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仙道书》 作者:无言难尽时 内容简介: 携美游天下,取剑拭不平,难道就不是仙途了?所以是宏大的仙侠故事,也是踏仙登天的传奇。 第一章 枯叶反尘 城外,月色如涌。 月光如潮迷斗府,天清地浊化乾坤。 清寂的月色在绵延的山脉间翻涌着,残月晓风,映出一道阑珊人影。 月光撒下,一片凄凉,他一动不动,像是死透了,被人遗弃在这茫茫大荒山之中。 这片山脉是北域脊梁的一段,北域的龙脊,绵延不知几何,相传如今的龙脊已不复古时全貌,但仍然横亘于大地之上,无人能言明其究竟。 这具“尸体”所在之处只是大荒山脉的外围,而此时却有数头大荒山脉深处的妖兽出没,乱窜着,似是在寻找着什么。 有通体金黄,熠熠生辉的神狮,头上生角、鳞片雪白宛若银铸的怪蛇,黄羽淡红尾、宝光绕体的飞禽,甚至出现了一头形似狻猊的异兽,腾转挪移间隐约有雷音爆起,树木一片狼藉。原本在外围称雄称霸的妖兽却一个个匍匐在地,俯首恭拜,唯恐发出任何动静,招来杀身之祸。 月白夜黑,这数点光芒格外惹人注目,闪转腾挪,蛇尾曳地,让人心惊,莫敢相近。 突然间,一头面似夔牛,壮如山岳的异兽像是被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所惊,浑身毛发倒竖,低吼一声,庞大的兽躯化作如一道闪电般腾起,期间甚至不管不顾地撞塌了一座山峰,碎石崩乱,草木急摧,仓皇之态可见一斑。 它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没入了大荒山脉深处,不再追寻,只留下了三头妖兽在这片地方肆虐。 三头妖兽感觉到它的离去,心有所感之下不由得有些犹豫,不过这一点点的忌惮在道果前根本算不得什么,很快便被贪婪代替,继续搜寻。 最终,三头妖兽齐聚,它们找的不是其他东西,正是这具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年纪的尸体,仿佛那不是一具人尸,而是一枚神果,吞下去可以增长万年修为,延续万年寿命。 兽目血红,目光中贪婪之色毫不掩饰,狮子低吼,白蛇吐信,莫不想独占,却又怕争斗间闹出大动静惊动这一段龙脊中的其他存在。 就在三头妖兽皆是沉默不语,心思都在眼前这一具尸体上,正准备有所动作之时,那具“尸体”却睁开了眼睛,直勾勾地望向那头形似狻猊的深紫蛮兽。 没有任何预兆,也没有任何声响,周遭本来被压垮的一颗不起眼的小草突然间向着那头毛发金黄狻猊激射而去,穿空而过,无声无息。 是云出月白,草疾似剑,吻上蛮兽颈间。 一股生自灵魂深处的危机于刹那间涌起,雷音闷鸣,夜空下有紫色电芒乍起,这是它本源印记中记载的术,生死关头可保它一命。 状似狻猊的蛮兽下意识的欲要借此术闪躲,却仍是慢了。草非草,木非木,那一截枯草似是斩尽了玄与机,破开了宙与宇,让它无从躲闪,断了一切生机。 天空中那一道由本源兽引而化孕出的紫金雷芒中隐约有一尊巨兽虚影浮现,似一头通天神兽,竟是狻猊祖灵之影! 本是上古异种,血脉尊贵,掌诸天北冥紫霄玄雷,一狮一蛇两尊山脉中的妖兽霸主在这尊虚影前几欲俯首称臣。 狻猊祖灵失了气机之引,那紫雷云雾缭绕之后似是雷霆震怒,噼里啪啦响作一团,地上草木山川都似在呜咽,屈服于这漫天雷威之下。 可终究是一场梦影,地上那一头状似狻猊的异兽血脉纯净出乎意料,但周身生机已断,本源印记黯淡无光,漫天雷影渐渐消弭,复还月白夜色。 似紫雷倾注而成的雄武兽身径直砸向大地,那一对本是骇人的铜铃巨眼中已是生机全无,取而代之的是尚未消散的迷茫与恐惧,瞳孔中似仍有一抹枯草的影子未曾消散但却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这一变故,让其他两头正想要有所动作的妖兽始料未及,这头深紫色的妖兽毕竟是上古异种之后,其血脉虽然不至于达到返祖的层次,但却能唤出祖灵兽影,由不得它们不惊。 妖兽间抛却修为向来是以血脉论高低,平日间这头狻猊算是稳压它们一头,但现在却死的如此突兀,那一头祖灵虚影历历在目却仍不能护它一条性命,如此景象,它们心中生寒。 “吼!”,“嘶嘶!” 低沉压抑的狮吼与白蛇吐信的嘶鸣在林中低低地爬行。余下的两头妖兽似乎有些焦躁不安,雪白的蛇尾横扫,所过之处草木摧倒,土石崩塌,一片狼藉。只是片刻,情势反转,两头来势汹汹的妖兽心中踌躇,脚步不前。 在它们眼中,唾手可得的不世机缘自然不可错过,但一身修炼了千百年的道行也不是一道说下就下的赌注。 “枯” 是朦朦胧胧半梦半醒之间,那一具活过来的尸体口中呢喃着自己的名字,意识不知寄于何处,眨眼是残山剩水,一片流血漂橹惨淡景象,血似是染红了长空,血雨飘洒,遮蔽了本就模模糊糊的视线;似有星河倒转,却是一片茫茫宇宙,点点七彩光芒明明灭灭,让人目眩神迷走马观花过了不知多少岁月,最终定格在了一团气剑之上,玄之又玄的气息透过叶枯的灵魂映入他苍茫的意识,赤红光华再其上流转,忽而又四射开来衍化出万事万物,纷乱繁杂,让人目不暇接。 突然,这一柄气剑微微一颤,破碎的画面将叶枯拉回现实,一道赤红光芒径直没入了那一头正在踌躇,久久不前的黄金狮子体内。 相传黄金狮子是佛陀的坐骑,与嗜杀狠戾野性难训的狻猊截然不同,是天生佛种,生来便有七七四十九种小神通,后来被我佛渡化,畜生竟也五心朝天双手合十口诵佛号,自此远登极乐,不问凡尘。 一尊佛陀虚影自那一头黄金狮子背后浮现,身侧有一胖一瘦两个童子。那一位居中佛陀不以真面示人,只有淡淡金光闪烁,口诵佛号,轻抚黄金狮子头顶。只见柔和的金芒在狮身上跃动,于这月白夜色中格外神异,佛陀虚影与胖瘦童子尽皆消失不见,却有一朵莲花落下,红霞笼罩间有淡淡雅致莲香,梵唱声起,真如一副神佛降世之景。 只是佛陀早已离去,那一头黄金狮子眉眼低顺神情温温,竟口吐人言,声音温和好听,道:“多谢道友成全,本不该争这因果,贪痴念起,还望恕罪。” 言罢竟一跃上了莲座,没入了龙脊深处只是那岣嵝背影终究有些草草之意。 叶枯此时已清醒了些许,心中嗤笑,若这金狮子真是悔悟贪痴,那何必带着狼狈离去那一番话只在他心中响起,而那白蛇只见到黄金狮子周身异象显化后踏莲而去,只以为是它得了好处,那一点犹豫也被碾平,只余下了贪婪。 深蓝蛇信一卷而没,叶枯被整个儿的吞了下去!雪白蛇身浮起一阵诡异的话红,白蛇犹自不觉,窄细的蛇瞳中有掩饰不住的狂喜,甩尾而去,几近狂态。 沉沉寂寂的夜里,倒是只有月光还在洒,万古如一。 无风处,曲动眉梢。 一阵低低的笛音自这片夜中浮起,正在这远处高峰之上,有一抹白色倩影,横笛吹彻,透着股清幽寂雅。影如烟般缥缈,笛音似是在凭吊,又似是一阵春风拂过,狼藉不再,一株株草木破土抽芽,开枝散叶,一曲奏罢竟又是一片苍翠之景,欣欣向荣。 “道友别来无恙。” 白色倩影似是谪仙,只留下一句低吟,眸光清冷如水,再一晃眼,那高峰上便空无一物,好似一场幻梦。 第二章 葫芦 北木城,古夏皇朝北地枢纽之要处,城墙巍巍,其中凝练着一块指尖大小的玄黄,故而一段三尺见方墙砖都重逾万斤,玄黄这等神物勾动着此地地势,让这段古墙坚不可摧。这一段城墙自古夏建国耸立至今,看起来古朴而庄严,就算是凡人立身于上,或也可一悟手摘星辰之意境。 “轰!” 似是山岳相撞,平日无人敢犯的北木城今日却有不速之客。一根巨大的红色蛇尾狠狠地撞在了城墙上,震耳欲聋,城中无论是身负修为之人还是平凡的寻常百姓,莫不侧目。 巨大的阴影自天空覆压而下,血红大蛇狂舞,赤红妖气冲天,就连天上那一轮亘古如一的骄阳都似在为它让步,不敢与之争辉。血红的光彩遮蔽了妖蛇周身,可细看之下却能发现它本身却是雪白身段,那一层妖异的红光浮在数十丈雪白蛇身上,本是狡黠贪鄙的双瞳此时却被一片混沌充斥,这妖物分明是发了狂失了心智,凶焰滔天! 这一头妖蛇修炼有成,早已开了了灵智,在寻常时候论聪慧机敏已是与人类不相上下,若论狡诈诡邪更是要胜过常人一筹,只是不知为何今日会心智全失,犯此大城。 寻常甲士面对这头大蛇根本无济于事,那一根蛇尾一扫,满目的尸体便尽入了蛇腹之中。一枚妖异的蛇瞳虚影悬于大蛇头顶,红芒似烧沸的血缭绕其上,投下一缕缕诡异的妖芒,被照射的修士皆是浑浑噩噩,蛇口一张,便又作了腹中餐。这头妖蛇似就是为了杀戮而来,一时间哀嚎一片。 “孽畜,安敢逞凶!” 要说北木城这等要地没有修为高深之辈也是不可能。城头一声怒喝,却是漫天青色雷霆乍起,似是天威煌煌,化作一柄天刀,斩落而下。 古之狻猊所掌的诸天北冥紫霄玄雷,此间却是落木萧萧青光,雷是为天威,主天道刑罚可亦有雷击木逢春之说,春雷滚滚万物复苏,故而也有一缕生机暗蕴其中,这落木萧萧青光与诸天北冥紫霄玄雷同属雷法一道,只是取意有异,进而效法有别。 可惜无论是叶枯之前在龙脊中所遇的那一头狻猊还是这位出手的人族大修,均未能有那等通天彻地的修为。 妖蛇见状,眼中疯狂之色愈发显露。头顶那一枚巨大的蛇瞳虚影一震,三枚泛着暗红妖芒的符成品字之势显化而出。妖族修炼与人族不同,一身修为全在血脉与肉身之中,凝作一枚枚符,既是修为所在又是传承印记。 这条雪白大蛇本是龙种之后,虽然因为血脉稀薄,早已没了龙族的诸般天生神通,但到了它这一境界,早已可以激发出稀薄的龙血,修炼出祖宗真龙的不世法来。 真龙狻猊等上古妖兽又被称作上古神魔,上古神魔者,有身躯庞大,强横无边,对敌时也不用什么法术,对这些上古神魔来说,法术的威力远不及他们强横肉身的威力,一举手,一投足,就是天地崩裂,江河逆流,湖海倒翻,便是时令季节,气候,都要被这些上古神魔力量所影响;自然也有妖兽不屑肉身一道,钻研天道术法,掌五行,排练金木水火土,引四象,衍化地火水风,有道是行云布雨,焚山煮海,穿金击玉以道源之法见长。 这条雪白大蛇本属冰龙魄凝一脉,所修符本应是一片雪白之色,三枚符可衍化白极真冰蛇瞳,望之彻骨生寒,此法修到极处,甚至可以冻魂结魄,诡异非常。但此时却不知为何变作了妖异的红,蛇瞳由虚入实,非但不是刺骨锥心的寒意顿起,反而让周遭人族腾起一阵莫名的燥热烧身,像是有一团邪火在心中乱烧,甚至有修为不甚者或是根本就是凡胎之身,竟有异火从身上升起,惨叫中被烧成了一堆灰烬。 这条雪白大蛇竟根本不留余地,一上来便是全力施为,大有一副要屠戮众生之意。 由虚入实的蛇瞳直勾勾的望向那一柄斩落的青雷天刀。似有什么东西于青雷处一凝,赤色火星自天刀之内迸发开来,最终一绽将青雷刀刃完完全全的裹了进去,焚烧的无影无踪。 几乎是同时,一道细小到几乎不可察觉的蛇形虚影自赤色蛇瞳中激射而出,速度奇怪,轨迹难寻,未尝捕其风更莫言捉其影,没入了北木城头。 一只青雷化成的大手探出,精准无误的将这道蛇影抓于掌心,雷光闪动间便将其炼作飞灰。一道人影立于墙头,信手一招漫天青雷倒卷而回归于他肉身之上,化作一具落木萧萧雷铠,青色雷霆生于双拳之上,身形一展化作一道青雷眨眼间便到了大蛇头顶,携带着无穷大力的拳头,无数青色电弧缠绕其上,对着那雪白大蛇一拳狠狠砸下! “退!都快退!”围攻的修士见到此人出手,纷纷退避,唯恐做了池鱼。 似有风雷起,本是破空拳声却伴有雷鸣之音,又好似刀鸣啸,拳锋雷法竟衍生出万般兵刃,斩在了这斗大雪白蛇头之上。 那大蛇竟不闪不避,蛇信一吐,本是阴森森的蛇嘶发出的却是龙鸣之音,顶上白极真冰蛇瞳之法凝练出的符一沉,便凭空结出一曾厚逾十丈的真冰,似是一道天幕。只是白极真冰本应是至纯至净的白,此时却有无数红丝藏于其中,像是一块血晶,散发着灼灼热量。 饶是这层天幕是这白极真冰所化,坚固若金石,在那修炼落木萧萧青雷之人这一拳下也被打的分崩离析。那三枚符一转,眨眼间又是一层白极真冰血幕升起,其上有根根狰狞血红冰刺倒竖,直指那道青色雷霆。 掌雷法的修士无从闪躲,那白极真冰他倒不惧,只是那诡异的血红让他心中忌惮。他身法一变,竟于瞬息间穿过了白极真冰血幕,杀到了大蛇近处。 这门身法本也是他偶然所得,称得上是一桩机缘。只可惜与世人难得落木萧萧青雷雷法真义一般,这一门身法也是残篇断章,可也让他每每对敌都能占尽先机,未曾被识破过。 只可惜那白极真冰蛇瞳似有料敌先机的神通,牢牢锁定了他的身形,三枚妖符渐渐隐去,伺机而动正合了这妖蛇狡诈的本性。 “啊!” 这修士只料自己得手,正要再斩大蛇一刀,一根白极真冰血刺却自天际而来,迅雷间洞穿了他的身体!一声惨嚎下,缠绕于周身化作雷铠的落木萧萧青雷顿敛,那大蛇似狂喜,一声震动天宇的嘶鸣荡开,大口再张,就要将那修士吞吃下去! “哧!” 一道金光闪没,本是无声无息,却又吸引了所有心神,天地都似为之一窒,玄奥的道纹一闪而没,那一条逞凶的大蛇竟被斩作两截,妖血染红了天宇。 那是一枚小小木色葫芦,朴实无奇,神异不显,一道金色剑光斩妖而回,收入了葫芦囊中,飘飘而去,没入了北木城中。 一道黑影自那蛇腹中抛飞而出,一阵天旋地转间,也落到了地上,只是太不起眼,无人注意。 第三章 入府 说叶枯被雪白大蛇吞入腹中,一阵天旋地转之后,磅礴的妖气从四面八方的黑暗中涌来,只是在接触到叶枯的刹那都变作血红气息,反倒是追迹而回,没入了蛇身之中。叶枯犹如一枚元丹,将那丝丝殷红度向这头妖蛇。 “这是” 他的神识早已回复清明,一团红芒包裹着他,非但不觉得腥臭恶寒,反而是暖洋洋的。 见这大蛇奈他不得,凭他自己又定是破不开这蛇腹,索性也就不去白白忧心。 倒是一些谜团堆在他的脑海里,是一些他本应知道却秘而不宣的事,他知道自己这一世的记忆,是北王世子,却又有截脉之象,难于修行,不过王府上下非但没有因此嫌弃叶枯,反而更是对他爱护有加。 经脉先天被莫名之物所截,整整九九八十一段心脉有缺,若是放在寻常苦命人家必定是早夭短寿的可怜孩子。 两段记忆在叶枯头脑中交织,亦是两个灵魂在博弈,但彼此间却并非水火之势,反而有交融之感。 在另一段记忆中,一切的一切在大道面前都显得为不足道,爱的恨的,欢的悲的道是为成大道,万物皆抛,零零碎碎的记忆片段如蜻蜓点水般在他识海中漾开,叶枯心下沉默,久久难明。 “道总是这般,虚无缥缈,惹人烦忧。”叶枯心下黯然,心头低语中的沧桑感与那一张略显稚嫩的脸庞毫不相称,倒不是他在这片刻间便能明悟道心,仅仅只是一些倾向于自怨自艾的话罢了。 正当他闭目回想时,一道细若游丝的金色锋芒一划而过,他下意识的想要闪躲,但肉身却根本来不及做出丝毫反应。灵肉二者本应配合的亲密无间,现在却如兄弟阋墙,这刹那的错位让叶枯难受至极。 好在那道金芒终究差了他一步,一丝黑发被斩下,一股后知后觉的寒意接踵而至,让叶枯心底一片冰凉。 寒意未消,一束束明亮的光线便刺的他睁不开眼,叶枯还没有反应过来,整个身子就抛飞到了空中,悬空抛落,再接着就是一阵瓶里哐啷,像是砸塌了一堵墙,撞的叶枯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疼。 杨家本是北木城一个不大不小的家族,与北域叶王府相比说是天差地别也不为过。那雪白大蛇来犯,杨家坐落的位置也是首当其冲的受灾,人人都在庆幸那天外飞来一道金剑化解了这场灾祸,却想不到临终了有东西从天而降砸塌了府上小姐的院墙。 之前护住叶枯不被妖气侵蚀的红芒早已不见,饶是他神识强大无比,但无奈这具肉身却实在不堪,这一股力道痛的让他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只是恍惚间见到一道玉秀倩影匆匆赶来,再后来的事情就一概不知了。 翌日,天外鱼肚未吐,叶枯悠悠醒来,还未来得及看清自己身在何处,便有一道欣喜的声音冲入了耳:“啊,你终于醒了,你的伤还没好玩,先别动,我去请小姐过来!” 叶枯见那丫头匆匆跑出去的背影,不禁感到一种新生的喜悦,看那打扮像是这府上的丫鬟,倒也是欢脱的年纪与性子。 也不多想,叶枯调动还没有完全恢复地神识冲刷己身,一遍又一遍,一轮又一轮,以水行入神识,水乃润泽之物,正是靠着这一股沁润,春风润雨般缓缓调理自身伤势,所幸也都是些无关大雅的外伤,不甚打紧。 以五行入神识,这是叶枯悟出,或者说是那段记忆带来的一种妙法。单凭他现在修为境界,按理来说根本无法理解其中的奥义,但他却能够运用,并且有一种如臂使指之感,没有一丝一毫的滞塞。 就如他在大荒山中,仅以一根枯枝便能斩灭了那一头狻猊的生机,凭的便是用金行入神识附在那截树枝之上,锋锐无比,与那一枚小小葫芦发出的金色剑气倒有异曲同工之妙。 只不过那草剑凭的却不是自身之力,要让他再故技重施是决计不能的。 杨府中,一个女孩儿正在练剑。踩步、抖手、挥剑,一招一式间到有些行云流水的意味,这女孩儿秀鼻檀口,双眼灵动,倒也是个小美人。 不远处的断壁残瓦与这抹倩丽剑姿格格不入,那断墙处的泥土是暗红色的,这股暗红扩散开去,四周都是或深或浅的阴郁红色,一股森然的寒气彻骨逼人,凝实不散,入地三尺,说是一方土地,实则是一方暗红色的坚冰。 那把精钢铸造的利剑反出炫目的白光,挥洒间犹如天上流云,溪上清水,无定无常,收放自如,闻得自己贴身丫鬟的一声呼唤,剑如流云归岫,溪水入谷,一下子止住了声势,铿然入鞘。 “呀,小姐正在练剑,是月儿打扰了。”那丫鬟见状笑着告了声罪,她与杨泠泠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自家小姐于她是亦主亦友,杨泠泠哪会有为这事怪罪她的道理。月儿赶忙把叶枯醒来的事情说了两人便一同到了叶枯栖身的房间。 叶枯看到杨泠泠的第一眼有些呆呆的,像是看入了迷。那杨泠泠一声轻咳,才把眼前这孟浪之人的神唤了回来,“我们小姐好心安置你,却没想到是救了一个一个小人。”月儿见叶枯这般作态,心中自然是不喜。 叶枯心中自然是没有什么冒犯之意,这只是他多年修炼的一个习惯罢了,只不过是睁着眼睛恰好看向了大门处,实则是一身心思都在自己身上。那一条大蛇道行不浅,却让那诡异红芒弄得发了狂,他心中有些猜测,只是无印证之法。 “月儿,去拿些吃的送到公子这来。”杨泠泠轻叱了一声,让这丫头不要多嘴,打发她走了,向着叶枯道:“我知公子方才是在修炼,还请见谅。”她倒是盈盈有礼,叶枯向来是吃软不吃硬,再加上是别人有恩于他在先,心下便不会恶了这两位姑娘。 “哪有多的吃的。”月儿嗔了一声,倒被叶枯笑着接了句话:“刚才我就闻到一阵肉香,直往我鼻子里钻,月儿姑娘说没吃的,我倒是不信。” “你!”月儿心道这人好不要脸。那一头作乱的大蛇被斩了之后,妖血漫天,有一截蛇肉便同叶枯一道落到了杨家府邸上,妖血将那一方土地都染成了红色,森寒之气逼人。 这等修炼有成的妖兽肉自然是大补,甚至对于修炼一道都有所助益,杨泠泠是府上的大小姐,自然是有一份的。月儿跺了跺脚,倒也不甘愿的去了。 当她端着蛇肉与蛇羹汤回来时,正好逢着杨泠泠从叶枯屋里出来,一幅心事重重的样子,月儿知道是近日烦心事多,把东西送进去两人就一道往回走着。 “小姐,那人真是好不要脸,救了他的命连一个谢字也没有,你可千万不能相信那种人!”月儿倒是气不过,越想到叶枯那一幅老神在在的样子就越是生气,尤其是最后时候在她耳畔呵的一口气,说的那一句“让小姐定要信我。”。 杨泠泠叹了口气,把事情向月儿说了。是叶枯先开口求她,让杨泠泠帮忙送他回北城王府,说事成之后能帮她了一桩心事,叶枯那一幅笃定的口吻,像是抓准了她的心思似的。 近日那顾家上门为那不学无术的顾家二少爷求亲,杨泠泠自是对那纨绔子弟好感全无,但纵使她天赋了得,剑道上的造诣更是远超同辈,可在顾家面前也不得不低头。 不是她悲观,她是明明白白的知道,就算自己使尽浑身解数反抗,倒头来也终究逃不过出嫁的命,因为这门亲事,是顾家老太爷亲自上门提的。 “小姐信我”杨泠泠呢喃着,有些晃了神,却被月儿一声惊呼惊的回过了神,这丫头一幅要哭了的模样,“小姐,你是说,他是北王府的人?” 杨泠泠正有些不明所以,就听见叶枯屋里传来一阵碗碟破碎声音,还有叶枯那被呛的难受的咳嗽。 第四章 如血 叶枯接过了月儿递过来的凉水,猛灌了几口,这才缓过劲来,但仍是觉得唇齿似火,腹中作痛。那一口蛇肉咬下去,一股辣意便从舌尖直冲脑门,让叶枯怎么受得了? “我” 月儿正想说些什么解释,只见到叶枯摆了摆手。他是哭不得也笑不得,是有心防夺人性命的暗算,却防不住这般出气的整蛊。好不容易缓过劲来,叶枯盯着她,装作恶狠狠的道:“解决你们小姐的麻烦就是我一句话的事儿,那解决你这桩麻烦可能就我半句话的功夫,到时候,我就纳你做小妾,这样儿那样儿的百般折磨。” 叶枯一边说一边比划,倒真是把月儿吓得不轻,叶王府的人说这话,由不得她不信。 听罢,那张小脸吓得煞白,将哭未哭的告了声罪,赶忙离开了。 见这小丫头被吓跑了,叶枯不禁心底好笑,笑自己童心未泯。那一块蛇肉是特别辣,但也是特别补,这等妖兽的肉便是北王府上也不是天天都能吃得着的,况且叶枯这幅身体实在是称得上羸弱,便是这些许药力都感觉体内燥热,他自是不会浪费,力求炼化的一干二净。 念一至此,叶枯的身形变得有些怪异,一手虚指天,身子斜插在地上,一只脚收拢抬起,敛去了生息,片刻功夫之后,一阵阵空灵的声响从他的身上传出,如同碎冰击玉,又似空谷鸣金,一来一往,一收一放,有着一种说不出的神韵。 这是一种特别的呼吸法门,乃是一宗镇派之学,叶枯上一世灭了那方传承,夺了那一门神藏不然也不可能掌握这等玄妙的炼体之法。那一宗门之人虽苦修此法,却不得真意,他们未曾见过真龙,自然也不知道这一门呼吸法效的是真龙法。 真龙亦是上古神魔之一,不过是龙族分脉中的一支。 这种呼吸法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负荷很大,毕竟这不是专为了他这等尚未踏上修行之路的凡胎所创造的,好在经过他的简化,不至于被活跃的气血之力冲击的当场七窍流血暴毙而亡。 叶枯能明显的感受到,一股暖流随着自身的张弛收放流入了四肢百骸,那一股气血之力说不上磅礴,却有着妖兽的狂野蛮横之姿,像是一尾尾欲要跃出冰面的鱼,在他尚有些脆弱的经脉中涌动。 所谓修行,在叶枯看来,万变不离其宗。人族先贤虽然创出了诸多玄妙法门,但大的路子无非两种,或向内精进,开启自身神藏,或向外推行,掌御五行四象。 叶枯的记忆不知是什么时候,又与现在相隔了多少岁月,很多东西都似是而非,与以往相比变了大样,如今的修行又是何等模样,天地又是何等模样,由不得叶枯不心生好奇。 “路漫漫其修远兮。”叶枯上一世是朝闻道,夕可死矣,这一世自然不会浑浑噩噩的混吃等死,但凡是过往,皆为序章,现在仍是要重头来过。叶枯以水木二行入神识冲刷己身,一坐便又是一日,静到了极处。 杨家前几日进山采药,收获颇丰,这几日还要出一趟家门,将炼制好的丹药卖去北城。杨泠泠的婚事不知怎么被硬生生拖了下来,说是要等这次从北城回来,再择佳日。 叶枯在杨泠泠的安排下,混在了车队中。临行前,杨泠泠来找过叶枯,就着院子里斑驳的日影,将那把佩剑拍在了桌子上。 一行人过城门时,杨家平时和城卫军关系不错,可到了今天却不好使了,一个个的盘查过去方才放行,还被讹去了一笔钱财,借的还是北王世子失踪的缘由。 “顾家欺人太甚!”路上随行的还有杨家的一位元老,他是杨泠泠的三爷爷,自幼疼爱这个孙女,坚决不同意她嫁给顾家的那个废物。明眼人都知道,城卫军一反常态,其中必定有着顾家的影子。 如果杨家每一批人出入北木城都被这般刁难,其处境艰难就可想而知了。 从北木城去往北城,必须要横穿一段北域龙脊。所谓的“横穿”是要经过一条大裂谷,这道裂谷笔直,直通北城,相传是古时不世之人一剑挑断了龙脊,断一体天地为两方净土,在北域大地上留下了这一千古奇观。 这北域龙脊也不知在这片大地上横亘了多少岁月,山脉山川连绵无尽,正如这岁月般无尽连绵。 裂谷两侧虽然是山崖,是妖兽数之不尽,肆虐横行的原始山脉,可却没有一头妖兽在裂谷之中出没,两侧堆积了不少或是庞大无比,或是奇形怪状的骸骨,所有入了这大裂谷的妖兽统统都会在极短的时间内暴毙而亡,连骨上符都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抹去,而人类无论是一介凡夫俗子,还是修道有成之士,皆是能安然无恙的穿过裂谷,交通往来。 “加快脚步,赶在下个月之前回来。”杨家的那位元老催促众人前行。 这大裂谷很是不凡,每年中总有一月,谷中会被蒙蒙雾气充斥,隐约间有一阵阵诡异的声音从谷中传出,有人说是或笑或哭,有人说是哀婉低吟,也有人说是剑鸣铮铮,各执一词。 只是每种音调都扣人心弦,哭诉之音让人心中无端的升起一股悲意,铮铮剑鸣让人气血翻涌,直欲兵刃出鞘,一试高低。 没有人能说清楚缘由。 若是这样倒还没什么,曾经有人不信邪非要在那个时候过谷,却再也没有出来过,每每有人以身涉险,结果都是一般无二,迷雾起时,那谷口就犹如深渊的入口,吞没了一切进去的生灵。 直到在雾时那里面走出来一个枯瘦如柴的老人,只有皮包骨头,仿佛一阵风吹来就会散架,头发枯白,面容骇人,身上的道袍却完好无损。他一出来立刻就被人恭恭敬敬地接走。 之后才有消息传出,这位老人竟是古夏南域玄宗一位闭死关的太上长老,手段通天,却仍是折在了这妖异裂谷之中,铩羽而归,让人胆寒。 自那之后,再也没有人敢犯忌去试探这裂谷的深浅,只知道那段时间禁忌中的禁忌,无人敢越雷池半步。 可其他时候,裂谷中却十分平静,没有什么怪异的雾,也没有什么令人生悲的哭笑,只是龙脊山脉两道山崖中间的一道缝,供人来来往往。 叶枯耳畔是鼓鼓嗒嗒的车马之声,随行走在这裂谷之中,看着两旁的山壁。抬头不见顶的山壁平滑如明镜,没有丝毫的崎岖,竖劈而下如同两道天门,木石间隐隐有一股锋锐之意,让人心生凛然。走过一段后,不时有巨石险崖突兀而出,投下大片大片的阴影。 天色已近黄昏,谷中歇歇的射进来几缕昏沉的光,人昏昏欲睡,叶枯全身心的投入在这裂谷之内妄图窥探到一丝秘密,只可惜他如今修为太浅,纵使眼界大的骇人,也无法窥探一清。 只是风却不止。 “嗖!” 破空声于谷中乍起,残阳如血,映在真正的鲜血上面,愈发鲜艳。 第五章 玄清 惨叫声打破了裂谷中的平静,两名杨家护卫队的成员被一根突如其来的箭射穿了串,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这是有人劫道。杨泠泠的三爷爷脸色一变,正要上前,也就是在这众人心神未定的时候,嗖嗖嗖又是几支箭破空而来,带走了数条人命,血腥味直往人心里钻。 寻常贼寇劫道都是为了钱财,哪有像这样二话不说就撕破脸杀人的?箭声刚落,几道人影从乱石堆中杀出,远处尘土飞扬,大群贼寇从前后两路包夹而来,这阵势是要把杨家全部人全部埋在这大裂谷之中。 杨家一行人脸色发白,面对来势汹汹人数数倍于自己的敌人,不少人双腿发软,握着武器的手止不住的抖,哪有一点武者的模样? “一起杀出去还有一条活路!”杨泠泠的三爷爷当机立断,大喝一声,一马当先迎向那几个从乱石堆中杀出的人,杨家众人中大部分人一咬牙也都紧随杨老爷子身后。 可总有那么些人,脑生反骨心存侥幸,丢下了杨家,企图投降来换取一条性命。这些人丢下手中的武器一个劲的往回跑,那跑在最前面的刚要开口,一把大刀劈头砍下把他砍成了两半,鲜血喷溅到他旁边的人脸上,让他们一下懵了。 这群劫匪根本没想过留活口。余下的杨家众人把这一幕看在眼里,眼睛都红了,不是为那些叛徒伤心,而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 短兵相接,局势一面倒,那几位率先冲出的黑衣人仅仅分出两人便死死地缠住了杨家元老,杨老的攻守间已经有些捉襟见肘,根本无暇他顾。剩下四名黑衣人冲入杨家人群中,犹如猛虎入了羊群,哀嚎不断,杨家众人中少有一合之敌。 “叮。”一名黑衣人的剑被杨泠泠截住,那人看见杨泠泠的脸,眼光中升起一丝淫邪,他本就好女色,见到杨泠泠这样的美人更是让他邪火大盛,招呼了一声他的兄弟,也是另一名黑衣人,两人淫笑一声一同向杨泠泠攻去。 杨泠泠黛眉一皱,无视两个黑衣人的话,手中的剑宛若天上浮云游走,似慢实快,每次总能恰到好处的的截到两名黑衣人,随后剑光宛若灵动的一尾游鱼,眨眼见穿过空挡,刺入了一名黑衣人的肩膀。 叶枯把一切都看在眼里,杨泠泠这一剑快慢相转,以慢入快后又以快入慢,剑光寻隙而走倒是颇有几分精妙,但到底凡俗武学路数,尚不入他眼。 杨老爷子那边不容乐观,手掌拍出与对方二人硬撼,双方都讨不到好处,他也无暇抽身,若是放了这两人入人群那必定是一场灾难。可他心知,身前身后还有一大批劫匪冲来,心生悲意,“天要亡我杨家啊!”他心下一横,暗定拼着一切都要把杨泠泠给送出去。 前后夹击的劫匪也冲进来了,本就难堪的局势顿时一面倒。 就在这时,一副令人目眩的星图在裂谷一头升起,幽蓝的星光划开了鲜红与昏黄,一股神秘不可测的气息在图内的二十三颗大星上流转。 一名少女脚踩七星,她的身后赫然便是那副星空图景,周身有群星罗列,辉耀生光,瑰丽奇异,于这残阳血海、阴影镜壁中耀出一方星辉,衬的她好若神女。 那双水晶般的眸子里有璀璨星辰闪烁,让人生不出亵渎之意。 她手一招,星图中九颗被暗蓝色星光围绕的星辰在裂谷半空浮现,一缕缕幽蓝色的光投下,精确无误的落在了正在混战中的劫匪的身上,熔出一个个骇人的洞,这些杀得杨家人仰马翻的悍匪挡不住一道星光。 叶枯瞥了一眼这少女,那模样看起来竟是比杨泠泠还要娇小一点儿。叶枯对于她的出现也不敢到惊奇,他之前感到一股熟悉的气息在附近,只是不知道是何物,当这少女一出现时,他就肯定了这股气息的来源就是她。 只是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就算是见到了,他也不知道那股熟悉的感觉从何而来。 “丫头,我劝你别多管闲事,哪来的滚回哪去!”那正与杨老爷子厮杀的两名黑衣人是这群劫匪的首领,他们花了数年好不容易才有了如今的势力,哪里经得住那少女这么杀下去! 说话间,那人抽出身来,深吸一口气,衣袍鼓胀,举刀向着那突然来到的少女沉重地狠狠劈下,一刀挥出,两者间的空气都有刹那的一窒,刀势势大力沉,仿佛纵使是一座山岳都要被这一刀断成两截。 “御!”那少女眸若清霜,根本无视那威胁的话语。 她娇喝一声,二十三颗大星中有九颗呈玄黄之色,此时齐齐光芒大盛,化作一道淡黄色的虚幻盾牌,盾上隐约有玄奥符号,只是太过模糊了。 那气势骇人的一刀与这面玄黄星光凝成的盾牌硬憾,竟是不得寸进,两者交锋的余劲把周围的人震翻在地。 少女立身星图之下,指若灿星,岿然不动。 反观黑衣人吐出一口鲜血,那玄黄星盾上竟有一股反震之力,让他受了不轻的伤。来者不善也不简单,他心中虽然是又惊又怒,但还是没有丧失理智,他们没有人是少女的对手,再死下去,恐怕真的是要一个都不剩,就是他自己都没把握全身而退, “撤!” 虽然心有不甘,但还是命重要。剩下的劫匪早已是不想再打下去,顿时各自逃命,局势一下子反转过来。杨家的人杀红了眼,让劫匪硬是留下了不少条人命。 杨玲玲的三爷爷正想着燃烧真气也要护着孙女的周全,哪里想到突然之间就来来了个大反转?心神一松之下,体内多重暗劲一齐迸发,让他突出一大口鲜血,神情萎靡。 那少女也不追,见对方逃远,星图收起,辉耀星光一齐收敛。 一番血战,杨家众人死的死伤的伤,神色都有些悲戚。安抚了一番众人的情绪,杨家老爷子、杨泠泠两人一同上前向那位少女表达谢意,这是发自肺腑的,若是没有她,他们今天的结果必定也是成为满地尸体中的一员。 那名少女摆了摆手,是坦然受之。他们也算是并肩作战,当然更多的是那少女的仗义援手,有了这一份情意,在得知这位少女的目的地也是北城之后,杨家众人竭力邀请她同行。 她点点头算是答应了,一行人在收拾了一番,将尸体就地掩埋之后便又出发了。其实对于他们来说,生死本就是很寻常的事,哪一个人不是在刀尖上挣一口饭吃?心中虽是为朋友甚至是为亲人的死感到悲痛,可生活还是要继续,这就是武者,也是人。 那手段不凡的少女名叫上官玄清,自称是从中域而来。因为马车有限,上官玄清和杨泠泠坐了同一辆马车,而叶枯就是那个赶马车的人。 叶枯赶着马车。 上官玄清之前那星图耀空时高不可攀,烨然若神女的样子触动了他某处的记忆,他感到很熟悉,但却就是想不起来。 一路上,杨泠泠和上官玄清共乘一架马车,她们的话并不多,上官玄清声音清冷,吐字若星。 叶枯听在耳里,这倒不是他有意偷听,就隔着一层帘子,想不听也不成。 车中两人是近在咫尺,但那上官玄清的话语是中带着一种淡淡的疏远,这种疏远不是一种故作俯瞰的姿势,而是一种天生高贵自然而然带上的距离感。 她们聊的既不是什么闺阁中事,也不是哪家的公子,而是一些整个国家修士界的轶事与传闻。 “你刚才没事吧?”杨泠泠突然话题一转,让正听的起兴的叶枯一愣。 “我疼死了,现在还疼呢但一想到是在为你们赶车,我就好多了。”叶枯呵呵笑到,丝毫不提他刚才出工不出力的事儿。 叶枯本是欲借着此回见识一番当世修行之法,但这一下,他把上官玄清也一并说进去了,“方才畏畏缩缩,临阵怯敌,我看你本事是都在这张嘴上了。”一道星芒闪过,上官玄清不假辞色,叶枯结结实实的挨了这一掌,激起了不少尘土。 没让他难堪,上官玄清不知什么时候到了这边,拎起叶枯就回了马车,甚至没给叶枯说疼的时间。 “玄清。”杨泠泠顾忌到叶枯的身份,北王府的人还是不要得罪的好。 上官玄清其实也没想到叶枯这么不堪一击,她虽然能杀,却也不会心安理得的去随随便便的杀人,她看向叶枯,却发现叶枯也正看着她。 马车里本就不宽敞,两人四目相对,倒是一下让上官玄清有些窘迫,哪里有男人这么无礼的看过她 玄清的性子正想又给叶枯一巴掌,却听见叶枯缓缓说到:“上官夜鸷是你什么人”,叶枯说出这句话时语气很平淡,只是与那轻佻的他有些反差。 “姓上官的又不是只有我这一家。”上官玄清不明所以,但却不知为何。“还看!”当她发现叶枯还在盯着她时,那股软一下就不见了。 在她出手前,叶枯赶忙赔了不是,像个没事人一样乖乖的又出去赶马车了。杨泠泠听得云里雾里的,不过也没有多问。 顺着大路走,杨家不过是众多商队中的一员罢了,没什么特别之处,几天里倒也平安无事,一直到了北城。 北城雄踞北域,气势之宏伟、建筑之繁多、人声之鼎沸自然不是北木城可比。到了北城,叶枯直接就去了叶王府上。 叶王府坐落在北城之北,占地千亩,气势恢宏,只是没有想象中的金碧辉煌之感,只是更多大气与简约,当然,这种简约也是相对而言罢了。门口的家丁衣着朴素干练,精气神十足乃是修炼有成的武者修士。 当叶枯走到朱漆大门门前时,那些个家丁才注意到叶枯这个人,虽然叶枯穿的不算好,但他们也没有盛气凌人,而是客气地请叶枯离开。 “我连家都回不得了吗”叶枯抬起头笑着说到,看门的家丁一下子愣住了,这不是他们失踪了十多天的少爷又是谁 “是少爷,少爷回来了!”这些家丁都很欣喜,脸上都带着笑,这到让叶枯有些意外,把那位正要去通报的人叫住,“我自己去。” 进了大门,叶枯循着记忆,向着府里的一片大湖走去。一路上,叶枯走的很慢,因为记忆相融的缘故,他说不清对这个家是什么感觉,更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个家里的人。 王府里多亭台楼榭,但在那片碧绿大湖之畔,只有一座红瓦小亭,破败的瓦积了一层灰,亭中只有一张石桌、三方石凳,岁月留痕。 此亭名捞月,传说古时有仙人立身亭内,于此湖之中捞出一轮水月后又放进了湖中。到现在,若是机缘已至,仍可见三月共天地的奇景:天上一月,水中双钩。 若是从天上俯瞰,王府正是以这片湖、这座亭为中心修建成的。 此时捞月亭内,一个约莫四十岁的男人正在亭内喝茶,男人身形高大,衣着华贵却不杂庸,就是悠闲的坐在那里就有一种莫名的威严散发开来,久居高位,不怒而威。 这自然是叶枯的父亲,北王叶承天。叶枯是他与王妃的独子,王妃早逝,叶承天更是把叶枯看的无比重要。 “父亲。”一声轻唤,是叶枯到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快坐快坐。”其实自叶枯到了北木城,叶承天就知道叶枯平安无事了,只是现在亲眼看到叶枯站在自己面前,心里总归是踏实了。 叶承天看着叶枯走过来,看着叶枯在石凳上落座。其实对于叶枯,叶承天自然知道儿子脉象异于常人,难以成为武者,修炼真气,所以平平安安就是最大的福气了,也不奢望过多。 “没事吧”叶承天给叶枯倒了一杯茶,语气间竟是有些歉意。 “没事,就是挺累。”叶枯答到,没有喝茶。 闻言,叶承天也不知说什么好,叶枯因为劫脉之象不能修炼真气,小时还好,越长大就越是沉默寡言,这种眼睁睁的看着同龄人先后超越自己的感觉,三言两语怎么说的尽 碧色大湖中,一条条红色大鲤鱼点缀其中,这些都是建府之后放进去的,吐着一个个泡泡,碰到水面就碎成了花儿。 之后,叶承天又问了几句叶枯这段日子里来的情形,本也是叶枯不顾家中反对,非要去撞一番机缘出来。叶枯说着说着就说到了杨家,“北木城那边,顾家想娶杨家的大小姐过门。” “哦”叶承天很高兴,一是因为看到叶枯平安回家,二是因为与叶枯聊天,自从叶枯长大后就不怎么爱说话,更别说父子两个人这么坐着聊了。 “我觉得这门亲事不成,爹你看你”叶枯话没说到一半,便被叶承天打断了, “这有何难,我听说那丫头是和你一道来的北城,枯儿你要是想见她明天我就让她过来。”叶承天对于杨家那位大小姐也就是杨泠泠也有所耳闻,这自然不是因为容貌,而是因为她在武道上的天赋。 听叶枯这么一说,他更高兴了,他以为叶枯是喜欢上了杨泠泠,儿子有了喜欢的女孩,当爹的哪有不开心的,更何况以他叶家的门业,哪家的女孩娶不得 “至于你和公主的婚事那边,为父自会去说,你无需担心。”叶承天笑着说到。 “婚事什么婚事”这下轮到叶枯懵了。 “自然是你和皇家那位小公主的婚事,是你祖爷爷与皇家的老祖宗定下的。”一说到这,叶承天语气有些冷,叶枯不能习武,上虞那边对于这门婚事自然是一百个不赞成,谁能同意公主嫁给一个废物拜高踩低,不过如此。 父子两人在这捞月亭吃了晚饭,叶枯说累了就告了退。 他到没有回房休息,而是径直去了家里的藏书阁。 第六章 一气东来仙根种 巧借凡胎通神明 一团团暖洋洋的光把黑暗挤到了一旁,淡淡的檀木香味萦绕下一排排书架整整齐齐地排列开来。一道瘦削的身影合上了手中的大书,长出了一口浊气。 这道身影不是别人,正是叶枯,这几天来除了必要的修炼,其余时间他都在这里看书。 王府书阁中包罗万象,却并不设一二三等。凡有书藏,一览无余。多而不乱,浩如烟海的书本都被分门别类的放置好,供人阅览。这是一个家族底蕴的最表层的体现,叶王府的书阁,有藏书近十万卷,当真算的上是书海浩瀚。 叶枯不能修炼真气,但也没有自认堕落,看书成了他平时最好之事,他与守阁人自然是熟的不能再熟了,再加上他是叶王世子,王府里哪有地方去不得 “这天地是不同以往了。”叶枯这话倒是没什么感慨的意味,他看过些沉浮,不算多,也不算少,只是都模模糊糊的。 叶承天的北王只是古夏国的北王,其所掌管的北域也只是古夏国的北域,北域以北城为都,北城辖下又有北木居其南,北蒙居其东北,北宁居其西北。这世界上是三古国鼎立的格局,武者宗门、门阀世家大多都依存于这三个庞然大物,只是三古国并未接壤,当中有天河横划,断成了三方世界,不相往来,常人穷极一生都难以遍涉一国之域,天河更是让寻常之辈望洋兴叹,非修炼有成不得过。 三大古国的广袤,就连书中也说不尽,更遑论三大古国之外的地界了。有人说三国是大陆的中心,已是这世界的全部,也有人说三大古国只不过是偏居大陆一隅,周遭被高耸入云山脉隔断,与真正的大世界断了往来。 凡骨、羽化、生死、凌,是如今修士的四大境界,不过到也无所谓,大道三千,殊途同归罢了。只是不知道是哪一位道友留下的道统。”叶枯的第二段记忆的眼界自然不是著书之人可比。 凡骨九品,由六到七是一个坎,六品之前都是打熬血肉筋骨,也就是通常所说的肉身,而凡骨七品则关乎到武者是否能练出一口本命真气,是否有了与天地相通的资本。 一气东来仙根种,巧借凡胎通神明。 当然,在凡骨境时,无论是对于肉身还是对于真气的修炼,都是十分粗浅的,无论哪一者都值得修士付出一生去体悟,所谓凡骨,凡是凡胎,骨却是仙骨,是修士筑基所在,也是仙路之始。 “轮回无常,倒是真怀念那段当一个小修士的时光。”叶枯在这几天里又想起来很多事,也从第二段记忆里看到了更多的事,融合愈发的完善,也让他的心境间起了变化,只是他自己还不知道罢了。 “殿下,王爷有事,找您过去一趟。”叶枯合上书不久,一位灰袍老者出现在书架一端,是那名神秘的守阁人,叶枯与他的熟,仅仅是见过很多面罢了。 不疑有他,叶枯从面前的书架上抽出一本小书,它被夹在一堆大书中间,是他特意放在这儿的。叶枯循着记忆去了府上厅堂,是一处古色古香的建筑,堂皇大气,没有多余的金光溢彩点缀。 叶枯一只脚刚跨进大厅,心头一动,下意识地侧了侧身却还是慢了一步。 砰的一声,叶枯被“飞来横祸”撞飞后,狠狠地砸在了雕镂有致的石板上。 “枯儿!”叶承天脸色一变,眨眼间到了叶枯旁边,冷冷的睨了一眼旁边跟出来的少女和一个中年人。 “伯父,我,我没想”叶枯听着这声音有些耳熟,那飞来的东西上没有附着真气,像是随便发泄地一扔,被这么砸一下他当然不可能有事。 “殿下,纵使你对这门婚事有不满,也不用下这么重的手吧。”叶承天语气有些冷,试想,哪个当爹的看着亲生儿子被砸飞还能对始作俑者和颜悦色的哪怕对方是千金之躯,叶承天也没什么忌惮的。 “不是的,伯父,我以为又是”那少女赫然便是那位与叶枯有着婚约的公主殿下,她知道那一下没用什么力,但也不是一个没有任何武者底子的人能轻松抗住的,更何况是天生脉象有异、体质偏弱的叶枯 要不是那个叶枯让她干等了这么久,她至于这么暴躁吗她心里着急,上前了一步,正好看见了地上那张熟悉的脸。 “是你!” “是你!” 叶枯一下子蹭了起来,哪里像个有事人他本就觉得这位公主的声音耳熟,却没想到是她。 上官玄清! 两人突然来这一下倒让叶承天和那位脸色白净、面不生须的中年人愣了一下,“李公公,这是” 那位带有几分阴柔之色的男人摇了摇头。上官玄清是陛下最小的女儿,又是皇后嫡出,自然是从小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这也造就了她傲气的性子。仗着宠爱,或者说是父皇和母后的溺爱,也不必对谁假以颜色,包括她这次偷跑出来,就是要来北域看看,她这未婚夫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至于这位李公公,古夏皇庭有三千宦,按着古夏国的律法,宦官不得踏出国都半步,更何况是身为三位大宦官之一的他。只不过上官玄清一事非同小可,皇帝这才密旨破例让他走这一趟。他也是前一天才到了北城,自然不知道两人之间的事情。 “谁会嫁给你这种人”上官玄清一脸嫌弃,她倒不是看不起叶枯,只是有些恼他一路上的口无遮拦。 “谁敢娶你这种,”叶枯悠悠地说到,“男、人、婆。”叶枯一字一顿,生怕气不到她。 谁能这么说她,谁敢这么说她上官玄清本是清冷的性子,却不知道为何总是被叶枯气红了脸,扬起手就要打他,不过这一下却结结实实地打在了挡在叶枯身前的李公公身上。 “殿下息怒。”这位大宦官受了上官玄清含怒一击,面色如常,气息也丝毫不乱,显然是真气修为高深的表现。先前上官玄清砸中叶枯是太巧,他和叶承天哪里料得到,而现在这位李公公自然不可能再眼睁睁看着叶枯挨打。 “枯儿,不得无礼。” 两人这么一闹,都是小孩儿,两方都无事,过去了也就过去了。李公公这次来,除了把上官玄清毫发无损地带回去,还是奉了旨意,请叶枯满十六之后便去上虞,也就是古夏国的皇城,与上官玄清完婚。 至少在明面上,叶家与上官家这门婚事皇帝是赞同的。毕竟是上一辈人订下的婚约,普通人家尚不可言而无信,更何况是古夏国的皇家 “这么急”叶承天皱了皱眉头。 “这是陛下的意思,老奴不敢多言。”李公公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叶承天虽然贵为北王,但他在古夏国世袭的四位王爷中势力算不上大,每年的进贡与进上虞朝拜也是一丝不苟,既不重拥兵,也不曾广纳士,只是在北域安安稳稳地过日子罢了。对于皇帝的旨意向来是照办无误,可这一次事关叶枯,由不得他不慎重。 一旦进了上虞,那一切就不在他的掌握中了,与送羊入虎口没什么区别,人心难测,由不得叶承天不防。 而叶枯此时却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参阅那本从藏书阁中带出来的小书。 小书封面上,端端正正的写了三个字:太玄经。 白纸黑字,只是普通的木浆纸,字也是普通的黑墨字。至于书上的内容,若是有其他人旁边就会认出这本书不过是烂大街的货色,是作为一种武者入门的启蒙读物来用的,这本书,古夏国不说每家一本,但普及率也不会低就是了。 可以说,几乎每一个武者都看过这本书,不仅是这本书,与之同类的书也都看过,什么玄皇经、剑经、阿弥经名字起的到都是很大,但却没什么用,武者入门时读它们也多是当闲书看看。总之是不看无害、看了也无益。 可叶枯一看就是许多日子。 第七章 青楼折掌事 “万物初始,玄妙之道,育无为华,堪幽本至” 太玄经一共只有十四页,多是玄言之语。叶枯这三天读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烂熟于心、倒背如流。没有人太玄经弄通透,就算是有第二段记忆叶枯也不行,或者说,根本就没人知道对于这太玄经书,什么才当得起“通透”二字。 无数人为求无上道果,日以夜继的研读这些经书,只不过到头来都是一场空,徒然耗费了一生,原地踏步,难得存进。 按理来说,随着修为的提升应该更容易去参悟这些经书,但不知是从哪里传出来的话,破了凡骨境便再不可能再在这些经上有所得,再加上无数年来能参悟透这些经借此得了道果的人还没有出现过,就算是宁可信其有,也不可信其无。 叶枯身具九天截脉之象,按常理而言根本无法凝练本命真气,更别说与天地相通了,所以他也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大不了到时候换一篇功法便是了。 “该换一本了。”叶枯不准备跟这太玄经死磕,三天下来,除了能流利背诵之外,他其实并没有什么收获。 叶枯回到自己的院落,树下打磨精细的凝气石雕刻成的石桌上摆着一封信,是杨泠泠托人转交给叶枯的。 叶枯读罢,末尾那句“再见不知何时,别日山高水阔。”让他有些无言,本想回信的心思也断了。他坐在那儿,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想着想着,倒是把上官玄清给想来了。 既然李公公已经与上官玄清遇上,上虞那边自然也不担心她的安危。得知玄清二人已经到了北王府上,夏帝反倒是让他们在叶承天这里多住些日子,说是也让这两个孩子多多亲近亲近。 最重要的,还是在叶枯过了十六生辰之后,便由李公公亲自接到上虞来,与上官玄清完婚。让这位三千宦官之首亲自带引,夏帝给的面子不可谓不大,也让叶家找不到理由抗旨。 上官玄清身着淡粉色的衣裙,散而不乱的薄纱上绣着几朵小桃花,若隐若现更添了几分高贵的娇意。若不是亲眼见到这身打扮,叶枯还以为她爱的是白衣素裳,好的是遥寄夜星的孤高。 她还没开口,就有一个不和谐的声音从院子外传了进来,打破了二人间的微妙,“叶少爷你可算回来了,这几天真是担心死小弟我了。” 随着被刻意拖长的声音进来的是一个庞大的身影。还没等叶枯接话,那人一下就趴在了叶枯的腿边,眼泪把叶枯的裤角都浸湿了,哭的那叫一个真切。 上官玄清愣了,叶枯也愣了。那肉球见叶枯没动静,一下爬起来。他似乎这个时候才注意到上官玄清,一下子惊为天人,整整围着她转了一圈,点着头意味深长地对着叶枯说到:“叶哥你真有眼光,每一个婢女都这么漂亮,小弟我的艳福就是不如你啊!” 说完还沉重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在这个突然出现的胖子围着上官玄清转圈并且肆无忌惮的评头论足的时候,叶枯便觉得大事不好。这一句话一说出口,周遭的温度都往下压了压。 叶枯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片刻之后,叶枯和上官玄清并排走在北城的大街上,前面走着一个姿势怪异的胖子:一只手垂在身侧一动不动,一瘸一拐的在前面带着路。 这人是北城城主的儿子,姓李。虽然都是高门子弟,但却和叶枯完全不同,这不同不是说他修炼天赋如何了得,而是他不务正业,心思既不在习武修行,也不在诗词经上,而是在吃喝玩乐上下了大功夫。叶枯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和他成了朋友。 本来李胖子出门最讲究排场,哪一次不是身跨骏马,前呼后拥的可叶枯偏偏不喜欢这样,以往李胖子就会把排场减一半,可这次还带着上官玄清,只得把候着的人全都打发走了。 “叶哥,你要是早说这是公主殿下。哎这算什么事啊。”李胖子一脸苦涩,边走边说,却被上官玄清瞥了一眼,吓得他一个寒颤。他心里憋屈,哪一次出门不是他猖狂,他也算是北城一号名人了,众目睽睽之下哪里这么憋屈过 叶枯咳了咳,“殿下,你没必要跟着我俩吧,这样都不愉快,是不”旁边的胖子也赶忙点头称是。毕竟他想要去的地方,还是不要让公主殿下见着为好。 “带路就是,废话宜少。”上官笑着说,差点把眼睛弯成月牙,但话却是冷冷的。 等到了地方,热闹一下子涌了上来。看着面前流金淌银的楼阁,叶枯瞥了眼李胖子,心想这地方你还真敢带着来。 “喝,那输了就是要喝。”是男人花天酒地的豪迈笑声, “哎哟,官人你真坏。”是女人娇笑着的逢迎语,声色犬马,纸醉金迷,不外如是,声是声声入耳,色是活色生香,倒是不愧匾额上那带着娇谄媚态的云嫣楼三字。 叶枯也没想到这胖子胆子这么肥,在知道了上官玄清的身份之后居然还敢带着来这儿,不说被上虞那边知道,就算是被他爹知道也非得把他打个半死不可。 带着公主上青楼,这事儿估计也就胖子和叶枯做的出来。 以往李胖子哪一次来不是大张旗鼓的老鸨和龟公哪一次不是在门口候着恭恭敬敬迎接他这个贵客倒是这次显得有些被冷落了,李胖子冷哼了一声,把挡在身前一对真在调情的男女推到一边,“瞧你那样,别在门口磕碜人了。”说完看也不看,大跨步走了进去。 云嫣楼就是再傻也该反应过来了,这位得罪不起的爷又来了,那位风韵犹存的老鸨赶忙带了几个面若桃花的俏丽小娘子迎了上来,点头哈腰地陪着不是。 叶枯没办法只得跟上,“喂,胖子我们走错地方了吧”他试着问到,还向他使了个眼色。 “没有啊。”李胖子把一张银票塞进了怀中俏丽娘子的领口,一巴掌柔柔的落了下去,回过头一脸无辜地说到,“还是老规矩,我自己找乐子,叶哥你自便,自便,哈哈。”李胖子搂着一对儿润人的柳腰大笑着上了楼。 叶枯怎么听也觉得这胖子是在幸灾乐祸。他这一走,留下叶枯和上官两人呆在原地,那老鸨没感觉这边气氛有异,满脸笑意地迎上来,带着叶枯就直往后院走去,那里住的都是颇有身价的女子,叶枯倒多是凑个雅趣。 “幽幽她这几天可是茶不思饭不想,就盼着叶公子您来呢。”叶枯任由她带路,上官玄清一咬牙,也跟着叶枯走。 叶枯看着她故作老成的小模样,可毕竟只是未经人事、不谙情事的小女孩,哪里经得住四周弥漫的暧昧的气氛、男女打情骂俏的话语的狂轰滥炸上官玄清那张小脸羞红了,更恼被叶枯全看了去。 “幽幽”叶枯想不起来这是云嫣楼哪位红人了,就像第二段记忆中大多是有关武者的知识,第一段的记忆也并不完全。 “可不是嘛,我这人老花黄的就不打扰叶少爷和幽幽姑娘叙旧了,哟,这还有一位小美人,叶公子真是好兴致啊”穿过了层层掩映,老鸨一路陪笑的带着叶枯到了一座最高的阁楼外,让人不禁对这云嫣楼的纸醉金迷有了更深的认识。那老鸨退下时还对着上官玄清暧昧地笑了笑。 这地方竟是一个独门独院,不像那些门口站着小婢女丫鬟的院子,这里的主人一点也不讲究排场,倒显得与众不同。 “叶枯你真是不要脸到了极点!”到了这,上官玄清算是缓过来了,她鄙夷地看着叶枯,那眼神恨不得把他吃了。 “我听说这云嫣楼头牌的艳名就连上虞也有风传,就是不知道我们公主殿下跟她比怎么样”叶枯玩味的说到,诚心要气她。 “风尘俗物罢了。你信不信我禀告父皇,让他诛你九族!”上官玄清哪里受过这气,星辉一横,大有大打出手的架势。 叶枯玩心一起,到也觉得这是快意事。在上官玄清吃惊的目光中,叶枯把她的手指折入掌中,连带着收拢了一袖的星辰,揽着她的小腰,推门而入。 第八章 公子听曲 屋子里的人正在对镜点眉,屋子里的一切也都静悄悄的,却被突然的闯入扰了这一份在这里难得的清净。 点眉的人背对着闯入的人低叹了一声随后便收起妆,带着几分幽怨地转过身,去迎接她的这位大恩客。 不过转身所见却是让她微微哑然,是翩翩公子拥融融佳人而入,那女子似是懵了一下又马上反应过来,星辉耀的很是扎眼,印上了那公子的胸口。 叶枯借势退了两步,砰的一声撞在阁子上,让一个瓷瓶炸成了花,围上了他的脚,慵懒的光束斜斜的射进来,照耀着空中飞旋的灰尘。叶枯拍了拍身上的灰,只不出声,上官玄清不看叶枯,盯着屋子的另一个女人也不出声。 那被打断了画眉的姑娘也不做声,眼神有些黯淡。 “幽姑娘”叶枯似是在回想,片刻后开口打破了这份沉寂,轻轻的问到。 这种陌生的语气让这位姑娘心中顿生凉意,她自然认识叶枯,叶枯也自然应该是认识她的,只是此刻入耳的话却格外陌生,让她怎能不心寒 她身在风尘,是云烟嫣楼看中了这一幅天生的好皮囊,也亏得叶枯第一次来就掌上了眼,没有接过那些令人想想都作呕的皮肉生意,但身在此处哪能一尘不染?自是看过了许多出这样的戏码。在她看来,无非是这位世子殿下有了新的心仪的门当户对的小姐,想到她这来对着新欢一表忠心。她本以为叶枯和那些贵胄子弟多少有些不同,却没想到都是一副德行,喜新厌旧。 “奴家叫盛幽幽,殿下若是喜欢,叫我幽幽就好。”她淡淡地说道,把叶枯引到了屋后院中小阁,那里有着一棵桃树,树枝直往阁上走,只可惜没有赶上时节,不见粉红桃花朵朵娇艳逼人,反倒是有些萧瑟之感。 叶枯不认她,她自然也不必舔着脸去与叶枯相识了。倒是院里其它草木繁盛,青青葱葱的倒也应景,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了。 能到她这的人,不用说也知道都是她得罪不起的,心寒也好、失意也罢,该有的还是要做足。 小阁中放着一把古琴,一副茶具,哪里像是在莺燕交鸣、偎红倚翠的云嫣阁只是太过宁静,这种反差让人如在梦中一般。 上官玄清把叶枯拉到一旁,径自坐在了正中央的好位置上。 盛幽幽奏了一曲浣溪沙,指尖翻动,琴声四溢,亦如青山上的茶香,若是能配上满庭飘落的桃花,想必也是一番盛景,只是可惜一曲奏罢,却有一声的不合时宜。 一只茶杯落在地上,发出了几声闷响,随后砰的一声,玉片碎了一地。是叶枯一指弹碎了上官玄清捧起的玉茶杯,后者正瞪着叶枯。 不待她出声质问,凿刻声四起,两人周遭本是典雅的楠木家具上突然有无数刀刃形刻痕,如同被凌厉的狂风肆虐过。 以音为刃,杀人无形。上官玄清到嘴边的话都被惊了回去,掌上星辉隐现。 也就是琴音一落,四道蒙面黑色身影出现在庭院之中,分占四方,却都直勾勾地盯着叶枯两人,杀气腾腾,毫不遮掩,为首一人眼中分明还有一丝吃惊,似是疑惑叶枯怎么能毫发无损。 叶枯瞥了一眼按指琴上的盛幽幽,“这是助兴节目吗”虽是问句,却并无问意,他把上官玄清拉到身后,直面四位杀手,毫无惧色。 “喂,你是怎么知道的”上官玄清低声问到,眼睛却盯着那按琴的盛幽幽。 “你们在这杀我,就不怕北王府”叶枯没有答话,反而是对着那四个黑衣杀手问到。 本就是得不到答案的问题,那四人不给叶枯拖延时间的机会,排列成一个怪异的阵势,直取叶枯。 琴音乍起,上官玄清知道厉害,却也被琴音缠住,难以脱身,与叶枯隔了开来。 “天狼杀势”叶枯看着四人的身势,神色有些怪异,若是四人一拥而上,凭借着硬实力他一时半会也脱不开身。只不过这四人聪明反被聪明误,居然谨慎到以阵势与他相搏,对付一个有身具截脉心象,按道理来说体质孱弱的人。 天狼,主杀戮伐断,血腥森然,澎湃的血气从四人身上涌出,杀意相聚成血狼之形。人有精气神三大关节,这等粗浅阵势是以神补肉,借修士精神反补肉身气血。若是一支庞大的铁血军队结成血狼,那股气息当真是鬼神辟易,莫敢相阻,当有血云蔽日之威。 不过这等小阵对于叶枯来说还不够看,这等阵势倒是简单,但若想借这等小阵围攻修道有成之士却是妄想。论对于神识的把握,大多凡骨之人尚且称不上入门,叶枯自然没有输得道理。 以金入神识是庚金之锋锐削金段玉,以木入神识则枯木逢春生机润泽,而以火入神识便是焚神精气熬炼造化。本来以叶枯现在的修为要通过神识杀人根本不可能,肉身是每个人神识最大的屏障,本是一道鸿沟横亘于叶枯身前,而他们现在结血狼杀势,便让神识暴露在外,褪去了肉身那一层壳。 凡骨境人的神识与精神,叶枯还不放在眼里,与那带头的黑衣人硬撼了一拳之后,那四个来势汹汹的黑衣人顿时抱头哀嚎,仿佛有什么诡异的东西在啃食他们的神识,让他们痛不欲生,天狼杀势也不复存在。 “我给你们一个慈悲。”叶枯眼神清冷,与之前跟上官玄清打笑时判若两人,四指点出,洞穿了四人的咽喉。 一侧,上官玄清家传的那副星图法诀玄妙无比,在凡骨境便可有星图异像显化,十分的不凡,盛幽幽纵使琴艺精妙,可也挡不住玄清前进的脚步。 欺身而上,盛幽幽竖执琴,那一口本命真气凝于指尖,食指一抚琴弦,琴声四起,竟给人以四面楚歌之感,小阁的顶应声开裂,也不知折了多少枯桃枝。她这全力一弄,竟是有些人琴合一之感,略窥了琴意门径一二。 星辉在掌间流转,那一幅星图在掌间浮现,幽蓝九星、玄黄九星、炽白八星光芒大盛,隐约间竟还有第二十七颗炽白星辰亮起,上官玄清娇喝一声,一掌拍出。 “璇玑!” 叶枯当真是有些动容,上官玄清若是临阵突破他还觉得平常,可能在凡骨境便悟得这一掌,着实让他意外。 遥记上官老怪那一掌璇玑,天上星辰齐齐黯淡,却有一副生动的星图在大地上浮现,图中仅九颗星辰闪耀,便一掌将一座古皇城夷为平地,数百万生灵陨落,无一生还。古之皇朝远非今时可比,怕是随便走出一位侯爷,便能灭了如今的古夏国,可饶是如此,也逃不过一掌覆灭的命运。 掌劲接琴音,盛幽幽的身子如断线风筝般砸在了小阁的立柱上,鲜血洒落一地,难抵这一掌之威。 反观上官玄清,星光敛起,倒是风轻云淡,要败她本不必如此麻烦,这一掌她是琢磨许久,只是在回味那一丝明悟。 叶枯想上前关怀两句上官玄清,却被她甩开了手。叶枯尴尬的笑了笑,只好去确认了下盛幽幽的生死,他想要活的,而不只是一具尸体。 “这地方不宜久留,我们快回去吧。”这里闹出的动静不算小,按照常理云嫣楼不可能不知道,只能是被设下了隔绝外界的阵法,或者说这是早有安预谋的杀局。 玄清看叶枯难得的一脸凝重,她也难得的没跟叶枯唱反调。 叶枯把盛幽幽蒙了面,扛在肩上,两人从后门出了这间楼。 已是华灯初上之时,云嫣楼才真正的开始热闹,叶枯这一男一女,肩上还扛了一个。虽然怪异,却还不至于让人生疑,这种迷晕强上的事儿在外面是稀奇,可在这种地方算得了什么 更何况,叶枯两人的情态怎么不是一幅情急的模样,只是别人不是是为那般情罢了。 第九章 惊鸦 云烟楼的翠莺暖语只在耳畔划过,像是一只叫哀的乌鸦在喋喋不休。 叶枯搂着上官玄清,又扛着一个身材曼妙的人儿,横穿了云嫣楼,上了一处边缘的小阁楼,一跃而下,翻过了那块缠着青藤的墙头,那里有一截嫩枝丫颤颤巍巍的浮在空中,似是二八姑娘的娇羞在颤颤巍巍的欲拒还羞。 “你怎么这么重啊”叶枯先了一步,接住了上官玄清,却换来了冷冷的一瞥。本来是不用的,上官玄清也恼自己身临道境而福至心灵,不顾眼下窘况用了那璇玑掌法,颇有些牛刀杀鸡的意味,再说了,哪里是她重,分明是她托着盛幽幽好不好 叶枯三人披着这层夜幕,奔向北王府。借着黑色作掩,所过之处倒皆是寂静无声。 或许也抢的得了那两三眼的注意,只是虽然身在这人人崇道尚武的古夏,能有一份仙缘的还是少数人,余下的大多数都是柴米油盐,是自扫门前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 上官玄清跟在叶枯后面,看着叶枯的脚步从快到慢,一股心悸的意味从心底浮起,似乎也应了那晦气的名字,幽幽的。 叶枯抖了抖肩,上官玄清自觉的上前一步把盛幽幽接了过来,不待叶枯开口便明了于心,带着人不敢有半分逗留。 夜色如水,行人稀疏,只是这一段的黑色似乎格外浓郁。 “嗤。” 叶枯的脸颊上传来丝丝缕缕的温热,血腥味扑面而来,穿透他手掌黑色锋刃无形无质,诡异的是却能映出叶枯的双眸,很清澈,与这般如水的夜色和鲜艳的红格格不入。 前一瞬间,叶枯只感到一股凉意从背后涌起,如同一条盘亘在背后的蛇蜿蜒而上,直袭脑门。 若不是叶枯神识强大,若不是他用肉掌让这黑色锋刃的速度缓了缓,及时了侧身闪避,那刺穿的就不仅仅是他的手掌,还会有他的心脏。 “化境!” 仅仅是一刹那的接触,那一股独属于化境修士的气息让叶枯心中凛然。被穿透的伤口散发出点点淡淡蓝绿交织的光,萦绕在那一道黑色之上,那道黑色利刃颤动了数记,却如同陷入泥沼,始终不能拔出。 叶枯沉水入眸,冽而不寂,另一只手点出数指,无声无息,却有一种冥冥莫名的气息散发而出,这在凡骨境根本不可想象,这无关修为,而是一种道之境界,正应了那太玄经书的前两字:太玄。 太玄经中都是晦涩的大易玄言,似言道而非言道,似说法而未讲法,无数先贤皓首穷经都未曾从中窥得确切的攻杀之法,叶枯自然也不能仅凭这几日的功夫便超越了古人,只是冥冥中妙手偶得之,就如同人在茫茫星空下,立身危危高楼之上,探手便于绵延星河中摘得一粒星子。叶枯无法形容心中所感,只觉得是某种存在被勾动了,点出了这一指。 意起便指生。 周遭的漆黑涌动,一下四散开去,露出了皎洁的月光。云出月白,月华如练,落了一地白霜,却有剑芒骤起,吻上叶枯颈间,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几道气息莫名的指劲之后迅速收拢,化作无数的锋利黑剑齐齐射向被黑色包围了的叶枯。 叶枯避开颈间杀势,随后似是全然放弃防守,全力一拳轰向身前,夜色涌动,那是一片虚无,充斥着的只是一团又一团的空气。 突兀的一声闷哼,不是叶枯,而是来自叶枯身前,漫天的黑剑顿时一滞,拳势不止的轰了上去。一道黑色人影于翻涌夜色间显现,硬生生的挨了一拳。 只是无奈以叶枯如今的手段实在难奈化境如何,纵使是全力一拳,这人却也只是被逼出了身形,退了数步。那一袍黑鸦羽护住了那人周身,只是拳劲沉沉,难以尽数卸掉。 藏身之法被识破,偷袭叶枯的人枯井般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波澜,他本以为这次杀叶枯就是手到擒来的事,以化境杀凡骨甚至是可能连凡骨境都未曾踏入的人,哪里会有什么波折 “我给你双倍的报酬,替我去杀那个人。”叶枯盯着眼前身着一袭乌鸦羽般黑袍的人,他就奇了怪了,记忆中北王府并没有什么世仇,怎么会有这么多人突然想杀他。 一声嗤笑,似是在嘲笑叶枯的幼稚。回答叶枯的是结结实实的当头一剑砸下。漆黑的大剑似是吞噬了光线,叶枯斜立,竟是那一种怪异的呼吸法门,真龙法起,空灵声现,一拳斜撩而上,气息收起间如龙汲水,鲸吞牛饮,吐气间似蛟龙出海,叠浪千重。 身着黑鸦羽袍之人虽然身在化境之内,无论是肉身还是真气都比凡骨境的叶枯强了不知道多少倍,可一招一式间却无这般威势。这无关修为,完全是道之境界的提现。 旗鼓相当。 两人借势又拼了数招,黑鸦羽袍人是以轻伤硬缠上叶枯,叶枯根本不想这么打,每一次交击对方比自己不知浑厚了多少倍的真气都震的他直欲吐血,可他也知道绝不能退,一气泄下便是溃堤千里,万劫不复。 自知不能再拖,他只能是保住自身周全,要想以凡骨境的修为重伤此人根本不可能。玄势再起,指芒亦出,叶枯一个踏步作势欲前实则瞬间后撤,拉开了距离。 那人被叶枯招式间的气势所摄,无形间心气竟落了下风,再加上之前险些吃过这门玄奥指法的亏,一时间生了守意,哪里想到叶枯是想要拖延时间 见叶枯转身逃走,心中暗恨,他一个化境武者竟然被叶枯弄于股掌,羞恨之下,哪有不追的道理 在知道对方是化境修为之后,叶枯就没想过单凭自己正面抗衡了。灵肉初合,看似契合无差,实则功夫尚浅,许多处尚且难以如臂使指,别看他之前看似占了点上风,可对方都是皮外伤,而他却是被震血气翻涌五脏六腑好似都要搅在一处了。 一追一逃间,饶是叶枯对地形谙熟于心,也不可能抹平凡骨与化境之间的差距。他现在就希望上官玄清够快,能让北王府的人尽快来救他。 黑鸦羽袍的人杀意毕露,身上漆黑鸦羽展开,化作满天黑羽缭绕周身,似是一道诡异黑芒穿透了夜色,于满目的黑夜中划过,凭空闪过了十丈之数,眨眼便到了叶枯身后,黑羽化刃,其上有夜色如滚雾般翻涌,刺向叶枯的后心。 纵使叶枯神识过人,心有所感,可哪里还有余力去躲略微的侧身,算是尽了人间之事,其后便要完全付于天命言说了。 黑羽穿身,血落穿空。一股巨大力道撞至,穿透了叶枯的肩膀,黑羽上仿佛有着什么不祥之物,腐蚀着伤口腾起缕缕黑烟,传来一阵阵钻心的痛。借着这一股冲力,叶枯吐出一口浊血,腾出去数丈,再想逃时只感到气力不接,是那黑鸦羽剑上的毒,让叶枯只感到一阵疲惫袭上识海。 黑鸦羽袍人狞笑一声,也不多话,提着黑鸦羽剑就要上来了结叶枯,却突然停下脚步,抽身退走。 叶枯的眼睛合的越来越紧,黑羽中的毒让周遭一切变得朦朦胧胧的,现在是伤上加伤,他再也撑不住,一下昏了过去。 叶王府内。 叶承天望着窗外,那里被人静心照料的草木倒是仍旧郁郁葱葱,再远处就是碧湖沉静,深不见底。 这几天里,叶承天把事情查了个彻底,但叶家虽然贵为北王,可终究是势力有限,北域也不是他的一言堂。叶家立身北域,安分守己,也并没有得罪过什么势力,更别说结下要雇鸦羽的人来断人子孙后代这样的深仇大恨。 他虽然是有些气叶枯和那李胖子的胆大妄为,带着上官玄清还敢去云嫣楼那等烟花柳地,那李胖子更是在叶枯亡命地时候还在女人的肚皮上乐不思蜀,但更担心的还是叶枯的安危。 上官玄清没有受什么伤,只是调养了一晚便没什么大碍,而反观他的儿子,至今还仍未醒来。 当她来到叶枯房中,所见的也不过是在那一片绿意与那一块静碧之间多了一道背影。 那位李大公公只是站在了门外,白净的面皮上看不出喜怒哀乐。 “叶枯他” 上官玄清欲言又止,待了一阵,最终也留下了一个小玉瓶,说是对叶枯伤势很有好处。 “枯儿伤势是稳住了,有劳殿下您挂心了。”叶承天自始至终都未转身,他世袭王位,见到夏帝都可不跪,待上官玄清如此也并不算失礼。 叶承天转过身时,看着上官玄清二人离去的背影,眼中无波无澜,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去,把那女子请进府中,好生安置。” 第十章 真去 当叶枯醒来的时候,迷迷蒙蒙之间只感到手腕上有些油腻之感,睁开眼材发现自己正被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头笑眯眯的把着手腕,让他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他下意识的想抽回手臂,却好像是被钳子钳住,怎么也动不了。 “看小王爷的精气神应是没什么大碍了。不知不觉都已经十六岁了啊,呵呵。”那张老脸笑的像一朵绽开的菊花,边说还一边捋着那一摞山羊胡子。 “呵呵。”叶枯干巴巴的陪着笑,看着那沾着一两粒晶莹白木的胡子上落下些许灰尘,心中也不知道作何感想。 叶枯醒了,王府上上下下自然是一片喜庆,再加上叶枯的十六岁生辰近在眼前,一下子竟还有了双喜临门的感觉。 那老头原来与叶家已经去世的老爷子是故交,正好在北地云游。也不知他从哪听到了叶枯重伤不醒的事儿,不请自来的给老友的孙子看病,听叶承天说多亏了这位老人家,他的伤才能好的这么快还不留下暗疾。 至于九天截脉心象,连叶枯自己也没办法,更别说沈这老头了,而这位老人脾气也怪,没有留下来参加叶枯的十六岁生辰就拍拍屁股走了人,不知又到哪逍遥自在去了。 李胖子早就被他爹关了禁闭,带公主上青楼,这还不管教当真是要上房揭瓦了。这次过后他爹要直接把他送去钧天府,那是古夏皇朝养士之所在,只是寻常书院养的是那些人雅士,钧天府养的却是修士,军中之将多从此处出身,如那夏帝钦点的八神将,莫有例外。 凡是与军中牵扯,严与厉这两个字是跑不掉的,这胖子的好日子算是到了头。 就在府里人忙里忙外给叶枯筹备生辰的时候,王府里却有一处安闲的地方。 叶枯看着眼前双眼无神的盛幽幽,她瘦,却不是病态的,她的美,倒是真惹人怜。让人很难把她和那天以琴为刃,一心杀机的人联想到一块儿。 不知道之前的自己与她之间发生或者未发生了些什么,不知道自己跟她到底算个什么关系,自然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她开口,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开口,更不知道她出手是为了什么。 “你怎么会想到杀我呢”叶枯盯着她的脸,目光中有种莫名的意味。 “我没有。”盛幽幽说话的语气跟她的名字如出一辙,幽幽地,一点儿也不提那杀局。 叶枯望了一眼放在屋中檀木桌上的断了弦的琴,指着它说:“那这琴弦是怎么断的” “弹着弹着它就断了。” “你当我傻。”叶枯蓦地冷笑一声,走进屋子,手按上了那把琴,抚了一抚,自然是没有声响。 见盛幽幽不答话,叶枯在檀木桌旁坐下,不看她一眼,道:“云嫣楼应该挺想你的,你要是在这不自在,我不介意送你回去,你也会有更多表现的机会,说不定还能找到下家呢。” 盛幽幽脸色微微一白,她虽是落身风尘,可因为一幅好皮囊自幼便被护了起来再加上与叶枯这层事儿,由此免去了许许多多想想都让她作呕皮肉生意。没有哪个女人能够坦然的接受这种事情,哪怕是嘴上说着,心里也不过是在逞强。 以前叶枯总是弱弱的,再加上他经脉有异不曾修炼,更是让这种感觉更甚一重。至少在盛幽幽的眼里,叶枯总是那般模样。 房里的叶枯手搭在琴上,又自顾说到:“其实你在这儿也挺好的。”意味莫名,盛幽幽把话听在耳朵里,思量却是在心头上。 “回头让人送你一把新琴。” 叶枯说完了就走了,满庭绿意里又只剩下了一个人。 大多数的时间,叶枯是一个人在房中读书以真龙敲金击玉法锤炼肉身。王府并不太重俗礼,叶枯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挥霍。从那件事后,上官玄清来看过叶枯一次,两人也没什么来往。 道卷经不知几何,浩如烟海,按理来说总有尽数,可到现在也没有人数清过。不是人懒或者是力有不逮,而是每隔一段时日,或是一天、或是十年、或是四十九年,总会有几本新的经书在大众间流传开来。这桩怪事发生时日不定,曾经有有心人妄图窥探天机,破解这桩秘密,却都是无功而返。 星罚小典、剑经、阿弥谈讲录、地煞真火法、囚龙经王府藏书浩瀚,这些自然都有所收录。叶枯一本本的看过去,他一口气读了三十一卷。卷卷不同语,纷乱繁杂,无迹可寻;卷卷俱言道,或是以晦涩道语,玄言如行空天马,忽左忽右忽上忽下,或是以朴实之语直书,看似是通篇白话,有时却似胡言乱语,满纸荒唐,有时却似是而非,如隔了一层薄纱,世人所缺的都是那撩起纱帘的妙手。 总是缺了些什么。 吹灭读书灯,一身都是月。叶枯也记不得是第几晚的月亮了,只知道应博观而后约取,或许是自己所读仍少,难以窥破天机。 叶枯也按照记忆中的方法尝试着去解决脉象之异,但九天截脉心象之繁复犹在他意料之上,可惜他并不精于医药丹道一途,只是略有涉,按照记忆中难寻的古方着手调理罢了。 “以冰璃草入血心,再加上龙须果”龙须果和血心千金难购,北王府中应有所藏,而那炎木方、赤橙叶这些药材便是随处可寻的廉价之物了。叶枯也是艺高人胆大,相信吃自己不死,那一剂古方中许多味奇花异草本就是举世难寻,叶枯也只得与其中药性浓烈的药材一并取了些寻常药草代替。 古往今来变了很多事,但炼药费钱这事儿却一直没变过。 叶枯试了不知道多少法子,也就是这一剂药方有一些用处,让九段心脉有了愈合的趋势,也正是借此让叶枯窥见了这九天截脉象更深层次的东西。可惜的是愈合趋势并不长久,如同一道紧绷的弦,一下便断了,还让叶枯疼了几天。 纸上得来终觉浅。叶枯记忆中也只是有所耳闻,如今亲身经历,才知道其中之难。 他不喜欢放弃,枯燥与失败都是修行路上的常客,摒除杂念,叶枯知道这事急不得,他不信命,却相信机缘,因为没有哪一个通天彻底的人物离得开这个东西。 叶枯也收到了盛幽幽那边的回音。来拜见他的是盛幽幽在云嫣楼的婢女,现在被云嫣楼同她的主子一道秘密送到了北王府上,旨在是对叶枯被刺的赔礼之一。 她说在后天晚上,也恰巧是叶枯生辰宴的前一天晚上,会带着叶枯去一个地方,但盛幽幽只和叶枯一人去,多一个人都不行,少一个人也不去。这女孩儿是原话复述,一字不多,也一字不落,语气憨憨的,惹人发笑。 “我和她两个人还不准别人知道”叶枯颇感意外,倒不是想到了什么风花雪月,而是这像极了明着来的请君入瓮,让他怀疑盛幽幽是不是还把他当傻子。 “嗯,小姐是这么跟我说的,肯定没错。”这女孩儿年龄不大,说话有一股可爱劲和倔劲,没什么心思,也正是这样盛幽幽才只留了她一个人在身边。在云嫣楼,这女孩儿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叶枯听罢,不禁觉得自己有些好笑,畏首畏尾又是何必。指了指一旁放着的七弦琴,俯身在她耳边说了两句便打发她回去复命了。 那女孩儿听了愣了愣,直到叶枯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才红了脸,两手抱了琴飞快的跑回去了。 说是不让别人知道,可叶枯还是把这事儿告诉了上官玄清。这位古夏国的公主起初并不在意,只道是叶枯的又一个无聊的玩笑,片刻后才抬起头,眼里的叶枯哪里有开玩笑的神情 “真去”上官玄清盯着叶枯的脸,像是在看一只傻子。“干嘛不去”叶枯很真挚的答道,“这事儿你可别告诉别人。” 上官玄清沉吟片刻,点了点头,也不跟叶枯唱反调。 “看你这么乖的份儿上,我就指点指点我未来的夫人。”叶枯一手摸了摸她的小脸,不待上官玄清生气接着道:“星衍玄观法的妙处不在于那一幅包罗万象的星图,也不在于它特殊的真气,而是大半在于”叶枯让上官玄清的脸仰起,指了指天,却不再多说了。 上官玄清愣了愣,若有所思,倒是把叶枯的轻薄都放在了脑后。叶枯也不打断她,就这么不告而别,回了自己的大院。 府里在大张旗鼓的操办,叶枯却并没有把自家生辰之事放在心上,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年岁,如何让他上心 第十一章 梧桐枝头 林间田地 北城一直不缺乏热闹,这几天却又格外的热闹。 叶枯的生辰日近了。 不过热闹是别人的,塞满黑夜的大多是寂静。好在叶枯也不寂寞,陪着他的除了褪去白天喧闹后的夜色之外,还有一身黑衣的盛幽幽,像一朵黑玫瑰,叶枯想到这个词真是配她。 夜色入户,屋子里的一切都摆放的整整齐齐,井然规整,看不出什么藏着机关暗道,也不见仓促间走逃的匆忙。 “来晚了。”盛幽幽说道,语气淡淡地,对这事儿不很关心。叶枯没接话,顿了顿后走到一处放着许多瓷器玉石的摆架旁,把玩着那些物件。 叶枯从一个瓷花瓶中抽出一截假枯木条,用了用力才把它折成两截,一股红色的烟气从断裂处逸出。叶枯赶忙拉着盛幽幽后退,屏住了呼吸。 红烟似乎真真就是一阵普通的烟。盛幽幽眉头皱了皱,主动的上前,从断枝中抽出一张揉皱了的信笺。 “退!”就是这一刻,叶枯猛的心中一凛,顾不得其他,拽过盛幽幽身形一闪便一跃而出。 “轰!” 一道骇人的劲道迸发开来,炫目的神光耀的黑夜都为之一窒。木屑纷飞,乱石迸溅,那一栋小楼顿时炸开,化为废墟,里面的人是无一幸免,所有欢声笑语,温玉暖意都归了空,遭了这般横祸。 两道黑影险之又险窜出了小楼,身后的瓦砾石屑追之不及,一路奔回了北王府,正是叶枯和盛幽幽。“你们可真狠啊。”叶枯轻飘飘地递过来一句,为了一着后手就白白搭上这么多条无关的人命,人皆惜命,可偏偏又命贱如草,叶枯也只是哀其不幸,做了这无妄池鱼。 盛幽幽黑面下的嘴唇抿了抿,不能答话。 两人一路回了北王府,路上倒没生出什么枝节。守门的看是叶枯携着人往来也不敢多嘴,只是感叹小王爷精神太好,才下了病床又是这般生龙活虎。 翌日。 车马盈门,高朋满座,北王府的热闹真是盖过了天上的日头。 无数红蝶翩翩而飞,铺成鲜红蝶道,伴随这一条曼妙身姿,款款而入府,尾随的亦是一群红衣女子,个个神情高傲,倒是合了那一身的桀骜红衣。有人发如雪,鬓似霜,刀悬腰间,把身后的瘦马交予下人,带着两位门生进了王府,人如飘雪,旁人莫不噤声。有一部造型诡异的车驾如幽灵般浮现,通体幽黑,诡异的光彩在其上流转,鬼车临而鬼流之主至,鬼流素来只着黑袍,周身阴气色森森,只是断不可以貌取人,这方宗门非但不是杀人恶鬼,平日里倒多为拔刀相助的侠义之事 叶王府设宴十里,暖风熏,酒香飘,一番盛景,可惜一场盛事。诸位人物把酒言欢,觥筹交错间倒是一片喜气、一团和气,酒是好酒、菜是好菜,就连侍立的人也都是佳人,让人怎么不坠倒在这片好风光之中 只是可惜叶枯根本不关心来宾是哪个人,是什么势力,有多大的威势,门徒几许,修为几何,白白少了许多增长见闻的机会。 叶枯跟在叶承天身后,神情是无悲无喜,不是他天生木讷难处大方之位,而是本就不在意的事如何叫他上心呢 一步上前,不须多言,众宾皆寂然翘首。这位北王缓缓道:“承蒙各位赏脸,令敝府蓬荜生辉。今日之事,一来是为了我儿叶枯侥幸残喘已度十六虚年,二来也是为了枯儿的一桩大喜事,一桩上好的姻缘。” 叶承天举杯敬天,随后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中倒执白玉杯,琼浆美酒滚落一地,噼啪作响,“只可惜王妃福薄,驾鹤已远,未有机缘见到这等良辰美事。” “诸位,请!”北王再敬一杯,敬的是满座宾客。“请”字落下,自有一番气度,虽震震于心,却不觉半点耳噪。 话音方落,天边忽有降下瑞彩千条,似祥龙吐瑞,布漫天灿烂极雨;霞光万道,如瑞麟纳彩,勾一地贯日长虹。一道金光降下,迎风一展却是金榜朱,其上笔势走龙蛇之姿,只书二字。 “大善” 一缕淡淡的帝威压落,却是夏帝亲笔,降恩称善,满座寂然,修为有差者莫敢直视。叶枯瞥了一眼帝,座下正襟之态尽收眼底,扫了一眼,顿觉无趣,自顾离了席。 王府里的一处。院子里的花草都是规规矩矩的,往来迎送,莫不乖张。 “公子真是忙里偷闲,刚下了那梧桐枝头,又到了林里田间忙活了。”叶枯到了盛幽幽的地方,迎来的第一句是冷嘲,说的倒像是叶枯翻了她牌子似的,他倒也不在意,一笑置之。 “我不怕那横乱交叉的割人倒怕在这林间泥泞崴了脚。”叶枯说着玩笑的话,却挂不起玩笑的样子。 盛幽幽见叶枯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便收起了话语,话没接上,心也接不太上。 叶枯看着她,不在意地道:“要是能伶俐对地方,到也不差。” 盛幽幽那姣好的脸庞却是盯着叶了,那种陌生的感觉又扑面而来,“我不知道不知道”她心中犹豫,嘴上便迟疑。叶枯不耐,转身便要走。 “我只是听了一个人的吩咐,要我配合他们杀你。”似乎真的是一件不可说的事,盛幽幽说话的时候声音都在颤抖,不过说出来了倒也像洪水泄闸,浪涌千重,“我不敢不听,我没见过他的人,但他的手段我见过,我真的” “我自是身在烟花柳巷,没什么高的人品,你们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我当然不例外。”盛幽幽话锋一转,也不知自己天南地北的在顾影自怜。 “你出生便是北王世子,就算是不能修行真气,也依然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提心吊胆你没有过,担惊受怕你也没有过。是,云嫣楼花魁,说得好听,说到底还不是你们眼中的烟花红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叶枯一一听在了耳中,话到后面却多是此类倾诉,是压抑了许久之后一股脑地倒出来了。叶枯不喜安慰,一片心湖起初倒是泛了些涟漪,到后面反倒是无甚波澜。 “那你就好好待着吧。”叶枯撇下一句话,像是彻底倦了。 盛幽幽呆呆地望着那还颤着的琴弦。 是尘虑盈心,懒抚七弦绿绮。 叶枯的院子本就选在了府中僻静之处,临湖,在房中阁楼之上便可望见那一座也是临湖而建的红瓦捞月之亭。 今天是他成年礼,却好像事不关己。叶枯和叶承天都知道,与其说这是一场生辰宴,不如说更像是一场送别席。皇命难抗、旨意难违,不日后叶枯启程同上官玄清一道回去上虞,迎娶玄清为妻。只是这事儿似乎不再像往前那般难堪了。 碧湖沉潜,红瓦缀月。从日头正中到西斜,撒下一片粼粼波光,叶枯坐在阁楼之中好像被嵌进了这一幅画中。带着人来到叶枯院中的上官玄清第一眼见到的就是这一幕。 “叶枯。”上官玄清被这意境所染,声音不自觉的轻了许多。 当叶枯转身过来的时候,那动作竟有些莫名的意味,别说是跟着上官玄清来的杨泠泠,就是玄清本人也无法言明这种奇异之感,这无关乎武学,只是一种单纯的意境。 “没想到你真的是那个叶枯。”不待叶枯开口,杨泠泠就先一步说了,说叶枯是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她自然也给叶枯带来了生辰礼物,却是张有些岁月的古卷。想到在杨家时候两人间的打闹和看到眼前没什么架子的叶枯,她倒也不怎么拘束。 杨泠泠只当上官玄清是叶枯留在府上,毕竟都知道叶枯不能习武,那裂谷一事自然是救命之恩,于情于理都该奉玄清为上宾。 两人给叶枯祝了生就离开了,留下把玩着一把折扇的叶枯,这是上官玄清送给他的礼物,说是取千年玉骨为扇骨制成,这种玉骨对天地灵气有着天然的亲和。光是扇骨也就罢了,扇面上自然也颇费工夫,表面上是洋洋洒洒的诗词赋,可暗下就是真气的“走线飞针”,上官家的星衍玄观法除了那一副星图独步天下之外,其中由星辰排布而衍生出来的星阵也是一绝。 这本来是皇帝赐予上官玄清的,现在却她送给了叶枯,带着一股馨香之气。 “杏儿你看,少爷我是不是有几分模样”啪的一声,玉骨开扇,叶枯玩心一起,侧过头问自己其中一名侍女。那侍女只觉得自家少爷有些癔症,一时有些呆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没理由说不,只是不住地点头。 叶枯也不逗她,将折扇往盒中一放,遣退了侍女侍卫,盘坐阁楼,独对夕阳斜。分明是脉象有异,分明是真气全无,却又让人觉出些不凡来。 欢宴散场许久,夜色也沉了,叶枯却睁开了眼睛,伴着夜色出了门。 一天的欢宴,倒都没有这一刻有意思。 第十二章 寻山惊鬼 盛幽幽的独院,灯火早已经熄了。 一道黑影蓦地翻过了墙,落步无声,如鬼魅般进了盛幽幽的屋子,不惹半点风声,不惊半寸草木,仿佛真的是鬼魅行于世间。 一点寒星闪过,一把匕首眼看便要切上床上佳人那白皙的脖颈。 “叮。” 一声脆响,匕首脱手而出,那黑衣人哪里料到这一出,当即心道不好,却是为时已晚。 凝练的剑影迎头罩下,本该是漫天漫漫洒洒的剑势却在用剑者精妙的真气控制与挥洒自如的剑招之下变得凝聚了。 黑衣人空有那鬼魅般的身法却无从施展,不仅仅是碍于这暴雨般的剑势,更是被一股飘渺的剑意锁定,一动便会满是破绽,他没有把握快过这把剑也更不想白白送了性命。他心中又惊又怒,不是于对方修为,而是于叶枯居然派人暗中保护盛幽幽,保护一个要杀他的烟花女子! 此时院外,哪里有一丝寂静叶枯搂着盛幽幽,为了万无一失,还有四人在院外掠阵。他也不让人冲进去,若是场面一杂乱只会让人有机可乘。叶枯只是派了府里的两名高手进去,务必要生擒此人。 “今天我就给你出出气。”叶枯低头在盛幽幽的耳边轻声道,周遭下人打着火把照明,映出他眼中明灭不定。 事成只是早晚的问题。在那人浑身血淋淋被押下去的时候,叶枯还举起盛幽幽的手向他挥了挥,算是道了别。黑衣人在缠斗时便心知中计,本就有些恼恨,这一来气的他吐出一口鲜血,差点晕了过去。 事情了结,盛幽幽看着叶枯一个人回去的背影渐渐融入黑暗,脚步动了动,可终归还是在原地踏步,好似一步有千斤重,迈不开,最终也只是长舒了一口气,也不知道舒在了哪般心头。 而在王府的另一处,待到那不知在何处的光亮熄灭与喧闹褪去,上官玄清方才合上眼,以星衍玄观之法镇压己身,身合星辉。叶枯之前所言的观星之法,这观却不是肉眼观察,而是以心眼去观悟。心眼之法,本是先天术,如那金翅大鹏那般的上古异种自降生伊始便开了心眼,灵智远非其他兽类可比,亦有古之人杰生而眼盲双目不能视物,六载年纪后心眼突开,视物与常人无异,洞灵察机,修为一日千里。后天之士若机缘已至或是修为到了一定境界,亦可开心明眼,窥天地奥妙。 “该死。”她从未听说过星衍玄观法需以心眼为辅方能直通大道,叶枯也并未直接言明修炼心之眼的法门,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道关子,上官玄清骂了一句,声音很轻。 一夜无话后一日晃眼便过,宴会散席,修行之人本就是来如雨去如风,虽说修行可延年益寿,但谁又不是争分夺秒,要么是争着挥霍快活,要么就是争着再进一步。 叶枯卧在紫竹藤椅之上,满天星河之下,真龙敲金击玉之法增强了肉身,也借此反补精神,困意不侵。其实不单单是他,就算是对于普通的修士,只要达到了凡骨七品,练一口真气入腹,数日的不眠不休也不会感到丝毫的困倦。 灯焰缱绻。世传经有三千卷,可实际上却远远不止这个数目,要把这些都读完,还需要不少的时日。这几日来又是不知多少本下肚,不过依然一无所获,只觉得神台清明,神思通透,修为却没什么进步。 一张古卷铺开在桌上,岁月在它的身上留下了许多痕迹,泛黄、褶皱、缺损,让它看起来有些破败,与要讲究体面的生辰礼物背道而驰。叶枯从昨天拿到这张图便钻研了许久,只是时间太短,尚还看不出什么端倪。 脚步声打破了叶枯的沉思,他顺势就要收起牛皮卷,手上却传来一阵冰润,“有什么见不得人”上官玄清一把抄过牛皮卷,端详片刻后又扔回给了叶枯。 “我说公主殿下,大晚上来为夫这儿有何贵干”叶枯索性也不收了。上官玄清天赋是了得,他只是给她指了一个粗略的方向。 星衍玄观法本就将玄奥星势推演到了极高境地,借天河机要化星象天势为己用。上官玄清一日便将心眼之门推至一半,常人观之并未有差别,但以叶枯的眼界来看自然能觉出不同之处。 其实上官玄清对这一法门早有耳闻,要说单凭叶枯一句话便能超越整个古夏皇族数个阶层自然不可能,她是早有所感,叶枯是拨开了她眼前云雾,直指本源。上官玄清双手交叉抱在胸前,身段靠在石桌上,脑袋微微一侧,启齿道:“三日后启程。” 叶枯一听,返笑道:“说的我好像上门女婿一样。而且这么急,难道是你等不及了” “话带到了。”上官玄清不欲与叶枯争这口舌之能,转身欲走。 “殿下息怒。”叶枯一步上前,拉住了上官玄清的玉臂,笑道:“听说北城外的那座小山头有座寺庙极灵验,要不要一起去一趟” 上官玄清听了,本也是半拒半迎,只是碍于面子委婉了两句,却被叶枯推着出了门,心道:“这叶枯古怪得很,不过却还不恼人厌,罢了罢了。” 叶枯瞧她那睫毛微颤,赶忙道:“走啦走啦。” 两人没有带随从,也没有乘车马,只是披月戴星,素履以往,只在夜色中润下两道朦胧人影。 那寺庙说是在北城外,实际上却不很近,坐落在一个没什么名气的山头上,随意的取了个“如愿”的名字,叶枯说它灵验,其实也只是顺口,毕竟总不能给上官玄清说去一个不灵验的寺庙吧 入夜已深,灯火万家是早已熄了,寂寂静静的,与其谁是人城,倒不如说是鬼市。大道三千,也并非每一条道都是光明正大的,有人修堂皇大法,自然也有人好森森鬼道。 “叶枯,北域年轻一代的盛会,你参加不参加。”问的是上官玄清,头顶上是一个摇摇晃晃的“酒”字,不知被何处的妖风吹了个歪。 “不参加。”答的是叶枯。 “为什么” “我一直都不参加。”他心脉受损,修炼难成,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好好说话。” “我不能习武,去了也是自取其辱。” 上官玄清闭口不语。 “那我实话实说,我太厉害了,怕打击了大家。” 上官玄清瞥了叶枯一眼,那眼神似一阵让人猝不及防的风,也不知道她是信还是不信。 两人一路上但也不显得寂寥了。 北城外的一座山头,本来没有名字,只是后来有了一座寺庙,便多了个“如愿”的山名。 也是云山如乱。 庙是在山里,本就没什么名气,所以佛寺的庙宇只有一座,供了一尊看起来并不很威严的佛,或许是雕塑师傅的技艺也欠佳,一时竟看不出是哪一尊佛,只感觉都有一点儿,却又都不是。 外面的香炉稀稀懒懒的飘着几缕烟,是今天来过的香客虔心敬上的。能来这里的大多是周遭的普通百姓,求得无非是些儿孙福禄平安发财。 如愿寺里有星星点点的不整齐的诵经声,倒不是说这里的僧人有多么多,而是诵经人的声若洪钟,中气十足,一字一顿,如同在金银上一刀一划的刻字。 “你们古夏国的佛僧都这么念经的”叶枯被这“靡靡之声”包围,神色有些古怪。 上官玄清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么奇怪的念经声,不仅没有庄严神圣清心之感,反倒让她觉得觉得有些好笑。“说得好像你不是我们古夏国的人似的。” 叶枯心里嘀咕着我还真不算是。 小庙里供着小佛,佛前有三个“和尚”在念经。说是和尚,却有两个都未曾剃度,有一个的头发还长长的拖到了地上。坐在正中间的倒像是个僧侣的样子。念经声是右边的那位发出来的,一卷写着密密麻麻蝌蚪般经的经书摊开在他的身前,也不知他是看也不看。 三人是背对叶枯他们的,好巧不巧的坐在了佛的身前。若是有人敬拜,也不知道是拜佛,还是在拜他们。 上官玄清煞有介事的把从山下买来的香烛点燃,很是恭敬的插在了一旁摆着的一个小香炉中,那里面有几根残香,逸着若有若无的烟气。 那一鼎小香炉足上有四头形似龙吼的兽纹,昂首而起,栩栩如生,却困于四足之上不得伸展,周身有繁复铭,那是生僻的古字,也亏有叶枯的见识才能识得。而与之相比,庙外一尊方鼎则破陋了许多,甚至还瘸了一脚,堪堪立稳。 叶枯看着她双手合十,低头默诵,像是在向佛祈愿,他很意外,除了佛道中人,修士修的本就是己身道,很少相信这些东西。 他看着她睁开眼,两人有刹那的四目相对,只是飘来一缕香火,断了些光彩。 第十三章 说孽求佛 叶枯看着她睁眼,两人有刹那的四目相对。 他别开了眼睛,却听到上官玄清说:“你怎么不拜” 叶枯指了指自己,答道:“我怎么要拜” “你不拜,你带我来这佛寺干嘛”玄清有些恼,也有些不解,许是不敢在佛前造次,她难得的没有直接发火而是温声问到。 “讨个彩头,”叶枯笑了笑,很是人畜无害,“我们也算是一起见过佛祖了,也请佛祖见证了我俩,有道是来者都算是缘,你说这话可没什么佛心了。” 叶枯的声音在这小庙中轻轻的回荡,当然是伴着一字一顿的如金银镂刻般的诵经声。 “见之无用,作壁上观。无用见之,观于壁上。”突兀的声音,不知从何处响起,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叶枯两人正奇怪这是谁发出的声音,又听这个声音接着说到:“假佛!佛假!”话语虽是大逆不道的话语,但听在耳朵里却不让人觉得惹人厌。不知在何时面前三人中那个长发披地的那个“和尚”已经转过身来,正迎上了叶枯的目光。 “来的路上我听临近的人都说这如愿寺很灵验。”叶枯上前一步,隐隐把上官玄清护在身后,原因无他,他觉得这人甚是古怪。那是一股“势”,仿佛那长头发和尚的一举一动之间与这片天地有某种牵扯。 “那是我佛,不是假佛。”这个和尚嘴巴不动,但声音确确实实从他传出的,原是腹语之术,叶枯两个人自信不会听差。不待两人再答话,只听正中间那位正统和尚不知从哪抽出一根竹条,对着那长头发和尚头上一敲,呵斥道:“胡说!还不快给两位赔礼道歉” 那位头发披地的僧人蹭地一下子站起身来,有些拙劣地合了个十,一板一眼的向叶枯两人弯了腰、道了歉。 “再给这佛祖道个歉。”那正统和尚斜手一划,竹竿顺势就指向了那一尊“四不像”的佛,到也看不出什么敬仰虔诚之意。 长发披地的人也照做,依旧是生涩的合十,一板一眼的弯腰道歉。叶枯两人看着这一出闹剧,心中奇怪更甚了一筹。 就在这时,剩下的那个一字一顿诵经停了下来,那卷经书被他拿在手上缓缓的放到了佛像前那一盏点燃着的莲花佛灯之上,火焰一下子吞噬了经书,把它烧了个干干净净,经书灰烬如墨般滴下,三僧一下子静了下来,口诵佛号,似在超度着什么。 似是佛血如墨,稠似红尘。 叶枯两人站在有些远的地方都能感受到那一股突然腾起的炽热。那人烧完了经书,却不知又从哪里拿出来一卷,继续打坐,也继续一字一顿的念着那些经。 “佛也拜了,我们就不打扰三位大师清修了。”两人都觉得这三人古怪,上官玄清不愿意多待,拉了叶枯便想走。 谁知那正统和尚拿着竹竿只又是一划,道:“我看这位男施主身上孽气深重,何不留下来一同静心参读佛经,修一修来世因果” “孽气”叶枯一下子停住了脚步,扰的上官玄清一顿。 那僧却不答话了。 这话听在上官玄清耳中只觉得荒唐莫名,叶枯才过了十六的年纪,更何况这些时日接触虽然不多,但至少没见叶枯杀过人,甚至是都没见过叶枯生气发怒。 “莫名其妙。”叶枯嗤笑一声,“我们走吧。”那和尚也不拦,就这么看着他们走了,只剩下了上官玄清敬上的三支香证明叶枯两人来过这里,礼过了佛。 如愿寺是修在如愿山里的,山是普通的山,寺庙也是普通的寺庙,只是里面的人怪怪的。下山时叶枯两人也遇到前来拜佛的香客,只有两三个,看穿着都是临近地方的普通乡民,身上也并无修道人的气息。 “那个老和尚怎么说你有什么孽气”上官玄清疑惑道,她觉得那三个人不简单,所以虽然当时忍住没问,可却很是上心。 “佛道人就喜欢谈玄言怪,你看我像是作孽多端不眨眼的魔头吗”叶枯嘴上敷衍了过去,可实际上却留心了。最是那“孽气”一词,勾动了他的心绪。 上官玄清显然是不懂,只以为那和尚说的是杀孽,是佛门讲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罢了。叶枯神色平静,心中却有些波澜,许那和尚所说的孽气与叶枯所想并非一物,但他却不敢大意,这东西牵扯太大了,若今日种下了因,也不知会结出哪般模样的果。 孽气与杀气不同,如那上过战场厮杀的卒子手上沾了人命便会沾上杀气。寻常人杀人愈多,杀气便愈浓,十人者初窥杀生门径,寻常人眼中只觉得凶戾,不愿意靠近接触,过千人者便有凶相显露,血腥气震人使人避之而走。常人到此已差不多是到了极致,不过这些都是对于普通人而言,对于修士却又有所不同。 修士以一口本命真气沟通天地,杀与被杀皆是截灵,灵之一字便在于可由虚化实。弱者可震慑心魂,让人未战先怯,有甚者是血光冲天,有怨魂缠于识海神魂之上,这种人手上的人命不可计数说是魔头也不为过,更甚者以杀入道,怨魂退散莫敢近身,这种人与天道相背,是不世出的杀神,触怒天道,于理不容,于世难存。 杀之一道虽然对于武者修士与人厮杀有相当的助益,可天道总是公平,有利则有弊。杀意惑人心,心志稍弱者易堕入疯魔之境,替天道作了一部没有自我意识的杀人机器;再则是冥冥中的业力,据说这玄之又玄的东西会在无形中影响人的命格,人们常常所说的天煞孤星便是命格的一种,天道并不厌恶杀戮,但却不喜过度的杀,更有佛道者说会影响到前世身与来世身,总之凡是沾染到命格之物都不可作凡物论之;再言者,怨魂缠绕识海神魂之上会影响人的神思,让修士无论是参悟道学还是修炼真气每每遇到关节之处都会有所窒碍,更传言那些达到杀道境界之人眼中世界血红一片,不见翠山翡水,也不见柳绿花红诸般美好,只见血幕千叠人间苦难,骇人至极,当为人屠。 而孽气并不同于杀道,单纯的杀人并不能够染上杀孽,所谓孽是要截天道命数才能成就之物。要截取天道命数要么是凭手段与天一争,要么杀掉原本持有者将其占为己有,要么就是悟性逆天,能在茫茫鸿冥中窥见那一丝一缕天机,攫取出一道天道命数,这无一不是需要莫大的机缘,并且修士本身要承受这一道孽气也是需要冥冥中一些不可说的特质,一人至多一道,任凭你手段通天也不可逾越,除非那人已超越了鸿鸿大道了。 叶枯身上那一道孽气他自己自然知道。孽气的玄妙超乎所有人的想象,它跨越了时空,循着道之河随着第二段记忆一同降临到了叶枯的身上,这本身也是他敢去追求读通道藏三千入凡骨、臻化境的信心来源之一。他根本不以为自己随便来一座寺庙都能遇到能接触到“孽气”此物这个层次的不世高人,如果真是这样,那他现在就不可能安然无恙的站在这里,没有人会对孽气不动心,这是天道命数,玄机无穷,虽不可明言说其玄妙,但却无处不是其玄妙所在,如从那太玄经中窥见杀生法未必就不是这一道孽气结下的果。 定了定心神,叶枯自嘲的笑了笑,人果然是处境变了心境就会变,他现在的实力不复以往自然觉得处处危机,说到底他也只是人罢了。 “慢点。”山路是不好走,但无奈这姑娘硬要说不靠修为单凭体力去礼佛才显得虔诚笃信,这才换了个气喘吁吁回来,气吐如兰,只是这兰花只开不谢。 叶枯却不理,健步如飞,但就是不离上官玄清的眼,像是故意惹得她心烦。 “叶枯!” 一路回到北王府,叶枯不像来时那么喜好言语。上官玄清注意着一路上叶枯眉头不展,此时却像个傻子一样的突然笑了,心里想到什么好玩的事情,她竟也一下笑了出来。叶枯问她笑什么,她也不说话。 去时是踏月履星,归时却是日上三竿了。 叶枯明日就要启程去到上虞,这是避不过的事,君要臣死臣都不得不死,更何况是公主与你成亲他去见了叶承天便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叶枯和上官玄清一同出游看起来甚是融洽。毕竟叶枯以后在上虞那边举目无亲,个中凶险不必多说,虽然北王爷不知道为何这俩孩子为何要走夜路,但若叶枯真能跟与上官玄清修琴瑟之好,于情于理当爹的都没有不高兴的道理。 只是光景不耐磨。 第十四章 似烟花魂落 山脉的裂口横在大地之上,不让天地寸毫,自留有几分霸气。 妖异的一个月已经过去了,无名裂谷内又是络绎不绝,只是今天多添了一行人。 上官玄清回上虞的排场不大,或者说根本没有排场,与他们两人一同上路的只有原本就是从上虞来的李大公公。这总是自称老奴的人面皮白净,不生胡眉,极少言语,阴沉沉的倒像是鬼流中人,他对叶枯是极恭敬的,并不因那些传言而看轻了这位驸马。 只是有第三人在,从北王府出来到现在三人间都很沉闷。 三人有两架马车。本来无论是以叶枯还是上官玄清的身份,珍禽异兽拉着仙车步辇飞天遁地而行不知道省几倍事,可上官玄清却执意不肯,那位李大公公也不多言,只唯二人是瞻。 拉车的马本是不可多得的黑角马,据传是古时那一匹凶名赫赫之鬼角的血脉,毛发是暗沉的红赤色有几处甚至是幽深的黑,眼中不是温顺,反而透着一股狠厉,后蹄更是有生刺之兆,彰显着其血脉的不凡。车驾上更是布下了诸多稳固阵法,舒适不在话下而外观却并不打眼。 在他们出发前,那名前来杀盛幽幽的人暴毙在了大牢,也不知是何种死法。 凶驹通灵,并不需要人驱赶。叶枯坐在后一辆车上看书,繁复的阵法使得车内并不狭窄,书卷如海,将叶枯浸在了里面,叶王府中所有经卷叶枯都命人抄录成册,带上一并启程。 温故而知新,过往经卷一页页在叶枯脑海中翻过。不知是不是错觉,自进裂谷之后他只感觉神台格外清明,阅读这些书有种得心应手之感,字熠熠生辉烙印向他的心间,仿佛这裂谷之中有一股无形的“势”,如同一座神桥,飞越了道河两端,叶枯轻巧地举步而上,一路畅通无阻,桥上似有仙鹤翩飞,勤勤而上,有玄龟衔珠,趋趋往来。 若是其他凡骨境之人遇此,只会觉得通体舒泰,以为登临仙境入了那可遇不可求的顿悟观照境地。但叶枯岂可以凡骨境量之,他深知道这些经玄妙,纵使以他的见识观之也不得其法,其牵扯不可谓不广、背后的东西不可谓不让人畏。修士最忌讳便是“莫名”二字,看似是机缘实则为杀局的比比皆是。 暗觉有异,叶枯心神一动,以水行入神识化作涓涓细流,如同滴水润玉,滋润神台,力求保持清明道心,不被那缭绕之物所侵。 “咦。”叶枯读至一半,神海若一片云雾,不见道桥两端,仙鹤渐隐,玄龟已没。只见一团暗黄色的微光浮在身前,隐约见到金色道卷浮于其中,他眯了眯眼睛,竟是并不理会,直到读完了手中的道卷,这才伸手去拿。 “呜” 叶枯的耳边突起一阵低诉般的玄音,那团暗黄之气直射入他的识海,仙桥隐没,让如同从云端直坠而下。 “李公公,你有没有感觉到感觉到什么。”上官玄清心有所感,眼中有着淡淡的疑惑。 “殿下多虑了。”李大公公皱了皱眉头,他确实感受到了一些变化,但这丝丝缕缕的却说不清道不明。天地之势皆入玄观,星衍玄观法本就将“势”之一字推演到了极高的境地,故而上官玄清放才能有所感知。也正是那本经书勾动这神秘裂谷中的莫名而起的“势”,这股“势”让这本经书所载之物有了“神”,神辉外显,方成了暗黄色的微光,在书本上浮动。 若究其源头,却是叶枯灵魂中那跨越时空,循着道之河嫁降到此的那道孽气。 凡是与命格有染,皆非凡物。孽气是天道命数,没有人能言说它的玄妙,说它是天道命数,却似乎连天道本身也无法将其悟透。 说是经书所载勾动了裂谷中的“势”,但这一切却是以那一道孽气为主导。书、裂谷、孽气,三者缺一便不成事。书是引,正合裂谷之韵,孽气为导,何物敢不从 孽气之玄奥难以名状,孽气之霸道也是同样,不仅仅是以书为媒介勾起了裂谷之“势”,而后更是再逼一步,循着这势生生的抽出了这裂谷的一缕本源,打入书字里行间! 这卷经名荒经,开宗明义道:“荒于裂,若莫之行与,辟尽人间法。”书所载一一在叶枯头脑中闪过,犹如幻翳。一缕缕暗黄色的气,生机黯淡,随着这些字一同被叶枯所获。这是神秘裂谷的一道本源,没有人能言说这裂谷的诡与异,更别说虎口夺食夺灵惠己了。 而裂谷之内,本有凌顶突兀而出,遮蔽了不少日色,投下片片斑驳。但此时,这些悬崖般的崖霎时黯淡同枯萎般的树干,仿佛是在眨眼见经历了千百万个年头,褶皱顿生、枯黄无光。 这收去了无数性命的裂谷竟如同一种有生命的生物一般在衰老!而衰老过后紧随而至的便是凋亡! 突然间,无名的呜声从裂谷中飘起。 “咔” 是枯枝断裂的声音,但随后却是巨石崩落的轰鸣。仿佛是天塌了,又似是这沾着无数鲜血而依旧神秘莫测的裂谷在哀鸣,巨大的阴影笼罩而下,可裂谷里的行人居然面无颜色,对于这景象熟视无睹,除了上官玄清和李公公之外的人好像是灵魂被抽空了,只剩下了一副躯壳。 李大公公到底是比玄清厉害,知是避无可避,汇聚全身真气抬手撑出一片薄幕,将三人庇护在其中。 而此时车内,暗黄色的光芒闪烁不定,莫名的神辉在悬浮的经书上流转,道桥现,云雾生,无数小字如同仙人跃动汇成神光跨越道桥涌入叶枯的双眼。 孽道夺灵化太荒。 而此时的叶枯神游物外,灵魂中是一片虚无的黑暗,灵魂不知在何处。四周俱是黑暗,没有参照,但他却真真实实的感到了自己在“前进”,灵魂是在虚无中飞驰,近乎不可思议。方向一直都没有改变,外界是眨眼,这里却像过了数个年岁一般久远,就好像时间也旧了一般。 突然,叶枯只感到一阵疲惫,黑暗的世界顿时崩溃,灵魂也随之回到肉身,眼前只是一本无字白书摊开在马车之中。 也就是在叶枯灵魂回归肉身、神异荒经落地之时,神秘裂谷中如天崩一般坠下的枯萎巨石落地,没有预料中的哀嚎与轰鸣,反而是碎开在了地上,漫天带着点点光芒的尘埃纷纷扬扬而起,却不让人感到窒息,只觉得有一种苍凉却梦幻的瑰丽。 就如同一场白色的烟花,坠地而生! 李大公公本是一脸凝重,毕竟这是在这凶名赫赫神秘裂谷之中忽逢这般天灾。他身死事小,上官玄清可是出不得半点差错。 但纵使是他也难以预料这般变化。 “这”李公公那白净的脸愈发显得苍白,饶是凭他,也一时间吃惊的说不出话来。 这场烟花是绚烂的,枯萎的灰白色裂谷中盛开,映出了一张张苍白又漠然的脸。刺目的灰白色光穿透了马车,映在叶枯缓缓睁开的眼瞳上,神异的是,一道暗黄色的气在他眼中一闪而没,让人不知是不是错觉。 “咚咚咚”叶枯的马车被上官玄清拍的直响,他赶忙下了车,“怎么了怎么了”一副很慌乱的样子,还提了提脚上的鞋子,小跑到了上官玄清旁边。 “这这这这这这”不待上官玄清两人开口,叶枯手指着四周,满脸的惊讶,“你们没事吧” “无碍,”上官玄清一看叶枯这模样,饶是她清冷的性子也不由得皱了眉,“叶枯你马上就要进上虞了,能不能有点样子。” 周围的行人此时已经清醒,纷纷都惊讶于这满地的灰白色碎石与空中还未消散干净的白色粉末,崖石崩摧,碎了一地。李大公公把叶枯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也不知道心中作何感想,看着眼前有些收不住的架势,打断了两人,说还是尽快离开比较好。 叶枯一回到自己的车上,眼中似有道桥虚影一闪而没,心中似有所感,正要好好体悟一番方才所得,却没想到上官玄清先他一步,正正的坐在了车中。 “你干嘛,”叶枯一脸义正言辞地说道,心想这活祖宗不知道哪根筋不对,“男女授受不亲!” 上官玄清心道这叶枯真是难以捉摸,似乎那一夜乘兴游如愿的不是眼前的人一般,星衍玄观法对于天地二势敏感非常,她只感觉叶枯似乎与之前不一样了,只是那般感觉藏于心中,难以言说。她看向叶枯的那双星眸中染着淡淡的疑惑。 叶枯也只是不语。 上官玄清没有言语,闪身就下了车。她也只是冥冥中有一些感觉罢了,末了,还为自己这想法感到有些好笑。这裂谷可是让南域玄宗那位老人都折戟而归,叶枯又哪能翻得起什么浪来 第十五章 老木落果 黑角通灵,似是感受到了主人的不安,步子也快了些。 “先到北木城歇吧。”上官玄清抚了抚黑角,对着它吹了一口气,挑了挑好看的眉毛轻声吩咐道。 “嘶!” 将将出了裂谷,那黑角周身毛发倒竖而起,瞳孔一缩,隐有倒刺生出的四蹄一撒,如同失了心般发了狂,风驰电掣间四周景物在飞速倒退,竟是叶枯那一匹车马窜了出去,不见了踪影。 上官玄清望着叶枯隐去的方向皱了皱眉。她不发话,那李大公公也不并去追,只是侍立一旁,静候吩咐。 “赶路吧。” 沉吟片刻,上官玄清心中似是有灵犀一点,退回车中,淡淡说道。 “停!” 北木城前,城卫军近几日不知为何突然加强了戒备,对来往人员盘查比往日严了数倍。 李大公公本不欲理会,但那几个军士想必是平时作威惯了,一脸豪横地直接冲上来便要拦车,甚至还伸出了手欲一窥马车内的究竟。 “啊!” 数声哀嚎响起。也正是上官玄清按下了李大公公的手之时,一道赤色神光自北木城头映下,赤虹纯而粹如芒般洞穿了那正要上前的城卫军士的手心。 “嗒哒嗒哒”马蹄声起,却是叶枯的那一匹失了心的黑角如风般飞奔而来,只是这畜生眼中已不见疯狂之色,到了近前那毛色若幽的前蹄一扬一落,竟一下把叶枯从车内颠了出来,好巧不巧地摔在了方才移步车下的上官玄清身旁。 一位神朗风俊的贵人从城头落下。这一幕显然是他始料未及的,赶忙上前将叶枯扶了起来。 “在下顾钧,是代顾家来向世子殿下赔罪。我也是方才急匆匆赶到北木城,还未来得及布置,才出了这等不敬之事。还不赶紧带下去!”那人倒是举止得体,退了一步向两人拱了拱手,既不媚向上官,也不看低了叶枯。 “没事,我向来正直无私,只是看不惯仗势欺人罢了。”叶枯拍了拍身上尘土,摆了摆手,反正他帮杨泠泠也只是顺手为之。 却不想一道星光横过,按下了顾钧作礼的手,上官玄清瞥了一眼叶枯,淡淡道:“你倒是有心了。 顾钧笑了笑,把这些看在眼里,将两人请进一间宅邸中,上官玄清是替叶枯答应了在此小住。 原来这顾钧是顾家的嫡子,也是那逼婚的顾二公子的亲哥哥。与那不成器的弟弟截然相反,他倒很是成才,自幼就去了仙家门派。他的天资倒是和杨泠泠不相上下,只是一个从小就得了师门悉心教导,一个却只是修习的杨家自己的功法,成就倒是相差了很多了。 大夏古国,以道为尊。皇朝与宗门间并不是绝对谁隶属于谁,夏帝可施威于四海,也有宗门超然世俗之外,换句话说,一个大宗门的核心子弟与古国皇子之间论身份高低也并不是说皇子皇孙们就定会高人一等。 但如此超然的古世家、圣地宗门毕竟是凤毛麟角的极少数。顾家是万没有与大夏王朝分庭抗礼的底气的。北王为了叶枯亲自出面帮杨家挡了这门亲事,自然让顾家人吓得不轻。从没听说杨家与叶家有什么交际,除了叶枯与杨泠泠这一条线外,还真没有什么别的好理由了。 虽然上官玄清和叶枯订了婚,在上虞一地叶枯是不敢造次的有什么不规矩。可根据祖宗法制,两人总有回北地的一天,并且那一天并不会太久远,那时候 叶枯对顾钧并不厌烦,相反还有些好感。城外他是看似狠毒的废了那些城卫军的手臂,但实则是帮他们捡回了一条命,若是李大公公出手,那几人的能不能发出那几声哀嚎还是未知之数。 “三日后北木城会有一个拍卖会,若是两位殿下不急着赶路的话,倒是可以一起前去。顾家虽然不是什么大家族,但两位如果看上什么,只要是力所能及,我顾钧都会替两位拿到手。” “那非天上星辰不可。”叶枯不想承这个情,指了指天,随口答道。 可谁想顾钧却是爽朗一笑道:“巧了,听说这次真就有一颗坠下来的的星辰,只不过是残片。”他说着便拿出一道符箓呈给了叶枯,里面详尽记载了这次的拍品。 “这可真是,”叶枯干笑了两声,哪里想得到这一茬,“上天都听到了公主殿下的心愿了啊。” 最终还是上官玄清敲定了这件事。 夜幕落下,顾钧告了辞。叶枯两人自然是被安排在了北木城上好的住处,站在顶楼,尽可俯瞰整个北木城。 “还比不上上虞的零头。”上官玄清站坐在叶枯身旁,看着他手撑着栏杆眺望外面。 叶枯望着外面,听完了一阵一串爆竹噼里啪啦的声音,看着城卫军换了班,人大多都回家了,全城灯火辉煌的地方倒是有几处,点缀在这片蓝的暗沉的夜里。 他心中有一种冥冥之感,只是不知道由何处而起,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虽然他修为不在,但那一道孽气却仍是缠在他的身上,只是无迹可寻,无迹可捕。 一幅古卷摊开在两人中间的木桌子上。这幅古卷不知是何种材质,沾水不湿,遇火不燃,在深夜里有时还会发出点点黯淡的蓝光,很是神秘。古卷上面有一座被云雾包绕着的隐隐约约可见的孤山,四方连着四条锁链。这东西到了叶枯手里,他研究了很多天都没弄明白。 他拿出来想让上官玄清再仔细看看。叶枯脑中那段记忆虽然是森罗万象,可要是真正具体到这个世界上来,大夏的皇家书藏或许会更有用些。可上官玄清却是言辞不很确定,说是要回了上虞再去藏书楼里找一下。 “公主的面子是大,可见识就一般了。”叶枯没由来的开了句玩笑。顾钧说是赔礼,可却也是抓住了一个机会,顾家虽然能在北木城呼风唤雨,可放在整个大夏国却算不得什么,上官玄清贵为夏帝之女,叶枯又是北王世子,平常哪里有机会能见,换句话说,就是想搭上线也没这个门路,“你爹不是催着我们回去” 上官玄清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叶枯口中的“你爹”是谁,毕竟纵使她再得宠,平常时候也还是得老老实实的称一声父皇,再加上平时的耳濡目染,倒是把这最亲切的称呼放在了心里的角落,许久都没有再听到过了。 “父皇并无此意,倒是你,难道真想速速赶路不成”上官玄清站起身也撑在栏上,缓缓说到。有一些月辉落下,而她恰巧就在那片莹莹正中。 “没有没有,慢慢走方显出一番气象。”叶枯笑了笑,也不看她,只是盯着栏外夜色。 上官玄清偏了偏头,那模样倒是有几分娇俏可爱的意味,与她那一贯清冷的人儿不太相符,道:“哪般气象” “这般气象。”叶枯指了指玄清,又指了指自己。 翌日。 顾钧一大早就来了。修行之人遵循昼夜之作也不过是一种习惯罢了,却万万没想到叶枯赖床不起。当他睡眼惺忪推开门时看到穿戴整齐的两人,当即就把门一关退了回去。 也不是他懒,而是他昨夜想循着从裂谷中得到的荒经法门追溯那一道孽气的踪迹,妄图神游那一片无尽黑暗,不知不觉间将精神耗费了个七七八八,惊出了他一身冷汗。 精神要是被一下抽空,修士便会陷入到永远的无意识之中,不得解脱成了一个活死人。叶枯还是太高估自己对神魂的认知了,妄图以凡骨窥探孽气之秘,险些把自己搭进去了。 顾钧说要带着他们二人到北木城城里城外逛一逛。 一株老树扎根在城南,树上挂着些祈福用的木牌。寻常木牌有些是售卖转手,但大多是祈福者自己另寻佳材削制而成。每年都有一截枯枝自这株老木上断落而下,用这一段枯木制成的木牌自然是那些富贾官宦竞相追捧之物。 北木城之名也是由此而来,传说这一棵老树古时候做过一些了不得的事情,触犯了天威,天怒之下断了其生机。只是枯木不死,其命数似是天也难断,每年有枯枝断落,亦有新枝抽芽,只是长得极慢,也就是如此才让那些平民百姓认为这是一棵神树。 神树如盖,垂下丝丝缕缕红线,这都是人们挂在木牌上的装饰。 叶枯站在树下,周围来祈福的人来来往往,人不多也不少。顾钧拿出三个小木牌,有淡淡的木头香味从上面散出,递给了叶枯两人。 “这东西不是自己做的是不是就会不灵” 顾钧愣了一下,没想到上官玄清会这么问。 “那我就不挂了,下次有机会亲手做一个再来吧。”上官玄清摇了摇头,有些遗憾的样子。 叶枯也顺势说不用了,他眼界不同,对这些东西看的比他们深的多。 正当顾钧有些尴尬之际,一阵枝叶簌簌声后一团黑影一下砸了下来,摔在了地上,连带着滚到了上官玄清的脚下。 第十六章 道榜 这么大的声响,砸下来的却是一个女孩儿,所幸不是脸着地。 在三人地注视下,那从树上掉下来的女孩儿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脸上一副庄严肃穆的表情,有如一尊瘦弱的泥菩萨,道:“吾乃树灵,今日尔等能见到吾之真身已是缘分不浅,神树日后定会保佑尔等,速速退去吧。” 叶枯站在一旁看着,可惜他们三人不傻。那女孩儿见唬不住人,身形一闪便消失在了原地,连顾钧和上官玄清都没反应过来,似是对自己的身法相当的自信,还回头朝着两人做了个鬼脸,转身正准备潇洒离开却没想到一下撞在了什么东西上面。 “你这人怎么撞人啊?”手臂被死死的拉住,她撞到的不是叶枯又是谁这身法倒是让叶枯高看了几眼,就如一尾灵动的鱼,翕乎中游过了上官玄清和顾钧间的缝隙。只不过在外人看来,不是叶枯拦住了她,而是叶枯就站在那儿,她自己傻乎乎地撞了上去。 顾钧回过神来,心中一凛,是讶于这姑娘那游鱼般的身法,也是讶于她竟撞上了叶枯。他本以为除了那盛名在外的几位外,年轻一辈中便属他顾钧为一流,这一晃眼的功夫倒是灭了几分心头的气焰。 那小泥菩萨使了大力气还是挣脱不得,转头朝着叶枯就是一阵喊叫:“放开我,臭流氓,一辈子没摸过女的手吗快放开!” 叶枯挑了挑眉,一下子松开了手,那女孩用力太大一下扑了个空,啊的一声摔了个狗啃泥,显得颇有些狼狈,恨恨地瞪了叶枯一眼,似是要把他可恶的模样记在心里,扭过头拔腿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上官玄清莞尔,三人看着那姑娘瘦瘦的背影越变越小,都不忍心去追。 神树上挂满了祈福的木牌,叶枯抬头望了望,“你们说这人在树上能干嘛难道是为了钱财”每块木牌的红线上都或多或少的串着铜板,碰在一起叮当作响。 这棵树常年翠青,那些红绳倒给它添了些喜气。新的枝叶抽芽,旧的枯叶落下,倒也应了轮回之理。叶枯指了指上面,问道:“你上去过吗” 顾钧愣了一下,抬头望了望眼前被供奉起来的神树:它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与一旁的树一般大小,一般高矮,能透过那些斑斑点点的叶缝,看到蔚蓝的天空,只不过此时却蒙上了一层阴影。 “轰隆!” 就在这时,一架古战车碾过虚空,威风凛凛,其上有上古异兽头颅峥嵘,那一股无形的蛮荒凶威压落,惹得北木城中一片侧目,纷纷猜测是哪一位人物到了,才能以此作驾。 北木城的拍卖会也算是小负盛名,这是北地连通中原的大道上必经之城。各地商贾、修士云集,各处世家,宗门齐聚于此,也可谓是一场盛会。 似是不服那蛮荒妖威压城,天空映出一条带状火红,三道赤红色的流光如同彗星袭月般射向那一架凌空而过的古战车。长虹贯日,虽是离那般骇人声势还差了不知多少里,可却隐隐间有了几分神韵,让人目视之只感觉双目刺痛、气血翻涌。 战车霎时一顿,一面猩红大旗迎风而展其上有无数鲜血刻画出的纹路,一卷而下,将那三道赤红裹了进去。 阎家战旗,大夏国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触之一霎,三道赤红却并未如此简单就范,一散之下化作漫天红芒,去势不减。那战旗再展间投下大片黑影,其上狰狞的血红符清晰可见散发出妖异的血芒,竟是定住了铺天盖地而来的红羽,天空都被染成了那炽热的红与肃穆的黑。 “阎昊,云烟湖一别,你倒是很长进,不错,没让我失望。”北木城内不知何处传出的声音很是年轻,虽是在说别人,言语间却满是自傲。 慢漫天红芒似是知道奈何车中人不得,重新收拢,这时才见到原来是三根赤色扇羽,并作一头黄鸟虚影,没入了北木城中遁去踪迹。 古战车的主人并不答话,在北木城上空浮了一阵,化作一道黑芒,亦是入了北木城中。 “前段日子是那头白极真冰妖蛇,这次是阎家的小妖孽,这北木城还真是热闹。” “还有那与他交手的,不是赤羽生还能是谁,这俩人不知怎么一直互相不对付,看彼此都不顺眼,见面必争。” “你们忘了,不久后就是那场气运之争,这次可是不同寻常” “怎么个不同寻常法” “天机可不泄露啊。” 所谓气运,本就是玄之又玄的东西,还是应了那句话,凡是与命格天道有所牵涉者,皆不可等闲视之。这不仅仅是一个人的造化,更是关乎一宗、一族、一国的运道,冥冥变化,天机难测,有宗族因为一场气运而称霸一世,亦有曾称霸一方的古圣地因为一场气运而没落,消失在了历史长河之中。 古书载曰:“天道降慈。觉万年之久,未有此变局;溯亘古之以来,旧史从前所未有。是以放榜苍生,皆可为进:分太极之泉,布运于天下;化阴阳之仪,御气于大块。”讲的便是人榜之争。 相传天道放榜,作天地人三卷。 相传那是一卷白书,并未着墨,只书年轻俊杰之名,每一次榜单之争其上已书姓名都会被新人替代,应了天道循环周而复始,是当代百舸争竞,能者居之。 北木城这几日本就是浮着的,这一下更是热闹纷呈。两事相逢,试问年轻一代中有哪一位不想在不久后人榜留名纵使不是为了那番盛名,但气运之数乃是冥冥中的造化,所有人都会拼上一切去争、去夺。 就如叶枯的那一道孽气,他曾以为孽气就是一团凝实的气运,但后来却发现并非如此简单,以他的见识尚且不懂,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更要去探寻。 所以才有了不日后北地年轻一代盛会,不只是大夏北域,更是整个古夏国的大事,原因无他,商、周二国亦有人榜之说。 人道书青云,九万里鹏风正举。 道书分鸿运,八千魁星竞点斗。 仍旧是那颗神树之下,三人看过了北木城上空短暂的交手,对叶枯和上官玄清而言刚才的事儿无论是那个女孩儿还是在北木城众目睽睽之下交手的两位年轻一代顶峰都只是插曲,倒是顾钧神情有些激动。 上官玄清见他这般模样,没由来的问道:“顾钧,他们与你相比,作何?”。 顾钧一听,嘴角有些苦涩,平复了心境,摇了摇头道:“阎昊、赤羽生两人都是我古夏不世出的天才,凡骨搏杀化境,哪里是我能比的” 上官玄清听罢,反问了一句:“你不也是被誉为天才吗”不等顾钧说话,她接着说到:“也对,天才尚分三六九等,有些人天生就输了不止一筹。”这话是淡淡的无意,可听者却是有意。 顾钧听的心里一惊,不仅是为了在上官玄清心中的印象,更是为了自己那摇摇欲坠的道心。 他并非容易动摇之人,只是年纪尚欠,少了些阅历的支撑,难以将心湖练作一潭静水。 “其实我是很羡慕他们的。”一旁的叶枯也不提树上的事儿了,这时突然插了句话。只不过他羡慕的其实是那份争雄的少年意气,他有过,只是剩的不多了。 上官玄清轻轻嗯了一声,揶揄道:“没事,没有武功还能有治。”毕竟大多数人还是普通百姓,还是要吃饭穿衣过日子,古夏国也设有官。 叶枯是出了名的武不就,天生不能习武,虽然上官玄清知道些什么,但在外人面前挖苦叶枯两句还是别有乐趣,“我记着前几日谁还说自己不参加是因为怕打击了这些人的信心来着” 叶枯没有说话,摆了摆手,一副不值一提的样子,自顾地往回走。 上官玄清难得笑出声来,不饶人地道:“就让你别吹牛!”。 顾钧沉吟片刻后长舒了一口气,将手中的三块木牌一并收了,跟着两人往回走去。 神树摇了摇,挂在那上面的木牌撞来撞去,却没有一块掉下来,倒是那些红线似是不甘寂寞,惹得那些铜板铛铛作响。 回了住处,顾钧走后,叶枯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个破破烂烂的小布袋在上官玄清面前晃了晃,那上面还打了一个补丁。这是他从那小泥菩萨身上顺来的,按叶枯的话来说,不能让她这么嚣张。 “好的不学,倒是天生做淫贼和小偷的料。”上官玄清心中只觉得叶枯无聊,竟作这般小孩行径,本不欲理会,却见叶枯一副没完了的模样,拿着小布袋在她面前晃来晃去,最要紧的是那小布袋还染着一种香味,想必必是那姑娘的贴身之物。 一抄手,小布袋便到了她的手中。叶枯本没想到上官玄清会出手夺袋,本也没提防,让她得了逞。却没想到上官玄清摆弄了半天,不是不想打开,而是打不开。 鼓捣了一阵,上官玄清瞥见一旁叶枯那好整以暇的模样,心中窜出一股邪火,掌中星芒涌现,欲将这布袋打个粉碎。 “我的姑奶奶,你这是干嘛。”叶枯见状赶忙按住了玄清的手,毕竟还是别人的东西,他只是小惩大诫,想的是找个机会还能还给那位脏兮兮的姑娘。 正当两人说话的时候,一支箭悄无声息地划破夜空,奔向两人所在。 第十七章 入山寻虎 北木夜色微落,却有一点寒芒破空。 箭来的时候无声无息,箭落下也是无声无息的。 李大公公不知什么时候出现,那只箭正稳稳的夹在他的二指之间,箭头上穿着一张纸条。 上官玄清将那小破布袋随手扔在地上,接过了递上来的箭支和纸条,暗暗撇了叶枯一眼,复而又淡淡地道:“你自己看。” “你死定了” 叶枯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了出来,末尾处还画着一个扁扁的圆,似是写这纸条的人在挥舞着拳头痛扁着某人。 “画的难看,字倒是差强人意。”叶枯看完只是一笑。将纸条连带着那破破烂烂的布袋一并收了起来,不着边际地随口评论了一句,显然是不放在心上。 翌日。 北木城里,被昨日那两位惊鸿一瞥交手掀起的热浪还没有平息,叶枯和上官玄清的耳旁不是在议论阎昊与赤羽生两个人本身,便是在通过他们来谈自己。 有位女修士胖的跟个球一样,在经过两人时恰好在向身边的同伴夸那阎昊多么不凡,借句话说,便是:邪魅狂娟,眸若星辰,霸气熔渊,有六翅白虎之势,更有蔷薇细嗅之姿。。 叶枯简直不能想象那阎昊生的这般模样,我以后就要嫁给那种男人!,他到真为她那副信誓旦旦的模样感到好笑,也“羡慕”阎昊的艳福不浅。 到底年轻是福,什么都敢想,也愿意去想,叶枯只觉得这些人好玩,这些朴实的画面倒是在那一段记忆中瞧不见的光景。 北木城街上人流如织,车水马龙,人来人往间有求得仙缘得修士,但屋楼殿宇间的气派更多的还是精于毫厘之争的老百姓。上官玄清本就生的好看,那模样倒是频频惹人侧目,但也是碍于那清冷的神情倒是没有一个人敢上来打扰。 那颇负盛名的拍卖会是在天宝阁举行。纵使只算是一隅之地的小商会,但屋楼殿宇间的恢宏却少不得,有宫室楼阁斗拱飞檐,珠光宝气,想那拍卖会便是在其上最气派处举办。这场盛会并非托天宝阁一力而为,只不过是幕后之人托他们承办,极少有人敢在拍卖会上闹事,不是惧了天宝阁三字,而是忌惮那背后的势力。 到了近前,似乎北木城的车马喧嚣都静了些。叶枯还未跨过门槛见识见识其中的琳琅满目,反而是是一团黑影先他一步从那气派的大门里倒飞了出来,力道之大,竟是直接将那掺杂了抱元木的门槛都给撞缺了一块。 “哈,让你长点教训,有些东西不是什么人都能争的。”嘲笑声从里面传出来,伴随而至的是一道浑阴毒的掌劲袭向那瘫在地上吐血的人。 这一掌是暗中下的手,不见劲道,只是绵软而过不留一丝一毫的痕迹,一般人是看不出来的。要是这一掌打到身上,地上那人死是不会死,只是会慢慢变成残废,跟之前经脉有异的叶枯一个模样。 “嘭。” 一颗石子在半空中爆开,是有人暗中出手,化解了这阴毒的一掌。 一行人从这天宝阁里出来,领头的一位怀里拥着一个身段妖娆的女人正腻在他怀里撒娇。旁边一位穿着天宝阁衣服的有点发胖的人正在满脸堆笑的劝着,因为有些发福又心中着急,两步都得走成三步,“吴公子,消消气,算了算了吧。 “谁”那被称作吴公子的人显然并不把这位天宝阁的执事放在眼里,见围观的人虽多,却没有一个敢应声的。那位吴公子推开了怀中的美人,狞笑着一掌向着那蜷缩在地上的人就按了下去。 空气一滞,吴姓公子冷笑一声,霎时变掌为拳,向前轰出撞上了迎面砸来的另一只小一号的拳头。 “是她。”叶枯轻咦了一声,却没有出手相助,“等会儿帮我挡一下。” “挡”上官玄清心里虽有些不解,但却没有问出口,只是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把叶枯护在了身后。 那吴公子虽然嚣张跋扈但不得不承认的确有这个资本,只是那挺身而出的姑娘也非弱手,与吴公子相争并不落太多下风,反而身上气势愈战愈盛,颇有妖兽搏杀时的那一股蛮横劲头。 吴公子见对方气势攀升,丝毫不因对手是一个女子便手下留情,一拳落下间有银弧乍现逼退了女子,张口一吐,却有一口血色长刃破空而出,通体鲜红欲滴,其上有魔纹刻镂,如同有活物一般在蠕动,长刃一转,划破长空凝成血色十字封尽了女子生门当头斩落。 世人皆生有五孔七窍,头上有灵光一抹,寻常人身体每老弱一分,灵光便黯淡一分,身体健壮,便有血气灌顶,如那读书士子,饱读经卷心思灵巧,头上灵光便通达透彻,凝浑不散。而这吴公子自血刀一出,头上灵光便转作血芒,血色涌上双瞳,竟有合身杀意之感。 叶枯看的皱眉,这吴公子以刀入杀,人御物或是物御人仅在一念之间,并不是说这般便落了下乘,只是叶枯向来不喜此类法门,觉得其于道心有染。 血光凛然,刀气逼人,周遭那些个灵智未开的小兽皆伏眉低首,簌簌发抖。那女子本就被击退,还没缓过劲来,避无可避之下只能是硬接这一刀。 “吴家公子连这口魔物都祭了出来!” “哎,这血刀可不是那么好接的,只是可惜了女孩儿这幅侠义心肠了。”围观的人虽是叹于这女孩儿要香消玉殒,但却无不退让,生怕殃及自身。 那女孩儿娇喝一声,周身凶势陡然一涨,身体在空中一扭,绚丽的青白色光芒在她那脏兮兮却掩不住娇嫩的拳头上绽出,一阵虎啸之声逆着刀锋而起,声势不弱魔刀血芒分毫。 如柳腰身,却成虎杀之势! 那姑娘身动如电,绚丽的青白色光芒汇成一道光束,短暂抽离了散于虚空之中的象,竟有几分借以大势压人之意味。叶枯眼神一凝,他自是知道,这同他一般是道之境界的体现,不在乎修为之高低,只是这小姑娘不过初窥门径罢了。 “想不到能在此看见这般杀伐之术。”叶枯心中有些慨叹,倒不是说这一拳玄妙如何,而是为了那一股原始蛮荒的劲头。 先天道卷只存于传说之中。人族先贤多是效仿上古神魔创原始法,历经一代又一代的贤者才人皓首穷经,不断完善方有了如今百花齐放百家争鸣之象。想这一拳便只应了那返璞归真的意味,只可惜这姑娘虽然似是天资过人,自己便悟法踏上了仙道,可惜无名师指点,少不得要走许多前人已经走过的弯路。 修士之间,真正的斗法从来都不是坐而论道较量道之境界的高低。血色魔刀那冲天的血光裹着浑厚的真气破开了虎啸,那女孩儿见势不妙,虽然身法出众却还是避之不及,被一刀斩在了腰上。 一刀断柳,鲜血抛洒。 魔刀血芒杀势虽减可凶威犹存,劈向人群,血腥气骇人,单是这余威便不是常人所能承受,惊得众人纷纷退避,又是为了自家性命远了一步。 这一刀所向,好巧不巧,不偏不倚正好是叶枯和上官玄清两人所在的方位。 惊奇之色自上官玄清眼中闪过,星图未现,只是随手一挥,临身的血芒便消散的无影无踪。周围有些人的都已经闭上了眼不忍看到上官玄清这般佳人就这么凋零,此刻却看到她完好无损的站在那里,都有些不敢相信。 那吴公子自然也看到了,眼中有掩不住的惊艳,是为她的实力,也是为她这个人。不过他虽然喜好美色,却还有几分做人的底线,决计不会当即就扑上去死缠烂打。 “不好意思了。”收了血刀,他眼中血红却仍未褪去,盯着上官玄清,却并没有再次出手。 “无妨。”上官玄清本就不喜这吴公子嚣张的做派,声音很清冷,不似跟叶枯说话的时候,转过头想喊叶枯,但哪里还有他的身影 北木城南门外,一道身影被拉长,很快的没入了那一片山脉之中。只留下了点点不连贯的血迹。片刻之后,一袭蓝衫站在城门下,沉吟片刻后便追了下去。 “在凡骨境,单论身法只怕没几个人能跟得上她。”那袭蓝衫自然是叶枯,虽是穿行在林间却并不受阻,他所行的在别人看来是一条怪异的直线,高大树木、低陷的坑洼,乱生的草叶都不能阻叶枯半分。 愈行愈深,人声已不可闻。这条山脉与那条北域脊梁般的山脉连成一片,在平时是妖兽的天下,只是今日叶枯却一路通行无阻。 远方天外一座云雾缭绕,满是迷蒙之气的高峰突现,叶枯一下顿住了脚步。它象征着他已经不在身处于北域脊梁的外围,而是真正走进了一个更广阔的世界:原始而血腥的妖兽的天下。 而那座山峰更是奇异,无论从何处进入这北域脊梁群山,一旦入了深处,这一座山峰便会映现在天边。如同是一个鬼魅,只见到它身披迷蒙雾色,隐约间如同一柄不屈的利剑般直插云霄,关于它的实实在在的记载更是扑朔迷离,只知道将此发现载于书上的那人不久后便疯了。 以水木二行入神识,叶枯镇下心神。权衡一番之后,叶枯便继续追了下去,他本就觉得那女孩儿有秘密,如今到了这里竟还没有停下更是让他好奇心大盛。 叶枯跟着血迹一路到了一个山洞前。从刚才开始他就只是在绕着山走,并没有再深入了。 一股馨香之气萦绕在这山洞口,不过却并没有弥漫开来,像是被什么锁住了。这种香味让人只感觉胸中浊气被一扫而空。叶枯发觉越靠近洞口,这般香气越是浓郁,让人心旷神怡,就如同心也被涤荡了一般。 血迹到洞口就没了。缓步而入,洞中并不昏暗,是每隔一段洞壁上都嵌着些散发着暖黄色光的萤石将团团黑暗挡在了外面。 “呜。”低咽声从深处传出来,声音中带着痛苦和倔强。 叶枯步子轻极,便是化境修士也不可能提前察觉。 于忽明忽暗的暖光中转过了两道弯,期间又听见了几次呜咽声,惹人生怜。 呈现在叶枯面前的是一汪缀满了萤火虫般光芒的水池。 第十八章 敲金击玉炼凡骨(求收藏) 北域脊梁,叶枯仿似是到了仙家遗落凡尘的一间洞府之中。 点点荧光融化在这片黑暗中,照亮了这一方瑰丽的小世界。那一汪水池透着奇幻的洁白,清于牛奶,浓于白浆,在弥漫着整个空间的星点中闪着独特的纯白光芒。一株尚未开花结果的灵根扎根在水池的另一头,以这汪池水为养料,通体碧绿,纤细柔嫩,如同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 它的叶片是一个个圆润的小三角,一些洁白的水珠在上面滚动,翡翠珍珠白玉盘,相映成辉,颇有灵性。池面上雾气朦胧,更是增添了它的神秘与不凡。 这里的天地灵气格外浓郁,白如玉的池水滋养着这一截天地灵根,观其性纯正中和,只可惜叶枯机缘不到,这株灵根尚未长成,不到采撷之时。 叶枯端详了片刻,那女孩儿腰身被那血刀劈了一记已是重伤,看那模样已是在半昏半醒之间了,不可能再威胁到他。这种事情只能是可遇,他不可能错过这一场莫大的机缘。 探了探她的鼻息,叶枯沉吟片刻,虚指一引,截下了一枚碧玉圆润小三角,一阵沁人心脾的清香从那方小口弥漫开来,让人直欲醉倒在这朦朦仙界之中。叶枯以仙根灵叶沾了沾那一汪如白玉般的池水,轻轻地放在了她腰间那道可怖的伤口上。 踱步池边,一丝池水被叶枯引了上来,两指摩挲着。小心谨慎总是没错。好在这池水的确温和亲近,叶枯也不再于犹豫,投身便入了水池之中。 “唔。” 似是一只小兽在呜咽。 入水的声响掩过了这微小的动静,溅起的水花如同一颗颗通透的珍珠搭在了萤火虫般的光点之上,耀出了满眼煌煌,更显得这间洞府如空灵似梦幻,仿佛非人间所有。 叶枯初时小心翼翼的引导着池水一遍遍的冲刷肉身,九天截脉的脉象不允许他提炼那一口本命真气,他要做的只是淬体,打下一个坚实的基础。 若说那一口本命真气是东来仙根,那么肉身就是一片未经开垦的土壤,肥沃与否,还要凭修士自己的造化。 从无到有,叶枯尝试着把一滴池水炼入指尖。白玉般的水珠渐渐被指尖吸收,一阵微热之感从指尖传来,叶枯甚至能感觉到那一滴水珠在指尖中滚动,带来一阵阵暖洋洋的感觉,就如同一个毛茸茸的小肉球亲昵着他的手指。 有了这个“一”,叶枯便也彻底放下心来。真龙敲金击玉之法运转,只是叶枯仍然端坐,不似从前一般斜立而起。片刻沉寂之后,碎冰击玉的空灵之声从叶枯体内传出,回荡在洞府中,这种声音直入人心,寒彻心扉,如一口寒玉大钟被极冰所触,其声让人只感觉心若冰清,不载他物。 池水缓缓汇入肉身,透肤入骨,最终炼入四肢百骸,碎冰击玉声缓缓转为烈焰燎原的爆响,如同在极冰之地、风雪交加中卷起一场无名大火,这场火燃遍了叶枯全身上下,以这汪白玉池水为源,是炼体如炼器,千锤百打方能定乾坤于方寸,夺造化临己身。 整座洞府内都有洁白的光辉在流转,淡淡雾气萦绕,迷蒙一片,似仙人的洞府一般,灵气氤氲,又似神炉开工,于混沌火中锻出真身。 灵泉可养神力。叶枯静心盘坐,整个人悬浮在白玉般的水池中,心神沉寂,不念他物,是唯有静心以空,方能容大千之象,方能将灵泉药力发挥到极致,融于己身。 源源不断的灵泉汇入体内,被叶枯以真龙法炼化为气,游遍了大小周天,滋养全身,是去芜存精,洗去肉身杂质,他本就生的白皙,现在却如同润上了一层玉般的光泽,映得叶枯不似凡人。 叶枯在之前就尝试着手解决九天截脉的问题。他将周身经脉分做九组八十一簇以对应九天之数。 在他的小腹处有一团灰白色接近虚无的气,这是他以太玄经为本衍生而出的一缕仙根,与那一门指法同宗同源。这并不是本命真气,但却是叶枯能够与那位化境鸦袍杀手斗上一斗的倚仗。 而一旁,是一团暗黄色的气,脱胎于荒经,一股荒芜的气息从其中散发出。不同于那一团灰白色来自太玄经的气团,得益于孽气的霸道,硬生生攫取了那神秘裂谷的生气化入荒经之中,让这团暗黄色的气有了后来居上的意味。 九存其二,叶枯要做的就是用着九团衍生于那些玄之又玄经中的气,夺天地造化,打通九天截脉! 而现在,他只是在为那最后一步打基础、筑根基,让肉身能够承受九天截脉贯通时爆发出的真气,不至于当即爆体而亡。 霜寒赤火交叠,白玉灵液相佐。叶枯闭目池中,寒霜凛冽声不再,赤火焚烧声不存,短暂的沉寂之后,沉闷而缓慢犹如重鼓的咚咚声渐起,那是叶枯的心跳,根本不像是人,反而是更亲近于荒兽,每一寸皮肤之下、血管之中的杂志都被他涤荡的一干二净。 叶枯闭合的双目中有红蓝二色交织,一阵沉闷的犹如远古蛮兽嘶吼的声响从他体内传出,渐渐淹没了“鼓声”,先是脱胎,其后便是换骨!真龙敲金击玉之法被叶枯运转到了极致,兽吼不断,却似被什么所束缚,不得完全释放。 身若无底洞,汲取着周遭的白玉灵泉吸纳,洞中蓦然归寂。 狂兽怒吼乍起,一阵烟气从叶枯体内冲出,凝成一头鳞甲狰狞的兽,只是其面目如烟,未曾可见,漆黑如墨,深沉摄人。灵泉沸腾了,竟平地里生出一股浪头,似是要跟着这凶兽一起反扑叶枯。 兽名天荒,赫赫凶威在上古时代便令人闻之色变,所过之处必是万里皆成荒原,草木作灰,灵泉倒流,那似是要冲天的妖气所过之处就连斗大的顽石都化作齑粉,四散流溃,这是独属于天荒的力量,似乎连时间都一并老去了,青丝成白发,白发成枯骨不过一瞬之间 本就是无法无天的存在,它昂首而起似是在怒吼,其后猛然扑下双爪妄图撕裂叶枯后脱身而去,凶性毕露。 天荒临身,叶枯的肉身上浮起点点光辉,无数神纹如水波般从他体内冲出,这是那些经书上记载的玄言的具象化,向着那天荒凶兽镇压而下,神纹闪烁,要把凶兽炼死,反补叶枯之骨,成就其肉身。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眨眼,或许是一天,亦或许是一年,叶枯身上排出的杂质早已经在刚才的过程中蒸发了个干净,其骨白而无暇,倒是近了这池水的颜色。 他缓缓睁开双眼,血红尚未褪尽,让他看起来有些可怖,只是睁眼见到的画面让他愕然:乌黑的头发湿漉漉扎了起来,露出了那沾着细密水珠的脖颈,似是从天上采下的那一抹白,湿透了的衣物勾勒出玲珑有致的身段,腰部的衣物被割开了一道大口子,不见狰狞的伤口,只有一道红痕。 只是外伤虽然好了,内伤却难治,刀气侵蚀着真气与经脉,这女孩儿真气被刀气中的血煞压制,甚至分不出一丝来把衣服蒸干。 “嗯” 叶枯突然想到了什么,她浑身湿透了,而这里只有一池子水。念已至此,叶枯一步踏出灵池,并未带起一丝水花,这是身法极高明的表现,或者更准确的说,现在的叶枯真正的迈入了游物之境。 道法有境界高低之分,古人相传有三十三重天,便将这道法境界粗略的分作了三十三层,高妙的境界可引得冥冥之中天地二势相助,譬如叶枯之前遇上鸦袍子时的那一记龙拳与这女孩儿战吴公子时的虎杀。 而身法一道与诸多道法相比本已属偏门,叶枯悟法,分以游物、游灵、游神、游逍遥四境,自感比悟透道之境界不知困难了多少倍,这本也是他引以为傲资本之一,只是如今神魂太过弱小,不能将其推演至那般境界罢了。 池水不再是奇幻的洁白,灵气耗尽,变得清澈了许多,空中也不再是雾气蒙蒙,一下子清朗了不少,那一株灵根也显得萎靡了些,没有往前那般碧绿传神了。 那女孩儿正闭目调息,对抗那血煞之气。犹豫了一下,叶枯抽出一道太玄之气,打入到了这女孩儿的体内,想必足以帮她化解吴公子留下的血煞了。 做完这事儿他就离开了山洞,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他总有一种自己始乱终弃的感觉,就像是做完了那种事儿却没有给银子一样。他初时本意只是想看看能不能“借鉴”一下这女孩儿那一门身法,以物换物,却不料撞上了这等机缘。 叶枯本是性善淳朴之心,只是也知道机不可失的道理。况且天地灵物本就无主,自是有缘者居之。 当叶枯走到山洞口时,一把飞剑从背后射来,削断了他几缕头发,寒意划过脸庞,在他的脸上留下一道血痕,钉在了不远处的树干上。 叶枯嘴角扯了扯,心想自己是太大方了,太玄之气是该少给一点,这恢复的也未免太快了些。 可惜他却少料了一层心思。方才若是四目相对,你又让那女孩儿的薄脸面往哪里放?自然是只能借疗伤之故,行躲避之实了。 “不准回头!不然我杀了你!” 声音是她,那一位从神树上坠下又对着叶枯大喊大叫的女孩儿。 叶枯闻言,站定,举起双手,表示自己的无辜。 等了许久,身后也没个下,叶枯试着慢慢地回头,却发现身后竟是空荡荡的,只有一个黑黝黝的洞口。 第十九章 诡事入火暖 游物于身外,片叶不沾。 天火已落,林中更显得昏暗。一道瘦弱的黑影在林中穿行,足不沾物,无论是枯叶、嫩草、碎石,古木都像是有意识地避开这道黑影,身幻似风,行如鬼魅。 游物之境的玄妙叶枯自然谙熟于胸,饶是修为比他修为深厚许多的修士,也无法看穿这诸多玄妙。 化境、羽境并称羽化之境,此境之人炼气化神,以肉身为根基接触神魂识海之妙,进而两者相辅相成,浑然一体,再上一层则破阴阳,堪生死,开始了悟道源,天涯咫尺,缩地成寸,这是神通,叶枯现在这点道行自然不能与之相提并论。 叶枯回首仍然能见到远方那一座云雾缭绕的高峰,它并不因为夜色而黯淡模糊,像是高耸于这层夜幕之外,遗世独立。 凝视了片刻,一阵血腥味飘至,其中带着的一些异味让叶枯眉头皱了皱。人血是不会有这种味道的,只有新鲜的妖兽血液才会带有这异味,并且不久之后这股异味便会消散,只余下与人血一样的腥味。 修士夜中虽能视物,但视野终归是不如白天。风很细,时有时无的,把四周衬得有些静。叶枯转了方向,放慢了脚步,小心翼翼的循着血腥味而行。 在一棵普通的大树后面,一只金背苍狼正用滴血的牙齿和染血的利爪摧残面前的树干,在它的旁边赫然是一具死相凄惨的狼尸,鲜血犹热。这头死去的金背苍狼似乎很是不甘,不曾瞑目,只是直勾勾的盯着同伴的方向,让人心惊。 感觉到有人临近,那头活着的妖狼非但凶性未露,反而是停下了疯狂的齿爪,浑身狼毛倒竖而起,身躯弯起如弓,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而那双在夜里透着银灰色的狼眸则死死的盯着叶枯,仿佛是见到了什么大恐怖。 叶枯看的分明,这妖狼眼中满是惊恐,好像被什么难以言明的恐惧所笼罩,全身簌簌发抖,狼毛在一片漆黑中油光发亮。 正是这一种莫名惊恐让这头妖狼发了疯杀死了自己的同类。 金背苍狼算不得多厉害的妖兽,血统稀松平常,只是因为其狼王背上毛发呈黄金之色,才得了这个名字。只是这种妖兽素来团结,群居而活,无论是遇到纷争还是追,向来是呼朋引伴一拥而上,从来未曾听说过这等同类相残的怪事。 叶枯不懂御兽之术,也做不到让它平静下来。妖狼与叶枯对峙了一会儿,心中的恐惧似是慢慢平息了下来,不再弯身如弓,眼中惊恐也渐渐平息,最终竟然是自己一瘸一拐地走开了。 看那模样,似是两只金背苍狼都入了癫狂,互相以命相搏,最终是这一头胜了,有幸于这场无端诡变下生还。 “这是怎么一回事” 叶枯心中满是疑惑,金背苍狼灵智低下,更近于凶蛮的兽而不是机变诡诈的妖,遇到人一般都会当作物扑杀而上,除非被修为高深之士刻意散发的气息所震慑,可他周身气息全无,根本不存在震慑之理。 于这片寂静无声的北域龙脊中,夜不语,木无言,风亦止,叶枯心中有所思索,后背没由来得有些发凉。 他想不通,只觉得事情有些诡异,有些担心那位女孩儿的安危。北域脊梁中本就是妖兽的天下,如今又逢上了这等诡异之事,那女孩儿修为不见得多么精深,叶枯不知道她是如何在这里活的安稳的。 不是他多情,只是因为问心有愧而多了一份善良罢了。 想到就做。折身而返,叶枯见洞中有火光照明,投了一颗石子后自顾走了进去。这姑娘身上血煞已除,已经能够稍稍调动真气,自然不会再给叶枯占什么便宜的机会。 事出诡异,叶枯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讲了,说是这里不能久留,还是另择佳处为妙。他自认口齿清楚,可这姑娘却不以为意,她说在一个多月之前也在这北域脊梁中发现过类似的事情,日子过去了,并无大碍。 燃起的那一团火焰映在两人眼瞳中,许是多了一个人的缘故整个洞府,不复以往的冷清,橙黄的火光倒是让周遭的暖黄萤石都显得黯淡了,火焰飘摇摇的,也暖洋洋的。 “那是金背苍狼,如果不是遇上了大诡异绝不可能同类相残,你好自为之。”叶枯本也只是提个醒,去留全凭她自己,他是无权也无心干涉的。 说完一番话,他感觉心里轻松了不少。出了山洞,这片刚刚经历了诡异之事山林也没那么可怖了。 “林小双!” 叶枯愣了愣,一时没有回过神来。这声音是从背后山洞里传出来的,有些回音,还在荡着。 “叶枯。” 也不知那姑娘听清与否,叶枯回头望了望,跟不久前那一次回头一样,没有人在那里,只是声音还在荡。 这一次没生什么波折。叶枯回到北木城还是深夜,巍巍古黄城墙外仍有一大队兵士把守,领头的竟是一位入了凡骨境的修士。四处都点着火把,把这方夜空照的通明,只是遇到那一块块重逾万斤的墙砖时,火光便被吞没的些许,划出一道分明的线。 一个披着斗篷的女子正沿着大道朝着北木城走去。叶枯脚步顿了顿,借着树林隐匿了身形,今天的一切有些不寻常,让他多了分戒心。 即使是这么晚了,却还是要盘查一番过后才放行,叶枯惊讶于这些军士恪尽职守,规规矩矩的检查,既不逾矩出言调戏,也不轻易放行,不知比他跟随杨家一行人出城时规矩了多少倍。 更让他惊讶的,这女子侧过脸时,虽是惊鸿一瞥,叶枯却看的分明,模模糊糊中一道骇人的灰痕将那张本应该清秀的脸劈成了两半,那不是别人,竟然是与他有过一番交情的杨泠泠。 枯心中惊疑不定,虽然是隔了有些距离,不过她自信这点眼力还是有的,想必不会认错,但这一眼给他的感觉太过怪异,或许只是碍于一瞬间太短,是他看走眼了也说不定。 其实是他心里有些不敢接受,或者说不愿接受。爱美乃人之本性,那能永驻青春容颜的丹药总是女修竞相追捧之物,连羽化二境之人尚不例外,叶枯想不通究竟是为了什么,能让人豆蔻年纪便狠下这等心毁了自己容貌。 更何况他与杨泠泠于北王府一别并不算久,这么短的时间内,又能生出哪般大的变故? “还是小心些为妙。” 叶枯决定天亮了再跟着大队人马入城,潜意识的,他不想与那些城卫军在这种情况下有所接触,更不想被那貌似杨泠泠的人所察觉。 一夜无话,不是真无言,只是说不出口。 在顾钧安排下的宅院中,上官玄清露天盘坐于中庭,乌黑长发发梢染上了些银色,本是清晨的露珠,却像是星辉洒落织染而成一般,让她更显清绝脱俗。那双眸中不是眼瞳,而是一副若隐若现的星图,双手无规律的在划动,她是在体悟叶枯所说的星衍玄观法的玄妙,体悟星辰大势。 李大公公似在一旁闭目养神。 这一幕落在方才归来的叶枯眼中,微微有些讶异,心眼之门当真被上官玄清推开了,在凡骨境便能窥探星象,足以与上古时候的人杰相媲美。 只是现在已是白昼,初窥星衍玄观法玄妙的修士必须要在夜晚方可继续精进参悟,因为那时候的夜空中,方才有一副真正的大星图供其参详,大多星辰也只会在夜晚发光,让人辨清其方位,体悟其大势。 上官玄清眸中星图渐渐黯淡,渐渐地被正常人的瞳孔所取代,只是发梢仍是染着银辉。一晚上的参悟修炼非但没有让她有丝毫的疲惫,反而是精神焕发,叶枯好巧不巧正正对上那银色的双眸。 玉指一点,一道丝带般的星辉缠上了叶枯,上官玄清身化一道银色星光沿着那一道银辉划出的轨迹眨眼间便到了叶枯跟前,倒真有步月之姿。 叶枯脸上带着苦笑,轻而易举的挣脱了缠绕他的星光,游物之境的身法展开不待被“捉拿归案”就回到了屋内,或许上官玄清会“拷问”他,但也是之后的事了。 “出来!” 叶枯将才把门拍上,以为暂时逃过了一劫,想来上官玄清应该会有所避讳,却没想到她这么开放,把门拍的啪啪直响,就差没有直接破门而入了。 但是当他瞥见屋里的摆设时,叶枯心里一凉,二话没说就从窗户里跳了出去。他是累糊涂了,也怪不得上官玄清那么着急,原来竟是阴差阳错间进到了她的房间里。 当顾钧来接两人去参加拍卖会时,见到上官玄清只觉得一股清冷之感从她身上散发出来,就像是一颗可望不可即的冷星,遥遥地挂在眼前,更甚者上官玄清的眼神太冷了,让他身子甚至有些发寒。 至于叶枯,顾钧敲了很久的门都没有人应,问上官玄清,她也不知道叶枯在哪。等了许久,顾钧见状只好是引着上官玄清先去,却在出门时在门口遇见了叶枯。 “怎么不躲了?”上官玄清冷冷地问道。 叶枯只当是耳旁风吹过,不敢答话。 第二十章 阎意 叶枯的身上有一股很浓的木头味道,其中滋味自是不必多言。 他将昨日在北域脊梁中的发现的异状对两人讲了。其实对于妖兽无端发狂一事,顾钧也有所耳闻,说是许多宗门甚至大夏国朝廷都在着手查这件事,只是派出去的嗯回音杳无,一直没个下。 至于顾家,虽然在北木城能算的上是地头蛇,但放在大夏国内就太渺小了,许多事还不够资格插手。 北域脊梁深处是人类的禁区,自从那仅有的记载的篆书人发了疯,更是鲜少听到过关于脊梁深处的事情了。 就如同那一座超然尘世之外的高峰,屹立了不知多少岁月,却始终蒙着一层面纱,无人敢去揭开。 天宝阁外,车水马龙。 修士之间也分三六九等,叶枯一直对此嗤之以鼻,自诩仙家,却还是做着这般凡俗之事。但无奈有些事并非人力可转,自古如是,哪里容你说三道四? 以顾家的势力堪堪只有一个贵宾厢,那阎昊纵使是不世出的天才,可也要凭着背后的阎家才能落座于之中,再如那吴公子虽然在年轻一代中颇有威名,可惜吴家在北木城没什么根基,也只得乖乖的在第一层寻个座次。 至于那最高一处,只有大夏皇室子弟或是那些道则加身开始窥探生死奥秘的羽境尊者方才能登上去,只是达到这一境界的人在这等层次的拍卖会上出现的几率太小太小了,几乎不可能有他们看重的东西,又哪里会走这一趟 这是大夏皇室那位老祖宗定下的规矩,以此来彰显皇家的威势。 “你们那位老祖宗叫什么”。 “上官明,是我祖宗奶奶。”上官玄清是当今皇后的亲生女儿,万般荣宠集于一身,在上虞不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也差不多了,这其中固然有着父皇的宠爱,但更重要的还是这位老祖宗的宠溺。 这位老祖宗常年闭关,不知从哪里知道了上官玄清一个人偷偷溜出了上虞这件事儿之后当即就要出关去寻这个孙女,最终还是夏帝好说歹说这件事才作罢。这件事知情的人极少,就连大夏的诸多皇子也不曾知晓,只知道上官玄清出了上虞,却不知道她去干什么。 顾钧屏退了上前迎接的侍者,亲自引着叶枯两人上楼。今天的天宝阁热闹非凡,这是北木城的盛事,平常可见不到这景象,那些不能入场的也能到此看个热闹,毕竟如同阎昊、赤羽生之辈对于大多数人而言都是只在传闻中才能见识的人物。 天宝阁内倒是雕梁画柱,恢弘大气,有倩丽女子侍立两侧,巧笑顾盼,彬彬有礼。 吴公子正从二楼一间包厢中出来,脸色不太好看,正好看见了叶枯一行人从下面上来,或者说是一眼就看见了上官玄清, 叶枯、顾钧二人他并不放在眼里。顾钧能上到第二层全靠了这是在北木城,是在顾家的大本营,并不说明顾家就比他吴家强。而事实正好是相反,他吴家虽然不能与那些能与古国平起平坐的古世家相提并论,但要灭掉顾家也不是什么难事。 至于叶枯,他走在最后面,从北域脊梁中出来之后就没时间换身衣服,显得不很体面。吴公子只当是顾钧带着上官玄清来这儿,叶枯是谁并不重要。 昨日见了上官玄清之后,吴公子就把那姬子遣退了,倒不是他一见倾心从此眼睛看不进胭脂俗粉了,而是看上官玄清衣着至少也是富家小姐,大概是为了拍卖会而来,必是有机会再见到,自然是要做得一副君子样貌,博得佳人欢心。 只不过他想到的是上官玄清,想不到的也是上官玄清,毕竟公主偷偷溜出上虞没有理由人尽皆知,而顾钧之所以能知道,还是因为叶枯的事。 “顾钧,好福气啊。”虽是在说顾钧,可吴公子眼睛却一直在上官玄清身上,丝毫不加避讳。 吴公子想些什么,是个人都看得出来,更何况叶枯三人。顾钧瞥了叶枯和上官玄清一眼,看不出两个人脸上有什么喜怒。 来人不把顾钧放在眼里,顾钧自然也不会给他好脸色看,回了礼就不再理会。只是吴公子显然没打算放过递到眼前的肉,顾钧他尚且不在乎,更何况看起来只是跟着顾钧走的上官玄清二人。 当上官玄清跟着顾钧经过他身边时,吴公子眼中闪过一抹惊艳,反手一把拉住了顾钧的胳膊,漫不经心地说道:“这又是哪家的姑娘,也不同我介绍介绍。” 他倒并非轻看了顾钧,而是轻看了上官玄清,他想要这发梢染着银辉的如玉佳人识趣地主动靠上来,欲享受这般凌驾别人之上的快感。 “看见蜈蚣还谈什么福气,确实是五毒之一,脚多了就不知该往哪里放,全是晦气才对。”叶枯冷不丁地回了一句。倒惹得上官玄清一下笑出声来,吴公子的名号是杀出来的,如今却被叶枯这么调侃。 被当众戏谑的人自然脸色不好看,尤其还是当着上官玄清的面。 叶枯是根本没把他吴公子当一回事儿。 “哪里来的下人,不懂规矩。主子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儿”吴公子倒也不学蛮人一生气就大吼大叫,只是背负双手,没有正眼看叶枯,话语间尽是不屑,一副唯我独尊的样子。 “哧!” 他只信手一抓,便有猩红血芒利爪向着叶枯冲来,血光于一片辉煌装饰中乍现,引得人纷纷侧目。 血爪蛮横压下,将叶枯笼罩其中。 赤色神光一闪,顾钧出手,挡下了那记血爪,道:“劝你嘴巴放干净点,不要做一些让自己后悔的事” “顾钧快打他,杀害虫为民除害。”叶枯笑道,且不说他与上官玄清的身份,便是真打起来他们也不见得会吃亏。 吴公子怒极反笑,但又碍于规矩不敢真正出手,让他的脸看起来有些狰狞。 “你最好希望那些东西能拍上一辈子。”吴公子这前半句是对着顾钧和叶枯讲的,却没拿正眼看他们,反而是转过头对着上官玄清,邪笑道:“我倒有些期待你在我身下呻吟的模样了,那时候不知道你能不能绷得住这张俏脸。” 话音刚落,啪的一声,吴公子的脸被扇到了一边,在上面还多出了一个暗红色的五指印。 “你们找死!” 那吴公子就是泥菩萨也该被打出火气,况且他本就是心高气傲之辈,哪里还忍得住? 一头黑发舞动,眸光摄人,他张口一吐,凌厉刀锋凛然而起,仿佛将这片堂皇景象都压了下去,血色魔刀含怒劈下,刀芒笼罩了叶枯三人。 吴公子有心张扬,先前已有不少人都注意到了这里的剑拔弩张。而此刻,无形的杀意肆虐开来,血刀刀锋出,让站在远处的侍女都颤栗了起来。 似天刀出鞘,却又凝血锋于方寸,直指前方三人。 顾钧正要出手,却被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身边的叶枯拦住了。势在取人性命的一刀被一只手掌接住,那把凶戾的血刀上不再有血红翻滚,安安静静的被握在手中。 无声无息间化解了吴公子的含怒一击,来者再屈指一弹,掌中那方才还凶威大盛的血刀便不再颤动,彻底平静了下来。 “阎昊,你这是什么意思”吴亦肃脸色难看至极,他方才便是在阎昊处吃了闭门羹。 吴公子想不到阎昊会为这三个人出手,要真打起来,他不可能是阎昊的对手,况且在天宝阁内率先动手,他已经是犯了大忌。 “道歉。”言简意赅,阎昊一向如此,如一块坚冰, 吴公子闻言一愣,随后瞳孔一缩,如同一条阴冷的蛇,道:“是你打我”,他一是恼怒,二是心惊,想不通这三人凭何与阎昊相识。 阎昊不作他语,也不见如何动作,只一股浩然的战意遥指吴亦肃。战意出,杀机现,这是阎诀中记载的不世法,再要出手必是夺命之招。 吴公子只感觉置身大漠黄沙的古战场,天地渺渺独留他一人独对十万神将横槊荷戟,兵锋齐指,令人肝胆俱裂,浑身冰凉,竟生不出一点斗志。未战先怯是年轻一代争锋的大忌,只是他面对的是阎昊,阎诀战意出,他不能不怯,不敢不怯。 “道歉。” 阎昊负手而立,声音冰冷而低沉,可在吴公子耳中却震耳欲聋,铁血征伐将命岂敢违背如此做派却不让人觉得他狂妄自大,只因为他是阎昊,是可与古夏皇族平起平坐的阎家年轻一辈第一人。 吴亦肃竟是险些直接跪了下来,一只膝盖已狠狠地砸在地上,幸得他于最后守住了心神,方才没有闹出双膝跪地求饶的笑柄。 “你!” 他的声音都在抖,不甘心之下也只得说出那三个字,阎昊见状,也不再计较,阎意如潮水般褪去,只将那血刀扔回吴公子脚下,从始至终都是一副俯视的姿态,如同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那受辱的人就是再不要脸也待不下去了,纵使心中有怨毒,也只得是灰溜溜的下了楼,不敢造次。 顾钧与吴亦肃站的最近,惊觉阎昊战意已收,背后早已是冷汗湿透了,他难以想象吴亦肃承受了怎样的压力,望着阎昊的背影,嘴中有些干涩。 反观叶枯,像是丝毫不受影响,竟是走到阎昊身旁,一手搭上了他的肩, “阎兄当真威武,名不虚传啊。” 第二十一章 是狐是祸 阎意方歇。 阎昊眼中有意外之色。他意识到了叶枯的动作,却好似闪避不及,就犹如是自己将肩膀放在了他的手上,十分怪异。 “北王世子。” 阎昊微微侧身,震开了叶枯搭在他肩上的手,看了叶枯一眼,冷冷道:“下不为例。”。 言罢,他对着上官玄清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便回到了自己的包厢。 待到阎昊离去,天宝阁中有些凝滞的气氛方才有了几分舒缓,有好几位侍女只感觉胸口一松,长舒了一口气。便是有些老一辈的修士都暗暗心惊,阎昊似是天生的王者,场中那一股莫名的气机似皆绕他而转,旁人夺不去分毫。 只是阎昊的天资一样为众人所知的还有他的冷傲,他倒是不屑于虚与委蛇地客套,行事间自始至终都当顾钧不曾存在过一般。 叶枯与阎昊并不相熟,阎昊纵使知晓叶枯的身份,可他根本不会有什么顾忌。相传叶枯是脉象有异,做不得修士。依着阎昊的性子,也该是不屑一顾才对。 如叶枯这般随意冒犯,按上官玄清对阎昊的了解,被喝斥一个“滚”字是少不了的。 大夏皇室都对阎家十分敬重。这是传承了千年的古世家,底蕴深厚足以撼动古国根基,他不仅是阎家这一辈的天骄,还是阎家家主嫡出,可谓是好处都占全了,也怪不得他成为那球般胖的姑娘的梦中情人。 “走吧。”吴公子之流还不入叶枯和上官玄清之眼,小丑一般的人儿罢了,两人只当是看了一出戏,哪里有放在心上的道理。 顾钧见状,恍了恍神,前后几桩事,对于他的心境倒是一个不小的考验。他当与阎昊、叶枯、上官玄清三人属同辈,但不知不觉间他竟将自己放在了低人一等的位置,道心生碍,失了那一往无前的劲头。 但这也怪不得他,阎昊不必多言,上官玄清的天资顾钧在宗门已有所耳闻。大夏皇室上官一族的星衍玄观法与阎家阎诀齐名,亦是古代传承的底蕴所在,叶枯他不知道,可北王世子的身份是摆在那儿了的。 三人入了贵宾厢,里面很是宽敞,无论是拍卖台还是台下来宾透过瑰奇的白石水晶都尽收眼底,里面瞧的清楚,可外面便只见到朦朦胧胧的一层白玉,更设有阵法隔绝了外界神识查探,让人生出壁上观般的惬意。 这种白石水晶一小块便足够寻常人家数年的花销,而这里却是嵌满了整堵墙,虽不说是极尽奢华,可也是下了很大的手笔。 楼下歌舞收拢,那身段婀娜的舞女退下了,深蓝光芒一闪,只见一位面容和蔼的老人立于台上。 “竟是上官福主持。” “北木城这场拍卖会背后可是大夏皇室,上官福作为皇族宗亲,来做这主拍人也不奇怪。” 台上的老者慈眉善目,周身上下没有丝毫的气息流露,若是不知,根本不会将他当做一个化境中人。但在他出声之后,全场便不再喧闹,在古夏国一个化境修士不说横着走,但要在这里赢得一些尊重还是不难的。 “第一件拍卖品,一千两百年份青木藤的一截灵根。千年的青木藤已经是可称仙藤了。这种灵药以生机浓郁著称,百年方才抽枝一次,一次也不过三寸长短,这一截灵根无论是入药还是炼器都可堪大用。”上官福微笑着朗声道,清晰的传入每一位来兵的耳中。 闻言,台下顿时一片哗然,谁都想不到第一件拍品就是千年份青木仙藤灵根,这种灵药幼年易折,很难长成,更别说生至千年之数了。青木藤本就以生机浓郁著称,千年青木仙藤虽不说生死人肉白骨,但直接服用便能让凡骨境之人延命十年,若是入药炼丹自是更佳,或是以其炼器便是凡铁都能有自我修复的神奇。 “刚才阎昊怎么会帮我们” 楼下的骚动并未影响到包厢内的三人,不是千年灵根不入他们眼,而是对三人没什么大用,不会为了这东西花费大量灵石。 灵石是修士间的通货。普通人用金银铜钱,修士则是用灵石。 “两家交好,顺手为之。”上官玄清饶有兴趣的看着楼下的拍卖。阎昊认识她并不奇怪。阎家与大夏皇室相交甚密,上次阎家入上虞时,阎昊在皇城中见过上官玄清。 “五千块灵石!” “七千块!” “一万!” 仅是数次叫价便破了万块之数,这人是对这灵根势在必得。要知道灵石不比金银,如古夏国一年所得金银无数足可供皇室肆意挥霍,可要论到灵石仍然是要精打细算。 “一万灵石一次,一万灵石两次,一万块灵石三次,那么恭喜这位道友了。”上官福虚手一引,一块木牌便落入台下一位妇人手中,是她拍下了这一截灵根,这青木藤中生机浓郁,可作药入驻颜之丹,使人容颜不老,芳华永存。 开门红,上官福自然是高兴。这位和蔼的化境强者说话间非但不给人半分压迫感,反而是觉得很亲切,让人发自内心地愿意听他讲下去。 接下来,一些灵果、兵甲、法宝陆续登台,拍卖如火如荼,每一件物品均有人追捧,整个天宝阁内气氛十分火热。 “这老头还真不嫌丢了身份,还乐在其中。”叶枯看着上官福在拍卖台上口若悬河,跟上官玄清打趣道。 “你放尊重点。”上官玄清带着些不满,睨了眼叶枯,“三爷爷他性格一向如此,算的上是化境中的异数了。” “你看你你也赞同我说的嘛。”叶枯倒不在乎上官玄清那点不满。就在说话间,一个高三丈的大物件被抬了上去,只不过被黑布遮盖了,让人不能窥得真容。 “下面这件东西,老夫不便多言,还请诸位自己看。”上官福一挥手,黑布落下,一个纯金铸造的笼子出现在众人眼前。 笼中是两个妙龄少女,青丝柔顺而下,肌肤白中透红,如同是在雪白世界中晕开了朵朵粉桃,双瞳中是诱人心魄的紫,朱唇点缀,只是那雪白的脖子上套着囚灵木环,毛茸茸的弯尾巴垂于身后,那小脸上满是惊慌失措。 她们本可化成人身,只是被颈上木环束缚,不得不露了妖容。 高大的黄金笼衬的那两名狐族女子愈发的娇小,在场的男修士定力不佳的甚至吞了吞口水。这等尤物在前,又是一副楚楚可怜的娇羞模样,简直让人发狂。 “这莫非是两名狐女”台下有人惊呼,狐族女子是出了名的美貌,也是出了名的难捉,更别说品相年纪如此上上等的了。 而狐女的好处远不止于此,修士中难免有采补之术,而狐女精气更是比人类女子好上许多倍,更有人生取狐心炼药或是练功,一颗新鲜的狐心对修炼媚功的人来说是千金不换的珍宝。 只是无论如何,被贩卖的狐女的命运都很悲惨,买主只当其是一件物品,取夺随心。 其实三大古国并非蛮荒,奴隶贩卖早已不存,只是这不存只是针对人类,而对于异族而言就没人去管了,譬如狐女蛇姬,都是暗下的抢手货。 一楼的一处座位上,一道身着赤色衣裳的人身影一下站了起来,这一幕自然落在了叶枯三人的眼里。那是赤羽生,看起来对这两位狐女颇有兴趣,甚至是有些迫不及待。 上官福看了笼中关着的两名狐族少女一眼,眉头皱了皱,他一向不喜这种事,只是接了这主拍人的位置也不得不照章办事。 “低价三万灵石,每次加价不少于五千灵石,各位,请吧。” “五万块灵石!” 上官福话音刚落,赤羽生的声音便响起,全场鸦雀无声,这已是天价,以往一只如此品相的狐女只在两万灵石上下,之前一位化境狐女也不过才拍出两万九千的价格,而这两位只不过凡骨境罢了。 赤羽生来历神秘,云烟湖力战阎昊,一战成名,没人想到两位狐女的拍卖他会出手,毕竟这等天才心中所思大多乃是无上的道,那虚无缥缈的道则、生死的奥秘才能让他们真正醉心其中。 美色烟云,钱财粪土。 “人面兽心,”上官玄清皱了皱眉,瞥了眼赤羽生的背影,叶枯正要搭腔顺势贬低赤羽生几句,却不想身旁的人儿接着说道:“简直跟你一样不知廉耻,你看他那般着急,或许比你还不如。” 叶枯嘴角抽了抽,心道自己今日理亏,也不敢反驳。 一次叫价便尘埃落定,五万块灵石已经大大超出了两名狐女的价值了,再加上叫价的是赤羽生,与其再争还不如卖他一个面子。 之后,叶枯拍到了几株灵草,他要解决经脉异像,除了经书凝气也少不得灵丹之助。他还购得一截锈迹斑斑的剑尖,这是一件古物,每一次的拍卖会上都有类似的东西,其历史已不可考。 无论曾经是多么锋锐的神兵,又伴随过多么不可一世的人物,终究是敌不过时光,它太残、太旧,叶枯也无法修复。 修士买这种东西大多只是兴趣所使而已。 这一截剑尖据上官福所言是一位修士委托代拍的,来历不详。 上官玄清本是看上了一根珠簪,那是一件化境之器,其上点缀的宝珠璀璨若星,只是最后权衡再三,并未入手。 拍卖会分两天进行,今日最后一件拍品是一卷手札,是一位半步生死修士的随笔。这本手札不关乎功法或是杀招,而是一些修炼时的随感,被厢中一位羽境尊者拍下。 散场之后,楼下宾客纷纷离席。叶枯透过白石水晶,看到了混在人群中的杨泠泠,脸上并未有什么可怖的灰痕。只是杨泠泠给他的感觉有些奇怪,与之前那般机灵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突然想到了昨夜之事,那种怪异之感在叶枯心头愈发强烈,如同开了一口井般,活水翻涌。 第二十二章 无意捕蝉 北木城的夜是浮着的,超乎以往的喧闹让它沉不下来。 叶枯是得了教训,不敢不告而别。 出了天宝阁,一天的拍卖后已是傍晚时分了,北木城这条最繁华最宽阔的大街上满是将才离场的修士,却早已不见了杨泠泠的身影。 一路寻到了杨家宅院所在,这里就要冷清的多,叶枯并不打算走正门,而是寻了一处隐蔽的地方翻墙而入。 眼前的小院有些熟悉,正巧是他被大蛇吞入腹后落身杨家时的独院。杨家只是一个小家族,以叶枯之能要瞒过杨家所有人潜入并非难事。循着记忆,他一路到了杨泠泠的房院,途中经过了那些家丁护卫居住的杂院,里面的人还是那些人,并无异样。 杨泠泠的院子里,一切摆设如常,石桌石凳,还是如他记忆中的模样,两三个丫鬟在院中闲坐,也是之前的旧人,看来杨泠泠还没有回来。 “你们退下吧。” 叶枯听见杨泠泠屏退了其余丫鬟,只留了杏儿一人。 他也不想行暗事,而是欲要当面直问。 扣门声后,叶枯心中一凛,丝丝杀意腾起,错愕间,一道剑光从门后乍起,迎面刺向他的眉心。 只不过剑快叶枯更快,记忆里的另一世让他对杀意敏感无比,纵使心中不信,可手下却不曾停顿,两指稳稳的夹住了刺来的剑,屈指一弹,剑上附着的本要四散激射而出的剑气顿时消弭殆尽。 那剑锋也偏了数寸,不复来时锐意。 “是我,叶枯。”叶枯没想到自己行踪会暴露,看这样子,杨泠泠早在进到院子里时就发现了自己,只是没有声张罢了。 杏儿终究只是一介凡胎,对于叶枯的到来是后知后觉的。方才那剑芒只是眨眼之间,她只觉得是花了眼,见到是叶枯只赶忙上来见礼,这才看见了那还未收起的剑锋。 门已推开,杨泠泠脸上隐约有一道血线一闪而逝,她神情冷漠,似一块冻了鲜血的冰,只是那股冷意将沉未沉,冰亦是将固非固,但总而言之是不似之前那般朝气蓬勃的女孩儿模样了。 “近来可好?”叶枯试探着问道,方才杨泠泠脸上那一道带着狰狞之意的血线绝非错觉,若是他料得不差,应当与昨晚那惊鸿一瞥间看见的一般无二。 “什么叫好,什么叫不好?”似是不想被叶枯看见容貌,杨泠泠只自顾收剑转身,将叶枯与杏儿两人一并晾在了门口,轻笑了声,又道:“其实不劳殿下挂心,我自是一切都好的。” 言语间却是疏离之意,杨泠泠不想与叶枯多言。 见也问不出什么来,叶枯将话题一转,又问起了那张古卷的事。 送与叶枯古卷一事本是杨泠泠自作主张。那日本来她已随着杨家商队离了北城,是孤自抽身回来送了叶枯的寿礼。 古卷入手后叶枯也特意查了杨家的历史,得知其数百年前也曾辉煌一时,只是不知道为何突然没落了,族中传承也不知流落到何方,失了传承根基,不复以往的光彩,只在北木城这一隅之地苟且偷生。 而那副古卷上不知何种方法记载上去的云锁山雾图,叶枯查遍了王府藏书,古夏境内有记载的地方根本无一处与之相似。他之前向上官玄清问及此事也只是一时兴起,本来也没希望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疆土浩瀚,便是那高高在上的羽境尊者都不敢说知晓这古夏国每一处的地理天和,于一国是如此,更遑论存世的三大古国了。 古夏、古商、古周三大古国疆域已经不知有多广,常人穷尽一生也不可能观尽一国的万分之一。三国之间并非紧密接壤,两两之间都有一条巨大的鸿沟隔断了彼此往来,天河长如许,鸿沟千万丈,非修道有成之士不借助外力绝无办法渡过。 天河迢迢,非羽不渡。 至于三大古国国之外,近古以来便无人去过,那是一片更加神秘的禁忌,也或许古国之外根本便是杳无人烟的蛮荒野土,只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那是我们家唯一流传下来的东西,北王府藏书浩如烟海,又素闻世子殿下博览群书,还以为你能够解开其中之秘。”杨泠泠的话有几分讥讽意味,她根本不愿意与叶枯多言。 “如果殿下没有其他事,就请便吧。”不给叶枯再开口的机会,杨泠泠就下了逐客令。 “也好。”叶枯掂量了一番,也只留下了这句话。 “杏儿,你过来。” 杏儿本想送叶枯出门,却被杨泠泠给叫了回去,其中缘由如何,自是不用叶枯想的。 待叶枯走后,杨泠泠肌肤上浮出一条血线,透出诡异的红光,这条血线由天灵盖而下贯穿了脖颈,一直连到了她的心脏,让这副本是青春靓丽的面孔变得有些骇人。她喘着粗气,神色间有些痛苦直到泡进了早已热好的水,眉宇间才有所舒缓。 杏儿侍立一旁,遇着这般诡变,只是低头,不敢出声。她犹记得初见这般情形,吓得自己哭出了声的模样。 只不过这水是梦幻般的幽蓝,咕噜了一声,如同烧沸了一般。 离了杨家,天色已经暗了,叶枯却不回宅院,而是直接从城南出了城,行至一处僻静的地方。 “跟了一路,阁下不累”叶枯突然停下了脚步,从太玄经中悟得的那一门指法上手,隐而不发。 悄悄跟在叶枯后面的林小双还以为他出城要干嘛,却没想到是叶枯要引她出来,不过她也没有歹意,被发现也无妨。 林小双见叶枯对她举指一划,刹那间她只感觉体内那一口聚在丹田的本命真气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剥离,人如无根之水。她本就对叶枯没有什么戒心,不禁心神一乱。 一指截玄。叶枯出手毫无征兆,不知何时到了林小双近前,再点出一指,鲜血飞溅,沾上了林小双的脸。 被洞穿咽喉的人难以置信,瞪大了双眼死死的盯着叶枯。他不敢相信会这么简单的死在叶枯手里,凡骨八品加上淬体功法,叶枯应该连伤到他的机会都没有才对。 林小双被脸上温热的血激得回过了神,看了眼旁边的尸体,又看了眼叶枯,她还以为叶枯要对她下手,叶枯动手太快了,由不得她有所反应,只是回过神来后,惊出了一背冷汗。 叶枯将指上鲜血涤荡一净,“又是出来找谁打架?” 生死无常,修士本多是见惯了生死,只是看得开的却没有几个,如地上倒着的这位,死不瞑目,还来不及惊骇便赴了黄泉。 “你上次跟我说的事,我决定听你的。”出乎叶枯的意料,林小双不再想守着那个山洞。 “怎么,知道怕了”叶枯笑道。他话音刚落,一阵树叶簌簌声响起。 这是有人在附近,行的很急。谁知林小双比叶枯反应还快,拽过叶枯藏了起来,她长年累月存迹于林间,警觉非常不是叶枯单靠神识之利可比。 “把东西交出来,我们兄弟三人留你一个全尸。” “你跑不掉的,乖乖把东西拿出来,不然到时候就没那么好死了!” 不远处,数点人影闪没。逃的是一位长相憨厚的男人,尽管一言他不发咬死了牙在跑,可无奈身上有伤,腾挪转移间的灵巧比不得往常,渐渐地被后面三人追上,一拳打翻在地。 “你们欺人太甚,我张有福行的端走的直,说没有就是没有。”长相憨厚的男子嘴到挺硬,被三人一顿毒打后仍是这番说辞,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 “大哥,干脆把他杀了再慢慢搜。”三人中个子矮小的那位恶狠狠地说到,这三人长相相近都不讨人喜,凶恶之象都写在了脸上。 被称做大哥狞笑一声,一道青光闪过,张有福的肩膀便多出了一方血洞,鲜血汩汩涌出,疼的他双眼翻白。 这是逼供,张有福疼的嘶哑咧嘴,可硬是没喊出声来。躲在一旁的林小双眉头紧皱,本就不喜三人相貌,见其毒辣如此更是心中生厌,拉了拉叶枯的袖口,指着下面的三人。 叶枯本想静观其变。拍卖会后遇上杀人越货的行径不足为奇,有些人占不了富贵,可却有着杀人的本事,修炼一途本就是弱肉强食,为了一卷功法,一件法器而大打出手的事情太多了,叶枯没工夫也没心思去管,只是挨不过林小双这一关。 他在暗处而三人在明,一指截玄起,游物之境的身法让叶枯快到凡骨境之极致,无物可阻或者说物皆为其用,一指、两指从背后而起洞穿两人咽喉。 “谁!” 惊慌失措的谁字尚未出口,叶枯双瞳中便映出了扬起的鲜血,三人中最后一人轰然倒地。 叶枯干净利落的解决了三人,林小双看的目瞪口呆。要知道叶枯看起来就如同一个没有丝毫修为的平常人,可却杀凡骨境如饮水,手到擒来,有些颠覆她的认知。 “你究竟是什么境界,凡骨九品还是化境” 林小双嗓子有些干,这么看来,自己也不一定是叶枯的对手。 其实她让叶枯出手未免没有看看叶枯到底有几斤几两的意思,只是结果出乎了她的意料。 占了偷袭之利,她虽然也能解决那三人可却免不了费一番功夫,绝不可能如叶枯一般轻松写意。 “在凡骨境中有此修为,很不错了。”一个中年男人的突兀现身,虽是感叹之语,却多了一分狠厉,“只可惜,如此天才,未曾闻名于世便要陨落在此了。” 叶枯心中一惊。 无他,这中年男人已臻致化境。 第二十三章 有心黄雀 臻入化境,凡骨时提炼而出的那一口本命真气散化周身,通入五脏六腑,真正的行遍大小周天。化境修士的体内如同一片小天地,人在其中不断挖掘自身宝藏,其中甚者心脏跳动可如雷鸣,呼吸间能吞吐神辉霞光。 叶枯纵使之前能轻易击杀凡骨八品修士,但那都是占了先机,方才不费吹灰之力。凡骨要搏杀化境,这是逆天之举,而阎昊之所以被推崇备至,正是因为他便是这逆天之人,曾在凡骨八品时搏杀一位化境高手,血战之下,阎昊那一杆战戟上添上了第一缕化境亡魂。 是少年峥嵘,扬戟威震八方,同辈中无人敢撄其锋芒。 莫说残阳如血,唯见一戟入画。 却说眼下境况。 突然出现的中年男人面色灰白,那不甚高大的身躯完全裹在了暗袍中,给人以阴森之感,也衬的他那张脸愈发灰暗。 叶枯突然想到了杨泠泠,两者分明是不同样貌,却不知为何给他相似的感觉。 “把偷的东西交出来,我还能考虑给你们一个痛快。要不然到时候把你们打残打废再送给邪将大人,炼成活尸,那才是真的生不如死。” 与叶枯两人如临大敌的样子相反,这中年男人成竹在胸,化境杀凡骨应是易如反掌,三人已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他刀俎。 那中年男人并不着急出手,这里只有他们四人,化境之尊对上叶枯三人已是占尽了胜势,“你们二人自我了断吧,倒是你,”他看着林小双,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看你根基是个不错的鼎炉,放心,本尊不会亏待你的。” 对于叶枯和张有福,他不会留下活口,倒是林小双那副身子还有些价值,让他有些舍不得杀。 他说话间很是随意的便安排了三人的命运,似乎只是眼前的不是两个活生生的人,而只不过是两只蚂蚱而已,任他拿捏。 他只道是胜券在握,露着一丝阴森的笑,看着两人似是心中不甘,不肯认命,要奋力一搏作那等蚍蜉撼树之事,那丝笑意中便不自觉的带上了些讽刺与不屑。 “呸,你做梦,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你全家人根基都不错,全都是不错的鼎炉。”或许是心知此劫难逃,林小双挺起胸脯,怒目而视,倒也骂的毫不客气。 “我估计是这丑八怪方才出门时脑袋不小心被门夹过了,才会一直这么自言自语,还自我陶醉。”叶枯揶揄道,很是轻松,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两段记忆,虽不说炼得一颗无瑕道心,却也不会因为区区化境便失了方寸。 修道一途本就不平坦,哪里能事事都遵循自己心意,哪里能时时都绝对的安全,试问这世间有那一个人不是每天都以命与天道相搏,求得一线生机? 叶枯见惯了争斗,或许在别人看来是九死一生的险境,他倒也能窥得生机一线,所以才能留有一份从容,而不似林小双那般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架势。 他心中半点怯意也无,踌躇志满,以凡骨搏化境,又何尝不可,何尝不能? 所谓求道,便是要一往无前。 那人听了只桀桀怪笑了两声,笑声令人彻骨生寒。 “嘿嘿,看不出来你们这两个小畜生倒是牙尖嘴利。”中年男子显然气量狭小,容不得眼中蝼蚁有半点不尊,那苍白的脸上浮出数道黑,如同千奇百怪的毒虫伏在灰白的土地上。 林小双的那句话似是戳到了他的痛点,面色阴沉,眼中射出两道寒光,脸上黑狰狞。 也就是这刹那,叶枯身形掠起,一股玄奥的气息从他身上弥漫开来,他眨眼间便到了灰白脸男子身前,一掌劈下。 叶枯太快了,完全捕捉不到他的踪迹,身游于物间,宛若指尖划开水面,只惊起一丝涟漪。 那人捕捉不到这一丝涟漪,心中一惊,一下竟有些慌乱地抬手一挡,一阵乌光在他手臂中涌过,叶枯劈中时竟爆发出一阵刺耳的金属颤音,震的人耳鼓嗡嗡作响。 “你找死。”那灰白脸男子咬牙发狠道,张嘴吐出一道灰光,那是一口灰黑色小刀,灰色似是吸收了光线,暗沉沉的,像是一阵烟雾,阴蚀之气弥漫而出,邪气凛然。 “哧。” 灰黑色小刀化成一抹黑光冲向叶枯,道道灰色神芒带着刀之锋锐与邪的阴蚀从黑光中激射而出,把叶枯周遭封死。 一力降十会的道理放之四海而皆准,灰白脸男人虽然窥不破游物之境的玄妙,可却能凭着化境修为以力破巧。 叶枯身形仿佛融入了这片天地,黑光射穿了空气,却未曾伤到叶枯,而那些神芒却太过密集,鲜血从叶枯手臂上滴落,被刀芒射中划开的伤口一片灰黑,那是阴蚀之气在腐蚀伤口。 叶枯冷漠无比,长发因风静而止,眼眸沉入枯寂,最后陷入“荒”境。 一片荒芜沙漠在叶枯身后浮现,那里一切皆无,只有面漫无边际的黄沙,风不存,日不住,它太淡了,似乎被风一吹便散,可那灰白脸男子却第一次神情凝重,他看不透这片若隐若现的黄沙,只觉得其中藏有无穷杀机。 “荒!” 叶枯心念一动,眸中尽是死寂,那是荒后的景象,背后荒漠幻灭不定,向着灰白脸男子镇压而下。 “装神弄鬼!”那人怒喝一声,被一个凡骨境之人吓住,让他羞怒不已,招手间那把灰色小刀再起,直杀叶枯,同时一把骨矛上手,点点乌光从矛上散发而出,挥动间不是呼啸风声,而是呜呜鬼嚎,刺向那片荒漠,妄图将其一举贯穿。 出乎意料的,叶枯不闪不避,迎着灰黑小刀冲了上去。 林小双发出一声惊呼,这是化境修士在催动法器,凡骨之人被正面击中绝无半分生还之幸。 灰黑刀芒破空,直插叶枯心脏,而那一边,骨矛贯穿荒漠之象,那灰白脸男子却脸色大变,那本就灰白的脸更显得惨白,抽身暴退,可仍然是晚了,他的右手一寸一寸,如黄沙散于风中般消失,诡异非常,亦是致命非常。 荒漠图景镇压而下,扫起一阵劲风,那男人头上斗篷被吹落,露出那一张骇人的脸,似一张枯干的老树,满头枯败的灰发如一蓬杂草。 当局者迷,叶枯全神贯注于争斗之中,却未曾注意到那男人脸上赫然有一道血线,若隐若现间将那张脸劈成两半,与杨泠泠身上那般无二。 游物之境再展,叶枯心如止水,那灰黑刀芒本是会射穿他的心脏,断绝他的生机,可却怪异的差之毫厘,在他的肋边斩下一刀后便后继无力,冲出一段距离后便落在了地上。 手指循着某种特殊的轨迹划动,太玄上手,玄色神光涌出,叶枯将太玄之气催动到了极致,截玄之指再出。 他不顾肋间剧痛,杀向那正哀嚎不已的中年男人。 这灰白脸男子哪里能料到一个凡骨境之人能伤到自己,更不用说危及性命了,那片诡异荒漠不仅让他感觉自己已重伤,更是让他心生荒芜,生机不存,只是一片绝望。 其实他的伤势远远没有那么严重,只是道心陷于一片虚假的真实当中,亦真亦假,让他乱了方寸,只感觉全身上下无一处不是破绽,神魂震荡,一身真气暴走,险些转作真火反噬己身。 这亦是他借助外力方才臻致化境的弊端,道心有瑕,神识太过脆弱,方才会被叶枯所乘。 说是真火,倒不如说是心火。这是心的荒芜,更为可怖。 叶枯截玄之指点出,截断的不只是真气与气血,更是冥冥中的天道,虽然只有微不可察的一刹那,可用在现在却正好断了那人与周遭世界的往来,孤立无援。 叶枯只这一掌再落,就要彻底断了这灰白脸男子所有生机。 突然,一颗红黑相间的珠子从中年男子体内冲出,乌黑魔气在其上涌动,数道乌黑道从他脸上狰狞如虫的道道黑色印痕中浮起,缠绕在魔珠之上。 珠子上魔气腾起,颤动不休,红黑魔芒绕遍珠身,魔气翻滚化作一道乌黑大手印,抓向叶枯 魔气与阴蚀之气铸就魔手,压灭了周遭生机。 纵使是叶枯也料不到这般变数,游物之境终有所限,魔手印没有抓实,却把叶枯一下拍飞了出去。 而那颗突兀出现的红黑珠子上魔气再转,袭向那倒地的中年男子,一道道灰白色的气从他体内被抽出灌注到魔珠之中,这是生命精气,中年男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最后只剩下了一具干尸。 没有哀嚎,也没有痛苦呻吟,只是结果让人毛骨悚然。 被拍飞的叶枯撞断了数根大木才停了下来,那道掌印势大力沉,他避不过,只能以化玄之术硬抗。 手印之威相当于一位那位化境男子全力一击,被拍中的刹那叶枯的肉身几近虚幻,犹如遁入了虚无之中,借此卸去了大部分力道与魔气,不然非得形神俱灭不可。 叶枯吐出一大口鲜血,他精神萎靡,化玄之术对肉身和精神的消耗太大,虽然只是那一刹那,可也让他伤上加伤,只不过这一次比对上那鸦羽黑袍时要好上了许多。 林小双似是看呆了,回过神来后发出了一声尖叫,不是害怕而是兴奋,这一切太快了,凡骨杀化境,只在故事中发生的事情竟然在自己眼前发生了,让人难以置信。 其实叶枯也只能速战速决,杀招连出,若是再战下去,化境那比凡骨不知浑厚了多少倍的真气就足以把他活活震死。 “别嚎了。”叶枯声音很虚弱,林小双的叫声吵的他心烦,只是不知道林小双听见了没。 第二十四章 铜块、残剑 干尸横于林野,周遭生机尽皆凋零,草木灰败,像是被烧焦后的余痕。 那颗红黑相间的魔珠不知以何种材质祭炼而成,状似灵猫之眼,森森魔气于自其中涌出,流转不息。 在那刹那间,林小双只感觉浑身冰凉,生不出一丝反抗之意,在恍过神来却只见到一片衰颓景象了 魔珠现世后只拍出一掌便将周遭生机断绝,将那灰白脸中年男人与周遭事物一并吞了个干干净净后就破空而去,不知去向。 红黑魔珠的来意似不是助那灰白脸男人一臂之力,反而是为了逢上这等时候,做这落井下石的事情。 也正是因为如此,叶枯方才能捡回一条命来。 他借了化玄之法短暂的遁入阴阳虚无之境规避了魔爪一击,但这般法门本身对于肉身而言便是极大的负荷,若是再多于此间停留一息,不消别人动手,叶枯的肉身便会被那无处不在的道则击溃,磨灭成齑粉。 化玄归寂的下场是灵与肉的错位,那般眼睁睁看着自己死去,灵魂剧痛难忍,却又无能无力的感觉,单是想想便让人胆寒,叶枯可不想在这等风华正茂的时候经历那等事。 自裂谷悟荒经,荒气生于腹中丹田之后,叶枯对于太玄一卷的领悟便更深了一层。孽气总领二则道卷,它们两两间似乎有着某种玄妙的关联,荒可补太玄之缺,太玄亦可查荒经之漏。 只是这般变化并不在叶枯的掌控之中,他是慎之又慎,这是他修复心脉的契机,更是仙道根基,容不得半点差池。 叶枯全身都在作痛,像是散了架一般,只是伤重却并不致命,在林小双的搀扶下,三人迅速的远离了那片是非之地,在林间寻到一处僻静处所。 “你怎么做到的”林小双看叶枯的眼神有些奇怪,是端详着细细打量,好像要把叶枯从里到外看个明白似的,“那可是化境!” 叶枯没有回答,他指了指张有福,那人竟想偷偷溜走,林小双见状一下把他抓了回来。 “痛痛痛,小姑奶奶我这肩膀还伤着呢。”张有福说话跟他那憨厚的模样完全不沾边,“我这人一向恩怨分明,盗亦有道,这东西就送给你们了!” 张有福一脸忍痛割爱的模样,从怀中摸出一个黯淡无光的玉佩。 玉不是什么好玉,倒不如说是石头更恰当一些,灰蒙蒙的毫无灵气,刻成了一个大头鸟的形状,鸟嘴处还缺了一块,想必是以前磕到了什么东西给崩掉了。 林小双火气一下上来了,要么就不谢,如此敷衍当真是恼人。她可没受伤,直接抓着张有富脚腕把他整个人倒提起来,跃上一颗大石头狠狠地抖了两下,可惜没有什么东西落下来。 “那些人追你那么久,我就不信!” 她却不依不饶,加倍用力地抖了抖, 张有福哪里想得到这姑奶奶这么剽悍,刹那间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本就有伤在身,那阵阵劲风像是在抽他的大耳刮子似的打得他神情恍惚,哪里还有心思把东西藏住? 一块鸡蛋大小的幽黑铜块撞在了石头上,“咣”的一声弹到了叶枯脚边。 凡骨九品以下的修士未曾着手挖掘身体宝藏,小世界不存,自然也无法养器于身。 “啊!” 杀猪般的惨嚎从张有福那胖胖的身躯中迸发出来,看起来是为了林小双把他随手扔下的时候撞得,可叶枯总觉得更像是掉了一块肉般的心疼。 原来张有福也不是什么善茬。他不知从哪里得到一片古经,专讲“盗”之一字。他虽然仅仅凡骨境界,可却能光天化日下当街神不知鬼不觉顺走化境修士的东西,那片奇异的古经功不可没。 大道三千,盗亦在其中,有这一类的传承与记载并不奇怪,张有富能得到也是一番造化。 而这铜块得自北木城城主府,自然也是他的“战果”。 只可惜张有福不知道自己早被人盯上了。那三人并非城主府供奉,可自从张有福从城主府出来后的一举一动都一直在他们三人掌握之中,他们是认定了他搞到了好东西,谋定而后动,想要来个黑吃黑。 无心自然算不过有心,张有福也是大意,被偷袭之下受伤不轻,古经中的玄法无从施展,自然跑不过那三兄弟。 张有福被放下来后满脸痛心的看着叶枯,那一幅憨厚的面孔都在颤抖,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疼的。 铜块并不沉重,似是岁月留痕,让上面染着些许绿意,其上镂刻有神秘的道,古朴而沉稳,也是这道让叶枯起了几分兴趣。 “那些城卫军那么兢兢业业就是为了这个东西”叶枯本以为是张有福今天拍到了什么宝贝,却没想过事情这么曲折。 三棱柱的形状十分规整,不像是先天所成。叶枯仔细端详了片刻,运转起太玄、荒二经中悟出的玄法,一缕缕黑、白、暗黄三色交织而成的气从指尖射出,冲向手中铜块。 然而无论他如何努力,最后连滴血之法都用上了,铜块依然没有丝毫变化,依然古朴无华,寂静无声。 “难道是因为我尚未提炼出本命真气的缘故”叶枯眉头皱起,这小铜块给他的感觉很是不凡,其上刻有道,神秘而繁复,只是他不得法门,无法将其唤醒,引出其中神异。 林小双不知道叶枯的想法,若是知道了他连本命真气都未曾拥有却能正面搏杀化境人物,还不知道要吃惊成什么样。 见叶枯研究无果,她从叶枯手里夺过了铜块,仔仔细细的查看了一番,淡蓝色的真气被抽出缠绕上了铜块,却都在接触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你就偷了个铜疙瘩”林小双见此,本就还没消气,踢了张有福一脚。 她也看不出什么名堂,直接扔回给了叶枯。 张有福心知自己是没机会拿回来了,他亲眼见到叶枯杀死了灰白脸男子。可叶枯浑身上下没有半点真气流动,与其说像是一个修士,不如说更像一个弱书生。 他看不透叶枯,一种可能叶枯已是化境之尊,至于第二种他有些不敢想。按常理说,像阎昊那种怪胎不知多少年才会出一个,可这一世单论北域还有一个赤羽生,听闻蝴蝶谷有位圣女亦能当此列,雪宗有位少年刀客不显山不露水,虽然都是传闻,可总也被人津津乐道。 若是再加上一个叶枯,张有福打了个冷战,有些被吓到了。 “谢谢了。”叶枯收好了铜块还对着张有福道了声谢,气的他不轻。 张有福闭着眼狠狠地摆着手,眼不见心不烦。 林小双跟着叶枯回了北木城,说是叶枯穿着不俗,定是富家子弟,他现在把她劝出来了得为她找个落脚的地方才是。 叶枯心想这是什么道理,但也不想多拗,到时候扔给顾钧,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 回到宅院,叶枯就把自己关了起来。他的伤势并不如看起来那么轻松,尤其是手臂和肋边的伤口,阴蚀之气夹杂着魔威久久不散,叶枯虽然运转太玄法压制了魔气,可仍然需要些时间静养才能痊愈。 杨那一剑让他意外,杨泠泠纵使是有些天分,可未免也精进太快了,她脸上那道血纹浮现于叶枯脑海之中,邪气凛然。 叶枯想到了被那颗红黑珠子在垂死之际抽出生命精气的灰白脸男子,纵使是勉强臻致化境也不过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那红黑魔珠能抽人生命精气,潜藏在化境修士体内而不被发现,背后之人的手段可见一斑,只是未免太过毒辣,为天人二道所不容。 他经历了数场杀局。 第一次是同杨泠泠回北城在那裂谷中遇见上官玄清,想必是因为杨顾两家之事,并非针对他叶枯而来。 第二次是云嫣楼。盛幽幽的居所里的那四人和那位鸦羽应是同一批中的杀手,鸦羽黑袍是被雇佣故而没有与那四人没有一同行动。 盛幽幽总是言辞闪烁,看她那模样也不过是一颗棋子,不会知晓太多背后的事。那前来取这位姑娘性命的人死得甚是蹊跷,甚至沾染了诡异二字。 是真火反噬了肉身,将神魂一并烧了个干干净净,倒在了一地枯草之中。 一截锈迹斑斑的剑尖托在手中,锐气已是被岁月消磨殆尽了的,锋锐不存,道模糊不清。 那些锈迹似是很牢固,叶枯拿着铜块刮了刮,纹丝不动。 剑尖看起来有些破旧,要不是上了拍卖台,就算有人把它递到叶枯眼前他也不会多看一眼。 这一千块灵石是顾钧出的,看起来是打了水漂了。 他正想把这东西收起来,毕竟花了钱就当是收藏了,可当剑尖经过那仍然有丝丝黑气逸出的刀伤时,一阵微微发热之感自其上传来,让叶枯心中一凛。 热感很轻,叶枯反复试了几次才确定下来。剑尖过处,阴蚀魔气都不见了踪影,其上锈迹散发出点点乌光,与那阴蚀之气一般模样。 叶枯把剑尖放在伤口旁,一炷香的功夫,腐蚀着伤口的阴蚀魔气都被剑尖上的锈迹吸收了个干净,只不过古旧的剑尖仍然毫无变化。 他摆弄了一阵,再无什么起色,只得将其与那铜块一齐收好。 第二天的拍卖会叶枯没有参加,他在房内将太玄经与荒经运转了一遍又一遍,借其冲刷肉身,以作调养。 “轰隆隆。” 突然,北木城上空传来阵阵巨响。 第二十五章 欲登凡骨极境 黑云压城城欲摧。 北木城远空云雾翻滚,黑云蔽日,五头獠牙狰狞,身披幽黑战甲的神犼拉着一辆庞大的古战车,足踏浓黑如墨的黑云,伴有阵阵雷鸣般的巨响。 古战车上刻有蛮兽头纹,而车头更是悬着一颗真正的蛮龙之首,于天际远空快速冲来。 古战车碾过,隆隆作响,整片虚空似都在颤抖。神犼本已是上古凶兽,相传一犼可斗二蛟三龙,凶威赫赫,只是自上古之后神犼再不现世。 这五头老犼是血统不纯的蛮荒巨兽,虽然神血已近稀薄,但依然强大无比,凶性难训,来人能以五头这等老兽拉车,其威势压过了整座北木城。 神兽头纹被刻在战车之上,活灵活现震慑人心而那颗庞大的蛮龙首悬于车头,纵使是已被人整个斩下,但那双赤红龙瞳中依然有滔天的杀意闪烁,煞气骇人。 世人言九五之尊,九与五皆是人间至尊之数,古夏国自然以夏帝为尊,就算是阎家也要适当避讳故而取了五之数,来人身份之高,就算不是阎家家主,恐怕也差不多了。 三国之内,已经万年未曾有人堪破生死玄关迈出那一步了。羽境最巅峰之处,阎家家主、夏帝之辈皆在此列之中徘徊,不得寸进。 五头神犼拉车悬于北木城之上,阎家大人物亲临,不知为了何事。北木城中修士都被这声势震住了,无一人敢上前见礼,摸不清来意,怕冲撞了车中之人。至于普通百姓更是如此,不堪者甚至下跪叩首,敬若天神。 之前那迎战白极真冰妖蛇,掌落木萧萧青光仙雷的高人也只是恰巧云游至此,并非常年坐镇北木,出手是不忍见人族同胞被妖族屠戮,全凭了心中一口意气。 天宝阁拍卖场之内,拍卖已然结束,压轴之物是一件古物,被阎昊天价拍得。 那是一卷古,记载着上古秘辛,天宝阁以名誉担保绝未曾参阅过,阎昊此行也正是为此物而来。 一道神虹自那辆气势迫人的古战车中落下,神虹过处,垂下道道神辉,很是绚丽。 阎家大人物是专程为护阎昊周全而来的。阎昊出了天宝阁便踏虹而上,入了车中。 看起来阎家很是重视阎昊和那一卷古,不然不会有如此阵仗。他们应是知道一些玄奥,只是秘而不宣。 神虹收拢,敛去了一地神辉。五头神犼仰天齐吼,似乎很是兴奋,整片虚空都要被这蛮兽吼声震碎了,兽威滔天。 在此声势下,一个声音逆势而起, “阎昊,我奉劝你一句,想借外力成就凡骨极境,不过是痴心妄想。”赤羽生化作一道火芒腾起,踏空而上,于郎朗青天之下,于北木万千修士之顶,独对五头凶煞神犼。 赤发垂腰,柔顺而下,自无张扬狂傲,有三尾赤翎飞羽于其身盘旋翻飞,似金乌天生三足,神焰缭绕,天成其势,如同三只先天火灵,灵动非常。 踏虚临空,这在凡骨境根本不可想象,超出了常人认知。 赤羽生是当着阎家大人物的与阎昊对话,满是规劝之意。不言其他,单是这份胆识与气魄便让北木城诸多修士自愧弗如。 闻言,北木城中顿时一片哗然,怪不得阎昊会亲自走这一趟。 “凡骨极境,这等境界真的存在?” “传闻我大夏皇族那位勘破生死玄关的存在于凡骨境时曾引得天上双子帝星坠下,合入双眸之中,化星临山河之象,不知是不是登临极境的征兆?” “不懂不要乱说,那是天象,根本不是什么极境。” “那你说说何谓极境” 这是只存于上古传说中的境界,当世少有人莫能言说其奥妙,如今听闻阎昊欲要成就极境,自然引得众人议论纷纷。 火红凤翎环绕,赤发轻舞,赤羽生神色淡然,双眸清澈而深邃,足踏虚空,平静地开口道:“站在朋友和对手的立场,不希望看着一个天资尚可的人止步于凡骨,仙路遥遥,少你一人,岂不是少了很多精彩。” “后生可畏啊。” 车驾被拦,古战车内的人物却并未发怒,言语间更多的是赞叹。他并未正面回复赤羽生,入了车中的阎昊亦是不语,五头神犼便踏天破空而去。 只余下这五字回荡于北木城上空,其中有着几分赞叹,亦有几分缅怀。 阎昊这般天纵之资,自然不会因为赤羽生的几句话便乱了道心。 年少轻狂,阎家那位大人物并不计较,毕竟谁都都有过这段岁月。况且年轻一代王者争锋,对阎昊而言除了是磨砺,更是一场机遇,老一辈的人不会轻易出手干预。 战云退散,北木城天空恢复清明,有些修士甚至舒了一口气。阎家古战车横空,那种感觉太压抑了,一口气闷在胸中不吐不快。 “天资尚可,这就是赤羽生对阎昊的评价?” “那几个妖孽谁都不服谁,一向如此” 叶枯从屋中出来,抬头正好看见了赤羽生踏虚如地、拾阶而上的一幕。 上官玄清不知道何时到了他旁边,她以为叶枯看呆了,“被吓住了没事,他也就是凡骨九品,你还是有机会的。”玄清一直捏着叶枯这茬不放,非要叶枯亲口承认自己是在说大话。 “凡骨九品能这样很不错了。”叶枯煞有介事的评论道。 “不错等你到凡骨九品你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上官玄清现在相信叶枯能够修行,并不是传闻中那般不能修道,只不过跟赤羽生、阎昊之辈比起来可能还是差了许多。 年轻一代的天骄都在凡骨境九品,并不是他们不能让真气游遍周身,贯通五脏六腑臻至化境,或是在磨砺天象,寻道问法,或是在追求凡骨极致,达到完美之境。 凡骨是修炼中的第一个大境界,自然也是筑基之时。凡骨九品,七品时凝气,褪去凡胎步入修士之列,其后则是让那一口本命真气游走周身,藏气于五脏六腑之中,而所谓臻至化境,便是将五脏六腑中真气贯通,行遍真正的大小周天。 但修炼一途永无止境,每一个境界都奥妙无穷,含有千万种变化。古有人杰九品凡骨时,气藏五脏孕出了璀璨金莲,混沌气息在其上流转,圣洁不可侵犯,七彩光华晕染于莲瓣之上,神圣无比。当那位人杰臻至化境,五脏贯通之时,天地间浮现金莲万朵,圣气凌霄,震撼一世。 更有不世之才气藏五脏,幻化琼楼玉宇,有飞仙在其中往来,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更不似凡俗中人,而当其臻至化境,琼楼遥立、玉宇孤存,有白衣仙子临世,一笑间天地不染尘。 再有天骄之辈,五脏蕴气化作天地战场,仙兵魔将、人王妖圣于其中厮杀,十万神圣妖魔尽披战甲,十万兵甲皆覆寒霜,臻至化境时,战意凌霄似有战天之狂,山河摇动,人间枉然。 这是留下阎家传承的那一位生死境先祖之象。也只有生死境大能留下的传承才有如此底蕴,独立与古夏之外,列为古世家之一。 藏气化形,化孕万物,这是道之初始的那个一,有着无穷无尽的变化。 更传闻九品天象与天道有所牵连,有一缕先天道机蕴于其中。 当然,这并不代表凡骨境之极致,真正的极致没有人见过,也没有书籍记载过,那是一个玄之又玄的境界,或许有人达到过却不自知,又或许只是一个传说,惹得无数天才竞相追逐。 到了凡骨九品,一个修士的天赋才真正开始显现,惊才艳艳之辈鱼跃龙门,名扬天下,碌碌平庸之人泯然众人,寂寂无闻。 这是一道分水岭,分开了真正的天才与庸人。 “你们两什么关系,不仅住在一个地方,还天天都在一块儿。”林小双也是被那阵仗和声势引出来的,热闹看完了,就看见叶枯和那位在树下碰着的女子一块儿站在屋檐下。 “我不是让你把她托给顾钧吗”叶枯一看到她就头大。 林小双性子野,他还记得这姑娘在街上和吴公子拼的那一拳和张有福倒挂着被抖的七荤八素的模样。 说顾钧,顾钧就到了,他是来向上官玄清和叶枯告别。这次离宗只是顺道回顾家看看,他是外出执行委托任务,这也是宗门赚取钱财的同时磨炼弟子的一种手段。 顾家确实诚意十足,这次拍卖会上替叶枯两人付的数万灵石不是一个小数目。 于是叶枯只好再麻烦顾钧把林小双安置一下。 北木城是非已过,上官玄清决定明天就启程,叶枯自然是连声说好。 叶枯独自到了杨家,没有惊动旁人,直接找到了杨泠泠。他将那把灰黑色小刀放在了桌上,阴蚀魔气的气息依然留于其上,那化境修士祭炼留下的痕迹仍是历历在目。 “送你了。” “你什么意思”杨泠泠对叶枯的到来有些意外,她看到了这把小刀,丝丝魔气缠绕,眼中闪过震惊。 “我只是希望你不要步这把小刀前主人的后尘。”这番话意味深长,叶枯不想干预杨泠泠的选择,只是希望她不要后悔。 杨泠泠没有再开口。 叶枯也没有多留,走的很干脆。 屋内,一只手抚摸着自己那张白皙标致的小脸,一道血线将它一分为二,失了一分清纯美好,多了些妖艳诡恶。 第二十六章 农家事 阎昊拍走的古卷上或载有凡骨极境之秘,这件事牵涉太大,若是阎昊功成,当为千年以来凡骨第一人,那是何等的惊才艳艳! 阎家毕竟是传承万载的古世家,掌握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也在情理之中。 这等底蕴深厚的古世家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出现这等震古烁今的人物,天赋奇高,碾压同辈修士,以保传承不灭,千秋兴旺。 这则消息不胫而走,但人大多是以讹传讹,并不了解真相。初时还八九不离十有几分可信之言,到了后面甚至不知从哪里传出阎昊已经修成了凡骨极境,同辈无敌。 世事如浪潮,阎昊、赤羽生之辈天纵英才,总是那等屹立于风口浪尖的人。 纵使有心怀不轨之辈想要对阎昊下手,要于这等天才还未完全成长起来时便将其扼杀也要掂量掂量自己是否能承受阎家的滔天怒火。 阎家绝不可能允许意外发生,若是阎昊有失,整个古夏势必都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不知会有多少修士喋血,以平阎家雷霆之怒。 北木城事了,叶枯两人自然不会久留。 李大公公说要赶回上虞复夏帝之命,让叶枯二人自行安排。 叶枯倒并不意外,夏帝本意或许就是如此,自北城启程以来,一行人走的是不紧不慢,与在北城时的急急催促截然相反。 李大公公临走前拿出一个锦盒。叶枯心中顿时一跳,一股危险的气息从盒子上传出,好似有一条老龙蛰伏其中,溢出的气息令人悚然。 “这幅图中有陛下刻印的道,命我在离开时交给您,让二位殿下斟酌着用。”李大公公讲这番话时并不因叶枯在旁而有所避讳,把锦盒交给上官玄清后便独自离开了。 叶枯苦笑,这方镜盒未免没有警告的意味,怕他不安分,上官玄清在夏帝心中的地位可见一斑。 临走前叶枯将那张写着“你死定了”的纸条同林小双的小布袋一起留了下来。 上官玄清打算弃掉车马,她说那两匹神驹太过显眼。叶枯只好去买了两枚储物灵戒。这种戒指并不昂贵,大多是堆放杂物所用,修士并不会将贵重的东西放到储物戒指中。 黑角马不是凡兽,临别时还不舍的蹭了蹭叶枯脸,这种看起来凶戾的兽类在这一刻倒显得很是柔软,万物有灵,莫外如是。 叶枯两人速度极快,弃了车马反倒觉得觉得自由了许多。上官玄清初入世,有一种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感觉,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五日后,两人已行过两千多里,他们有时走大路,随人同游,又是又专挑荒郊径,露宿风餐。上官玄清自幼锦衣玉食,这种日子还是第一次过,除开一开始向叶枯抱怨两句之后,后来反而是比叶枯兴致还高些。 两人行于郊野时,犹记得一挂无名瀑布,叶枯二人在那遇到了一个少年。 当时烈日高挂,透过茂密的枝叶撒下一个又一个的圆斑,那道瀑布高不见顶,宛若一挂银龙,那少年闭目抽刀,刀锋划过玄奥的轨迹,天地间骤然飞雪,饶是叶枯和上官玄清都感到了一阵彻骨的寒意。 刀出无声,刀过无息,那一挂似是从天际垂下的银龙一分为二,龙水倒流,好不壮观! 世间修士总有人偏好一器,或悬刀、或佩剑,他们专精一器,不像主流修士那般祭练诸多宝物,自成一派。其中佼佼者悟得刀意、剑意锋锐难挡,其中的玄妙与主流修士的境界有异曲同工之妙,到也不能说孰高孰低。 一刀断银龙! 亲眼目睹这一幕,上官玄清心中震撼无以复加,那人未动玄法,不使真气,刀锋所至,分水剪影。 只可惜叶枯他们与他并无交集,那少年往叶枯二人所在看了一眼便收刀离开了。 只余下那条银龙直冲而下,砸出轰隆隆的水响,回荡在天地之间。 而此时,繁星点点罗列于夜空中,明月高悬,夜色清寂。稀疏的几点灯火镶嵌在铺开的夜幕里,看那模样像是一座规模不大的小乡镇。 “应该就是这儿了。”上官玄清看着眼前景象,心里计较了一番说道。 原来她跟顾钧聊天时套出了话,将他此次任务的目的问了出来。她刚才在心里估摸了一下距离和方向,虽然不知道地名,但应该就是在附近。 叶枯拿出两套朴素些的衣服,他到底是比上官玄清想的周到,若是锦衣华服的走过去未免太奇怪了些。 走近了发现,这里顶多算得上一个小村庄,不过却有人把守着门口。 两束大火把将这块地方照的透亮,看守的人看到叶枯两人起初还十分戒备,拿着一把刀与他们对峙。 过了一会儿,看到确确实实只有灰头土脸两人:一个弱书生、一个漂亮的姑娘家,这才慢慢放下戒心。 叶枯只是说自己是进上虞赶考的学生,不慎在山间迷了路,稀里糊涂的到了这里,想进村找个客栈住一晚。 “我们村里没啥子客栈,你们要是不嫌弃,我家正好有空着的地方。”这山间野地民风淳朴,这农汉倒也热心肠,“陈哥,麻烦你帮我看着点,我把这个小伙子和小姑娘安置好了就回来。” 村子并不大,大多数的人经历了一天的劳作之后都进入了梦乡,只有几点灯火还在闪耀。 “我们这地方偏,村子也小,除了逢年过节隔壁村子有点走动外,根本没有人来。”这附近的地方挨着有三个村落,叶枯两个人到的是土坝村。 这农汉叫张大牛,一个很普通的名字。张大牛的房子的位置快到村子尽头了,是他的媳妇给叶枯他们开的门。 “姑娘睡了” “才睡,这丫头又疯了一天。”他媳妇算不上漂亮,样貌普普通通,是那种农家人的普通,衣服上打了不少补丁,手很粗,起了不少茧子,这是一个本本分分勤俭持家的农妇。 上官玄清的十指不自觉的缩了缩,她的手像是琼脂白玉。 这真的是一个很平凡小家,一张被擦的发亮的跛脚木桌被一些草根裹着土垫平了放在屋子里。桌椅都有些年头了,看起来有些破旧,都打整的很干净。 “我们这屋子破,本来咱家有两张床,但我那老娘睡了一张我家姑娘又占了一张去,这”张大牛有些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他脑子一热就把人拉到屋子里来了,却又不能好好招待。 叶枯两人睡到了两张草席,张大牛还特意多垫了些草,这样更软和。灯芯灭了,叶枯坐在草席上手不释卷,上官玄清也没有观星悟法,只是这屋子完全没有隔音,把张大牛两口子说话的声音也传了过来。 “家里本来就小,咱们也没几个钱招待,你可不能让人白占这便宜。” “少说两句吧。婆娘家就是心眼儿小,就惦记着那么点儿钱。” “你心眼大,你随随便便就把人引家里来好人坏人还没弄清楚,现在还要多供两张嘴巴吃饭!” “行了,行了,那两个人身板这么小,能吃多少你赶紧睡吧,我还得去大门守着。” “我还不是担心害了人家,那些天杀的贼强盗你又不是不知道” 上官玄清自然也听见了,她摇了摇叶枯,后者并没有搭理她。她心中微苦,逼着自己沉浸到星衍玄观法之中,不知不觉就又过了一个夜晚。 叶枯简单的洗漱了一下,看见桌子上留着的白米粥和一碟咸菜,还有两个空碗。农妇看来是早已经出了门去忙活了,她虽然嘴上背地里对叶枯两人有些刻薄,但实际做起来却还是想着他们两个人的。 这毕竟是人家的一番心意,两人吃过了早饭,上官玄清决定出去“勘察地形”,叶枯看她煞有介事的模样不禁觉得好笑,也就陪着她去了。 这个村子着实不大,四面都倚着山,前后有两个口子,叶枯两人就是从前门进来的,能有一百多户人家,满打满算接近七百多人。能撑的上繁华的地段也只是有几座酒楼,其余大多都是住宅。 叶枯两人在村子中转了一圈,村子是沿着路拉通修建的,那几间酒楼全都是当地人去打牙祭,只是吃饭,不能住宿。 村子里稍微看得过去的建筑是乡绅的那栋房子,那是一个老爷子,曾经在不远的地方做过父母官,告老还乡后很受土坝村的人尊重爱戴。 上官玄清非要拉上叶枯去村外,很多田地紧挨着村子,再远处便是进山了,这里的居民就是靠种地和上山打养活自己。两者都是靠天吃饭,庄稼收成看天,打收获和自身性命也是交给了老天爷的。 叶枯两人发现了一个特别建筑。在村子的尽头,那是一个小庙,修建的地方离村子不远,却用竹篱笆隔了起来,隐隐独立于村子之外。 里面有一个男人,看起来年岁不大,头发却有些枯白了,整个人暮气沉沉的,像是一截行走的枯木。 两人并未去打扰,走进山林,站在一座高山上远眺,近处可见左右又有两个村落,远处则是山峦起伏,绵绵不绝,人类未曾染指过得林子似是没有尽头,这里当是很偏僻的所在了。 第二十七章 此地无银 登高望远,澄风畅怀。 入目是一片一望无垠的苍翠,峰峦如聚,绵延不知几何,让人感叹大自然的神奇与壮观。 是重重似画,曲曲如屏,但见远山长,云山乱,晓山青。 山舞龙蛇,怅如星点,意气难平。 古夏疆域浩瀚,普通人靠着一双脚去丈量,千百世也走不出一半的路程。 三大古国,这般浩瀚无垠的大地上,相传有久无人涉足,内藏无数秘密的大荒,绵延数百万里;有无尽的大湖,捭阖似泽国汪洋;有古代王者陵墓,深藏崇山峻岭,于其内纵横千里;有琼楼玉宇,高悬天穹之上,万古不落 北域是大夏皇室的祖地所在,直到后来古夏国拓宽版图,平定四海八荒,方才迁都中州上虞受四方朝拜。 勘破生死玄关的王者留下传承并非只有上官一家,只是却只有上官一族入主中州,建立皇朝,登御四极,而其余古世家皆默认了此事,并未多加干涉。 此世,高手能人辈出。北域多大泽野林间久无人涉足,不知会藏着什么秘密。 撇开其他不谈,这里倒真可以静心修炼,参悟玄法,外界的纷杂很少传到此处。 土坝村民风淳朴,犹如一座世外桃源,这些村民世世代代居住于此,少有外出,叶枯两人问过几人,他们只能言说些林间野事,连北城、上虞为何物都不知晓。 当然这是在叶枯两人看来,尤其是上官玄清初离繁华,初见世间,自然会一时兴趣觉得这样的生活不错,可若是作为常年居住于此的人们来说就大不相同了。 两人继续前进,路上看见了几个壮汉带着物,脸上的表情却不是收获的喜悦而是压抑的凝重,除了物,他们还带回了两具尸体,血淋淋的,向人证明着生存的残酷。 “叶枯,那两人” “没救了。”叶枯比上官玄清淡然些,用命去争去拼,这是大多数人的路,过度的悲悯反而是一种不尊重,毕竟大多数人努力去争取的并不是别人的悲悯。 两人在山中转了大半天,不过却并没有深入多远,这片林子很古老,里面藏着些什么没人知道,而且它太静了,让人有些不安。 “现在的年轻人白吃白喝也就算了,吃完了碗就这么摆着,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摊上这么个事儿,家里本来就有两个祖宗还不够,现在又要多伺候这两个!” 回到村子里,隔着老远叶枯和上官玄清就听见了张大牛屋子里传来的抱怨声。 两人相视尴尬地笑了笑,这也不怪那农妇嘴碎,确实是他们不对。 叶枯和上官玄清平日是锦衣玉食惯了,吃穿住行哪一样都不需他们自己操心,根本不会注意这种事情。 叶枯将一锭沉甸甸的银子拿在手里,他原本也没打算白吃白住。 那农妇看着叶枯走进来,那些话肯定全被叶枯两人听到了,本来就是背地里讲的话,顿时就有些尴尬,再看到叶枯拿着银子递给她,连忙说不能要。 她是有些被吓住了,这么大的一锭银子她这辈子都还没见过,现在到手太容易,反倒让这一辈子都跟土地打交道的朴实人家有些不知所措。 “大姐,你就拿着吧。”金银并不被修士看重,叶枯把银子塞到了她手中。 哪有人真不爱钱的道理,农妇收了钱,或许是觉得叶枯一下子亲近了,带着笑有些神秘地说道:“你跟大姐说,你们俩是不是私奔出来的?” 在她眼里,上官玄清虽换了穿着,但那富贵人家养出来的气质和一身肌肤的娇贵,十指不沾阳春水却是做不得假,叶枯两人扮的是穷酸书生拐了富家千金私奔的角儿。 这还是几年前有个远方来的说书先生到此歇脚,茶余饭后聊天时讲出的桥段,到现在还在这村子里听过的人心中荡着,还以为如今才算知道了这故事真不是编的。 叶枯一下楞了,这弯转的也未免太大,还没来得及开口,那农妇一脸了然于心的模样,信誓旦旦道:“你放心,我就跟外面说你俩是我远房亲戚来投奔了,没事儿。” 一男一女要是每个说法,不清不楚的倒也难办,尤其是在这一亩三分地,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村子里,难免有些人要议论些什么,有谁不爱西家东家的八卦呢? “咳咳。” 这农妇虽然压低了声音,但哪里逃得过上官玄清的耳朵,她站在门框里咳了两声,那妇人一看这情形,向上官玄清颇有深意地笑了笑,还不肯罢休,对着上官玄清说道:“其实你们一进门我就看出来了” “娘,我饿了。” 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走出来打破了这份尴尬,她的穿着简单而朴素,跟她娘一样衣服上打着补丁,刚才玩的很欢,泥巴沾上了裤腿和那张可爱的小脸。 到底是孩子重要,叶枯和上官玄清立马被丢在了一旁,农妇赶忙把孩子抱进了厨房忙活了起来。 “按道理顾钧应该比我们先到才对,怎么还没听见他的消息”叶枯在转移话题,上官玄清两手摸了摸脸,好让它不那么烫。 “我怎么知道。” “会不会是我们走错了” “不可能,我带的路怎么可能有错” 两人说话间张大牛也回来了,带着打回来分到的肉和一身血腥味,衣服上还有不少干涸了的血迹。 那小姑娘听到动静一下跑了出来扑到了张大牛怀里,她似乎这时候才注意到上官玄清,被她爹放下来后就用那刚刚才洗干净的小手拉着上官玄清的手一阵摇, “姐姐你好漂亮。” 这句话当然受用,何况还是一个孩子说出来,童言无忌只讲真话,上官玄清笑眯了眼,声若银铃,倒也像个孩子一样。 “嘴真甜,姐姐一会儿带着你出去玩好不好” 不多时,香喷喷的饭菜就端了上来,半只烧鸡,一大盆香气扑鼻的鸡汤,还有炒好的冒着香气的野獐子肉和一盘青菜,格外的丰盛。 叶枯和上官玄清两人这才初识银子的好处,入乡随俗,直夸好吃。 吃过了饭,上官玄清还真就带着小姑娘出去玩了,倒是把来此初衷抛在脑后,叶枯也随着她,就留在屋子里跟张大牛闲聊。 “我们刚出去走了走,看见村子外有个小庙,里面还住了个人”叶枯把这事问了出来。 “那个人在那儿住的也不久。”张大牛倒是健谈,把这事儿跟叶枯两人说了一遍。 那个人是数月前到村子里来的,也不通姓名,平常会找村子里拿他自己上山打来的肉换些菜啊什么的,大家也都随他去了。 那座庙是村子里唯一的空房子,那人便在里面住下了。 庙里供着两个神,一个是山神,一个是村神,据说从前这片地方强盗盘踞,有名高人便帮他们平了强盗,保得了一方安宁。 不过高人大多是云游四海,不会在一个地方待太久,那位高人平息了强盗便离开了,土坝村的村民就把他和山神一道供了起来,以表崇敬感激之情。 这里民风淳朴,谁对他们好都记在心里,谁对他们有恩就供着谁,为他敬上香火,献上鸡鸭瓜果,祈求平安。 只不过好景不长,最近又有一伙山贼冒了出来,他们周围三个村子这两个月来每个月都得按时按人头给那伙山贼“上供”。 说来也怪,他们这地方原本还算丰衣足食,可经过上一波强盗盘剥之后便很是艰难了,如今这伙山贼也不知道图的什么,张大牛直呼这里的人命是苦,过不上安稳日子。 “我看村子里壮汉不少,能进那样的原始老林子打,身手肯定也不差,那些山贼就那么厉害”叶枯有些疑惑,他亲眼见到了村里进山打的人,身体十分壮硕,就单论体魄,足以与一些凡骨二三品的修士比肩。 “这还多亏了村神留下来的锻炼法子,村子里的人照着练了能够进山打,日子才没那么难。不过这次的山贼确实厉害,上次我们气不过打了起来,那领头的贼人不知道从哪里召出来一把金光闪闪的剑,斩伤了我们好多个人,还卸掉了老李的一条胳膊。” 张大牛说话间是又气愤,又无可奈何。 “对,那些山贼可恶得很,不过小叶啊你别担心,他们前阵子才来过,算算日子起码还有半个月。”张大牛的媳妇说道,“不是大姐我赶你们,不过我们这村子确实不太平,我们是土生土长的人,离不开了,你和那姑娘就早点走吧。那姑娘长得那么好看,皮肤那么嫩,肯定是哪家的千金小姐,吃不了我们这苦的。” 也正是三人聊天的时候,外边响起一阵急促的呼喊,张大牛脸色一变,“那群狗日的又来了!” “遭了,孩子还在外面,还有那妹子。”张大牛立马拿着他那把刀冲了出去,叶枯本想也去帮忙,却被张大牛按了回去,“你去能有什么用,好好待着别添乱!” 男人们拿着防身东西一窝蜂的向着村口涌去,叶枯站在门前看着他们冲去保卫自己的村子,身形一闪,汇入了人流中。 张大牛的妻子正想喊叶枯藏好,却发现一转眼没了他的踪影。 第二十八章 都到了 土坝村口围了很多人,一只魁梧凶戾气的猿兽堵在村口,那只猿兽很是丑陋,獠牙狰狞,面容骇人,双拳大如两只锅盖,擂的大地都在震颤,身后跟了一大群山贼,兵刃涌着白光,耀武扬威。 “啪!” 猿兽上骑着个黄脸男人,手执长鞭往地上一甩,胯下狰狞猿兽便安静了下来。 那黄脸男人扫了这些村民一眼,用鞭子指着,居高临下地道:“这次人都是来得齐,还是劝你们乖乖听话,不然等会儿闹翻了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你们太欺负人,我们不要过日子吗?”土坝村男丁们都很气愤,前些日子方才搜刮过一番,这些山贼变本加厉,是把人往绝路上逼。 “过日子,过日子,都要吃饭不是?”说着那黄脸男子招了招手,那群山贼推搡着把几个绑着的年轻女人带了上来 那模样都是十七八岁的好年纪,满脸都是泪痕,红紫纵横,有几位眼睛哭的肿了,让这群山贼不耐烦就被打晕了过去。 “这次不要你们吃的和钱,就是找你们要点人。”那黄脸男子掐了姑娘水灵的脸蛋一把,惹得一声尖叫,嘿嘿笑道。 “那是黄哥家的女娃娃,上次去他们村我见到过!” “这群天杀的畜生,要抢我们的娃娃啊!” “跟他们拼了,大不了就是死!” 土坝村的人神情激动,目眦欲裂,人人都有血性,容不得这般欺辱。 “另外那两个村子我都去过,结果都摆在你们面前了。” “咕噜。” 一个黑布包被黄脸男子扔到了地上滚了两圈,黑布散开,里面赫然是一颗眼睛睁大的人头。 长发披散,血迹斑斑,死难瞑目! “黄哥!”土坝村里的人一看顿时目眦欲裂,这是隔壁村子户队长的人头,他们三个村子本就熟络,上山打遇到了也都是相互扶持。 他们都是过命的交情,村子里有不少人都被他救过性命,眼下见得如此,哪里有不悲拗的道理!? “你们欺人太甚!” “简直就是一群畜生!跟他们拼了。”土坝村民眼睛都红了,这不仅是对他们的羞辱,简直是把他们当成了牲畜一般在圈养,生杀予夺全在这些山贼手中。 几个性急的汉子挣开了同伴的拉住他们的手,抄起家伙就杀了过去,可还没到近前,黄脸男子胯下猿兽发出一声凄厉的猿啸,那几个冲出去的汉子顿时七窍流血,齐齐载倒在地上。 他们虽然可与山中凶猛野兽相搏,但遇上真正的修士,依然不堪一击。 “我劝你们还是乖乖交人,几个黄花闺女而已,没了还能再生嘛。”那黄脸男子似乎早就料到了结局,淫笑着说道:“你们不交也没关系,反抗的下场你们也看见了。” “说的轻巧,那不是你亲人,你这个没人性的畜生!”村民中有人怒骂道。 谁知,那黄脸男子听到这话脸色一变,手中长鞭一甩,那鞭子竟是一件法宝,伸长开来把那人捆着卷到了天上, “谁要再废话,这人就是他的榜样!” 说话间,长鞭那人被送到了猿兽嘴边,猿兽长大了嘴巴,那架势竟是要生吞这个出声的农汉! 叶枯混在人群当中,他本就觉得这猿兽有些呆滞,一举一动毫无妖兽的灵活,这一张嘴让他看清了这猿兽的真面目,那竟不是活物,而是一具被炼化的兽尸。 他正要出手救人,一点银光破空而来,撞在了猿兽那蛮横的身躯上。 炽烈的银色闪电爆发开来,那猿兽身上腾起道道弧形银色闪电,最后化作银白色的火焰将猿兽包裹化作了一摊脓水,散发着腥臭。 至于那黄脸男子,他毕竟是凡骨境之人,那点银光他有所感,见势不对匆忙退了开去,也顾不得手中长鞭,把那农汉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一个持剑的男子上前解开长鞭把那农汉扶了起来,他的头发有些枯白,叶枯认出来这就是那位住在那小庙中的人。 这男子持剑而来,飒然间竟有一种大家气度。 他缓缓起身,眸光一转,却是满身锐意,锐利的精光熠熠生辉,身侧那条长鞭仿佛被无形的利刃切割,顿时一分为二。 那黄脸男子顿时觉得胸膛似被一把利剑活活剖开,缥缈虚无的神魂都在颤动,似被斩灭了一魂一魄,隐隐作痛。 “你是什么人,敢管你大爷我的闲事!”黄脸男子毕竟是种下仙根有一口真气入体的人,强行稳住了心神,面色难看至极。 那头猿兽并非他炼制,这样折损掉,让他回去怎么交差 “你不用知道我是谁,只要知道你该滚了。” “你!你们围着我干嘛,都给我上!”黄脸男子心中打鼓,面上表情精彩,怒吼道。 “头儿,我们这这”周围的山贼都面有惧色,那头猿兽都不是这人的一合之敌,他们怎么可能是对手 “怕个屁,难道你们以为这样回去老大就会放过我们到时候还不是死,甚至比死还不如!”那黄脸男子呸了一声,抽出腰间的刀就朝持剑的男子冲了上来,显然是有些孤注一掷了。 叶枯看这黄脸男子已经提炼出了那一口本命真气,迈入了凡骨七品。他原本以为会选这等偏僻地方落草为寇,这黄脸男子便是头目无疑了。 交手数招,那持剑的男子却并未想想象中那样占尽上风,他仅用剑招剑式,却不用真气为辅佐,若不是他的剑招精妙,或许在黄脸男子手下连一招都接不住。 “原来是个假把式,我让你装大的,把你爷爷我还吓了一跳。”纵使招式差上许多,可有真气加身,黄脸男子仍是把对手打的喘不过气来,完全压制住了对方。 刀上青黄光芒一闪,斩断了那把剑,那男子也吐血退了许多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甚是狼狈。 黄脸男子喘了口气,只觉心中畅快,那股压抑一扫而空,厉声道:“我还以为多厉害,原来都是装出来的,老子让你逞英雄,过来给你爷爷我磕三个头,我就饶你一命,哈哈。” “头儿,有大发现!”这时,远处有个山贼一脸兴奋地跑过来在黄脸男子耳边说了些什么,那黄脸男子一抬头,眼中尽是贪色, “真的” “那还有假,那女的长得跟仙女似的。” 那黄脸男子一拍山贼的肩膀,“吴兄弟一个人没问题吧” “肯定没问题,一个大老爷们还对付不了一个姑娘和一个小女娃子” “算你有孝心,这边儿事儿完了,兄弟们都有份儿。”黄脸男子很是高兴,刚才的抑郁顿时一扫而空,转头对着村民喊道:“赶紧交人,大爷我还赶着过去享受呢。” “不麻烦你过去了。”一具尸体飞过来过来,把那正幻想着美好的黄脸男子砸地摔在了地上。 “啊!快救我,烫死了!” 赤色神光冲刷而至,神光缭绕着辉焰,把天边似乎都染红了。神光分化,洞穿了那些山贼的身体,火焰裹身将那些山贼在哀嚎中烧成了灰烬。 黄脸男子才把身上尸体抛到一边,赤色神光便冲至,匆忙间调动所有真气护体才堪堪保住了性命,如一只断线风筝砸落,萎靡在地,不住的咳血。 上官玄清把小姑娘抱在怀里,交到了张大牛的手上。她看了混在人群中的叶枯一眼,对着他眨了眨眼睛。 顾钧踏着真气化作的神虹落地,被村子里的人恭恭敬敬地请进了村子,他留了黄脸男子一条命,让村民把他关起来。 与顾钧一同到的还有他同门的师弟和师妹,也正是因为他们才让顾钧在路上耽搁了。 宗门间也并非一派和睦,弟子外出历练,最大的威胁往往不是那些妖兽和恶徒,而是别家宗门圣地的“同道中人”。 顾钧也只是尽了同门师兄之谊,尽力救下他们两人,另外那三人只怨他到晚了一步,亦是无能为力。 那位师弟姓程,也是大家族的子弟,神色间颇为倨傲,并不怎么看得起这些乡野村夫。但顾钧“救”下上官玄清时他感到有些不可思议,虽然这女子并未如何打扮,但还是让他惊为天人,不敢相信这种地方有这般不可方物的女子。 至于那位师妹,从叶枯看见她开始她那眼睛就有意无意的飘向顾钧,却在顾钧转向她那边时逃也似的避开了。 村民本要摆宴迎接,却被那位程师弟讥笑,“还设宴,这种地方还能有什么好东西”,修仙之人本就看不起凡夫俗子,让这些村民很是尴尬。 顾钧本也不想麻烦,训斥了他两句也就作罢了。他道明了自己的来意,受了委托来此平贼,那些村民很是激动,连忙叩头称谢道谢谢仙长,谢谢上仙。 另一边,叶枯和上官玄清帮着将那位挺身而出的剑客抬进了屋子里, “这是真气之伤,我学过一些相关的知识知道如何救治。你们先出去。”叶枯对着周围村民说道。 张大牛也帮着叶枯,村民们自知帮不上什么,也都很配合的退了出去。 平时他们上山打与妖兽搏斗,那些妖兽远远不够凡骨七品修出妖气的地步,遇上寻常外伤还能说上一两句,眼下却还不够资格在这指手画脚。 “他”上官玄清站在一旁,这位剑客如今狼狈的模样让她想起了白天在林子里见到的那两具血淋淋的尸体。 叶枯心想你没见过修士打斗受伤还是怎么得,安慰道: “这个肯定有救” 第二十九章 头硬不过锅 叶枯在地上升了一团火,支起一口土锅,将一些灵药灵草混在锅里熬。其中一株乃是他在北木城以一千五百枚灵石拍得的烛灵老参,也一并被他扔了进去。 “独参功善得嘉名,血脱脉微可返生。” 歌诀叶枯不知从哪里得来,幽幽吟道。这烛灵参状似烛焰无定,色如幽火细星点,故而得了烛灵之名,润入血肉中,虽不说起死回生,但治疗床上人的伤势却不是什么大问题。 “你看着下这火,等会开了别让它满出来。” “你不炼丹药吗”在她想来,丹药才可疗伤,像叶枯这般熬制药水只用在药浴熬炼筋骨之时。 上官玄清是金枝玉叶,平常所见自然是丹道大家炼制好的上品疗伤丹药,故而印象中疗伤所用的便自然是丹药了。 百姓无栗米充饥,何不食肉糜?大抵便是如此了。 叶枯说没有必要,上官玄清扯了扯叶枯的衣袖。他这才懂了上官玄清发此一问的意思,正想把张大牛叫进来让他来干这个活儿,顾钧却先到了。 顾家大公子是个聪明人,刚开始见到叶枯两人的模样就知道他们不想暴露身份,他自然也乐得做这个顺水人情,不会说破。 但他聪明不代表别人也会学他这般聪明,那位程师弟一进到房中便看见了上官玄清,那一身廉价的粗布衣遮不住那染着银辉的发梢和亭亭玉立的身姿,掩不去凝脂肌肤,晶莹贝齿,如仙葩吐瑞,生于泥泞之间;似星河落瀑,坠于枯崖之底,他只觉得不可方物。 可如此佳人,竟会拉着一个乡下土包子的衣袖,这让他如何忍得? 他没由来的妒火中烧,想直接出手教训这个土小子一顿,却碍于顾钧在旁,只得换一种方式。 “这是你熬的用这个治伤”那程师弟走上前来,盯着叶枯问道,居高临下,似是在俯视着叶枯,眼中满是不屑。 那一锅棕色的药水将将沸腾,屋子里飘起一股药香味。 “是啊。”叶枯点点头答道,满脸认真的模样,好像看不见对面人的蔑视一般,他心里跟明镜般通透,却不点破,只待看他如何去演。 程师弟嗤笑一声,眼中寒光闪烁,直刺道:“土包子就是土包子,” 他一脚踢翻了那锅叶枯熬制的草药,睨了似在一旁呆若木鸡的叶枯一眼,从怀中拿出小玉瓶,递给上官玄清,柔声道:“此乃玉青丹,三十万两黄金才能换得一粒,你喂他服下,伤势自会好转。” “还不快把这里打扫干净,不要污了大家的眼。” 他一身玄白色水云纹华服,目秀眉清,若不是那地上的土锅还在嗡嗡地转,倒还真有几分仙家气派。 三十万两黄金兑下来可换三百块灵石,他以为上官玄清也只是这个村里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村姑,不知道什么灵石,这才特意换了黄金的说法。 顾钧哪里料得到他这位师弟会如此行径但一切发生的太快,想阻止却已经晚了。 上官玄清一挥手打掉了程师弟手中的玉瓶,黛眉微皱,看向顾钧的眼中有些不解,更多的却是恼意。 “呯!” 玉瓶砸落,上好的碧玉碎了一地,丹药清香再也锁不住,散了满屋。几粒青绿色的丹丸滚在地上,其上交织两三道纹理,在那淌了一地的棕色草药水中打了几个滚,弄得脏兮兮的。 “咔嚓。” 守候在外的张大牛听见土锅被打翻的动静还以为出了什么变故,赶忙冲了进来,正好见到上官玄清挥手打落玉瓶,一粒碧玉般的丹丸滚到脚下被他一个不甚踩了碎了。 那一身玄白水云道袍的程师弟料想这姑娘会羞怯地接过这贵重的玉瓶。他本也是养尊处优的富贵公子,未曾入宗门修行时也是前呼后拥,哪里被这般对待过? 不过是一个穷乡僻壤、没甚见识的村姑,哪怕她有几分姿色,气质不似凡俗中人。且不说这一瓶玉青丹对于他来说价值不菲,单是他程公子如此放低姿态有意示好便是给了她天大的面子。 若说上官玄清那一挥手与扇了他一巴掌无异,张大牛那一脚咔嚓便是踩在他脸上,践踏他的自尊。 程师弟脸色张红,大骂道:“你这个” 贱字还没出口,要扇上官玄清的手也刚抬到半空,顾钧一掌就把他拍飞了出去,重重的砸在土墙上,摔得他七荤八素,不知东南西北。 “这里不是你家,没地方给你耍脾气!”顾钧怒斥道,他是动了真怒,那一掌下手极重。 他若是慢上一刻,且不说那一巴掌能不能扇到上官玄清,但祸从口出,单凭那一句“贱人”,恐怕他背后的宗门都有覆灭的危险。 大夏治下,皇权至上,何人敢辱? 程师弟被一掌打的眼冒金星,他根本不相信顾钧会为了一群凡人而对自己下这么重的手,好不容易缓过劲来,一直没动静的叶枯一脚把地上打翻的那口大黑锅踢到了天上,对着程师弟的头就盖了下去。 “哐当!” 一连串的金属颤音回荡在屋内,这下程师弟是彻底晕了过去。 “把那玉青丹给他服下吧。”叶枯指了指躺在床上的那位剑客,交代好了后出了屋子,也懒得看那头顶土锅的人一眼。 上官玄清只冷冷地睨了他一眼,顾钧只觉得寒意浸骨。 顾钧只觉得有些恼,修仙一道同门之谊大多是薄如星点,他倒有些后悔救下这般人了。 当顾钧赶到关押着那黄脸男子的土牢时,只见到叶枯把手一摊,无奈道:“我说话不好使” 这黄脸男子说必须等顾钧到来。 一看到顾钧,这黄脸男子立马就跪下了,与之前面对叶枯时模样判若两人。像他这般散修善于察言观色,料定了顾钧是大宗门的弟子,所学功法都是上乘,为人也多是正派,一般不会滥杀。 “这位是村里请来剿灭你们的仙长,他的厉害你时见识过了,老实交代,还能考虑对你从轻从轻发落”叶枯煞有介事的对黄脸男子说道,还加上了手上动作,五指引出顾钧。 “我肯定配合仙长,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那黄脸男子倒很是爽利,倒豆子似的全说了。 这黄脸男子姓周,名瑞林,是这伙山贼的二当家,他们大当家是一位凡骨九品境界的修士,手下算他在有一百多号人,但也只有他们两人修出了本命真气,种下了仙道根基,脱去俗胎。 凡骨七品是一道门槛,将凡人拒之门外。此前无论如何锤炼骨肉,增长气力,都比不上那真气一拂,仙根一摇。 “凡骨七品,做什么不好,为什么跑到这偏僻乡野落草为寇”叶枯早就感到奇怪,故而有此一问。 “这”周瑞林没想到叶枯会这么刁钻,他本以为他只是一个农家小子,一时间有些闪烁其词。 顾钧才刚到,对这里的情况了解不深,也多亏了叶枯这一问才意识到这个问题。 凡骨七品在寻常人中已是很不错了,许多富贵人家的子弟纵使有诸多妙法相助也未必能迈出这一步,再如同这土坝村七百多口人里也出不了一位种下了仙道根基的人物,其不易可想而知。 “好啊,在仙长面前你还敢有所隐瞒!” 周瑞林抬起头看了顾钧一眼,似是有些顾忌,顾钧见状,一挥衣袖,道:“你但说无妨。” “我说,我都说,只是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周瑞林眼底一暗,狠狠一咬牙,像是下了决心一般。 原来他和那位凡骨九品的修士都吞下了一种丹药,受制于人。也正是凭着这种丹药他才能简单的控制那具祭炼而成的猿尸,他在三个村子掳掠那些女子,也都是被迫为之,并非是作淫乐之用。 “被迫为之,这么说你倒是无辜得很了那平时抢夺钱财粮食也是被迫为之” 两人都不是三岁小孩,哪里会听得这般糊弄? “凡骨七品以上只有我和大当家两人,大多数的兄弟只是普通人,还是得吃喝拉撒。”周瑞林悻悻道 逼他服下丹药的不是活物,而是一具人尸。周瑞林偶然间发现了那东西身上刻有扭曲的道,逆转了天地间那股无形的“势”,这种手段十分的邪门,也并未听说哪家宗门倚仗这种邪术立足。 “逆转生死难道是生死境之人在要挟你不成”叶枯并不相信他所说的话,逆转阴阳这等通天手段就算是真正的生死境之人也不一定能做到,这是夺了天地的造化,太过匪夷所思。 “不是将死人复活,而是炼尸。”周瑞林大声辩解道 “那虽然是一具人尸,但行动间却并不像寻常炼制的战尸那般僵硬,反而,反而比寻常同修还要灵活许多。”周瑞林像是想起了什么,叶枯看到他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仿佛是回想起了什么大恐怖,“我也是偶然间见到那东西是一具人尸,还差点丢了性命。” 周瑞林言罢,侧过身,在他脖子上赫然有一道漆黑的爪印,其上魔气翻涌,其中似有阴阳交替,不似活物所留。 “至于为什么到这穷乡僻壤来,这我真的是不知道。” 忽而,周瑞林神情悲拗,哀求道:“我求你们,救我和我妹妹一命!” 第三十章 山中魔意活人尸 大夏北域偏僻一处,山脉如涌。 此时月退日出,东来浩浩紫气将天地间魑魅魍魉涤荡一空,只见一条枯寂的山脉横在金色的大地上,如一条年老的虬龙,虽曲折蜿蜒,巍峨回日,但却没甚灵气,似已是垂垂暮已。 有山寨卧于这段山脉中,数个月前这里还是茂密的原始森林,而现在却已经屋舍俨然,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某个村子举村搬迁至此。 四道身影于山脉中穿梭,神虹按落,现于山寨门前。 神虹乃是真气所化,太玄与荒二气虽是同属孽气统辖,但要将二气并举化作神虹而行,还需要叶枯再下一番功夫。 如像他们这般以驾驭神虹,贴地而走,比寻常人那般按部就班地跋山涉水不知快了多少,亏有上官玄清带着他,才不至于落在人后。 这伙山贼虽然有凡骨九品修士坐镇,但毕竟是一位散修,顾钧要败他不在话下。这个任务在赤阳宗内的危险程度也并不高,这也是顾钧敢这样毫不掩饰攻过来的原因。 道是法财侣地,宗门给修士提供了更多更好的资源。宗门弟子所享有的道法、术法、道器、法宝一般来说都会比单打独斗的散修要好上许多,天资出众者多入宗门寻求仙道契机,修上乘道法、得大修指点。 修行一途,后天与先天同样重要,顾钧与杨泠泠两人有如今的差别,便是如此。 但这并不意味着宗门弟子便绝对的强过散修,大道中存有无穷变数,谁也说不好孰强孰弱,或许你百年在宗门内苦修还比不得别人游历天下得到的一场机缘。 所谓大道争锋,若强弱一眼便定,那还争个什么,锋又何来呢。 宗门弟子虽然要受到宗门制约,但修士间的这种隶属是松散的,并不如皇朝中的君臣那样得绝对的上下级,更多的是一种修士内心道德的约束。 宗门有难,满天下的桃李不会袖手旁观 山林中鸟语虫鸣不存,禽嘶兽吼难闻,是人不语,风也静。 这段山脉太静了,只在一条小溪畔听见过汩汩水流与数声妖蝉鸣,往后便再无任何声响,听不到鸟叫兽吼,亦不见野兽蚁虫活动的踪迹,唯有水般的寂静。 自叶枯四人进入这段虬龙般的山脉以来,只感到有二字环绕于身,更萦绕于心。 死寂。 以木行浸润的神识,叶枯隐隐感觉的周遭自然生机黯淡,虽然仍是一片翠绿,但却感受不到盎然生意,反而是凋敝无光,似乎那一蓬蓬绿意只是掩饰,让人只觉怪异非常。 “此间地势有异,似是有人故意于此设局。”上官玄清有些凝重,发梢银辉升腾,化作点点星光环绕。 星衍玄观法将“势”一字推演到了极高妙的境地,她这般说了,三人皆不敢掉以轻心。 “势”之一字,除开精研此道的法门外,便是一种灵觉的体现,修士自提炼出那一口本命真气种下仙根伊始,与天地间便建立了一种感应,这种感应很是玄妙没有人能言说清楚,故被名为灵觉。 寨门半掩,周瑞林一掌将它打了个粉碎。 “这” 顾钧本欲喝斥,哪里能如此胡来,但眼前景象太过骇人,让他一时不能言语。 一口幽黑的棺木横在山寨的广场上,它显得有些古旧,不少地方都留下了岁月的痕迹。棺材的四周刻有人形,那模样似是在朝拜着什么。一条碗口粗细宛若银铸的锁链缠绕其上,那是一种苍白,像是一条阴毒银蟒,钻入四人心中。 但真正让人心生寒意的,是幽黑棺材周遭的人。叶枯在他们身上感觉不到一丝生机,但每个人都维持着生前的样貌,有人正迈开腿走路,有人靠在柱子上,有人正在聊天,有人正在争吵脸上的表情栩栩如生,仿佛是时间被凝固在了那一刻,不再流逝。 一声滴答,犹如雨落清潭,天地间乍起一丝涟漪。 叶枯心中一悸,正要出声提醒众人,天地忽然面目一改,黑幕压下,一股浓郁的阴气无端浮现,将四人裹了进去。 顾钧三人体内真气顿时一滞,如同陷入了泥沼,调动间不如往常一般轻松自如。 一道身影突兀现于幽黑棺木之上,盘膝而坐,他周身如同燃烧着从幽冥中攫取出的幽绿色火焰,一个个神纹在火焰中若隐若现。 它们似是在蠕动,宛若活物。本应是玄奥神圣的神纹一反常态,反而让人觉得阴森可怖,或者说是魔纹更加恰当。 天地不再清明,幻如烟气的白丝从那些一动不动的人身上抽离而出,汇成了一挂苍白色的洪流,倾注到盘坐棺之上的人影中,细弱蚊蝇的呻吟哀嚎浮起,仿佛是无数鬼魂在这片天地中抽泣,要把人拉入地狱。 叶枯几人只感觉心中猛然一颤,像是有无名魔物探爪,狠狠握了他们心脏一记,隐隐作痛。 那一口幽黑棺木似是地狱的入口,又似是万丈深渊,让人直欲陷落其中。 “就是这个东西!”周瑞林大口穿着粗气,指着那盘坐棺木上的存在,惊叫出声。 “活人尸!” 这一次,连叶枯也不禁动容,这种生物是大诡异,很难见到。 这与寻常的炼尸很不一样。通常人祭炼战尸都是以他物为基础,或死或生,被祭炼出的战尸战力由其本身根基和炼尸手段而定,只是都不再会有灵智,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傀儡,供人驱使。 而叶枯眼前盘坐于幽黑巨棺之上的身影,是修士将自己活祭,炼制为尸。这种手段颠倒了生死,被祭炼的修士行走在阴阳之间,灵智得以完完整整的保存,非生非死,诡异莫测,不可以常理度之。 这种行为被天道所不容,逆转阴阳染指生死是禁忌,纵使是生死境的王者出手,非用上通天手段亦绝不可能成功,而寻常人要入得此门,活祭自身,更是难上加难,非有莫大的机缘绝难功成。 这般机缘,甚至不压于迈出那关键一步,成就半步生死。 炼化己身为尸,人性中善的一面会被全然抛弃,恶的一面会完全释放,犹如一头失心的恶魔,以此换来诡异的强大。 在叶枯记忆里,活人尸皇出世时掀起一阵腥风血雨,杀戮无数,这种怪物根本没有善性可言,最后被各界修士联手镇压,炼化它时,天地间飘起了血雨,一片猩红。 十日飘红,天地染血。 那具活人尸皇并不丑陋,反而是一位美男子,俊朗神丰,它的前身是一位手段通天的大修士,故而尸成之日,曾有天哭降下。 那是极大的不祥,出世了。 这活人尸之法不知何人所创,抛开其弊端不论,这种法门另辟蹊径窃取了天道命数,强行逆转生死,是在挖天道的墙角,开创者必定也是惊才艳艳之辈。 或许是被天道所不容,这活人尸皇只是昙花一现,便没落在了历史长河中,之后虽然也有活人尸出世,但都不成气候,只是得了其残法罢了。 真气化为尸气,神纹变为魔纹,这头怪物早已在山寨中布下了法阵,生生炼死了这些山贼,吸收他们的生命精气为己用。 它身上的魔纹愈发的耀眼,闪烁着诡异的灰色光芒,吸收苍白精气的速度明显加快,活人尸干枯的肉身在复原,他显然也感知到了叶枯四人的到来。 “它在疗伤!快击碎那些躯壳,他们的神魂早已被炼干净,不用顾忌!”叶枯的大喊把上官玄清三人惊醒,太玄上手,游于物外,叶枯身形掠起,如同敲碎一个个瓷瓶般击碎山贼的肉身。 “不,我妹妹也在这里!”周瑞林满头大汗,惊恐万分,叶枯的身形太快了,他拦不下来。 “你们答应过要救她的!” 上官玄清星图加身,周身星辉流转,道韵非凡,如同九天上的神女,星图排演,淡青蓝色的星光落下,那些山贼一个个的消融为虚无,听到周瑞林的哀求,她手下也没有半点停滞,山寨中人神魂皆已消亡,入了轮回,以他们几人如今的手段根本救不回来了。 “闪开!”赤色神光再起,洞穿了那些山贼,辉焰把他们烧成了飞灰。顾钧的要比上官玄清的历练更多,出手间半点迟疑也无,他虽然不知道活人尸为何物,但看到叶枯如临大敌的模样,他也明白此中凶险。 “哗啦啦。” 一阵锁链滑动声响起,那本是缠绕于幽黑棺木之上的锁链伸展,如同银蟒吐信,袭向周瑞林的背后! 九颗星点在周瑞林背后绽放,星芒一闪,铸成了一面璀璨的星盾。 上官玄清终究是历练不足,竟在此时分神帮助旁人,叶枯见状,暗道一声不好,生生止住了即将落在山贼上的手,抽身暴退。 “桀桀。”一声怪笑自这片昏暗的天地中响起,那些山贼的肉身齐齐枯萎,苍白精气骤然升腾,如同一片苍白的海洋在沸腾。 似怒涛般汹涌的阴魔二气一滞,倒卷而回,竟是化作四道滔天魔影,凶焰煞煞,先后冲入了活人尸中。 聚四方魔首,转两极阴阳。 那活人尸空洞的双眸中突然射出两道夺日的光华,洞穿了虚空,似两轮魔日,他伸手一抓,漫天苍白精气幻化成一只森然巨手,向着上官玄清当头按下。 一股强大的怨念伴随着能量波动从那只苍白色手掌上荡开,那是无数的怨灵,甚至能看到正在呻吟哀嚎不得解脱的人脸! 第三十一章 星锋箭来(求收藏) 天幕一片漆黑,浓稠如墨,纵横的赤色神光也难以破开天上墨块,绽出的神芒不再耀眼,被这片黑幕完全压了下去。 苍白掌印按下,大片惨白色铺开,那是怨灵之颜,一张张活灵活现的人脸在其上交叠扭曲,让人心惊肉跳。 上官玄清来不及调回那九颗星子再展星御。 这一掌似是早有预谋,牢牢的锁定了她,封尽了她周身空间,移星之术无从施展,生门难寻。 生死间,上官玄清周身星辉一暗,竟是散去护体真气,螓首微仰,眼中有星河浩瀚,身后璀璨星图收拢凝于掌间,掌指划动间有道道掌印显化,幽蓝、玄黄、炽白三色星光大盛,耀得她不似凡俗中人。 古有观星之人,分天河,定星象,借渺渺云汉,化千万气象。 避无可避,她选择以璇玑星道硬拼一掌,或许还能争得一线生机。 同时,破碎声撞入耳中,那锁链竟是白骨祭炼而成,银色幽光在其上流转。周瑞林身后九星齐齐黯淡,锁链凌空,竟是贯穿了九星幻化而成的防御,护体真气在这白骨锁链前脆如薄纸,触之即碎。 “哧!” 白骨链穿透了周瑞林的身体,去势不减毁掉了数座房屋,扬起的尘埃瓦砾很快便被黑暗吞没,留不下半点残痕。 它太快了,又是突袭,顾钧也只是堪堪避过,根本来不及出手阻止,只得眼睁睁看着周瑞林命丧黄泉,魂魄化作一缕白眼,冲入那惨白掌印之中。 而另一边,璇玑掌法纵使是星衍玄观法中记载的神术,可上官玄清匆忙一章根本无法抗衡那苍白掌印,白色大幕压下,似滔天巨浪,又似白骨堆成的巍峨城墙,让人心生绝望。 生死一线,叶枯游物之境的身法快到极致,眨眼间出现在上官玄清身前,他抬起一只手,其上有玄色光辉流转,那架势竟是要以徒手硬撼那声势骇人,苍白覆天而来的掌印。 “叶枯!” 璇玑被破,上官玄清也被震伤,她没有料到叶枯会试图帮她挡下这一掌。 叶枯的身形太单薄了,那苍白掌印如一座小山般压下,如何能挡 地上的灰尘被掌风吹起,叶枯一头黑发乱舞,眼神却无比清澈,仿佛那里面倒映着道,观万物而不惊,处万世而永恒,身形如一叶孤舟,却能劈开苍白巨浪,屹立不倒。 喀嚓。 如同山峰断裂,刺耳的灵魂哭嚎萦绕耳畔,苍白掌印生出无数裂隙,玄色光辉从裂隙中绽放,玄色并不耀眼,只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上官玄清眼中的震惊难以掩饰,但更惊讶的是顾钧,只闻北王世子能却不能武,他见到的叶枯也的确未曾修出真气,他自认接不下这一掌,叶枯又如何能做到 “几个小辈,坏老祖我的好事,不过杀一个上官家的娃娃,倒也是一件快事。桀桀,炼化你们三人,到也比这些废物有用些。”幽黑棺木之上盘坐的活人尸睁开了双眼,那其中竟没有眼瞳,而是两轮黑日,迷蒙光彩流转,骇人异常。 “你并非化境,况且重伤未愈,谁炼谁还不一定呢。”叶枯静静伫立,眸若深渊,脱俗风骨并不被滔天的阴魔二气所压。 “化境老祖我以前倒也抽过几位上官家化境的精气,颇为美妙。”活人尸并未将叶枯三人放在眼里,说话语气显得颇为轻松,但内容却让人肌肤生寒,“对了,我还把他们炼成了尸奴为我抬棺。” 这具活人尸受伤太重,修为跌落的很厉害,但这等曾魔威滔天的存在纵使虎落平阳也不可小觑,而且他似乎与上官玄清一族颇有渊源,言语间有掩饰不住的恨意。 上官玄清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惊呼出声:“你难道是天幽殿之人这不可能!”也许是牵涉太大,上官玄清有些语无伦次,她有些不相信自己所想,或者是不敢相信。 “砰!” 活人尸并未答话,它从棺木上跃下,幽黑棺木四周魔纹闪耀,散发出幽深的黑芒, 吱咿。 棺盖被从内部推开了一角,棺木上人形刻图散发着幽光,似是有魔物要从刻图中走出来,幽光魔气森森,三人只感觉呼吸一窒,似是被人扼注了咽喉。 两具战尸从幽黑棺木中站起,棺木周遭魔纹一闪,没入了二者体内。两具战尸眼中闪过一抹乌光,魔气凛然。 “高瞻!” 战尸是一人一兽,顾钧死死的盯着其中那具人尸,她的面目栩栩如生,竟是顾钧的一位故友,数月前失踪,下落不明,只是料不到竟落得这般下场! “嘿嘿,这女娃生的倒是可人,只可惜老祖我没那个兴致,就将就着练成了尸奴。”活人尸怪笑一声,一挥手,两具战尸便向叶枯三人冲来。 “我要你死!”顾钧目眦欲裂,心中怒极,他看到那具人尸后便失去了冷静,一座银塔自虚空中显化,快速放大,迷迷蒙蒙,五层古塔,却只有底下两层塔身处在迷蒙之外,清晰可辨,其上刻有繁复道,这是一件古器,也是顾家的传家之宝。 古塔堪比一座小山,纵使顾钧以凡骨九品之姿,不能完全催动,但它也仍然威势骇人,震荡间有恐怖的能量冲刷开来,向那具活人尸镇压而下。 一朵黑莲迎风吐露,这是活人尸生前之宝,本应圣洁无比,现在却魔气弥漫,化为了魔莲,莲瓣间刷出一道道黑色魔气,魔葩吐幽,挡住了镇压而下的古塔。 唰! 那具活人尸快如闪电,竟是同时出手,五指齐张,阴魔二气萦绕他五指之上,瞬间探到了顾钧眼前,虚空都被阴魔无息的腐蚀了,留下灰黑残痕,不肯散去。 太玄上手,截玄之术再出,叶枯于千钧一发之际赶到,指间生出玄色光芒,挡住了那只大手,虚空一阵震颤,那夺命的五指终未落下。 截气、截灵、截玄,这是直指本源的无上秘术。截玄之术的玄妙让活人尸心中一惊,他全盛时也未曾见过这般大术,单论玄妙,上官家的星衍玄观法都有所不如。 太玄法再展,玄色神华奔涌,这本是一种平凡朴素的光华,叶枯挥洒间却有超凡之姿,玄之又玄,难以言说。 活人尸虚手一握,白骨锁链出现在他的手上幻化做一杆长矛,这才是它本身的形态。 他手持骨矛向叶枯洞穿而来,阴气森森,魔气荡荡缠绕骨矛之上,让它如同一条魔龙,肆虐虚空,意动山河。 “吼!” 震天兽吼响起,山寨中幸存下来的房屋纷纷坍塌。星图再现,璀璨夺目的星辰镶嵌其中,交相辉映。 上官玄清对上兽尸,她立于众星之中,星图中那二十七颗夺目的星辰落下一道道星芒,像是神女在伏魔。 活人尸全盛时乃羽境之尊,有化境人尸抬棺行走世间,魔威盖世,纵使如今修本源受创,跌落凡骨之境,但若要对上那日叶枯所斩的灰白脸男子,要杀那人也是不在话下。 爪势受阻,一阵炫目的青霞从活人尸身上绽出,幽绿鬼火向着叶枯汹涌卷来,叶枯并无法宝,化玄之术也不能轻易动用,身若浮光,游于物外,不断闪动,避开了漫卷的幽绿鬼火。 荒漠之象自叶枯身后浮现,荒葬再出,一转眼便在活人尸身后显现。一阵绝望之感自这老尸心中浮出,但很快便被他斩灭。 他立起一面黑玉盾牌,那上面有着不少裂纹,显然是以前大战时被人重创过幽幽黑芒自其上溢出,如水波一般扩散开去,迎上了荒漠大景。 “喀喀” 荒芜之意的黄沙倾泻而下,幽芒光芒大盛,最终,似是再也承受不住,那面盾牌竟一下爆裂开来,碎成了无数块碎玉。 “杀了你,一定大补。”活人尸语气阴沉,他心中震惊表面却不显。这面盾牌是化境之器,虽然受创,可他也想不到会折损在叶枯手上。 “多说无益。”叶枯淡淡开口,易玄为荒,持着那一截剑尖,剑尖上的锈迹破魔有奇效,金行入神识附于剑上,再度迎了上去。 尸怪越战越是心惊,叶枯太难缠了,两人有数次交手打的虚空都在震颤,超越了寻常凡骨境界。 另外两处也对他不利,上官玄清压制了兽尸,那具人尸也于与顾钧缠斗在一起,无法助他。 叶枯掌中温热,剑尖似有灵性散发出一阵阵暖意,竟能破开活人尸的肉身,划出鬼火般的碧绿尸血。 星辉骤然大盛,月华遮体,星辉掩面,星子排列朱雀之象,一道道青色星焰挥洒而下,兽尸寸寸消融,发出声声痛苦的兽吼。 活人尸右手食指上爆发出一阵紫霞,整个手掌一片紫气弥漫,他轻喝一声,五颗紫晶石般的星辰出现,垂下道道紫气,它们光芒大盛,似瑞彩千条,凝成一头青龙,头生两角,龙目赤红,布雨行云,镇杀叶枯。 这是他斩杀上官家强者后得到的宝物,活人尸很不愿意动用,但无奈叶枯不惧阴魔二气。 “借星一用。” 叶枯一闪身出现在上官玄清身边,眸中似是观星之态,低喝一声,双臂张开作引弓之姿,星光作弦,星焰化箭,开弓如蛮鲸吸海。 长星贯日,化箭屠龙! 龙影溃散,星光神箭去势不减,轰上了活人尸,爆发出一阵耀眼的光辉,活人尸被轰的魔纹被轰散,尸肉横飞,乌血喷溅,一下被轰飞了出去,砸在了幽黑棺木旁。 棺木四周那四位朝拜的人刻散发出乌光,深黑而纯粹的魔气自棺木中涌出,将那活人尸完全裹了进去。 第三十二章 绿涛红日皆茫茫 幽黑魔棺上,那四位朝拜者面容凄苦,魔气涌动,磅礴的乌光喷薄而出,似是要活了过来。 活人尸受困,兽尸伏诛,叶枯将上官玄清护在身后,毕竟曾是羽境尊者,手段难料,以叶枯如今的修为绝不敢掉以轻心。 棺中魔气涌动,似有什么大恐怖要出世,那活人尸大喝一声,一只漆黑巨手从棺中探出,抓向叶枯两人。 游物之境身法再展,星移飘忽,叶枯和上官玄清各展手段,并不硬接人尸手印。 “好狡猾的魔物!” 叶枯察觉有异,却已经来不及阻止。那只漆黑大手竟是撕开了虚空,棺盖合拢,如闪电般没入其中,那具活人尸也是不见了踪影,他自知不敌,竟是乘着棺木脱身而去。 活人尸离去,他没有功夫顾及那具名为高瞻的女尸奴,顾钧之前始终未下杀手,只是将其镇在塔中。 银塔震动,竟有一丝洪荒的气息弥漫而出。 洪荒之气是天地间一种无上本源,掌世间凶狂。太古以降,上古神魔肆虐天地间,相传有一兽名曰驹刑,孕育于洪荒气之间,其爪锋锐,破龙鳞如无物,这种异兽拘洪荒气凝为兽煞,凶狂无两,兽威滔天。 这是最原始的力量,承载了天地野性,乃是筑器的绝佳圣物,色如铁锈,若是祭炼得当,狂意可乱天上晨星。 尸主远去,银塔一转,洪荒气化作一柄道剑,顾钧抬手一划,道剑自那女尸天灵盖没入。 顾钧是在借洪荒气磨灭女尸奴体内的印记,他做的很小心,闭目凝神,如同在豆腐上雕花般小心翼翼,生怕伤到了她的肉身。 魔威荡尽,天地渐渐恢复了清明,只是那浮在天地间的阴气久久不散,似隐而不发,甚至有愈演愈盛之势。 方在激战中,不少山石都被震落,凌乱一地。叶枯平息了心境,擦尽嘴角残血,心中蓦然一惊,那因山石崩落而显得斑驳的山脉如老龙垂暮脱鳞,此时是有心观之,这座山寨竟被苍茫大山环绕。 是老龙蜷躯,聚气其中。 此时,山寨中只留下了一具具干尸和被打碎的白骨,如同人间炼狱,让人心寒。 叶枯心中有疑,这里的山川地势称不上奇特,若非要说是龙脉,那龙也只是垂垂暮已的老龙,脉也是无迹可寻的残脉,似是一片残山剩水,远远谈不上洞天福地。 他对地势之道心得较浅,眼下又受限于修为,本想让上官玄清助力一探,但两人的模样让他开不了口。 洪荒银塔被顾钧收起,那具女尸被他抱在怀中,他背对着叶枯二人,一言不发地离开了,背影并无战胜后的昂扬,反而是有些落寞。 上官玄清脸上染着哀戚,叶枯还以为她是因为顾钧,这位顾家公子一向冷静,举止有度,他一见到那人尸便失了方寸,想必那高瞻乃是他情谊深厚的故交。 “那是我的四位先祖。”上官玄清轻启唇瓣,叶枯听得,也不知如何安慰。 活人尸曾斩灭四位上官一族的化境修士,把他们肉身炼成了尸奴,抽出神魂拘禁在了幽黑棺木上,化作那棺木四壁上朝拜的人形刻图。 横渡虚空本非易事,凭那活人尸如今的修为万难做到,那是星衍玄观法衍生出的玄妙,借了那四副人形刻图之力。 此等玄法鬼神莫测,极其玄奥,修到一定境界可驾驭星海横渡。这种横渡并不限于天地四方,上官老怪曾经跨越了古往今来长河斩凶于襁褓之中,凭的也正是玄观法之威。 上官家自然不能容忍,有强者出手战败了活人尸,重创了他的本源,只是想要彻底灭杀这等羽境老怪实在不易,再加上一口棺木可穿梭虚空,来去无踪,更是难上加难。 叶枯并不知道这一段秘辛,倒是天幽殿之名他在书中看到过相关记载,那是千年前突然出现的一股势力,把三大古国搅了个天翻地覆。 天幽十三殿,这活人尸不过全盛时亦不过是第九殿殿使。 上官家那四位化境先祖,也正是在那时候被活人尸所炼,他们为古夏国而战,免了一场生灵涂炭,只是落幕悲凉,不得善终。 叶枯无言,修士宿命如此,怪只怪天道无情,要安排人之生死,那四位先祖如此,这一寨山贼如此,周瑞林更是如此。 顾钧不知去到何处,叶枯两人调息片刻后便一路回到了土坝村,走之前,上官玄清扔下一点星火,灿灿银焰缥缈,把这片本已是狼藉的寨子烧了个干净。 天上艳阳高照,并不为这哀事而有什么表示。 生死间不知时日,那阵法散去,出了那段山脉,竟又是一片新天地了。 “神仙们回来了!神仙们回来了!” 叶枯两人被簇拥在内,他告诉这些村民们顾钧无恙,周瑞林死了。 这些朴实的村民们都很高兴,在他们看来,好有好报,恶有恶报,顾钧是替他们除害的仙长,有福星保佑不死,而周瑞林是欺压他们的山贼,理应被杀。 程师弟被叶枯砸的不轻,还没有醒过来。反倒是那位剑客服下了玉青丹,再加上本来伤势不重,已经苏醒了,他看着叶枯两人,眼中有一丝羡慕。 他的剑法很高妙,不像是寻常人,只是叶枯看他眉宇间多不得意,就如同他那开始枯白的头发挂在那张还算年轻的脸上。 他见叶枯望过来,兀自别开了脸。 上官玄清说要一个人走走,叶枯也便由她去了。他倒是对这位剑客很感兴趣,观他用剑间的气度,似已是触摸到了剑意的边缘,此道中人本应是锐意进取,不似他这般郁郁孤存。 剑意本就缥缈,他还差得很远,如那一刀断了银龙的少年,也还未曾买入刀意之门。 “你们是哪一方洞天福地的弟子”叶枯在他疗伤的屋子里调息,那位剑客起初并不理会叶枯,但目光却时不时地瞥过来,最终还是他先沉不住气。 “剑法上乘,肉身淬炼也到了火候,只是没有凝练真气,真是奇怪。”叶枯收了打坐之势,却答非所问。 那剑客的佩剑置于桌上,剑鞘上刻有简单而大气的纹饰,不像是凡品。 “这与你何干”这位剑客听到叶枯这话有些不平静,声音高了八度,似也忘记了是他先发问,而叶枯还没有回答。 “我倒是可以助你迈出那一步,”叶枯平静的说道。修士突破凡骨七品,提炼那一口本命真气并不容易,不知有多少修士卡在这一关前,这是第一道坎,种下仙根便是鱼跃了龙门。 不论天资,这人倒是很有侠义心肠,能够为这些村民挺身而出,叶枯也正是看中这一点才会说出这番话。 “助我”那位剑客听罢一笑,似是在嘲笑叶枯的无知,又似是在自嘲,“我看得出来,你也并未提炼出本命真气,怎么帮我” 叶枯指尖勾出一缕太玄真气,蒙蒙的玄色神华在指尖流转,仿佛在演化着天地奥义,古朴而神秘,“信或不信,都由你。” “这”剑客有些见识,看得出叶枯手段的玄妙至极,语气不禁软了下来, “你不懂。”他有些懊恼的摇了摇头。 沉寂片刻后,“我的真气是被人废掉的,这辈子恐怕都难以再度凝练了。”剑客说出这番话,身子颤了一颤,像是泄了一口气。 叶枯闻言有些错愕,他也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少有人会如此做,做了也断不会留下活口,这是断人前程,无异于杀人父母,不共戴天。 谁不渴望凝练真气,不受凡胎束缚这位剑客话虽如此讲,可心底里还是存着一些希冀,他见识了叶枯手段,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他原本也是一位凡骨八品的修士,有幸得入洞天福地中修炼。在一次外出执行任务时因为意气不平,得罪了人,那人是古夏皇朝一位神将的表亲,关系很是亲近。 宗门为了讨好那位神将,竟是废掉了他的一身修为,将他逐出了门庭。 来到土坝村,也是因为他在一次执行宗门任务的途中路经此地,那时他修为尚在,本就侠义心肠见不得盗匪作乱为祸这些朴实的村民,便出手剿灭了那一伙贼匪。 被逐出了宗门,一身修为落空,万念俱灰,他念起此处的宁静,与世无争,这才一路寻到这里,安下了身。 “你是为了什么事得罪的人” “纨绔子弟的事,陈年旧账了,没有必要再提。”剑客有些落寞,并不想他话里那么洒脱。 叶枯见此也不追问,真气被废并非无解,只是有些麻烦,比他自身的九天截脉心象好太多了。 剑客听了叶枯的话,有些激动,叶枯给了他希望,不说与叶枯一见如故,至少也把他当做了半个朋友。 “那倒也好,这里民风淳朴,他们还给你立了塑像,香火不断,倒也算是一番功业。” “哈哈,”知道再度凝练真气有望,他的心情自然也不错,“对了,你们到底是哪方的弟子与你同行的那位姑娘虽然故意掩饰了衣着,但掩饰不了那种气质。而且还没有请教姓名?” “咕咚。” 却是旁边屋檐漏下积水,滴入了那圆圆的石头缸中。 叶枯没有回答,就像他自始至终都没有问过这位剑客的姓名一样,他不想有过多的牵扯,他们不过萍水相逢,缘分到了也就是到了。 他一路出了村外,沿着那天步过的路到了那座山峰顶处,上官玄清站在这里,望着那轮遥遥挂在天边的红日。 绿涛茫茫,红日烈烈。 第三十三章 有云逸 似血残阳,一道枯寂的山脉伏在大地苍茫之间,虬龙已老,近了那日色黄昏,垂暮残年。 虬龙山顶,苍穹顶下,在这天地的赤色与苍翠间,斜斜地拉长了两道人影。 叶枯并没有打扰上官玄清,上官玄清也没有让叶枯久等。人都是在成长,上官玄清纵使天资聪颖,可见得还是太少,没有深刻体悟过人间的悲欢离合。 其实这也本称不上什么离合悲欢,只是人心中戚戚,无端生出悲意,总要借一借高悬九天上那一轮火红的日头的浩浩,来将这股无头悲意荡个干干净净。 “咚!” 她一转身,一拳打在叶枯胸口,上官玄清这一拳是用上了全身的力气,直接把始料未及的叶枯轰飞了出去,狠狠撞在一株古木上。 适时,翠绿与枯黄一并摇下,那株古木也不知在此活了多少个年岁,枝叶繁茂,被震的飘摇而下,落了叶枯满身。 “你如何使得玄观法” 星辉一闪,上官玄清一下便到了叶枯身前,那两点星眸直勾勾的盯着落叶堆了满身的叶枯,冷声问道。 叶枯竟能运使星辰图景,那开臂引弓,张弓搭箭,星箭屠掉那条紫龙时的魔云凝滞,星辉满目的场景似犹在上官玄清眼前, 星衍玄观法是大夏皇族的不传之秘,只有嫡系才能修行其中记载的无上玄法,譬如那借星势按下的璇玑一掌。 饶是以她的身份尚且受到修为所限,不可通篇而览,叶枯能运用她的星图本身就不可思议,更何况化星光为弓箭的手段在星衍玄观法中更是闻所未闻。 叶枯只将双眼一闭,吃痛呻吟,声若细纹,渐渐的没了动静,像是痛晕了过去一般,他想不到什么好的理由来解释给上官玄清听,总不能告诉她自己曾“借阅”玄观法以作参阅吧。 知道那一拳不可能伤的了叶枯,上官玄清见他如此,许是不愿意说了,冷哼了一声就走开了,看那方向是要回村子里去。 叶枯见着上官玄清走远,这才不紧不慢的跟了上去。 “奇怪,有生人到此。” 还未近了,两人便望见远处人影攒动,不似往常般阡陌交通的农家风气。 土坝村似乎颇不宁静,十几骑人马涌进了村子,胯下所骑都是极其神异的蛮兽,个个都披鳞带甲,头角峥嵘。 正中那一骑极为不凡,赤色与金色的神辉缭绕,似是赤金怒焰燃遍兽身。形似神犀,头颅上有双生犄角,其上缭绕着金芒,极尽威武和神异之姿态,四足不沾地,踏着赤色火焰凌虚而行,可想而知这头蛮兽的强大。 神犀上端坐着一位约摸二十三四岁的年轻男子,一袭淡蓝色的衣袍,脸上笑容温和,双眸隐隐间有神华流转,映的像是两泓清泉,可称得上是公子如玉。 在他旁边有一骑,位置稍稍靠后。那是一头青色的异兽,浑身毛发柔软却质若翡翠,洁净剔透如空灵碧玉,清辉流转,朗朗灿然。 这头青兽形似虎豹,头颅上却有一块骨似玉盘,三色神光蒙蒙在其中流转,神异非凡。同样也是踏虚而行,迷蒙苍翠之气踏于四足之下。一位二十出头的少年端坐其上,一身青衣,英姿勃勃,神色间颇为倨傲,似乎对这偏僻乡野之村的一切很是不屑。 只不过贵气与傲气并行,倒不似那程师弟般像个富贵泼皮般惹人厌恶,并无不妥。 身后十数头异兽则是鳞甲森森,皆有光芒闪烁。其上无论男女皆是肃杀凛然,身披战甲,一股强大的战意凝聚在这些骑士之上。 “倒是有些模样,但比起上虞的神卫甲士还是差了点。”上官玄清对着这些人品头论足,她眼光太高,那十几头蛮兽个个鳞甲闪烁,淡淡神辉缭绕,威武不凡,骑士更是训练有素身经百战,战意如云,杀伐之气自然外放,让人心惊胆战。 “咦,这是东域凌家的人,他们跑到这里来干嘛。” 这些人身着统一的战甲,那上面刻有特异的神纹,走近了,上官玄清才辨认清楚。 凌家与阎家并列,扎根古夏东域,这般古世家从未有没落一说,每隔几世便会有惊才艳艳之辈横空出世,盖压一代英豪,声威极盛。 古夏国疆域不知几何,就是化境修士穷尽一生恐怕也无法走遍,但饶是如此,在众多家族血脉传承中也不过只有阎凌二家可称一个古字。 这是一种代表着古老与荣耀的传承,经历了千年风霜,底蕴难测,可与古夏上官皇族并列,独立世外,不受夏帝号令。 “请问近日这附近可有什么蹊跷之事,如春叶无故凋敝,妖魅幻灵出没,甚至是无端的杀夺,诸如此类,告知定有重谢。”这时,一位骑士奉命上前向村民询问。 土坝村与世隔绝,村民们从没见过这么多蛮兽,鳞甲倒竖,威武峥嵘,都很惊惧,没有人敢答话。 那位骑士见此,从那头通体亮银的蛮兽上跳下来,摘下了面甲,露出一张三十多岁的脸,尽量表现得和蔼些:“我们并没有恶意,只是问问而已,或者附近有什么阴气很重,让人感觉很不舒服的地方吗” 他虽然努力做出平易近人的样子,但身上那经历过血与火的磨砺而生出来的杀气,仍然是震慑人心。 一个拄着拐杖的老者在众人拥护下走出,他是此地乡绅,曾经在大城中做过官,见过一些世面,答道:“诸位上仙,这里穷乡僻壤的,大家都是普普通通的农户,生活平静,并没有什么异常事。” “我看这地方也不是什么山灵水秀之地,这些乡下人要是见过,不早吓死了。”一身青衣,神态倨傲的年轻人嘲笑道,他们奉族中之命外出,已经过去了数日,却并没有什么进展。 端坐正中神犀之上的那位年轻人扫了他一眼,神态倨傲的少年似乎对他有所忌惮,止住了话语,不再说什么。 “如果真有类似的异状,还请告知我等,如若属实,有黄金万两与延年益寿的丹药作酬谢。”这位身着淡蓝色衣袍的儒雅男子端坐神犀上,与那些杀气弥漫的甲士很不相同。 他言辞如水,似可浸润心神,村民这才回过神来,仍是摇头说不知。 见此,那位儒雅男子一拱手,道了声叨扰,正要离开,却被一个声音叫住了。 “凌公子且慢,” 程师弟醒的恰是时候,头上那被土锅砸出的肿块还未平,他一回想起之前在上官玄清面前被如此羞辱便怒火中烧,不敢怪顾钧,把怨都记在了叶枯头上。 他这等宗门弟子怎么也要有几分见识,自然识得凌家甲士,这是大好的机会,平日里可没有机会能与凌家弟子攀上关系:“在下赤阳宗弟子程秀,到此是跟着师兄处理宗门任务,剿灭山贼,为民除害。” 程师弟的声音带着些谄媚,说道:“本以为是穷乡僻壤无人问津的地方,如今见得诸位也到了此处,或许这里还真有可考之处,” “但公子不知,还有一位同修也到了这里。”他遥遥的指向叶枯。 “如果不是宗门有托,寻常修士是断不会到这种地方来的,而那位道友却不知何故,已经在这里停留了有些时日,或许他知道些什么,会对公子要办的事有所帮助。”他低着头,眼中闪过一丝怨毒。 他这番话说的极妙,撇开了自己的关系,又把叶枯拉下了水,要是可能,还能与凌家攀上关系。 凌家之人到此,又作如此问,要么是在寻找什么奇珍异兽,要么就是在寻找天地灵宝,要么就是在追杀,无论哪一种必定都伴随着很大的危险,凌家若是让叶枯引路,那程秀便可借刀杀人。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聚到了叶枯身上,那位一身青衣的年轻人看见叶枯身旁的上官玄清,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不过也仅此而已。 凌家仰卧云端,高高在上,他又是凌家年轻一辈中的翘楚,更是眼高于顶,凡夫俗子根本不入他眼,常人眼中的仙子、仙女他见过的也不算少,断不可能如那程秀般只是因为上官玄清的外表就心有悸动。 青衣少年将目光落到程秀身上,嗤笑道:“别人自己都还没,你倒蹦出来,我倒是要替他谢过你了,多了个领赏的机会。” 他说话无所顾忌,谁能拿他如何,谁又敢拿他如何? “不知这位姓程的同修所说的是真是假,还望道友为在下解惑。”一袭蓝衫的儒雅男子未曾理会那程秀,转而对叶枯抱拳道,虽是身骑神犀上却并不盛气凌人,语气温和,衣袂轻飘,给人以灵动柔和之感。 这时,顾钧的身影出现在道路尽头,在她的旁边是他的那位师妹,只不过红着眼眶,脸上还有些未干的泪痕。 那方天边似颇受残阳眷顾,将那里照的血红。 他的怀里抱着那具女尸,女尸的衣衫纤尘不染,很是洁净,因被炼成尸奴而变得乌白的头发发梢还在滴着零星的水珠,只是可怜祭炼禁制被破,容颜难再,几近枯骨。 顾钧缓步行来,抬起了注视着怀中女尸的双眸,道: “凌云逸” 第三十四章 再寻龙 遗世卧云,遥逸超俗,是为云逸。 凌云逸人如其名,虽然是来自超然的古世家凌家,却并不似寻常世家子弟般倨傲,他一袭蓝衫,如一泓在遥遥雪山间映着蓝天的甘泉,长发轻灵,衣袂轻舞,俊秀清雅。 顾钧曾与他有过一战,他自然是败了,两人也是因此认识。 在阎昊未出世时,号称东域年轻一辈翘楚尽出凌家,而凌云逸当为第一。 说是认识,但也谈不上朋友,更不是什么惺惺相惜。凌云艺当时虽胜了顾钧但也是费了一番力气,他为人如此,对谁表面都是一团和气。 顾钧怀中抱着女尸,不便拱手行礼,他只向叶枯郑重地道了句多谢 踏着如血残阳,怀抱形似枯槁的人儿,他回到这伤心地来,只是为了道这声谢。 “走吧。” 顾钧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招呼了一声程师弟,便转身离去,他的眉眼间神采黯淡,似是并不关心身边事了。 他这一谢,是谢叶枯救了他的性命,也是谢叶枯力战活人尸,让他有时间以洪荒银塔镇压高瞻之尸,让其完好无损地保留下来。 只是他没有想到,他的这位师妹跟了他一路,从他和叶枯、上官玄清、周瑞林四人离开村子伊始,一直到他抱着女尸独自落寞地走出山寨。 这位师妹怕被发现,吊在他身后很远,跟了顾钧一路,见着那魔阵担心顾钧安危,只恨自己修为平平入不得阵中相助,却不曾想见到平日里意气风发的大师兄抱着一位女子的尸体,身影落寞,透过眼底便可见到顾钧哀伤的灵魂。 她看着顾钧细心的在溪水间洗净了女尸的衣衫,用真气小心翼翼为她蒸干,又慢慢地笨拙地挽好了她乌白的头发,那动作太柔,像是在缅怀一些本就不存在的东西。 少女怀春,她倾心于顾钧也是情理之事,再加上这一次顾钧救了她的性命,这种感情更是如决堤春水,不可收拾。 她不自禁地呜咽出声被顾钧察觉,只是她或许也知道她对顾钧而言除了有同门之谊便再无其他了,也或许是为了自己的自尊,她什么也没对顾钧讲,只是不住地哭。 顾钧不是木头,心里隐隐约约也明了这份情。只是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她不说破,他自然也装作不知。 他一向自诩君子,做不来那等感情的戏。 那位程师弟见状,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不明白顾钧为什么向这土包子道谢,眼下这位大师兄摆明了不想多待,话已出口,他走也不是,不走更不是,只得硬着头皮跟上顾钧。 叶枯见此,呵呵一笑,道:“这位道友真是好心计,只不过却少了些胆识,我不过一介乡下布衣,偶得一位上仙传了些法术,方才助了你师兄降妖除魔。你大可留下来看着我是怎么个死法,要是还有点良心,就帮我收尸,送还故里。” “我师兄岂会要你这等人相助?”那程师弟心中本就羞恼,如此灰溜溜的离开又算哪回事?当即便转身,指着叶枯喝斥,许是太急,到了最后字都变了调,听着不伦不类。 凌家众人、土坝村的百姓、叶枯与上官玄清,所有人都在看着他,那目光似是成千上百道利箭向他袭来,程秀哪里经过如此阵仗?直欲丢盔弃甲而逃。 “师兄!” 叶枯身上没有骇人的气势,言语间也无甚锋芒,但他却感到心虚,一阵莫名的恐惧从心底升起,不由自主地向顾钧求援。 顾钧只自顾远去,他与这位程师弟说是同门,但情义却并不怎么深厚,他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断没有再分心神于陌生人身上的道理。 今日神伤已,无心理红尘。 况且,人与人之间的情义本就不是一个简简单单拜在同一山门下便深厚的起来的,便是兄弟姐妹尚有阋墙之事,这事儿需得经营,也怕得经营;需得推敲,也怕得推敲。 凌家的人同样不是傻子,怎么也看出了些端倪,端坐通体如碧玉翡翠,头上有三色神光流转的蛮兽之上的青衣少年冷哼了一声,道:“我最讨厌小人行径,小丑跳梁,可笑至极。” 言语中有毫不掩饰的鄙夷,他是快人快语惯了,无所遮拦。 叶枯饶有趣味的看着,这位表现得酷酷的,眼高于顶神态倨傲的少年倒也有这耿直可爱的一面。 不用他吩咐,一道银光闪过,一位凌家甲士驾驭着胯下蛮兽凌空而过,挡住了程师弟的去路,隔在了顾钧和程秀之间。 四周土坝村的村民们震惊全都写在脸上,那般魁梧雄壮的蛮兽竟飞天而过,这超出了他们的认知,闻所未闻,更不要说亲眼见到了。 只是这些蛮兽与甲士的声势太过骇人,鳞甲峥嵘,杀气腾腾,场中人只敢噤声,莫有人敢出声议论。 “哇啊,那只大狗会飞!” 童言无忌,上官玄清身旁,张大牛家的小姑娘指着那头飞天而过的蛮兽惊奇地喊出声来,那双瞪大的圆眼中满是兴奋与好奇。 那蛮兽早已通灵,想它如此神异威武,竟被称作“大狗”,哪有不怒之理?足下一踏,那些村民便莫能立稳,那蛮兽张口吸气,只见兽口大张,露出满口狰狞利齿,隐隐有风云藏于那口黑渊之内。 “吼!” 一吼声出,好似雷音滚滚,震耳欲聋,可怜了那程秀就在蛮兽身侧,首当其冲,震的他面色苍白,好似要脱力了一般。 见得这些没见识的人纷纷捂住耳朵,似是对自己这一吼之威很是满意,那蛮兽一甩头,踢了踢象腿般的后蹄,扬起无数黄尘。 “自作孽。”顾钧神情漠然,身也未转,“好自为之。”只留下这二句从远方传来,应是行出很远了。 凌云逸未动,那位青衣少年骑着那头神异的蛮兽来到了叶枯身旁,居高临下地说道:“你知道些什么如实相告,凌家不会亏待于你。” 这人一下又变得不那么讨人喜了,神态倨傲,像是在施舍,好似不是他在求叶枯,而是两者易位,人势反也。 “哪家小毛孩,长辈没有教过你,这样跟人说话很不合礼数吗”上官玄清轻声道,像是长辈教训后生做人,谆谆教诲。 那青衣少年听得眉毛一挑,正要开口再辨,却被一道蓝芒拂来,拂的他闭口不言。 叶枯思衬片刻,上前一步,缓缓道:“我不能肯定那算不算你们所寻找的异像。” 活人尸本是羽境之尊,虽说道伤难愈,如今跌落到了凡骨之境,但那等存在无论是眼界亦或是手段都远非寻常人可比,如那驾驭幽黑木棺横渡虚空遁走,这在凡骨境界根本不可想象, 他收罗了两位提炼出本命真气的修士来到这等穷乡僻壤,此乃怪事之一。 纵容山贼为祸乡里,引得宗门弟子前来剿灭,此乃怪事之二。 天幽第九殿殿使,昔年不知结下了多少仇怨,如今天幽殿早已销声匿迹,他断没有这般大张旗鼓的道理。 虬龙盘卧,那般地势那方山寨中却阴气浓郁,几近凝气成液,但周遭却仍是林木众多,草叶茂盛,此乃怪事之三。 叶枯起初只以为是那人尸布下阵势,汇聚阴气助他炼化生命精气,只是杀退活人尸之后,那里的阴气仍是聚而不散,他有心探查过,那处冥冥中似有一处阴源,只是以他如今的手段难以确定其方位。 凌家人所问,或许会与这有关系。 叶枯纵使拥有那一段古老的记忆,但也并非全知全能,若是能借助外力一窥究竟,自然是更好。 他将山寨的情况简单的说了,其中略过了活人尸一事。言辞虽然简略,但依然有许多让凌家感兴趣的消息。 凌云逸听罢,沉吟了片刻,道:“或许有用,无论如何,总要去看一看,”他说话如雪落蓝泉,蓝衫飒飒,很是超然,“还要请你带路了。”他转向叶枯,笑着说道。 “自然,不过我觉得把这位同修一道带上比较好。”叶枯指了指那位程师弟,凌云逸点了点头,也不问缘由,“可以。” “我不与你这等女子计较。”那位青衣少年虽是高傲但却还是识大体,或许也有些气度,并未跟上官玄清掰到底。 那位程师弟面色苍白,似是还没有从那一吼中缓过劲来,现在是骑虎难下,不得不从,也不敢不从。 分明只是十数骑,但离去时却震颤了大地,声势骇人。 “恩公他们不会有什么事吧。” 蛮兽离去后,这些村民才算松了一口气,有些担忧叶枯他们。 “吉人天相,况且他们都是仙人,不是我们能想象的。”那位乡绅开解道,眼神中带着神往,谁不羡慕飞天遁地呢,他虽然为官数十载,功成身退告老还乡,也算是精彩一生,但也不过是一介凡胎罢了。 山势虬龙依旧,苍翠掩映之下一片寂静。 “嗯” 叶枯和上官玄清带着凌家人众翻过了数座大山,依照他的记忆,便应该渐渐近了山寨所在,只是眼前这片山脉给他的感觉却与他来时有些不同,这种感觉有些怪异,他也说不清楚。 “可有什么不对” 第三十五章 阴气囚龙现枯骨 兽吼虫鸣不存,风声也无,唯有寂寂一片,山林好似一块初见尘光的沉璧,只待人细细琢磨。 山脉如垂暮虬龙,有蒙蒙云雾起于山林之间,若是得俯瞰之下,入目已尽是苍茫白雾,是有人打破了瑶池,仙雾倾倒而下,只不过色转暗沉,时浮时落,好似冥龙盘卧其中,吞云吐雾。 天地的变化皆被众人看在眼中,浓郁的阴气将天上那一轮金日投下的火红被尽数吞噬,入目尽是暗沉阴郁,此间阴盛而阳衰,无形中的气机变化从虚入实,压制了众人体内生机。 神异威武的蛮兽不复之前那阔步轩昂之姿,神态间有些萎靡,鳞甲黯淡,不再有光华流转,玉般的外壳染上瑕疵,不再是晶莹润泽。 凌家骑士身上的战甲上雕琢刻镂下的神纹不再是那么有灵气,神韵不显,好似沉寂了一般,这些甲士体内的真气流动都慢了下来,有些微的滞涩之感。 不止是真气,就连肉身血气也觉不畅,举手投足间不如以往灵敏矫健,这股莫名而起的阴气似乎可以剥离修士根基,点点神芒自这些骑士体内涌出,体内仙根摇曳,真气喷薄,它们在沟通体内神力,借此对抗这颠倒的两极。 凌云逸令众人下了蛮兽,徒步前行。大片大片涌起的阴雾断了目光,前路未知,不宜太过招摇,如此一来是更加灵活,若是出现意外时不至于受制于兽。 他们来到一座小山坡上,有一座山峰横在眼前,只在越过此峰,便应是到了。 那位青衣少年名叫凌峰,真气、血气受阻,让他很不自在,就像是被戴上了一副无形的镣铐,心中有无名火苗窜出,懊恼之下,愤然拍出一掌,断了好几株参天古木。 “看看,这点苦都吃不了。”上官玄清悠哉悠哉地挖苦道,她走的颇为轻松,星衍玄观法借天地二势以为鉴,自然也可于其中转化自如,不受阴气压制。 叶枯通晓五行之秘,五行本也是阴阳所衍化,更何况这阴盛阳衰的变化哪里比得上五行变化的机巧,太玄法流转之下,自也不惧这等天地布局。 “你!”凌峰想要发作,却被一道蓝芒拦了下来。 凌峰哼了一声,并未与凌云逸相顶撞。 对于叶枯两人,凌云逸有些看不透,这位姑娘虽然故意掩饰了衣着,却难掩那股与生俱来的气质,她虽然表现得活泼,可骨子里却是清冷的,像一颗遥遥悬于九天上的星辰,也只有面对与她同行的这位少年时才会表里如一。 至于叶枯,凌云逸更是看不透,下不了妄言。 叶枯站在小山坡上,遥望那座横在面前的山峰,阴雾缭绕间,时隐时现,它并不多么高大,若是得雾散云开,也是树木茂盛,把整座山峰裹的苍翠一片。 不知是不是错觉,天幕压的有些低,那座山峰显得暗沉沉的,云雾稍稍散开些时,他见得那山峰上的树木好像都低伏着枝干,暗暗的苍翠连成一片,像是一层薄幕。 “这座山与我来时相比,好像有些不同,你们小心些。”叶枯出声提醒道。 众人来到了山脚下,从这里仰望,这座山峰倒也有些气势,只不过也仅此而已,有几株高大的古树,直径足有数十米,好似擎天巨柱,枝丫如巨人的手臂,伸展向高空,垂下无尽的繁叶,一片葱郁,看不出什么异常。 这里阴气更浓了,还浮着一丝血腥,让人感到不舒服。有几头蛮兽发出嘶吼,它们本就是难寻的异种,藏于血脉中的敏锐本能让它们感到了丝丝不安。 众人小心翼翼地前行,凌家十数骑手握战刃,他们训练有素,纵使心里打鼓却也并未自乱阵脚。 “小心!” 在一颗古树背后,赫然有一具丑陋的尸骨笔直地立在那里。 他身上衣衫褴褛,眼窝凹陷,干瘪的肉附着在骨头架子上,不少地方都是裸露出的森森白骨,肉身干枯,鲜血似是已流尽了,面对着着众人,散发出妖异的气息。 凌家骑士齐齐后退,将凌峰与凌云逸护在身后,手中战刃紧握,目不转睛地锁定了这具突兀出现的尸骨。 这具尸骨腿骨弯折,站在古树背后一动不动,甚是诡异。一位凌家骑士大步上前,大喝一声,青色的真气涌向战刃,挥动间将那具骨架劈散当场。 “只是死物,没有真气波动,并非人为炼制的尸奴,没有种下道印,也不是傀儡。”那位骑士心中紧张,见一刀便斩碎了骨架,松了一大口气,语出如连珠,其心中压抑可想而知。 还好是虚惊一场。 然而,异变突生,骨架崩碎一地之后,一缕缕灰色的烟气从地上碎骨中腾起,轻飘飘的落到了这名骑士的身上。 他身着的凌家特制的甲胄方才被他以真气催动,光华流转,寻常刀剑不侵,但是此刻却快速黯淡,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寸寸龟裂,腾出一缕缕黑气,手中战刃上的神纹开始消散,神铁铸成的兵刃也步了盔甲的后尘。 他的瞳孔中不再是乌黑的眼珠,反而是转为了乌白之色,身上的战甲片片剥落,发梢已是死寂的灰,整个人生机全无,轰的一声笔挺地倒在地上。 “哧呀!哧呀!” 自他的尸体中,有一只只灰暗阴气聚成的乌鸦飞出,阴气在翻涌,乌鸦扑腾怪叫,它们似是从幽冥中飞起,低低地盘旋,最后落在了那阴气滚滚的尸首上。 阴气化作的乌鸦啄食着翻滚的阴雾,众人见得那乌鸦头生三目,只觉阴森之感铺面而来,浑身冰凉,汗毛倒竖,这是一股妖邪之力,那些蛮兽不安地咆哮,寂静的山林间回荡起兽吼,若不是凌家骑士竭力控制,早已四散奔逃。 “何方妖孽!” 凌峰压下方才刹那心中腾起的恐惧,一步迈出,大喝一声,双手划动,一片青色火焰自他掌指间飞出,冲向地上的诡异尸体,那些阴气聚成的乌鸦被火焰临身,扑腾着翅膀欲将火焰扑灭,可都是徒劳无功。 凌峰见状,一掌按下,磅礴的真气自丹田而起,将那火焰焚身的乌鸦拍成一团团阴气,散于空中。 掌劲落下,那颗古树被拦腰折断,轰然倒地,横在众人身前,好似一道界线,分开了人世与幽冥。 “不必惊慌,只是一些阴气凝成的污秽而已。”凌云逸点出一指,一道神芒落在那骑士身上,好似冬雪遇阳,寸寸消融,直至无形。 他出言稳下众人心神。那一幕着实太过妖异,一条鲜活的人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消逝了,死法让人脊背生寒。 凌云逸下令绕过这几颗连排的古树,之后登山途上,他们又遇到了几具类似的尸骨,没有人再敢莽撞上前,纷纷绕开了,倒也相安无事,这些尸骨皆是死物,只要不去招惹便不会多生事端。 快要翻过这座山时,又一具尸骨出现在众人面前,上官玄清突然驻足不前,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不是因为心中惊惧,而是因为这具尸骨的面容! 那赫然便是周瑞林,他方前白骨链贯穿了胸口,在那个位置有一个大洞,活人尸抽了他的生命精气让这具尸骨血肉干枯,只是依稀还能辨认出他的身形模样来。 这具尸骨拦在众人前,好似是一位拦路客,警示众人莫要往前。 此处地势平缓,树木稀疏,四周可以见到大大小小的碎石,那上面有些附着着绿色的苔藓,有些则是裸露的苍白石面,阴雾泄了一地,东西南北流淌。 方才登山途中虽然再未生什么变故,但那些蛮兽却愈发不安,凌家骑士的安抚也收效甚微,有数次甚至有蛮兽浑身颤抖,四蹄一软,匍匐在地,不肯前行。 “看看,这点事情都怕的要死,不过是一具枯骨,只消我妙木火一烧,便立即叫他魂飞魄散!” 方才路上见过的尸骨让众人脑中的弦绷的不再那么紧,毕竟只要不去招惹便不会有事,凌峰见上官玄清如此,还以为是她胆小怕事。 而凌云逸却要谨慎的多,他的灵觉过人,一路上的诡异让他放不宽心,出言询问,道:“怎么了,这具尸骨有什么异常吗” “这人我们认识,之前入山时不幸遇难了。”叶枯出言解释道,他神色凝重,不久之前理应被上官玄清星火烧成灰烬的尸骨立身于此,这太诡异了,纵使是他也心里犯怵。 他不信鬼神,可眼前这具枯骨却好似厉鬼。 “你之前为什么不说这个地方有人身亡” 凌峰闻言,沉声问道,这一路上越行便见得越多妖邪尸骨,阴气缠身,血腥渐浓,闻言,若是早做提防,或许便不会有先前那等不幸之事。 “你们并未询问,我们也并无义务告知。”叶枯不卑不亢的回答道。 此刻,上官玄清与叶枯站在一起,凌家众人聚在一边,因为叶枯此言,表面上的一团和气顿时散掉了,一时有些剑拔弩张。 在另一座山头上,一个有些胖的身影看着那边的十数人,只嘿嘿一笑,笑容中有说不出的猥琐。 第三十六章 风卷分两道 另一座山峰上,那个身材有些发福的人着一身道袍,应是穿了很久,背后那一幅阴阳鱼的图案都掉色了,黑鱼中翻出一块一块的白。 他靠在一块石头上坐下,牵了牵自己的八字胡,怡然自得的自言自语道“莫急莫急,本天尊就是沉得住气,坐山观虎斗,笑收渔翁利啊。” 叶枯与上官玄清并肩而立,面对凌家十数骑,眉宇间很是平静,既无惧色,也无愠意。 “我们也没有问你们为何来此,一路上本就不平静,冒着这么大的凶险给你们带路,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吧”上官玄清自然是跟叶枯站在一边,一路上凌家众人虽然对他们没有什么冒犯,但那股颐指气使的劲头她哪里受过 “不知好歹。” 凌峰轻蔑地扫了叶枯两人一眼,眼中闪着寒光,道:“人贵有自知之明,凭你们还不配跟我等讨价还价,凌家屹立千年而不衰,何等荣耀。你们不过坐井观天之辈,乡野之民罢了。之前已经算是对你们很客气,不要给脸不要脸。” “那怎么还是折损了一人”叶枯反唇讥讽道,既然撕破了脸,那他便不在乎戳凌峰的痛处,他对那青衣少年“友好”地笑了笑,揶揄道:“那具尸骨生前可是久闻凌家的赫赫威名啊。” “放肆,凭你一个无名之辈也敢对凌家如此不敬?其心当诛!”一直龟缩一旁的程秀见势,跳出来指着叶枯的鼻子狠狠骂道,那模样好像是凌家忠犬,只是不知道那主人认不认他这个奴才。 凌云逸听的眉头皱了皱,不过并没有插话。 凌峰怒极反笑,缓步上前,周身神芒涌动,神纹绕身而起,青色道火起于掌间,衬的他好似神人。 “今天我便教你,古世家的威严不容挑衅。” “呱呱呱!” 就在这时,嘈杂乱耳的乌鸦叫声响起,难以数尽的灰暗阴气凝聚化形而成的鸦鸟从那具诡异的尸骨中飞出,如同一阵小型的风暴,向着在场的众人席卷而来。 事出突然,这是之前数具尸骨都没有的变故,谁也想不到这具尸骨会生出这等异变。 密密麻麻的阴气乌鸦太快了,根本来不及拉开距离,只是眨眼见,两位靠近周瑞林枯骨的凌家骑士便被裹了进去,还未来得及挣扎哀嚎便只听得一阵破碎声,是那腐朽的盔甲与战刃,碎了一地。 “靠近我!” 凌云逸眼中波澜不惊,似是早已料到这般变故,他大喝一声,一圈金灿灿的光芒自他掌中涌起,煌煌而浩大的力量将周围的凌家骑士庇护在内,那些灰色乌鸦撞在这道金色的光芒上,犹如坚冰坠入沸水,又似扑火飞蛾,纷纷被消融了个干净。 而另一侧的叶枯和上官玄清,他们与凌家的人方才已是分庭抗礼之势,即使是靠的近,凌云逸也未必会顾及他们的死活。他拉着上官玄清退了数步,一截锈迹斑斑的剑尖出现在叶枯的手中,他将剑尖一递,上官玄清当时会意,抬手将剑尖执在手中。 她本来已是将李大公公留下的锦盒祭出,那里面是夏帝刻印下的道,其内封有夏帝神力,但上官玄清于一片灰蒙蒙中捕捉到了叶枯笃定的眼神,没由来的,一横心就信了他。 “呱呱呱” 阴气风暴席卷,好似一阵狂歌。 乌鸦扑到他们身上,散成阴气撞破肉身冲入体内,叶枯只感到浑身冰凉,像是有无数块碎冰冲进了四肢百骸,这是浓郁到了极致的阴气,可截断一切生机,让神纹黯淡,让神铁腐朽,自然也可让人升级断绝。 本是冰凉的剑尖变得温热,一股暖流从剑尖中涌出,治注了他体内的如碎冰般的阴气,这些本是在体内横冲直撞的阴气似是受到了莫名的吸引,通过叶枯的手臂,与这一股暖流纠缠在一起,只这一搅,便俱都汇入了这一截剑尖之中。。 不,与其说是这一截剑尖生出的暖流吸引了阴气,倒不如说这些阴气似乎很惧怕这一截古旧的剑尖,像是遇见君王俯首的臣子,君命一处,莫敢相抗。 在外者看来,叶枯二人原先所在的地方只有无尽的阴气在翻涌,这两个乡野寡陋之人完完全全地被阴气风暴所吞噬,已是形神俱灭,死的不能再死了。 “砰。” 阴气散尽,再没有东西支撑着他的躯壳,周瑞林的尸骨直挺挺的砸在地面上,有阴气从枯骨中飞窜而出,聚成一只只三目乌鸦扑腾飞走。 这一场风暴也渐渐散去,灰暗鸦鸟乱叫着一一消亡,凌家的人也渐渐的从这阴气暴风中露出身形。 凌云逸手中悬着一盏莲心佛灯,以青铜铸成,其上染着不少铜绿,很是古旧,莲瓣有九,其内并无灯芯,也无火光跳动,莲瓣与灯柄上隐约可见一些深浅不一纹路,有些模糊,给人以神秘之感。 凌峰喉咙滚动了一下,凌家众骑士也是面无血色,这些阴气凝聚成的乌鸦太过骇人,无人敢触,触之即死,方才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死亡近在咫尺。 四周寂静,稀疏草木似是丝毫不受这阴气的影响,依旧郁郁青青,只有那具倒在地上的周瑞林干枯尸骨,证明着刚才实有大恐怖发生。 只是四周山势,惹得凌云逸忽然轻咦一声,他这等人物本就灵觉过人,对于冥冥中的“道”与“势”有这超乎常人的感知,但他毕竟未曾修过玄观法,要再进一步却是万万不能了。 其实他是身在此山中,这段山脉蜿蜒于这片大地上,好似虬龙盘卧,这里却是一处断口, “那两个人呢”那位一路上负责盯住叶枯两人的骑士看着不见了叶枯两人的踪影,出声问道。 “肯定是死了,没有我凌家庇护,靠自己,他们不可能活下来。”凌峰回过了神,说道,他心中其实并无多少气,是自持身份,不屑于与这等人置气,所以语气也不经心的。。 “对,峰少爷英明,离开了凌家,他们一无是处。” 那位程师弟跟凌家在一块,阴气风暴来时,凌云逸也并未将他排斥在外。 凌峰瞥了他一眼,带着鄙夷,相比叶枯二人,他更看不起这位。 “好了,这次就不该带你来。”凌云逸皱着眉头斥道。凌峰的脾气他不是不知道,可也没想到凌峰会以凌家为傲至此,好像真是高高在上的仙府,俯瞰苍生万物,“这里诡异难辨,尽快翻过这座山吧。” 他们并未退缩,而是选择继续向前,去往山寨所在。 叶枯与上官玄清藏身于一处石缝中,屏息凝神,眼看着凌云逸率领凌家众人与那獐头鼠目的程秀远去。 他们只有两人,手握剑尖便可不被阴气所噬,而凌云逸则要庇护十数人和那些蛮兽,莲心佛灯晕开的金灿灿光芒笼罩的范围并不大,反而让他束手束脚,不能移动分毫。 这个地方很窄,他不得不与上官玄清紧挨着,凌云逸并非易于之辈,藏匿身形气机,不可露出半点破绽。 上官玄清要起身,叶枯一把将她按住了,是让她再等一等。 上官玄清瞥了叶枯一眼,后者自觉的把按在她肩头的手收了回来。 片刻后,原本凌云逸立身处四周的空气中有数道涟漪闪动,空气如一汪湖水,闪动着粼粼波光,一块精致小巧的四角方镜于波光中浮出,追逐着凌家众人而去。 叶枯所料不差。凌云逸这个人看似对谁都和气,其实他跟上官玄清一样,那种高傲是藏在骨子里的。 上官玄清是天性如此,再加上修炼了星衍玄观法,深处自然带有超然世上,俯瞰万物之意。 凌云逸则是胸有城府,这并不是说这人工于心计,而是胸中有沟壑,腹中有乾坤。他已是名震古夏,年轻一辈无人能出其左右,也就只有阎昊那么几个可与他比肩罢了。 叶枯这时才起身,到了周瑞林尸骨之旁,现在已是一地碎骨,不成人形了。有锈迹剑尖在手,他心中便有了些底气,欲从这碎骨中窥见一些东西。 “凌家好像知道些什么,带来了能克制这类阴邪之物的佛器。”上官玄清来到了叶枯旁边,警惕的盯着四周。 她还是第一次见叶枯皱眉,额头上有小川。 “奇怪,”叶枯站起身来,道:“骨内阴气并非很早之前被人种下。”他原本以为这些尸骨是那具活人尸留下的手段,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周瑞林说过,山贼中还有一位凡骨九品的修士。”上官玄清出声提醒叶枯,“我们先跟上去,看个究竟。”他们有夏帝道傍身,并不畏惧。 此时天幕渐渐收拢,暮色有四合之势,这片本来平平无奇的山脉染上了些许的妖异。叶枯和上官玄清循着山路,翻过了这座山峰,山寨便在望了。 慢慢地,山间灰蒙蒙的雾气翻涌不休,叶枯两人知道,这并不是山雾,而是愈发浓郁的阴气,他们翻过了山峰,向下俯瞰。 “这” 只一轮残月入眼。 第三十七章 道之玄天之阴 那是一轮伏在地上的阴月! 山寨是一个圆,其中嵌着一轮月弯,深灰色的阴气于其内翻涌,似有天地二势在交织,又似有道与理在衍化,宇与宙的力量似都在其中流转,如水的月华在流淌,散发出如渊般玄奥的气息。 那片天地仿佛是“道”的一角,坠落到了凡尘。 浓郁至极的阴气让空气都凝滞了,是愁云惨淡万里凝霜,蒙着阴森的月。 一缕缕灰色神华从阴月中流出,伴随着惨白的光,流淌在山寨里的另一半与它的四周,在那些地方,密密麻麻的矗立着干枯的尸骸,像是来自冥府的阴兵,拱卫着天阴之月。 “这是怎么回事” 上官玄清艰难地转过头,看向身旁的叶枯,饶是她,面对如此景象也断然无法平静。 叶枯心中亦是震撼,喉咙滚动了一下,只是艰难地摇了摇头,这太过匪夷所思了,让人头皮发麻。 他们到此,并没有发现凌家众人的踪迹,他们肯定是见过了这幅阴月图景,可还是在继续前进,这让叶枯更加好奇,凌云逸此行究竟目的在何? “不用害怕,有凌云逸他们开路,我们很安全,只要小心些就行了。”以水行入神识,长舒了一口气,叶枯渐渐冷静了下来,出声安慰。 叶枯的声音在上官玄清听来像是有一股魔力,心中升起的一丝恐惧被抚平,她点了点头,道“这不像是那具活人尸布下的手段,应该是别的人,或者别的东西所为。” 上官玄清的指尖绽出一缕星芒,抬指轻点,七颗淡蓝色的小星子在她身前排成一个玄奥的阵势,一声轻喝,阵势发出点点青辉,散于空中。 一道道由淡淡星光凝聚而成的线段在两人的脚下拼接,蔓延着到了眼前的树林之中,为两人指出一条道路。 “踏着星光而行,星子所化乃是凌云逸他们走过的路。”上官玄清收回玉手,轻声说道,这是星衍玄观法中的秘术,以星势寻迹,为两人指引道路。 踏着星路,两人慢慢靠近了山寨,树林弥漫着阴气灰雾,树木花草已是枯枝残叶,生机盎然的假象被撕破了,浓郁的阴气让这些寻常的生灵几乎灭绝。 再往前,阴气愈发浓郁,甚至压制了两人体内的生机,灰色雾气也越来越浓,已是从虚入实,让两人目中所见都有些模糊了。 路上两人见到了数具兽尸,有山中妖兽的尸骨,也有那凌家骑士座下蛮兽的遗骸,其中有一具骨骇状似夔牛,生有虎身,气血磅礴,其上有阴气所化的三眼乌鸦啄食残余的血肉,不多时便有一只鸦鸟扑腾飞起,冲入阴雾深处, 两人俱都不敢与之有所接触,选择了绕行,那三目乌鸦中藏有大诡异,让叶枯与上官玄清都很忌惮。 “那些尸骨密密麻麻,怎么过得去这些东西太过诡异了,让人不知道如何下手,现在我们真气、血气又被压制的这么厉害,贸然过去,肯定是有死无生。” 又行了片刻,一阵议论声传入两人耳中,说话的是凌家的一位骑士,他叹了一口气,言语间有些无奈,也有些畏惧。 他们虽然身经百战,但这些东西并非活物,纵使浑身胆气在面对它们也是无用,同伴凄惨的死状历历在目,让人心里发毛,况且他们一路来到此地,已是折损了数头蛮兽,有不少人也已经负伤,显然是经历过激战。 这些骑士受了凌家极大的恩惠,固然是悍不畏死,可他们亦是人,也不想白白送死,葬送了辛苦得来的一身修为。 “办法总会有,再敢说这种退堂鼓的话,族规处置。”一道严厉的声音响起,说话的是一个中年男人,言语间威势很盛,气息如渊,让人莫敢相近。 此人是凌家的长老名宿,名为汝成,一直在暗中跟随着凌云逸一行,以作护法,见到这轮阴月之后方才现身,自暗处到了明处。 如凌云逸这等天骄之辈,乃是古世家传承不息的根本,容不得半点闪失,若真有何不测,凌家定会让古夏天翻地覆,不得安宁。 凌家治家倒是严厉,化境长老训诫,那位骑士立刻噤声,不敢言语。 化境中人实力亦是参差不齐,这是一个大境界的统称,其内又有许多小境界,不可将他们一概而论,如那日在北木城外截杀叶枯与林小双的灰脸男人,只怕不是眼前这位的一合之敌。 暗处的叶枯与上官玄清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庆幸,那阵阴气风暴来的正是时候,让他们双方并未真正动起手来,一位埋伏着的化境高手,谁不忌惮 他们不敢再向前了,若是被对方察觉,说不好会生出哪般事端。 纵使是上官玄清有夏帝道护身,可凌家同样也是千古传承,这次又是有备而来,谁敢说凌云逸便没了相当的后手?他们如此隐秘行事,又是凌云逸亲至,牵连定是不小。 片刻沉寂后,凌汝成指着程秀,道:“你过来。” 程秀纵使心里打鼓,可却不敢不从,乖乖的到了近前。 凌家长老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听云逸说,你之前到过此处,进到过这座寨子” “没有没有,凌公子记错了,是之前引路的那一男一女来过这地方。”程秀不住的摇头,心中惶惶,赶紧否认道。 “你们宗门的任务是剿灭山寨里的山贼,对这里应该有所了解,” 凌汝成似是没有听见一般,将那盏莲心青铜佛灯引来,道:“现在倒要烦你再走一趟,每走五十步便按此法沟通青铜佛灯,为我等指引方向,若是功成,凌家可允诺你一个要求。” 程秀听到这位凌家长老这么说,顿时色变,这明显是让他当炮灰,试探这些尸骨与浓稠阴雾。 “前辈开恩啊,”程师弟立马跪下了,眼中满是哀求,他本以为这班人马是以凌云逸为首,哪里想到会突然跳出来这么一个狠毒的老梆子,“我根本没有到过这里,什么都不知道啊。” 凌峰这时走了过来,不耐地说道:“表叔何必与他废话,他要是不肯,直接杀了便是。” “你不要自误,为凌家办事,事后凌家自然不会亏待于你。”凌汝成摇了摇头,眼中凌厉,对于程秀的哀求无动于衷,那盏佛灯悬在他身侧,缓缓沉浮。 见此,程师弟也知道避不开这一劫,向前有青铜佛灯护身,或许还能有一命苟存,若是不去,肯定是死路一条。 他颤抖着手接过了身旁的佛灯,站起身,看了眼那些蛮兽,这些蛮兽早已通灵,凌家人却并未让这些畜生去试探,显然在凌汝成看来,他这一个活人并不如一头蛮兽来的金贵。 凌汝成淡淡地扫了程师弟一眼,道:“还不快去” 叶枯两人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上官玄清在叶枯身上用手指写了几个字,让叶枯不禁侧目。 说程秀手持莲心青铜佛灯,亦步亦趋地进了阴雾之中,浓雾有迹,破出一个大致的人形后便渐渐合拢,如同是一头妖兽张口,将他吞进去了一般。 众人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一团淡金色的光芒在移动,透过重重森森阴气散发出点点祥和圣洁的气息,行过了数点黑影,并未有什么异动。 淡淡的金色莲瓣虚影开始浮现,这是第一个五十步。 突然,犹如阴风吹烛,莲瓣虚影摇动,明灭不定,那一团阴雾似乎在翻涌,把莲心佛灯托出的金色光芒吞噬殆尽。 没有一点声响,好似有烈烈刀锋划过飘摇烛火,那是风中残烛,只一下 “呼。” 灰蒙蒙的阴雾中的淡金色光芒熄灭了。 凌家众人皆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点光亮,看见这一幕,心底都咯噔了一下,那程秀好歹也是种下仙根引气入体的人,有青铜佛灯护身,却仍是这么无声无息的死了。 凌云逸见此,单手置于胸前,口中念念有词,似是在诵经一般,宝相庄严。 淡淡金色佛光流转,六枚金光灿灿的释虚影随着他的诵经声,缓缓展开,环绕着那只比十的手,一股圣洁的佛气弥漫开来,驱散了那一片的阴森。 阴森雾气中破出一条染着金芒的道路,那一盏莲心佛灯受到六字释的召唤从金芒中缓缓飘了出来,落回了凌汝成的手中。 六字释神异非凡,绽放出耀眼的金色光芒,圣洁的佛气将六字连为一体,佛气流转不息,纵使只是六枚虚幻之影,却如同一轮煌煌之日,佛光普照一方小天地。 这盏佛灯与六字释间似有很大的牵连,造型古朴,其上满布岁月痕迹。凌家人并未真正激发佛灯,之前都只不过是佛灯感受到阴气侵蚀,自发生出金色佛光,破妖驱邪。 暗处的叶枯和上官玄清心中凛然,程秀被阴森雾气吞没,毫无征兆,那片阴雾看着并不很浓,却蒙蔽了外界的窥视。 凌云逸有金色佛光护身,六字梵 一条人命的逝去,凌汝成不仅未见惧色,反而是有些欣喜,他神色有些激动,道: “聚阴而成,造化天时,这里竟然真的有玄阴!” 第三十八章 极象 天道分阴阳,玄阴是至阴之物,万阴之首,千百世难得一见,乃是凝聚了天地造化而生的灵物,是道的一种活生生的体现。 三大古国疆域不知几何,屹立了不知多少岁月,可却也极少寻得玄阴这般重宝。 相传古商国帝族有一阴一阳两件至宝,阳者炼玄阳为太阿之剑,置于帝殿之顶,承载古国龙气,受万民膜拜,阴者采玄阴为宝瓶,镇压皇都地脉,顺一国之运。 玄阳之剑已经有好几千年未开锋饮血,而玄阴宝瓶亦是久不临世间。以阴阳二玄铸器,镇压一国之运,这并非是开创了古商国的那位生死境存在的所作所为,他只是机缘巧合之下偶得此二器。 他曾于化龙台上感叹凌境渺渺,见得此阴阳二器,方才信了其有。 玄阴本是无形无质,不可强名,它化生万物,随天地气运游走,并无定所,正合道之变化无穷,难以名状。它是阴之极致,叶枯与上官玄清一路行来所遇到的诡异之象都是因为玄阴的阴气流出,逆转了阴阳,使得这方天地阴盛极而阳衰微,也正是这般冥冥中的变化改变了周遭天地自然。 那具活人尸之所以选此地安身,只怕也是很久前有过一段机缘,知晓了此地将会有玄阴现世。他在此布下阵法,本意是为了助他以生命精气恢复修为,但无意间却锁住了这片天地的阴气,又活人尸此物,乃是活生生炼己为尸,魔气太盛,让这片天地间阴魔二气混杂交织。 至极之阴中焉能混有魔气?他这般作为反倒是压制了玄阴出世,所以久久未能寻得。 叶枯三人破了阵法,让阴气重归天地之间,随着自然之势游走,上官玄清那一把星火又将其中纠缠着的魔气烧了个干净,同时破掉了这座压制了地势的山寨,玄阴这等重宝才得以现世,展露出种种异像。 至阴之气不受束缚,衍化为了那一轮天阴之月,故而才有了尸骨林立,阴雾弥漫的图景。 是虬龙裹月,化至极之阴;人尸遁虚,解无意之局。 凌家这等古世家,手段可通天,应是族中尊者无意中推测出此地有玄阴出世。如果郑重其事地派人驾车御辇前来,动静太大必将会被有心人所察,反而不是一件美事。 凌家纵使是凌驾于凡尘俗世之上,可也不敢说能单凭这个名头便能震慑天下修士,古国浩瀚,子民何止亿万之数,不说那放浪形骸悟道于山水间的高人,便是委身世俗红尘之辈,为了玄阴,只怕也敢豁出性命与凌家争上一争。 这般天地灵物是可遇不可求,这是道的“一角”,相传古时有大机缘者在凡骨境之时将玄阴化入了体内仙根,与本命真气融为一体,初时不显,却在凡骨九品时发生了难以想象的变化,成就九阴魔体,魔威莫测。 相传化孕有成的玄阴中蕴有先天阴极道则,若能悟透,便可于生死玄关中叩开死门,扶摇而上。 “云逸,玄阴有灵,这一段路还需你自己走,获得玄阴认可,对你日后气合玄阴有很大的帮助。”凌汝成转过身对一旁的凌云逸叮嘱道,眼中有些羡慕,也有些担忧。 凌云逸乃是他们凌家走向极盛的希望,同时亦是他凌汝成的血亲。 还欲再言,凌汝成心念一动,一撒袖袍,语气转冷,道:“想不到我凌家这次行事如此隐秘,还是被宵小之辈盯上了,云逸,你且去取玄阴,一切交给你七叔便是。” 凌云逸蓝衫飒然,年轻一代中,他的风姿冠绝同辈,他点了点头,很是平静,仿佛要得去取的不是玄阴,而是一粒顽石,拦在他身前的不是诡异噬人的阴雾,而是迈步便过的浅滩。 是他道心如渊,故而能猝然临之而不惊,天地在心,乾坤在手,阴阳在握,试问有何物能乱这般心境呢? 那一盏佛灯自凌汝成手中飞出,悬于凌云逸的身旁,他并未如何动作,莲心佛灯便佛光大盛,莲瓣有留,乃是青铜雕镂而成,古意盎然,此时竟如有生命一般舒展开来,垂下千百瑞华。 每一片莲瓣之上都有六字释浮现,一轮神环现于佛灯之后,六字释虚影浮现其中,各居一方。 “云逸哥你什么时候精修过佛门功法”凌峰瞪大了眼睛,吃惊地问道。 单单是如此还不足以让他这么失态,那六字释言之上,隐隐约约间竟有六尊虚影盘坐,他们似是在诵经,又似是在讲道,这一方小天地的阴气被这股圣洁佛气一扫而空,辟出了一方净土。 佛气似与凌云逸浑若一体,莲心灯悬浮在他身旁,六尊圣气佛影在其中讲道布法,把凌云逸衬托的宛若圣子临世。 “云逸,这”凌汝成亦是吃惊不已,更别说凌家那些骑士了,云逸之名威压古夏年轻一代,但百闻不如一见,他们都不得不叹服于凌云逸的天资,古今难觅。 “万法全通。” 凌云逸说出这四个字之后,一步迈出便入了这森森阴气之雾,是家人,他才多做解释。 凌汝成听罢,楞了一楞,望着雾气破开的人形,不能回神,“世上竟真有这等天资。”他叹道,多是感慨,也多是难以置信的却又不得不信的无奈,“看来这玄阴,云逸是志在必得了。” 这是了不得的极象,从古至今现世次数也屈指可数,那位开创了凌家的生死境先祖也不曾在凡骨境有如此成就。 而在阴雾的另一端,阴森雾气破开两道人形缺口,片刻后便合拢,恢复如初。 叶枯与上官玄清各执剑尖一端,行走于阴雾之中,他们尝试过向剑尖渡去真气,想让这锈迹斑斑的古物也如那盏佛灯般显出一些神异,只不过都如同石沉大海,没有半点回应,这才不得不还是先前模样,有些笨拙的一起握着。 阴雾中的尸骨较之于之前所见更多了一分诡异,他们肉身虽然已是干枯,但那一幅幅骨架中却被阴气充斥,他们似已经与这从片玄阴衍生出的阴雾融为了一体,不分彼此。 “不要碰到这些尸骨。”叶枯轻声提醒道,玄阴属至阴之物,这等层次的灵物天地原生未经淬炼,会无意识的演化一些莫名的事物。 “希望这块玄阴是初生未久” 阴雾遮蔽了两人的视线,叶枯与上官玄清行了许久,似是越来越深入阴雾,只不过四周都是蒙蒙阴气,渐渐让人辨不出方向。 “叶枯,有些不对。”上官玄清停住了脚步,星衍玄观法对“势”的造诣很高,这一点叶枯也只能自叹弗如,他借鉴的是其中修道之法,却并未精研“势”之一途。 “我们是在原地打转。” “怎么可能,那程秀都能走出五十步之遥,何况我们”叶枯被剑尖扯住了,不得不停下来,从方才进入,他心里记着,一共只进了四十七步。 “咚!” 蒙蒙阴雾中传来一声厚重的闷响,声不知从何处起,似远非远,如近又非近,势大力沉,像是一记闷鼓锤在了两人心上,上官玄清体内小周天奔涌流畅的真气霎时一滞。 “咚!咚!咚!” 又是数声,异响从四面八方逼近,两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一点玄色光芒闪烁,叶枯朝着身前阴雾划出一指,短暂的剖开了一小块的雾气。 那闷响不知从何处来,这种被盯上的感觉最是难熬,未知方有恐惧,尤其是在这片蒙蒙阴雾之中,让人感觉如芒在背,好似有毒蛇沿着脊柱蜿蜒而上。 前路迷蒙,让两人非常不安,可开弓已无回头箭,莫名处踏地而行的声音犹在耳中,像是在缓缓逼近,又似只是在周遭漫无目的游走,一下一下敲在二人的心鼓之上。 上官玄清借了叶枯剖开的阴雾一角,以星衍玄观法中记载的秘法,不断的推演此地之“势”,眸中有星图闪耀,秀眉微皱,道:“暗中有杀势在演化,不能在一个地方待太久。” 玄阴有灵,虽是灵智未开尚不是活物,却对所经过的地方有着一种特殊的记载,能模刻下一些道或是可以演化一些它所到过之地的凶势,若这玄阴曾经于一些绝世凶地中显化,两人也断不会“见财起意”,只能是躲得越远越好。 两人在阴雾中疾走,足不沾地而行,不敢在一地多做停留。 “那是什么” 阴雾之中,隐隐戳戳间,一大片黑影影影绰绰横亘在两人之前。 震慑心魄的响声越来越急促,似冥神执策,逼着两人继续向前。 似是到了阴雾深处,可雾气却散了些,黑影的面纱被揭开了,一片残破的遗迹展现在两人眼前。 两根顶柱立于苍茫之间,其下是一堆残碎的乱石砖瓦,左边那根大柱齐腰折断只余下了一半,白玉蒙尘,黯淡生疵,柱上隐约可见有画栋之镂,只是太过久远,早已模糊不清,无法辨认了。 这里应是原先的大门,眉上被人震断了,匾额被揭下,摔在了地上,断为两半,混杂于那些凌乱的砖瓦石片中。 似是有大道蒙蔽,让人望不穿门户之后的景象。 “这里怎么会有这样一处古遗迹” 残垣断壁似是常年被风沙磨蚀,荒芜已久,带上了的岁月痕迹,显然是很有一些年头了。 “这里的势很紊乱,最好绕行。”这是上官玄清以星衍玄观法推演所得,她的眸中染着星辉,声音很轻,她看不穿这里的“势”,底气不是很足。 第三十九章 霄云 此地阴雾渐散,一直萦绕着二人的那阵时远时近的闷响亦随之消失了。 身后是茫茫阴雾,身前则是这片突兀出现的古遗迹。 “这里的势很乱,最好绕行。” 叶枯端详了片刻,摇了摇头,道:“不能绕行,那样会徒增杀势。” “你能看懂势” 上官玄清颇感讶异,这是一门很深奥的术,自成一脉,与修炼一途相辅相成,不过却并非想通,她惊讶是在心中,并没有问出口。 “此处应是玄阴显化出的一幅图景,不论是吉是凶,这是一种另类的考验,坦然受之才是上策。” 仿佛知道上官玄清在想些什么,叶枯摇了摇头,解释道。 叶枯和上官玄清走近这片古遗迹,他们来到那一道像是大门的地方,小心的拨开乱石瓦片,掘出了那面断为两半的匾额。 “守住清明,这些只属于历史中,并非真实。” 心知这并非真实,但手中却有着实实在在的触感,沙石的粗糙摩挲着指腹。叶枯以水行入神识保持灵台澄澈,不被外物所惑。 此间是玄阴显化的过去,不能如在外界一般随心调用五行,叶枯谨慎十分,不敢有丝毫的疏忽大意。 “霄云” 匾额上的大字已经模糊,缺角少画,很多地方都被风沙磨平了,但还是可以依稀辨认出其上所书的字。 即使是岁月留痕,这两个残损的古字依然有龙飞凤舞之姿,可以想象当年这两字的恢弘气势,霸王之像,神韵天成。 这时,上官玄清眼中星辉一凝,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顿时色变,她定睛仔细看了看两人手中的匾额,又转头打量了这片古遗迹一番。 “我们遇到大麻烦了。”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显然是在努力保持镇定,道:“凶多吉少 以她的性子尚且如此,叶枯有些不解。 “霄云”二字,曾在古夏国内显赫一时。那是几千年前的旧事,它代表了一个盛极一时的世家,是那个世家的最中心也象征着这一族的辉煌。那一世,有九位羽境大成的上尊从这个世家走出,同世一门九羽,让这一族达到了极盛。 九名羽境大成的尊者,那时无人勘破生死玄关,三大古国内没有势力可撼动这样一股力量,可谓是盛极一时,但这一族由盛而衰甚至彻底消亡却也是在那一世,并且也几乎只是在刹那之间。 相传,那个世家无意中触及到了一些世间真正的禁忌,不祥便发生了。九位羽境大成的尊者竟是接连失去心智,犹如疯魔一般屠戮同宗血亲,没有人能讲出原因,只知道祖宗疯了,六亲不认,鲜血染红了天际。 九位羽境杀生,生死不出,谁人能挡生死境已有万年未曾出世,而且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根本来不及反应便已是血流成河。羽境尊者威能难以想象,狂暴的真气能量肆虐所至,象征着辉煌的宫阙楼阁纷纷倒塌,族中子弟顷刻间毙命,好似一场骤雨狂澜,席卷一空。 九羽同天成悲境,万古蓬蒿共一丘! 悲剧已酿成,最后也不知如何平息下来,那九位羽境上尊齐齐在癫狂中暴毙身陨,那一世家也就此消亡,不复荣光。 事后,三大古国帝族与古夏国内的几大古势力联手调查此事,最终也只是找到了那九位羽境尊者的尸首,其中八具都是盘坐,像是安然坐化般,神情宁静,闭目归天。 只有一具例外,是那一世家当世的家主,他在叩首,身子伏在地上,像是在膜拜着什么,令人匪夷所思。 而发现这九具尸首的地方,正是这块龙飞凤舞般写有“霄云”二字的匾额背后那一片遗迹之中! 两人手中断裂的匾额似有万斤重,压在人心中沉沉的,让人喘不过气。 叶枯听罢,他的见识比上官玄清要广博的多,不以为意道:“修士手段难以言尽,羽境大成也并非举世无敌。况且这里并非实景,不必有什么顾忌。” 两人向前走去,心思却迥异,叶枯看出了上官玄清有些害怕,从北木城神树挂祈福木牌他便觉得上官玄清有些迷信,这下倒是应验了他所想了。 古遗迹抵不过岁月,早已经腐朽了,断壁残垣,一些砖瓦轻轻用手一触就会变作尘埃纷纷落下,两人的手上、衣物上都沾上了尘砾,一团团灰扑扑的。 遗迹大多作古,不可触摸,尘埃满面,分明心知虚幻,却又这般真实。 两人在一片断壁残垣中穿行,却又好似行于旷野之上,满目荒芜,过了残山剩水,身前是一步石阶,两侧是重重阴雾,石阶似可通天,却被阴雾笼罩,只见得五六步之遥,每一步之间并不相连,似是悬空而起,空隙处有薄薄阴雾,雾气曳地,绕着石阶缓缓流转。 阴雾不见处,石阶上或可见台损石却,或可见青苔蔓蔓,一片衰颓之景。 “登云路,真是那处凶地。” 上官玄清见此,有些失神,那一族鼎盛之时,登云路上白云缭绕,渺渺欲仙,如今却似一场幻梦,阴雾笼罩,衰颓倾倒,难见真容。 拾阶而上,两人停在了一座古老的建筑物前,登云路尽处,有磅礴宫殿巍然耸立,其顶上有一块匾额,似是岁月也不能留痕,清晰分明,亦书“霄云”二字。 霄云之上,方为吾族! 这是一种大气魄,古建筑乃是这一世家的生死境先祖所留,象征着荣耀与传承。 玄阴现身此地时应该离那一件不祥之事有些年头了,其余遗迹都已经风化得不成模样,只有这座建筑依然屹立不倒,这是一整块神材剖空而造,其上有淡淡的道韵流转,宏伟似可通天,让人心生敬畏。 殿门半掩,其内是幽深的黑暗,无处不在的阴雾于此处消弭。 生死境之人留下的手笔,纵使是一片幻象,依然不可揣度。 两人步入古建筑之中,大殿很古旧,叶枯与上官玄清立身其中,渺小如蚁。 霄云殿中,许是岁月漫长,一些灵晶精气不存,干枯剥落,碎了一地的白,这里空旷非常,一眼望不到尽头,只有穹顶上落下的碎白,衬托有无。 不祥发生后,没有人敢妄动九位羽尊的遗骸,尸身没有被封藏,而是被遗留在了原处,任凭岁月风蚀。 让两人安心一些的是,九位羽境尊者的尸体并不在殿中。 想来也是,古往今来,就连生死境大能也未曾听闻有过尸身留下,在那般存在身后的,只是一段又一段的,让人津津乐道,引人神往的传说罢了。 至于那虚无缥缈的“凌”之境界,似有大道蒙蔽,万年以降,存世经卷中每每有所涉及都如同镜中花水中月,留不下半点痕迹,好似是一片空白,无迹可寻。 凌之境界,不可言说。 “这里的势太不宁静。”上官玄清背后隐约有星图演化,她的心一直都悬着,眼中绽着星辉,星衍玄观法运转不息。 “那边是什么”她指着一处,那里凝聚的势在翻涌,犹如沸水,惊呼出声。 叶枯望过去,道:“你不要这么紧张,只是一些壁画,我们过去一观。” “你说这里会不会真有什么不祥。” 上官玄清做不到对鬼神敬而远之,声音中带着不安,在这大殿之中荡开,显得空而寂。 这一幅壁画很大,铺开在了殿宇的灵晶壁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年代太过久远的缘故,很多地方都是模模糊糊的,让人看不真切。 叶枯站在原地,静静观摩,壁画像是记载着着一些事情,其下已是模糊,向上隐有仙娥昂首,若矫龙升,掬云白纻轻腾高举,不知欲呈往何方,呈向何人,壁画之顶,是无数细密的刻痕交错,像是织成了一张大网,笼罩着下方世界。 心神沉浸其中,静心体悟,他想窥见这壁画背后的事物,却始终未有所得,反倒是险些沉溺在其中,或者说,困于那细密刻痕交织成的天网之中。 “嗯” 这些刻痕很不简单,这只是玄阴展现的虚像,却仍是可以摄人心魄。壁画真容不显,叶枯收回心神,见到身旁的上官玄清眼中星辉停滞,不再灵动流转。 叶枯指尖玄色光华流转点在她的眉心,他修为太低,无法调动神识离体,这一指是截玄,只是辅助,真正能否醒来还是看上官玄清自己。 鲜血从上官玄清眼中流出,停滞的星辉被染红了,像是一片薄薄的血雾,掩映着她的双眸。 像是被一阵无形的力量击中,上官玄清退了数步才稳住身形,叶枯赶紧扶住了。 一阵星辉涌起,将她脸上的血迹冲洗干净。 突然,一阵阴森森的煞气冲来,两人脊背生寒,浑身的寒毛都倒竖了起来。 上官玄清脸色煞白,叶枯转身,将她护在了身后。 一个披头散发的佝偻身影突兀出现在大殿中央,只是寻常身高,满头灰发垂地,挡住了真容。 丝丝缕缕的乌光涌入那双空洞的眸子,他的周遭朦朦胧胧的,似是被拖入了虚幻之中,阴在升腾,阳在塌陷,有幻灭之感。 它竟在吞噬周围的势,诡异非常。 第四十章 渡来见玄阴 霄云古殿殿门半掩。 空洞双眸似也在看向叶枯两人,瞳孔中乌光涌动,那一方天地被抽出了势,阴阳逆乱,变得虚幻而空洞,让人捉摸不透。 “快走!不要惊动他!” 这个莫名出现的生物让人毛骨悚然,玄阴所显化的应该只是虚无的像,但眼前这尊存在给人的感觉太过诡异,脱离了虚幻的范畴。 回眸处,壁画上那隐有娇娥模样的人物眼中竟已垂下血珠一点,沿着刻镂凿痕而下,划出一道血痕。 眨眼间,那道血痕却又消失不见,似是从无端而起,又落于无端之中,不见踪影,上官玄清与叶枯都以为是自己眼花,是幻象中又生出的幻象。 狂烈的煞气涌来,如冰锥一般刺骨,让人脊背生寒,叶枯心中有些吃惊,那长毛怪物太过真实,令人毛骨悚然,好似是来自幽冥。 上官玄清下意识的想从大殿正门逃走,那里看起来是这座空旷殿宇唯一的出口,却被叶枯一把拉住, “黄泉路上不回头,回头方是真黄泉。” 上官玄清以为叶枯疯了,可接触到他的目光时,心里的躁动便被抚平了。 此刻,叶枯眸中静极,看不出丝毫的惊慌,如两口清泉,润入心间。 “这里面多半没有出路,要往哪里走”上官玄清犹自不解,或许是因为那骇人的长毛怪物拦在通往殿门的路上,并未质问出声。 两人奔入内殿,这座殿宇虽然巍然高大,内里结构却并不复杂,这里原本是供奉灵位与保存宗族弟子生命灯火的地方,现在却是一片狼藉,环顾四周,皆是高墙,耸立巍然,好似是天道高渺,穹顶高悬,生路难觅。 地上,有诸多道痕残存,只是都已模糊不清,不堪一用了,“势”仿佛静了下来,流淌的极慢。 叶枯慢下了脚步,双手搭在上官玄清的双肩上,凝重道:“一定要记住,这些都是玄阴显化出的虚像,并非真实的存在,不要迷失其中。” 他深深地看着上官玄清,不希望这位古夏的公主有半点差池,声音在空旷的高殿里荡,搅的人心空空的。 是突然而为,让上官玄清愣了愣,别开了脸不去看叶枯的眼睛,只重重地点了点头。 内殿比外殿更加的高与阔,本是盛放生命灯火的琉璃盏四碎于地,两人小心翼翼的沿着正中而行,阴雾不存,煞气未涌,外殿那突兀出现的长毛怪物不知去了何处,未曾跟上来。 他们在内殿里发现了些脱落下的毛发,是灰白色的,拧在一股如同干枯的树枝,细看之下,竟有神纹烙印其上,只是都已经黯淡无光,作了古。 “这不会是原先那东西身上的吧” 上官玄清咂舌,想到了那头让人毛骨悚然、长发披地的怪物,毛发有神纹衍生,难以想象这是何等的境界,怪不得有那样骇人的煞气。 叶枯不语,如果真如上官玄清所言,那么这东西显然在这里待了有一些日子了,不然不会有这满地毛发散落,几乎每隔一二十步就能见到一些。 他想到了上官玄清所说的发生在这里的“不祥”,九羽同葬,如此说来,这霄云古殿无异于一座堂皇大坟,葬下了九位羽尊。 外殿中的长毛怪物出现的太过突兀,令人胆颤,在叶枯看来它很强大,他有一种感觉,刚才若是冲过去,两人绝对已经成为了两具尸体。 死,这个字眼让他心惊,他对自己的灵觉很是自信,心道:“难道那长毛怪物并非虚幻的存在” 内殿尽头是一块石壁,那里记载了这个世家中每个时代的杰出之人。那位开创了这个世家的生死境大能名讳却并不在上面,他是属于另一个层次的人物,不与凡俗共比。 “从极盛到极衰竟是眨眼之变,实在可惜。” 这里曾是荣耀的殿堂,鼎盛时灯火长明,妄图亘古传承,经久不衰,只是现在呈现在两人眼前的却是一番破败的景象,盛况不复。 上官玄清以星衍玄观法扫视内殿,她发现一些“势”在这面石壁上排演,似乎有迹可循,她在石壁前盘膝坐下,一丝不苟的揣摩石壁上的“势”。 叶枯这次并未打扰她,上官玄清不是庸才,有过一些提醒就足够了。 这位古夏国的公主天资着实不凡,渐渐地,上官玄清身陷空灵之境,星光横溢,星辉斑斓,一幅浩大的星图在她身后展开,群星罗列其中,随势飘转。 石壁上一道道有形的“势”被勾动,上官玄清展动双臂,像是主宰星空的神女,一道道星光冲入石壁之中,与那些被勾动了的“势”交织在一起,一时间石壁上星光璀璨,耀的人睁不开眼睛。 这时,一股凌冽的煞气冲来,好似是千万把冰刀子割在身上,叶枯心有所感,横跨一步,挡在了上官玄清身后,为她护法。 长发披地的生物如瞬移一般,毫无征兆的出现在内殿,这次叶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这东西的目光投向他们二人并不是偶然,而是它有意为之。 若说这座古殿是一座大坟,那这长毛怪物便好似一块墓碑! 似人非人,那长发委地的存在只静静伫立,虚空都被扭曲了,它分明未曾出手,叶枯却似身陷泥沼,方寸间的挪动都需用上十分力气。 吞噬天地之势的双瞳直勾勾的盯着两人所在,叶枯只感觉浑身冰凉,血液似乎都凝固了,不再流动。 太玄上手,荒经为辅,叶枯双手垂于身侧,目不转睛地盯着它,他不敢去看这未知生物的双眼,怕生出什么变故。 “走!” 这时,一声轻喝自背后传来,听在叶枯耳中犹如仙音妙缔。 石壁上的星光流动,排出一道道玄奥的轨迹,汹涌的“势”从石壁中流出,接引二人横渡而去。 离去时,长发披地的生物竟是抬起头看着两人被“势”接引远去,一声低吼从它身上传出,在这空旷、破败的内殿之中回荡,经久不息。 虚空在变幻,在塌陷,似是穿梭于永恒虚无,骤然间 “轰!” 似是明镜破碎,如同穿梭了时空,回过神来时,竟有恍然如梦之感。 “霄云”之景太过真实,让人真假难辨,叶枯若是行错一着,可能他与上官玄清此刻都已是两具枯骨了。 那头煞气烈烈的生物给叶枯很深的印象,直觉告诉他,那座殿宇并不简单,或许他与上官玄清无意间触及了历史的冰山一角,可以通过这座“霄云”之殿揭开一些什么。 内殿壁前,叶枯总感觉那长发披地的生物是被玄观法所吸引,好似陷入了沉思,故而才未雷霆出手,放任他们二人横渡而去。 “叶枯,你快看。” 不远处,一块拳头大小灰色的石头静静悬浮在空中,三道灰白色神华围绕着它翻转,这是另一种形态的道,其上有道韵流转不息。 石头上,灰色的的石皮剥落了些许,丝丝缕缕的蒙蒙灰色至阴之气垂下,并不灿烂,却给人以大道如渊之感。 玄阴浮在眼前,这是千百世偶遇的大机缘,至极之阴,钟天地造化而生的灵物,是道的活生生的体现。 万世以降,只有古商国帝族荒家那位先祖寻到过一尊玄阴宝瓶,镇压不朽古国之气运。 这是应道而生的圣物,寻常人不要说得到,就连亲眼看一眼都是不可能,只能在传说中窥见其貌,惹人无限遐想。 这是真正的珍稀,万世孕育,在此世一现,其价值根本无法估量。 这等举世难寻之物,却近在二人咫尺,给人以不真实的感觉,像是梦幻一般。 接二连三的,似梦一般的景象,让两人久久无语。 “叶枯,你刚才一直提醒我不要沉溺虚像之中,现在呢。”上官玄清轻声说道,言语间有些难以名状的东西,或许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这次是真的了。”叶枯心思都被玄阴所吸引了,纵使在那一段记忆中,玄阴都是可遇不可求的仙物。 他们立身处是那一轮阴月之上,脚下是茫茫阴雾,仿佛立身云端之上,天月之巅。 “轰!” 这时,一个巨大的黑影砸落于阴月之巅,那上面立着一道人影。 “是你们” 凌云逸将这尊庞然大物踏在脚下,蓝衫染血,显然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见到叶枯两人,他并不感到如何意外。 凌云逸亦是破开了玄阴虚像,驾驭阴雾中的势来到此地。 只可惜他慢了一步,上官玄清察觉了涌动的势便向着玄阴奔去,这一点上她和叶枯倒是心有灵犀,她去取玄阴,而叶枯此时就拦在了凌云逸身前。 “你就不怕她独吞” 心知已是不可能先一步将玄阴取到手,凌云逸想说服叶枯,一同对付上官玄清。 “不怕。”叶枯开口说道,站定不动,没有让路的意思。 说话间,玄阴已经被上官玄清取到手,可惜她尚未达到凡骨九品,只能徒手拿着。 玄阴的光华敛去,如同一块朴实无华的顽石。 凌云逸不语,圣光萦绕,法身如渊,神华一道道垂落而下,神异非凡。莲心青铜佛灯静静悬于他头顶,老铜雕成的莲瓣像是有生命一般舒展开来,六字释言在神环上展开,佛影盘坐,隐隐间有梵音唱出。 他平时很温和,蓝衫洒脱,但此刻却难以平静,目光灼灼,似两柄利剑,刺向拦路的叶枯。 第四十一章 一指法地一剑斩玄 玄阴近在眼前,凌云逸圣光耀身,向前迈了数步,一股令人心悸的气势自其身上腾起,落下一步便更盛一分,他如一轮佛日,意气遥指叶枯与上官玄清。 似是仰卧云端的蛟龙破云而出,探首人间,天地二势似在他立身处交融,给人以道法自然的感觉,他似是已迈入天人合一之境,可纳乾坤于手,收五行于胸。 在凌云逸前方,叶枯淡然而立,浑身上下没有一丝神异之处,真气不存,瑞霞亦无,像是一截枯木,立在万道瑞彩之中,格格不入。 “世间万物,变则通,通才能久,不要为了所谓的红颜白白送了性命。”凌云逸似是在开解,他眸光冷冽,如那忘情太上俯瞰着叶枯,与他平日里的温和模样大不相同。 叶枯摇摇头,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道:“人生何得一红颜你年纪轻轻,为何就灭了己身欲望” “吾辈所求,唯有道尔。”凌云逸冷漠的说道,黑发轻舞,蓝衫飒飒,神芒灼目,瑞彩蔽空,把他衬的神异非常。 “我辈修道人之大患,便是有身。” 是谪仙临世间,凌云逸不屑于在这等问题上向叶枯多做解释,只递出一句,以作巧解。 似是对叶枯说出的那番话感到失望,倦了言语,凌云逸出手如雷霆,周身圣光一转,无数把水火交织而成的小剑凭空幻化,铺天盖地的朝着叶枯激射而来。 剑剑凌厉,小剑之上,赤火的离火在燃烧,纯净湛蓝的玄水在翻涌,水火共生交织,炽热与冰寒并行。 这等手段太过不凡,自古水火难容,可凌云逸却打破了这一常规,将两者融合到了一起,凝练成剑器,攻敌伐异。 身游物外,动似浮光掠影,万剑不沾身,游物之境的身法让叶枯行似鬼魅,快到了极致,眨眼间便到了凌云逸面前,太玄凝于掌间,玄色光芒于掌心绽放,一掌按了下去。 惊讶在凌云逸的眼中一闪而没,袭来的掌中玄芒并未有什么强大的气息散发出,但直觉告诉他不能硬接,挥洒间,周身圣光再转,一片茫茫云影绽放,横亘于他与叶枯之间。 云气如山,飘飘渺渺,耸立巍峨。 凌云世上唯自知,又隔云山几万重 此是凌家玄法,云山万重,渺渺无踪,好似一幅山水墨画,大片留白,只用泼墨云山点染,隔断了宇宙二物。 昔年那位生死境大能演化之下,号称可化咫尺为天涯,演一瞬为永恒。 分明是近在眼前,可一掌按下却像是隔着茫茫云海,又似是相隔一世,永远也不能到达。 叶枯眸似寒潭,玄色倒映其中,满头长发很是平静的搭在肩上,风像是都静止了,一掌变势竖劈而下,掌中玄芒变作一把利剑,玄色剑气在万重云山中纵横,竟是洞穿了茫茫云海,斩向云山背后的蓝衫人。 玄芒气势并不骇人,沉寂如渊,太玄无上。 “斩玄。” 叶枯轻喝一声,一剑洞穿而去。 截玄之后,方为斩玄! 这两种由太玄经中衍生出的神术其实并无先后之分,只是侧重不同,截玄在一“截”字,以巧立意,而斩玄则更加直接,斩灭万物,剑锋所至,道法皆不存。 “人法地。” 出人意料的是,凌云逸丝毫不退,神色如水,眸中无澜,随着三字轻声吐出,一股玄奥的气息在这片天地中涌起。 他们本是身处阴月之上,可此刻的凌云逸像是融入了这片大地的“势”之中,大地苍茫,莽莽无尽,他与天地间千种万种莫可名状的事物浑为一体,天成其身。 万法全通之大象,峥嵘初现。 无声无息,他竟以两根手指接住了斩玄之剑,像是冰雪遇到了阳光,太玄之气衍生出的利剑寸寸消融,归于虚无,凌云逸趁势点出一指,反攻叶枯。 地势被勾动,分明只是一指,显化出的却是一片苍茫大雪,向着叶枯撒下。苍茫大雪落下,声势浩浩,周遭温度似乎都骤降了几分。 叶枯的身形被千万股“大势”锁定,凌云逸确为当世妖孽,封尽了叶枯生门,逼得游物之境的身法无从施展。 可叶枯却是嘴角含笑,抬手对着压顶而来的雪景轻轻一划,在他身后,是荒芜黄沙,似有罡风摧过,一时间作走石飞沙,狂舞乱画。 那荒漠之景映在凌云逸的眼里,让他心中一窒。 “嘶啦” 裂帛声响起,大雪竟是如一副图画般从中间被一分为二,裂作两半,当中有黄沙风尘倒泄而下,纷纷洒洒。 凌云逸这时抽身倒退,趁机与叶枯拉开距离。 他退下了那尊庞然大物的尸身,现在反倒是叶枯在俯视着他。 “你不该是籍籍无名之人。”虽是退了,可凌云逸却似乎并不在意,周身神华不减,依旧流转不息。 他神情淡漠,似在循循善诱,道:“只是误入了歧途,若是能一心求道,以你之姿,为时倒也未晚。”他言语间有些可惜之意。 他的心境变了,不再视叶枯如蝼蚁。 “不劳你费心了。”叶枯跃下尸身,方才交手,只是点到为止的试探罢了,他们两人各有忌惮,并未全力施为。 “玄阴是千百世方可偶遇的至宝,凭你们保不住。”凌云逸淡淡地说道。 “此事也不劳你费心。”上官玄清来到叶枯身边,与他并肩而立,让凌云逸之前的挑拨之言不攻自破。 凌云逸心知事不可为,短暂的交锋,他便窥得自己所成就的万法全通之境数处破绽,他心境有瑕,若能破此心局融于全通万法,借此或可走出一条无上大道。 “不知我能否有幸,一睹玄阴真容”凌云逸周身神华收敛,本来悬浮身侧,佛意浩然的青铜莲灯亦是被他收回,这件佛器护他在阴雾中无恙,很是不凡,方才他并未动用。 他缓步上前,身上并无敌意。 “这等稀世之物,有缘者得之,既然已入你们之手,我不会强夺,只是确实想细观一番。”凌云逸语气诚恳,接着道:“当然,若是两位肯割爱,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来换取。” 这等古世家从万年前鼎盛至今,从未曾没落过,一代代人杰积累下的底蕴难以想象,凌云逸开出此等条件足以见其心诚,也足以见得玄阴之贵重。 但无奈玄阴应天地造化而生,是活生生的道的体现,随气运游走,偶现世间,这等神物,说什么也换不得,无论是叶枯还是上官玄清,断没有答应的道理。 除此之外,叶枯要看的更多,玄阴被视作“道”的一角,得与失或许已并非个人短时间内的得失计较,而是关乎修士一世兴或衰、盛与微。 道之机运,安能拱手让人? 上官玄清心中琢磨一番,将玄阴托在手中,道:“只能看一眼哦。” 灰色石皮已脱落指甲盖大小一块,神华内敛,石皮之内是一团蒙蒙,光华不生,瑞彩不显,有一种大道至简之感。 玄阴在其中缓慢的演化,交织出条条道则,如梦似幻,游走于有形与无形之间。 “果然不凡。” 凌云逸惊叹道,眼中燃起炽热,但被他很好的掩饰下去了。他一心向往大道,立志堪破生死玄关,晋入超凡之境,天下间少有材质能入其眼,助他锻器,对这等神材说不想得到是不可能的。 玄阴被收服,伏在大地之上的天阴之月开始变得虚幻,阴雾也在渐渐收拢,诸般异像都开始散去了。 叶枯与上官玄清无意多留,阴雾将散,凌云逸现在是孤身一对二,等一会儿情势若是反转,胜负之怕还是未知之数。 两人一头扎进雾气之中,快速遁走。 凌云逸似在沉思,片刻后折身,并没有跟进去,他呼出一口浊气便离开了。 太执,有碍道心,所谓天资,不只是在悟法,更是在心境。 穿行在阴雾之中,失去了玄阴,这片阴雾已是无根之水,一切诡异已经散尽了,叶枯现在只想寻一处安静所在,炼化这至极之阴。 “你说凌云逸真会放弃”这等机缘摆在眼前,却被人捷足先登,只怕普通人都无法接受,更何况凌云逸之辈? 两人奔走间,上官玄清好似一束星光,叶枯则以游物之法,足不沾地而行。 “他刚才没有十足的把握,又不想被人坐收渔利。”叶枯沉声道,言语中似有所指。 不再需要小心翼翼的提防诸多未知诡异,两人很快便穿出了阴雾,他们并未沿着来时的方向返回,反而是折身向着这片山脉的更深处行去。 玄阴能让人疯狂,若是被凌家人截住,多半是不妙。况且凌云逸这个人,叶枯总觉得难以把握,或不值得深信。 方才凌云逸先是想离间他和上官玄清未遂,输了第一筹。后来与叶枯交手,虽然只是只是换了数招,但却很是凶险,每一招都是杀机,被破开大雪之后,凌云逸心中一窒,无形中又被叶枯压了一头。 他后来表现的很淡然,但言语间却在夺势,想化开这种“心魔”。天纵奇才,一心向道,嗤笑叶枯囿于俗情,与玄阴失之交臂也就算了,被叶枯胜了势,让他很难接受。 入山不知几里。 天际阴雾渐开,日光是毫不吝啬的见缝就钻,落下几缕在老龙脊上,染得这片山脉有些“日薄西山”的意味。 玄阴被取,好似是夺走了此地最后一点造化。 “我们恐怕要当一会儿的野人了。” 第四十二章 阴差 (第二更求收藏) 阴雾中,那个道袍阴阳鱼缺了几块的胖道士气的直跺脚,他有异宝护身,可入阴雾而不伤,可却没那个本事破开“势”阵,被困在了里面。 “完了完了,一时没沉住气,乱了心境,这么下去,凌家小子早取了宝贝走远了。”他倒一点儿也不担心自家性命,一心只念着玄阴。 突然,阴雾不再浓稠,彼此间断了联系,不成阵势,两道黑影极速掠行而过,那胖道士想拦,转念一想却并未出手,“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是不要横生枝节才好。” 胖道士一心念着宝贝,看清了那是一男一女,更细的却没瞧见。 他手中掐了一诀,周遭的“势”竟随着他的手指在转动,胖道士像是在推算,自言自语道:“这鬼雾散了,玄阴已被收服,本天尊竟慢了一步。” 抬起头,所望正是凌云逸之所在,随后掐了一诀,匿去了身形,悄悄摸了上去。 他这门隐匿身形的术称得上高妙,世上精于隐匿身形一道的术本就不多,胖道士这般变化下却可遮蔽顶上灵光,身形如幻,完全捕捉不到丝毫踪迹,像是凭空失了一般。 待到他见到了凌云逸,心中却不似方才那般笃定了。 “奇怪,这小子怎么一脸不爽的样子,”胖道士那肉乎乎的脸上眉头皱起,看着不远处的凌云逸,发觉事情有些不对劲, “难道说” 他赶忙拿出一片碧玉般的树叶,以秘法催动,宝叶通灵,可以感应神物,胖道士靠着它搜到了不少宝贝。只是这一次,碧玉树叶虽然发出了点点绿芒,凌云逸是凌家仙种,身上有些灵宝很正常,只是这不如玄阴神异。 凝神片刻后,似是如梦初醒,他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大爷的!”化作一道神虹向着那一男一女追去,速度之快,与他发福的身材形成鲜明的对比。 凌云逸似是无意扫了那胖道士方才藏身处一眼,身后有湛蓝剑芒一闪而没,入了虚冥。 玄阴被取,阵势不存,胖道士不消多时便冲出了阴雾,只是举目四望,别说活人,就是影子也瞧不见一个。 “凌家那老梆子坏事啊,要不是他阻了道爷我片刻,我焉能” 胖道士一屁股坐在地上,颓然叹气,忍不住地埋怨自己,几缕日光穿阴云而过,倒把他照的有几分凄然。 这一男一女自然是叶枯和上官玄清,玄阴入手,折身入山。 此时,他们已在山脉深处,四周都是原始的老林子,古木参天,只是这方天地似乎不受上天眷顾,荒僻不说,就连野兽都很少,更别说要汲取天地灵气而生的妖兽了。 此时暮色四合,夜起八荒。 “这玄阴怎么这般冷。” 玄阴被收服,神华不显,道韵内敛,渐渐地有寒气透过石皮散发开来,如同一块千年玄冰,把上官玄清手冻的通红了,饶是她催动星衍玄观法,也无法抵御这等寒气。 “给我看看。” 上官玄清闻言,直接就把玄阴递到了叶枯手上,没有丝毫犹豫。 玄阴入手,刺骨的寒意顿时袭上叶枯,冰冷的寒意让周遭的草木都结了霜,水珠密布,像是要被冰封了一般。 点点玄色光芒自叶枯小腹绽放,一直延伸到他的手上,渐渐编制成了一张玲珑小网,将这寒意阻在网中。 “你就不怕我私吞了”叶枯一边着手压制玄阴寒气,一边逗趣道。 “你都不怕我怕什么。”上官玄清认真地说到,“你这是真气吗”她倒是对叶枯手中玄芒有些兴趣,竟能与玄阴寒气相抗衡,此外方才他竟能与凌云逸交锋,虽只是试探,但也让她多少有些意外。 叶枯本也是玩笑的一问,那话听在耳中,心头有种莫名的意味。 上官玄清这番单纯的话语有些触动了他的内心,听起来傻傻的,是她涉世不深,不懂人心险恶吗看起来不像是。 但看起来又像是。 “这玄阴,我们一人一半吧。”叶枯不自禁的开口道,话出口,连他自己也愣了愣,这等凝了道的神材,竟也能与人平分吗。 道是无晴却有晴,双字拆半折玄阴。 这块玄阴有拳头大小,寻常凡铁混入一丁点儿玄阴便可成道器,叶枯手中的这些,一半便足以作器的粗胚,以纯净玄阴为母胎铸器,所成之物当是难以想象。 “好。”上官玄清答应的很干脆,声似脆铃。 他们立身原始密林中,黑漆漆的,一切都很静,今夜无星无月亦无晚风,他看着上官玄清,眼中之意有些复杂。 上官玄清一点不争。要知道这可是玄阴,不是一块生铁疙瘩。 修士行走世间,虽说修得了许多让普通人羡慕的神通,可飞天遁地,逍遥自在游历遍天下,可移山填海,路见不平拔剑问分明,也有着普通人无法企及的寿元,好似真是个长生不老仙,炼丹驻颜,倒真得了个青春永驻,韶华不逝。 但这只是表象,有人的地方便有争斗,修行带来诸多好处的同时,自然也意味着更加残酷的争斗,可飞天遁地不假,但逍遥自在却不见得,神通手段颇多也不假,但却也不是随心所欲,仍然有宗门世家,三六九等,譬如那凌家之中仍是尊卑分明,凌姓为主,其余都是仆人。 有如凌云逸、阎昊、赤羽生之类的天纵英才,闻名天下,但更多的却是籍籍无名,苟安一生,不见得比凡人快活多少,这是大多数人的命,终归要归于平凡。 大多数人是难得志气,踏上仙途,那便是将一生苦难拉长了千百倍,好似钝刀入泥,滚铁入海,前者是身陷囹圄,抽身不得,后者是生滚寒冰,痛彻心扉。 凡人逐利,修士逐道,修行带来的力量太过强大了,为了一卷上乘功法,一门杀生大术,一件天材地宝,兄弟反目、父子成仇叶枯也见得多了。 “怎么” 上官玄清不解地声音从前方传来,虬龙似的山脉中无半点亮光,但这抹漆黑,遮不了两点星眸,她见叶枯突然一动不动,好似呆住了一般。 叶枯将玄阴托在手上,笑着道:“没什么。” 两人寻到了一处隐秘的山洞,拨开了掩映的滕蔓,像是入了虬龙腹中。 叶枯与上官玄清面对面相坐,玄阴放在两人当中,纵使有太玄之气阻隔,至极之阴散出的寒气还是让一小圈岩石上结出了冰晶。 玄阴介于有形与无形之间,现在是困于石皮之内,没有到凡骨九品,自然无法收纳入体,不过若是将石皮剥落,便可将无相之物载于真气之上,让其温养于肉身之中。 单是这一点便使人匪夷所思,超越了俗物,相传它是“道”的一角,确有其理。 两人各取一半,叶枯打出一道太玄法,化作一枚玄色灵纹,好似一棵春草,他以太玄法衍化五行具象,玄鹤、猛虎、狂龙、戾豹、灵蛇五象轮转,那春草如得酥雨润泽,于虚空中生长,绽出五色神华,好似仙株吐瑞。 叶枯虚手一指,五象先后于虚空敛迹,仙株落于玄阴之上,垂下道道迷蒙,接引玄阴渡入己身,待到那玄阴只余下鸡蛋般大小,叶枯口一张,将仙株吞入了腹中 唤了仙根入体,取了玄阴,叶枯便入老僧入定一般,呼吸渐微,入了胎息。 他于丹田处点燃了一尊炉火,以仙株为炉鼎,五行神识为火,炼化玄阴。 上官玄清亦是不语,闭目入定,玄阴不仅是铸器神材,更是道的衍生,其上的记载的道则很纯净,对修士而言有莫大的好处。 正在两人静心感悟玄阴所载道则之时,一则消息不胫而走,传遍了古夏北域。 玄阴现世,被一男一女两个无名小辈所得。 一石激起千层浪,玄阴,千百世偶现的仙物,只存于传说之中,谁不渴望据为己有两个小辈,你既不是凌云逸,也不是阎昊,身后没有古世家、古皇朝,也没有与之齐名宗门圣地庇护,何德何能拥有这等宝物 “听说那块玄阴足有磨盘那么大,足以用来铸器!” “你懂什么,那是道的载体,若是能得到,细细体悟其中本源道则,绝不比铸成器差!” “玄阴现世,岂不是要再有九阴魔体出世?” “那可是生死境都眼热的东西,唯一存于世间的,可还在古商国皇都地下埋着。这是天大的机缘,不能错过啊。” “不过区区两个无名无姓的小辈,这等仙珍落在他们手里,真是明珠蒙尘了。” 修士逐道,法财侣地均是莫大助力,有这种心思的人不在少数,只是都各自藏在心里,不肯明说。 又过了数日,山洞里那具枯朽毫无生机的肉身渐渐苏醒,这几日来,叶枯一边参悟玄阴中的道则,一边以太玄之气温养,尝试着将其融入己身,已经有了初步进展。 上官玄清周身有淡淡的星光围绕,山洞中不见天日,这一点星光是唯一的光亮,她静静盘坐,星辉映出她颈项纤细,玉骨冰肌,仙颜绝世,淡蓝色的荧辉缭绕,把她衬的不似凡俗中人。 她仍在参悟,秀眉微聚,似是不解。 一阵木石激撞声传入耳中,叶枯本以为是野兽在搏斗,这在原始老林中也并不奇怪,但当他拨开藤蔓时,所见却让他心中一惊。 第四十三章 不杀(求收藏求推荐) 虬龙似的山脉间,玄阴阴气笼罩的天地终究有限,大多数山峰依旧是郁郁青青,只是这青色中半点妩媚也无,反而是有些肃杀。 天穹之上有神虹与低云并驾,穿梭往来,好不绚丽,茂林之中有木摧石崩,有少年于洞中探首,翼翼小心。 那哪里是什么山间野兽在追逐厮打,分明是两方修士在对峙。 叶枯顾不得多看,赶忙退回到了山洞中,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便有修士从他头顶架虹飞掠而过,他们以神识扫视脚下大地,行色匆匆,好像在急切的寻找着什么。 这方山水平时少有人问津,灵气凋敝,自然也少异种仙根。周遭三方村民入山打也断不会进寻到此处,现在却有修士云集,这让叶枯着实意外。 以凌家超然的地位,就算玄阴没有被凌云逸得到,也不可能会将这事宣扬出去,再者,凌云逸骨子里是何等骄傲的人,哪里肯如此行事? 凌家这般低调行事,除了要助凌云逸气合玄阴之外,存的便是要掩人耳目的心思。他们若是想夺回玄阴,派出族中大修追杀叶枯二人便是了,哪里有必要弄得这般人尽皆知? 退一步说,就算玄阴再如何了不得,但终究只是一种神材,不是什么得到就能让人堪破生死玄关,悟得无上妙法的东西,常人得之也是一块烫手山芋,只能是怀璧其罪却难以物尽其用,空使珠玉蒙尘。 庸才于天才间的差距并不会因为一块玄阴便被抹平,纵使得了玄阴,却因为悟性太差,道心不纯,悟不通其中道则,也只是坐拥一座宝山而难以采掘罢了。 叶枯将洞口藤蔓掩好,现在处境难明,这是当局与旁观之辨,那些修士不太可能确切的知道玄阴是被他们两人所得,当然,说这是侥幸之心也未尝不可。 上官玄清却正身处在一种玄妙的状态中,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醒来,在这里继续待下去,被人发现只是时间早晚的事。 她周身星辉黯淡,只有点点星子于虚空中排列演化,划出浅浅的玄奥轨迹。 “究竟是谁” “哧!”“刷!” 在叶枯一阵胡思乱想间,洞外山脉中已是大乱,往日的平静被打碎了,阵阵喝斥声于山中四处响起,有神霞划破长空,有道则浮于山川,有禁器被祭出,迎风招展,是各方修士在大打出手,争斗不休。 北域浩瀚无垠,人族足迹所至不过一隅,大多都是荒山野岭,人迹罕至。此处虽然已离了北木城有数千里之遥,却有四处修道仙门,玄阴出世,他们便占了地利,多欲拔得头筹。 如阎、凌二家这般的古圣地、古世家手段不可揣度,道法经天、玄法纬地,借“道”转日月,凭“势”渡山河,转瞬千里,虽说是数十上百万里之遥,若是他们有心,赶到此处亦不须费多少功夫。 故而这六处修道仙门便格外上心,若是待大人物赶到,他们能否分得一口汤还是两说。 叶枯如今也只能等,焦躁无益,他索性便继续参悟玄阴中的道则,不断与之前自己观阅的经书中那些大易玄言相互印证。 太玄之气沉于丹田之内,玄阴悬浮其上,蒙蒙的一小团。生命精气被调动,叶枯以金木水火土五行皆入神识,每一缕神识都分作五份,各司其位,排列五方。 五行神识涌起,像是五座耸立的山峰,拱出一座五色烘炉,玄色的太玄气腾起,叶枯又调出由荒经衍生而出的荒气,像是一道道玄黄,与玄色二者汇成其一,熔炼出二十九道神纹,它们围绕着炉中玄阴,流转不息。 这是一个缓慢而艰难的过程,叶枯并不着急。 又是一日过去,期间有蛮兽咆哮,声音之大,让叶枯感觉整座山都在震颤,犹如惊涛骇浪,卷动山川。 是化境修士驾驭着蛮兽在巡视这方天地。 别看叶枯杀过灰脸中年人,但这并不意味着叶枯能与所有化境修士相抗衡。这是与凡骨截然不同的第二个大境界。 化精、化气、化神、通幽、步羽,此乃化境中的五个小境界。 不再是凡骨一到九品的一概而论,在化境中,每进一步都是一重新天地,也是天上地下之分,云泥之别。 达到化神这一小境界的修士可让神识外放,览方圆于眼下,洞察入微,很是神妙。 好在叶枯早有准备,已是在洞口布下了简单的禁制,不让生机外泄的同时又能规避神识扫视,只可惜他在禁制、阵法一道上没有什么建树,若是被人推算出了方位,仔细探查下来,他们根本无从遁形。 什么身份、背景统统不管用,玄阴的诱惑太大了,足以让人不顾一切,人便是明知飞蛾扑火,也会趋之若鹜,修士亦是人,他们掌天地玄法,力量较之凡人不可同语,自然心中贪念亦不可同语。 只有实力才是立身的根本 周身星光收拢,敛于其身,那一颗颗星子散于虚无,上官玄清终于是清醒了过来 叶枯一直都分出了部分心神留意,见此,也同时睁开了眼。 “这里不能待了。” 叶枯把周围修士的频繁出没告诉了上官玄清,他们须立刻启程,远离这片是非之地。 “收敛生机!” 突然,叶枯心有所感,连忙出声提醒。 透过藤蔓,两人看到一头浑身覆盖这鳞甲暗红的异兽在远处的山脉与两人藏身的区域之间不断的盘旋。 异兽之上,立着一道人影,正以神识来回扫视这方天地。 两人屏息凝神,肉身生机再度沉寂,浑身冰凉,像是沉于寒潭底的顽石,这于凡骨境修行有害无利,但为了身家性命,不得不如此。 足足有数个时辰,连白日都堕入了黑夜,叶枯与上官玄清收敛了所有生机,大气都不敢出,连心脏的跳动都慢了下来,浑身冰凉。 好在天空中那头周身赤红的异兽终于是离去,消失在了天际,两人不约而同的又等了许久,才敢松这一口气。 他们赶紧攀出了山洞,谨慎地向着另一处山川奔去。 “你们这些宗门弟子,平日里高高在上,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怎么现在不神气了” “老大,这女的长得还真水灵,世家小姐就是不一样,老大就是英明,特地留了她一命,嘿嘿。” “哈哈,话说回来,老子还真没尝过这些世家小姐的滋味,平日里去城中寻乐子,哪知道那些婆娘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两人是在逃命,凭着过人灵觉,刻意避开了许多批修士,他们本无心管他人闲事,但眼前五人却无法绕过,拦在了叶枯与上官玄清的路上。 准确的说是七个人,只不过有两人已是横尸此地,鲜血汩汩,旁边有一把被折断的道剑,还有碎裂的三色神铁与被利刃剖开的黄白之物搅在一堆,焦痕累累。 剩下的四男一女,男的一身横肉,衣破血染,女的则是衣冠不整,被逼到了一棵古树下。 修士也是人,女修士自然也是女人,她一身修为被禁,颓然的被逼到了死角,脸上早已是梨花带雨。 叶枯与上官玄清二人衣衫褴褛,方才压制肉身生机,显得有些萎靡,颇有几分憔悴之感。 “好事成双,才宰了一波,又送上门来两个,今天咱哥几个是要发财啊。” 这几人都是刀尖舔血,时时刻刻都把脑袋悬在腰上的亡命徒,杀宗门弟子尚且毫无忌惮,见得叶枯与上官玄清这等村野乡民模样的人更是没有放过的道理。 “小子,你自尽吧,这姑娘我们会替你好好疼的。”一个刀疤眼男人玩味地看着两人,接着说道:“诶,你们这一男一女,不会是走了狗屎运得到了玄阴的那两个吧” “你小子想玄阴想疯了想,这一路上我们宰了不下五对儿了,连玄阴的影子都没见着。” “也是,不过这次又来了个妞,那模样倒是可怜的紧,也不枉咱们走这一趟了,哈哈。” 受玄阴之引,有许多修士来到此地,他们的实力参差不齐,有宗门世家之人,也有不受拘束的散修,鱼龙混杂。这一幕是撞在了上官玄清眼前,由不得她不看,不听。 这些人不过凡骨七八品上下,到这里来无非一个“贪”字,他们为了玄阴而来,人性恶劣,本就如此。 叶枯懒得多费口舌,一指点出,玄气纵横,贯穿了他们的眉心,那几人还是生前的笑貌,对着两人指指点点,似不知道冥神临身的模样。 “嗯” 朴实无华却杀人于无声之间的玄气被星光所阻,叶枯看着上官玄清,有些不解。 “她不至于死吧。”上官玄清终究是心软,阅历太浅,没有见惯世间风雨,她点出一片星幕,将那脸上阑干纵横的姑娘护在其中。 那姑娘面容清秀,年纪并不大,靠在树上,眼神中有些惊恐地望着叶枯。 “她不能留。”叶枯平静地说道,但上官玄清却只是不答,星光并没有消散的意思,执拗于此。 叶枯念转,看向那姑娘,问道:“方才听得他们说你是世家小姐,你是哪一宗门的弟子,又出身哪个世家” 那姑娘哆哆嗦嗦地答了,都是一些不大不小的地方。 “不杀了”叶枯也不知是听还是没听,转头看着上官玄清,眼中有些莫名的意味。 “嗯。” “那便走吧。” 叶枯收敛了玄气,杀机顿消。 第四十四章 白发苍苍似遗鬼 夜幕低垂,山林间原本的寂静被修士打破了,隔不了多远就能见到火光,听见人声,神虹纵横,道纹横空,天地都被染作了七彩,分下了五虹。 炽烈的光芒在闪烁,各种武器吞吐神光,纵横冲击,有杀气贯冲霄汉,神力在涌动,虬龙似的山脉在沸腾,只是这条老龙却似犹自不知,灵气奄奄。 叶枯与上官玄清两人心下稍安,从方才一幕来看,大多数的修士并不知道玄阴是被他们所得。 想来也是,古夏北域浩瀚无垠,流言太过空泛,若无有心能士窥探天机刻意推算,常人要寻得玄阴无异于是大海捞针。 但万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出于稳妥考虑,两人仍是约定了分道而行,走出这片山脉之后在土坝村汇合。 上官玄清身上有一道夏帝刻印下的道纹,可称得上是禁器,遇到危险大可将其打出,想来应是无碍。 叶枯独自行于山脉间,似天地间一尾微不足道的蜉蝣,外物皆不沾身,他格外留心,确保了一路上无人尾随。 他摘了一些野果充饥,这种果子有些酸涩,少汁水,如同嚼蜡。 记得那棵老树生机凋零,树皮都干裂了,裂纹寸寸,如同废土,却仍旧竭尽力气的结出这几枚绿果,坠在树上,无他,只是为了繁衍生息,走好一个轮回。 这片山脉无甚灵气,老龙垂垂暮已,自然没有什么好山好水,倒是多恶土恶枯溪。 达到凡骨七品之后,修士本可以辟谷,叶枯虽然还没有提炼出本命真气,但却有太玄与荒二气,只是他以生命精气辅以五行入神识炼化玄阴,消耗甚巨,再加上方才为了躲避探查,强行压制体内生机,肉身阴阳失衡,自然就生出了饥饿之感。 脚步声在前方林中传出,影影绰绰的正朝他藏身处而来,叶枯跃到一旁的树上,借着繁密的树叶和枝干,隐匿了身形,屏息静气。 “嗯” 一队七人从树下经过,在一般修士眼中这几人身着便装,有说有笑似乎很是随意,但叶枯眼光何其毒辣,在他眼中,七人隐隐间互成犄角,一股“势”由七人勾起,凝而不发,定是结成了某种战阵,显然是时常磨合,惯于此道。 “是他” 他们其中一人侧过脸与同伴交谈,正好被叶枯看见,那是一张三十出头的脸,不是别人,赫然就是那位在土坝村出列询问的凌家骑士! 叶枯心中一震,凌家骑士并未离去,反而是在这片山脉中巡视,所欲为何,他如何能不知? “是我太大意了,考虑不周。” 一阵寒意从心底升起,他暗骂了一声自己愚蠢。叶枯只以为这消息不可能是从凌家传出去的,便放松了对他们的警惕,却没有再想深一步。 玄阴现世,将大量修士的目光都引向了此处,水被搅浑,自然也是摸鱼的大好时机,凌云逸知道玄阴是被他和上官玄清所得,也就相当于凌家知道了此事,焉能轻易放过他们二人。 眼下凌家倒是最大的危险了,别人不知玄阴被何人所得,族中必定有大修士在推算他们二人的方位。 待树下人远去后,叶枯以游物之境赶路,只在树枝间穿行,游于物外,不见枝摇,只见人影恍惚。 荒山野岭,枝丫横错在叶枯眼前一一闪过,他身法极快,不像是凡骨中人。 突然,他止住了身形,心中骤然一紧,迅速收敛了周身所有气机,肉身几乎枯寂,不敢惹出一点动静。 一头浑身散发着黑光的妖兽不知何时出现,静静立在于这片天空之中。它的背上,有一尊黑影盘坐,身着鸦羽黑袍,这挡住了容颜。 鸦羽黑袍,在三大古国之内,它们象征着死亡。这个神秘的杀手组织曾经对叶枯下过手,被他侥幸逃脱。按照他们的习惯,那一单已经算结束,叶枯未死,他们会给予雇主赔偿,不会再度出手。 玄阴出世,这些亡命徒也闻风而至。怪不得有许久未曾见到人烟,谁敢在这些索命厉鬼的眼皮底下晃悠 此路不通,叶枯只好另外寻一条路。这些人气息方面造诣极高,敛息、寻息,超越了同境界的修士不知多少,说不定已经发现了他。 那尊静静盘坐在妖兽上的黑影瞥了一眼叶枯藏身的地方便收回了目光,连本命真气都没有提炼出来,不过是众多前来送死的人中的一位罢了,不值得他注意。 接下来的路途中,叶枯又遇到了数队凌家的骑士,都是七人一队,结成相同的战阵而行。 形势比叶枯想的还要严峻,凌家为了夺回玄阴下了很大的功夫,派出了不少人马追踪他们两人,其中不乏化气、化神甚至通幽境界的大修。 古世家的底蕴深厚,这么一股力量足以荡平北木城,不费吹灰之力。 叶枯越来越小心,这些骑士虽然不是他的对手,可却能拖住自己一时半刻,古世家之中不可能没有传递消息的手段,行踪若是暴露,对他很不利。 天已渐亮,叶枯却并未逃出多远,有数次他遇见了凌家大修,有的盘坐一方高峰之上,每一个人都深不可测,气若汪洋,若是正面冲突,叶枯必死无疑,不得不绕行。 他们像是有意识的在围堵,同时也有意隐藏身份,不想被修士认出,如那些骑士都是便装,不似是之前在土坝村遇见的一般穿着战甲。 好在有很多修士都到了此地,凌家就是再超然也不敢犯众怒直接布下大阵,勾动山川地势,彻底封锁这片区域。 叶枯藏身在一个地洞中,一头异兽载着一位凌家大修盘旋在天空之中,他一动不敢动,浑身生机都沉寂了下来,满手心都是汗,比遇见那位鸦羽袍子时更紧张了数倍不止。 那头异兽的眼睛像是能反射夜光,望着他藏身的方向,叶枯那一刹那只感觉如坠冰窖,寒意洞彻心扉。 “这头畜生就是在直勾勾的盯着我!” 他想大口喘气,却生生制住了,化神境界的修士难以揣度,可以神识入幽,洞察毫末。 驾驭着异兽的凌家大修像是觉察到了什么,狠厉出手,祭出一件散发着耀眼银光的似是通灵之器,大片神辉轰击而下,成片的山林被粉碎,这片原始老林几乎被毁坏殆尽。 化神境界的修士十分恐怖,动若雷霆,一道道炽盛的银光落下,整片林子都在燃烧。 叶枯纵使是心再大,也都提到了嗓子眼了。其中有不少道银光正对着他的方向袭来,他是人不是神,纵使有另一段记忆也不可能在这种处境下还能泰然自若,差一点就要忍不住冲出去拼命。 这时恰好有数声哀嚎传出! 他这才知道,被”发现”的是另有其人,自己是无端受了这“无妄之灾”。 无端将人打成重伤,这位凌家大修却丝毫不觉愧疚,反而是眉头一皱,不耐的道了声“聒噪”,一掌拍出,将那些人轰杀了个干净,就像是拍死了几只蚂蚁。 他此刻心中只有玄阴,这些人杀了也就杀了,图个清静。 “凌家”叶枯默然,这就是修士的世界,弱肉强食,自古如此。不仅仅是凌家如此,哪一个人又不是呢 待那位大修离开后,叶枯一口气还未舒了,随即就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他数次强压生机,让肉身沉入枯寂以不被察觉,这不仅是对肉身与神识的巨大损耗,更要命的是阴阳失序,是雪上加了一层厚厚的霜。 叶枯狠咬舌尖,以剧痛来让自己保持清醒,若是现在昏迷,那才真的是把命交给了虚无缥缈的气运。 此刻,天幕已白,虽然绕了很多远路,但总归是暂时安全了。凌家派出的人手有限,他们也有所顾忌,不愿把动静闹得太大,在这两重顾虑之下,叶枯才能有机会脱身而出。 之后的路要好走许多,但他也不得不小心谨慎,察觉到修士临近都会事先躲藏起来,他现在虚弱到了极点,人心难测,修士之心更是难测。 “希望玄清不要有什么事才好。” 但眼下他自身都难保,也只能是空挂念一番了。 他悄悄摸回到了土坝村,却并没有入村,而是在村子周围找了一处隐蔽的地方,调息精气。 安稳度过一日,却仍是未见上官玄清的踪影,叶枯心中着急,但除了等待却别无他法。 上官玄清毕竟有夏帝道在身,若是打出,凌家的人不可能装作不认识,所以她应当是没什么大碍。 在第二日,叶枯总算是等到了人来,只是来的却不是上官玄清,而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 老人着一身道袍,似是以古与旧二字织成,根本不像是如今的服饰,那一双眸子都浑浊了,周身无半点气机,滴水不漏,如同人已至风烛残年,弥留之际。 苍苍白发,好似遗鬼。 叶枯只感觉头皮发麻,心头凉似一块玄冰,这老人出现的无声无息,他竟没有半点察觉,好似影掠浮尘,波澜未起;一如鬼仙临世,风雨不惊。 “老人家” 第四十五章 鬼去杀局续 叶枯与那位白发苍苍的不速之客面对着面,嘴唇干涩,心中发苦,只道了声老人家,便再也不知道如何言语了。 是深不可测,如此静时,潮平岸阔,无波无澜。 这仅仅是一种直觉,叶枯却信了十分,眼前这位若是开口索要玄阴,他不会有半点犹豫,只能叹命里无时莫强求。 叶枯心思百转,老人却一动不动,浑浊的双眼呆滞如同失了明,身似一截朽木,没有半点生机。 这时,老人颤巍巍地伸出手,似盲人摸象般寻找着什么。 叶枯不敢动作,他断不会以为这只是一位普普通通的盲老人,怕自己的举动被当做了冒犯,心中鼓点如雷,无法平静。 枯柴般的手上青筋清晰可见,皱巴巴的,好似一张老树皮,慢慢摸索,摘了枯叶、折了衰草,最终拽住了叶枯的手臂。 山岭一片寂静,人声、兽语似都消没了,叶枯只感觉有一浪海潮扑面涌来,每滴水都重逾千斤,强大的压迫猝然临身,全身筋骨在这股巨力下嘎吱作响。 叶枯心中骇然,紧守那一点清明,这个老人太过恐怖,并未刻意施为便让他无法挣动,浑身如凌迟般痛,神识亦是一片冰凉,似要冻结了一般。 相较之下,凌家所谓大修如同懵懂孩提,学步未久便招摇过市。 老人抬起另一只手,似慢实快,向着叶枯眉心点出一诀,大片虚幻衍生,有无垠大河河水浑黄,翻腾怒涌,怒涛裂岸,似天上来水,奔流不回,一道金桥横跨冥冥虚空,架于大河之上,连通两方未知处,其上有云雾缭绕,仙禽献瑞,观之只觉神台清明,似可助人朝悟万法,得道一夕。 这分明是于那神秘裂谷中悟得荒经时所见之景! 叶枯看在眼里,恍如再临其境,登道桥之上,步云海之巅,见珍禽异兽,再悟荒经之法。 这老人的手段太过不凡,应是在他身上寻到一丝气机,倒溯而回,这好比向时间长河中探手,寻得那一尾三寸小鱼,这等修为,超越了叶枯迄今为止见过的所有人。 他似在细细揣摩,沧桑脸庞上皱纹堆积,片刻后,似是未能寻到心中所想,一挥袖拂散了满目虚幻,大河收、道桥没、仙禽隐,化作道纹消散于虚无,再点出一诀。 “轰!” 这一诀点出,叶枯只感觉识海炸开,千百张苍白无神的人脸映现眼中,巨石自顶上崩落,轰鸣阵阵,仿佛是天塌了。 白色烟花坠地而生,是苍凉而梦幻的瑰丽。 山岳般的重压于掐诀的一刻便不复存在,叶枯心似冰清,于这虚假的真实中守得清明,那老人似并无恶意,只是在找寻着什么,只是往往苦苦追寻,却始终求而不得。 此刻,那双浑浊的眼中竟有泪花闪烁,泪滴成串,串聚成行,淌过了老人那沧桑的脸庞,他在悲拗,不知缘何而起。 “瞬转千年,物是人非,它还在,它还在它还在!!!” 似是忆及了莫名恐怖。 深不可测的老者,此刻却浑身颤抖,状似癫狂,狂啸出声,他一掌拍下,竟是将那虚幻之景轰的粉碎,只歪歪扭扭地迈出一步,道纹铺展,一闪而没,便于这片天地中消失了。 只余下叶枯一人,独对一片衰草残阳,老人只是信手一掌,却让他感到心慌与窒息,天地都似在那只枯瘦的掌中,让人生不出半点挣扎之心。 天地欲尔死,何人敢独存? 叶枯听得那疯癫的话语,脸上满是惊骇,瞬转千年,究竟是何等存在方能说出这般话语弹指百年成一瞬,几多惆怅化无言,物是人非,又是何等的凄怆感慨?“它”又是何物,三叹之下,虽然并不是向着他而来,叶枯却感觉似当头棒喝,那三叹直叩心门而来,令人避无可避。 那位老人并非为了玄阴而来,似只是一位云游老叟,恰巧途径此地,这片山河本就浩瀚无垠,卧虎藏龙,有仙人隐迹,不高坐那庙堂之上,只访心中无上道途,本也不足为奇。 虽是得了那段苍茫记忆,但也并不意味着叶枯便要学那老古董一般,不该静心的时候心静如水,那样的人只是一口枯井,旁人观之无益,自身也难涌清泉。 “轰!” 还未待叶枯缓一口气,天际传来一阵巨响,夺目的神华闪耀,遮蔽了浩浩苍穹,恐怖的波动肆虐开来,将临近的数座山头震作了齑粉,天穹都在颤动。 神芒横空,那并非是一场混战,而是两位大修士在大打出手,不知为了何故大动肝火,璀璨的神芒冲霄而上,贯穿了霄云,神力在沸腾,汹涌澎湃,绚烂的光芒如同海啸般向着四面八方卷开,山河似在吼啸,逆卷穹苍,临近的修士被那浪潮般的真气拍飞,莫能相近。 更有甚者,修为不济,又无宝物护身,神芒卷过,身形便如烟般幻灭,一身修为云散烟消,眨眼便不复存在。 叶枯立身处好似一片净土,无匹的神力未能有半点波及。 只见得那方绚烂天宇中,一道人影背后似有无尽虚空,好似无边夜幕,无尽深渊,一片深邃幽暗中却有道道紫意纵横,演化刀、剑、鼎、炉,那人一指,数不尽的道器被无边漆黑裹挟,汹涌的乌光喷涌而出,化作一道洪流,冲刷而下。 黑水漫天,席地卷龙。 “小道尔。” 天际,虬龙之上,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并不多么宏亮,甚至有些低沉,含怒其中,清晰的传遍这片天地的每一个角落,很多修士竟有颤栗的感觉,只觉压下了一座高山。 “此火可焚真空无上,何况你这如泥塘般的紫冥黑水?” 声起,一点白芒现于天际,漫天火海随风而起,那火焰却不是寻常红黄二色,呈玄白之貌,亦不似寻常火焰般炽热逼人,只是其中竟有虚空衍生、蔓延、破碎,成片玄白火焰倒卷而上,撑开一道玄白火幕,将那似天缺口倾倒而下的紫冥黑水全部挡下。 那人所御使的乃是冲虚灵焰,号称可衍化虚空,焚烧虚无,此刻迎空漫卷,遮蔽了半侧天际,白芒似将苍穹都烧出了一个窟窿,刺的人睁不开眼睛,与那紫冥黑水缠斗,两者均是不得寸进。 玄白灵焰飞溅、紫冥黑水倾倒,那般大修士斗法,搏得红了眼,如何会管得旁人死活,朵朵虚焰、阵阵黑水自天际四散飞迸,洞穿了一座座山头,寻常修士凡有半点沾染,灵焰焚身,黑水洞冥,立刻便落得个身死道消的下场。 霎时间,龙身着火,天地间有朵朵玄白燃起,冲虚灵焰烧的虚空都塌陷了,山脉在扭曲,虚空在崩碎,幸得有那紫冥黑水压制,水火相克,方才堪堪保得了这一身“龙皮”。 “哧!” 一道玄白火芒自天际落下,洞穿了两三座山头,直冲叶枯藏身之处而来,他心中惊骇,万万料不到藏身于如此偏远的地方竟还会有横祸飞来,真可谓是时运不济到了极点。 冲虚灵焰火芒快似一道闪电劈落,以叶枯如今的修为根本无法避开。 “啵。” 叶枯身前不远处漾出轻响,好似有飞石击水,有蜻蜓点漪,虚空中有道纹浮现,荡开水圈似的波纹,散于八方,那一点玄白火芒如同入海泥牛,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是被那道纹磨灭的一干二净。 “是那老人布下的道纹!” 那道纹并不生动,同那老人枯槁的手一般,似一张剥落下的老树皮,却有一种大道至简的韵味,这是修士对于“道”之感悟的载体,玄之又玄,述天地于方寸,演万法于须臾,纷繁复杂,深奥莫测,寻常修士根本无法理解,更别说刻印了,往往都是得其形就足以受用多时。 存形而不存神,存神而不存道,此乃当世诸多道纹的通病之一。 老树皮似的道纹似是定住了那一方天地,这只是那老人随手刻下,无所定形,却隔绝了一方小天地,故而方才此间有诸般异象显现,又有那老人癫狂大吼仍是无人察觉。 叶枯心道:“此番倒是因祸得福,得了一处真正的庇护之所,果然福祸之数最是难测,人道千策万算,倒都不如那天笔一判。” 任他手段百般,若是被那冲虚灵焰上身,也必定会落得个被焚作虚无的下场。 虬龙之上的两人战至酣处,苍穹都被撼动,身形闪转腾挪,根本无法捕捉其踪迹,好在那两人越是争斗,便越是远离了叶枯所在,这般争斗已是大大超出了叶枯如今的修为,自然是离的越远越好,只求莫要作了那无妄池鱼。 这方天地的争斗断不会因为这一场大战便落下帷幕,人心不足,吞吃天地,这般世道,玄阴之火不知引来了多少飞蛾,不知有多少修道之人在山脉中争斗,也不知有多少修道之人陨落 无论初衷如何,是不愿争也得争,不愿杀亦要杀,只要入了此局,那是半点由不得你。 第四十六章 无心事 那白发苍苍的老人随手打出的道纹无心插柳,替叶枯挡下了一场灾祸,只是上官玄清迟迟未至,莫非真有什么不测? 正当叶枯欲去寻那古夏公主时,却见到一道人影亦步亦趋行于林间,不是上官玄清又是哪家姑娘?叶枯暗骂一声自己愚蠢,那老人布下的道纹遮蔽了一方天地,可自内见外,自外见得便是一方空寂山林,断是见不到他叶枯的。 上官玄清在咳血,那一身廉价的粗布衣服已是褴褛之态,其上有斑斑血迹,发梢的银辉蒙尘已不可见,小脸上满是污痕,嘴角有未擦尽的红意,让叶枯看的不禁心下惭愧。 “真不容易。” 也不知是谁叹了一句。 她的遭遇比叶枯要险上许多,凌家人好似能洞悉上官玄清所处的大致方位,每至一处便有三五成群的人于附近搜寻,其中不乏老一辈的修士。 上官玄清为了敛去气机,不得不短暂的颠倒阴阳,沉入枯寂,这对凡骨境的修士的肉身于神魂俱是极大的损耗,一着不慎,甚至会损害根基,断送道途。 凌家有不世人在推演天机,窥探上官玄清于这苍茫山川间的藏身之处,只是不知为何只能知其大致方位,推不出详细所在。 或许是星衍玄观法无形中扰乱了天地二势,又或许是上官玄清有夏帝道纹傍身遮蔽了天机。 修士的争斗彻底打破了这片天地的安宁,大打出手间无意改变了平静祥和的地势,这条老龙本就垂垂暮已,再加之玄阴被取断了造化,“势”便于无形中发生了转变。 她曾不慎走入了一处凶地,山石被震落,堆出一方枯潭,迷迷蒙蒙,雾气笼罩,其内却有百鬼夜行,择人而噬,全凭了夏帝道纹,方才得幸脱身,出现在了土坝村旁,被叶枯寻得。 那凄惨的小模样甚过了叶枯千百倍,粗麻布衣被乱石与荆棘划破,褴褛其上,不成模样。 这一路很不好走,但所幸还是安然无恙的赴了此约。 上官玄清虽然也压制了生机,将肉身沉入枯寂,但星衍玄观法确实有独到之处,并不如叶枯最初时那般虚弱,只是一路逃亡,无时无刻不是备受煎熬,故而显得憔悴十分。 “凌家的人就在此地,找不到我们,肯定会继续扩大范围,这里不安全。”上官玄清说道,他们两人于那老人打出的道纹中各自坐下,“品尝”着手中野果子。 “不,”叶枯把这酸涩的野果强咽入腹,道:“这里人多眼杂,他们反倒放不开手脚。我们不但不往外逃,待他们出来寻人时,反而向里走。” 得道纹庇护,两人静下心来便继续参悟道则,不懈怠分毫。 玄阴中烙印下的道则是天地本源,深奥而晦涩,叶枯静心感悟时竟能勾动体内那道不知何处的孽气,但那般冥冥之感只有一瞬,根本不可能捕捉到。 接下来的时日中,两人不时互相印证己身所得,取他人之长补己身之短。 他们像是缩在壳内的乌龟,不敢出去打探消息,只能凭借一些蛛丝马迹去推断凌家人的动向。 道纹终有尽时,这只是那老人随手而为,断不可能护两人一世,那老树皮似的道纹于一刻钟前便消散了 无奈,叶枯与上官玄清仍是不敢乱走动,若是乱闯,无论是撞入凶地还是被凌家人寻到都是死路一条。 僵局之下,苦思亦是不得破局之法。 “有人来了。” 两人未敢有一瞬宽了戒心,一批修士,呈合围之势向着他们逼近。 见到来人,上官玄清精神顿时一振。 十几位衣着讲究的修士无声无息地将叶枯两人围在当中。 为首的是一位老者,身形并不魁梧,但其气如山岳,横在叶枯二人身前,断了叶枯想要硬闯的念头。 来者不善,叶枯虽然尚未修出真气,灵觉敏锐却不在寻常化境之下,见不来人不是凌家之辈,他心中反而松了一口气。 那位老者身后,正是那一位被叶枯两人从那四名散修手中救出来的姑娘,是上官玄清于心不忍,叶枯才放了她一条生路。 “李长老,就是他们二人。”这位女修士此刻恭恭敬敬地向老者禀告,垂首低眉。 李长老点不动声色地扫了二人一眼,见二人身着破旧,都是些乡野之民的打扮,眼神一下变得锐利了起来。 那女修士早已在叶枯与上官玄清体内种下烙印,他们正是凭了此印,一路追踪到此,之前是有道纹遮蔽天机,断了感应,寻不得他们二人,如今道纹消逝,自然快速围了过来。 上官玄清心中微涩,她并不傻,相反还很聪明,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长老,他体内并没有凝出真气,却能够眨眼间杀了那四个流氓无赖,肯定是像师妹说的,修有什么厉害的术。”十几人中,一位修士开口道,正想再说什么,却被李长老一个眼神给惊了回去。 这位李长老平日积威很重,让人不敢冒犯。 李长老系着发冠,眼神凌厉,淡淡地说道:“年轻人,你也听到了,我想借阅一番你修的那种术,当然,我会给予你一些补偿。” 他拿出一面铜镜,铸有八角,有不少地方都生了裂痕,是一件残器,接着道:“这面紫铜八卦镜,足以让你受用一生了,作为补偿,绰绰有余。” 他根本不提叶枯两人救下那女修士的事情,言语间只关心叶枯身上的那一门术。 铜镜看起来很破烂,很多处都裂开了,镜面中央更是有一道狭长的裂纹,将其一分为二,破损的有些厉害。 这根本谈不上补偿,更不是什么换取,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分明是欺负叶枯两人势单力薄,逼得二人低头,他心中冷笑,道:“我并没有什么高深的术,还请长老收回铜镜吧。” “年轻人,你不过是一个凡骨七品之下的小修,那一门术想必也只是在凡骨境才有些过人之处,以这一面铜镜为补偿,已经非常合理。”见叶枯推脱,李长老盯着眼前少年,眼中凌厉之色更显。 世人皆知,凡骨七品是一道坎,划分了凡人与修士的界限,是天地之别,七品之上的存在对七品之下的人而言是绝对的碾压,本命真气在身,脱去了凡胎,是“仙”与“凡”的区别。 若真有一门术,能让七品之下的“人”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杀提炼出本命真气的“仙”,恐怕那些古世家、圣地都会出手争相抢夺。 “是我们对你们师妹有恩在先,是我们救了她一命,要不然她的下场会有多惨,你们难道会不知?”上官玄清出声斥道,恨恨地盯着那个女修士。 她涉世太浅,到了此时竟还说出此等话来,到底是见惯了人间美好的人,虽是心思玲珑,却无阅历作衬,清冷多是浮于表象,沉不下去。 星衍玄观法让上官玄清似有冥冥天势之助,那女修士被看的心中一惊,连忙低下头,再禀道:“长老,这些乡野刁民顽劣难训,捡到一截朽木都会视作珍宝,而且外面不是盛传,玄阴被一男一女两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所得,他们这样遮遮掩掩,不愿意交换,说不定” 上官玄清闻言,更是气极,这种气是带着些伤心意味的,是她见这女修士模样可怜,才让叶枯手下留情。 星衍玄观法很重静心,她本也是清冷的性子,此刻却大失端仪,胸脯剧烈起伏,显然是气的不轻, “你简直是一头白眼狼,呸,你是连畜生都不如!” 叶枯看了上官玄清一眼,这番话倒还像个模样。 牵涉到玄阴,李长老心中升起一丝贪婪,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况且这两个人看起来只是凡骨境散修,还不是任他揉捏,点了点头,道:“事关玄阴,确实不能疏忽。你们两个倒是说说看,有没有这么一回事” “长老何必与他们多费口舌,这些人刁蛮无比,连一门上不得台面的小术都作敝帚而自珍,若是真得了玄阴也定然不会如实相告,直接搜魂方可得到实话。” 那位女修士低眉顺眼,口中吐出的话却是恶毒至极。 神魂是修士的根本,是每一个人不容触碰的禁区。 欲行搜魂之事,要么是那人主动配合,放下一切戒备,这样一来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生杀予夺都在别人一念之间,要么就是强行为之,以神识破开对方魂海,被施术者变得痴痴傻傻,再无半分修道的可能。 上官玄清怒极反笑,道:“我当时怎么就没看出你这么恶毒,蛇蝎心肠,枉披着这么一张人皮。” 见她有些克制不住,叶枯一把拉住了她,正面冲突起来,就算是能胜也必定会闹出大动静,到时候被凌家发现,那才是真正的死劫。 “长老您是得道高人,何必苦苦相逼,万事留一线,我们二人定会感恩戴德。”叶枯一副生气却又发作不得的模样,苦笑道。 李长老轻蔑地笑了笑,似乎在嘲笑叶枯的幼稚,一副俯视的姿态,淡淡道:“是你们放开魂海,还是要我亲自动手” 叶枯脸色暗沉,拳头捏紧了又松开,颓然无奈地说道:“我们愿意放开魂海,还望前辈给我们留一条生路。” 他拍抚了抚上官玄清后背,像是在安抚她。 “孺子可教。” 李长老满意的点了点头,双手负于身后,一副高人做派,想了想,道:“我可许你做个外门洒扫童子,让这姑娘做我那孙儿的婢女,也比你们如今在这等穷乡僻壤好上百倍不止。” 叶枯闻言,主动上前,模样温顺,像是一头无害的羔羊。 第四十七章 杀 暮色将起,这里本是一方僻静的所在,阡陌交通,鸡犬相闻,世世代代生活于此的人们与世无争,怡然自得,今世却因为玄阴现世的消息,无端惹来了诸多的不平静。 土坝村外,叶枯和上官玄清被十几位修士围在当中,个个都是锦衣华服,神光满面,哪里有半点豺狼恶匪的模样? 搜他人之魂,只需要将一缕神识打入对方魂海之中便可,对于施术者而言并没有什么危险。 叶枯脚步沉重,走得极慢,像是背着很重的包袱,三步一回头,似是在留恋,在不舍。 包围了两人的修士,无论是那位李长老还是那些弟子都没有催促,他们很享受这般居高临下的优越感。 在这帮人眼中,叶枯两人的生死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生杀予夺皆在他们的一念之间。 “能不能告诉我,你们都是哪一个宗门的仙长”叶枯突然停下了脚步,抬起头问道。 这一声“仙长”,倒是极大的满足了这些人的虚荣心,一个衣着华贵,十七八岁模样的男修士看着叶枯,暗衬着着蛮夷小民倒是颇为识趣,玩味地说道:“告诉你也无妨,” “古叶,想以你那见识也该听闻此名。” 他神情自傲,像是在说一件了不得的事,料想叶枯闻名也应恭恭敬敬地拜上他一拜,如今是自己争得这人前显圣的机遇,又见得叶枯那唯唯诺诺的模样,心中更是畅快,念已至此,语气中竟染上了些期待。 古夏广袤无垠,单是这北域之辽阔,普通人千百世也无法走遍,其上自有仙门林立,不知几何。 这片地域有四大宗门,古叶位列其中之一,只是这般修道之地都远离世俗,不在尘世间,常人若没那天资、没那仙缘纵使有求道之心亦无寻道之门。 四大宗门本是同根同源同属木宫门庭,只是在上一任宫主仙逝后,镇派灵宝又不知所踪,四脉之人互相猜忌,裂纹已生便一发不可收拾,最后不得不分作四支,不复木宫之名。 四门虽各得的了木宫四一传承,可近来盛传那件镇派之宝被古叶所得,再辅之其本就是四脉之首,让这一支脉顿时风头无两,隐隐有压过其余三宗,成为四宗之首,重整木宫的意味。 当然,这所谓的风头也仅仅是在这一亩三分地上,放眼北域,木宫一分为四,功法有缺,若是能重归一宗,倒还上得台面。 只可惜他没等到叶枯兢兢战战的一拜。 “像你年纪还未曾提炼出本命真气,肉身亦是孱弱无比,这等资质,若不是李长老宽厚,就连外门洒扫童子也未必做得,如今得了好处,还需时时谨记自省,扫地开灶才是你该干的活。” 旁人不觉,这人倒是心中自生尴尬,话中尽是揶揄,无情的讽刺,心中暗道:“谁不知道这李长老的孙子乃是个酒色之徒,惯得溺爱,这些年来也不知祸害了多少婢女,这两个蠢货还以为因祸得福,果真是乡野镂民,可笑至极。” 叶枯并未反驳,待到了李长老近前就闭上了双眼,似认了命般由人宰割。 这老头方才并未喝止门下弟子,在他看来叶枯两人无足轻重,说了也就说了,又能如何?他半点不留情,一掌按下,指掌间有五道神虹分化而出,直奔叶枯而来。 就在这一刻,叶枯的眉心浮现出一轮血海之景,像是一轮血日定在那里,绽出赤红的血芒。 血潮涌动,景象骇人,一道刺目的光束直冲而出,化成一片杀生图景,其内血海茫茫,回头无岸,万物都在凋零,有天地染血,有万雄伏诛! 是叶枯演化出那一段记忆中的杀生图,图录化形而出,映出漂橹血景。 放在平时,以叶枯的修为这幅血海图景断不可能影响到旁人,只是这李长老欲行搜魂,必得以己身神识入主叶枯魂海,失去了肉身这一层壳,以李长老低陋的神魂造诣断是承受不住这等大景。 “啊!”李长老大叫,以头抢地,他识海被破,已是失了心智。 这幅杀生图记载着上古时期的激战,神魔陨落,天地飘血,不说其中的图景,单是那股杀意便能将人活活逼疯。 这位长老之前一直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做派,以俯视的姿态对待叶枯二人,此刻,双目被杀意的猩红充斥,头破血流,满脸狰狞,大声嘶吼,像是一头野兽,甚至拍出数掌,将古叶宗门的弟子活活打死。 叶枯眼中如古井,无波无澜。他将李长老的疯魔行径看在眼里,玄芒覆手,太玄之气涌动,“砰”地一拳狠狠轰在李长老的胸口。 “咯咯。” 肋骨断裂的声音响起,李长老被一拳击中,直接口吐鲜血倒飞了出去,鲜血中还混杂着破碎的内脏。 鲜血溅到叶枯手上,顷刻间便被玄气净化,但叶枯心中却升起一丝异样,脚下轻点,叶枯掠起,指芒划过,竟是直接将这老头的头颅摘下,鲜血淋淋,倒映在他的眼瞳之中。 “砰!” 无头血躯砸落在地,可此时古叶弟子哪里还有心思去注意这等事情? 在李长老疯魔拍死门下弟子的一刻,这些古叶的修士就已经乱了。 对待他们,无论是叶枯或是上官玄清,心中都不存有一点仁慈,杀人人杀,天道常理。 星图不展,上官玄清周身星辉缭绕,以星移之术穿梭于这些修士之间。脚下七星闪没,所过之处,皆有一刹那璀璨的星芒亮起,凝练的星光洞穿了他们的眉心。 古叶的弟子一个接一个的倒下,叶枯眼神冰冷,肌体生辉,双手染血,他感到心中那股异样愈发强盛,那是一种杀戮的冲动,眼中蒙着一层若隐若现的红,他所见到的世界像是变了一种颜色。 叶枯杀生,出手必见血,像是一尊杀神,这与他平日里温和的模样截然不同,身上那炽烈的灼灼杀意甚至让上官玄清感到有些陌生。 “叶枯。” 运起星衍玄观法,上官玄清轻唤,声音中带着一股安抚神魂的力量,分明只是短促的两个字,却好像是一片广阔的星空雏形,让人感到宁静与悠远。 柔声入耳,在叶枯心中却像是有一道惊雷响起,眼中的红丝顿时消失,清明复位。 叶枯的双手还在滴血,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湿润润的。 方才眼中的世界都染上了淡淡地红,那一幅杀生图似是带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影响了他的心智,勾起了某处潜藏的“诡秘”,鲜血飞溅,更让他杀意疯涨。 场中只余下了三人,叶枯、上官玄清和那位瘫坐在地的女修士,她身上溅了不少鲜血,像是吓傻了,喃喃着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她本以为这一次是万无一失,叶枯两人不过是凡骨境的散修,不说其他人,单是一个化境的李长老就足以把叶枯两人拿捏的死死的。 这可是化境啊,她家族的那位老祖宗也不过化境而已,按常理而言,杀凡骨中人是易如反掌。 回想起叶枯之前种种,原来不过是为了一击致命而故意示敌以弱,从心底升起的寒意溢了出来,她浑身僵硬,不敢动弹分毫。 无论如何,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她不相信。 “我也不想为难你,自我了断吧。”叶枯回过神来,看着她说道,这人年纪看起来不大,但心思却太过狠毒。 叶枯之前特地多那一问,未尝不是思虑到了这一点,这不是他聪明,只是看的见得要比上官玄清多一些罢了,深知防人之心不可无的道理。 “不,不,”女修士本是双目无神,现在却满眼惊恐,生的渴望让她连滚带爬的到了叶枯脚下,“是我的错,求你” 她的手还没有抓上叶枯的腿,话也才说了一点,一道湛蓝的星光就洞穿了她的后脑勺,夺去了她全部的生机。 “令人作呕。” 是上官玄清从背后点出一指,冷冰冰地吐出这四个字。这一阵闹出的动静不小,周围已经有不少人被惊动了,正朝着这个地方赶来。 不得已,先前的计划只能作罢。现在返回山脉中无疑是自投罗网,仅仅两日,凌家不可能就放弃了对这片山脉的搜查。 这片地区原有的宁静早已被打破了。 大量修士涌入了此地,把这里搅的风雨不宁,这些人最初是为了玄阴来到此地,但这么几日过去,丝毫不见玄阴的踪影,这些修士似都是心志坚韧之辈,没有半点打道回府的念头于迹象。 这里本是荒僻,无人问津,只有三个村子的人世世代代居住在此地,靠着农耕与打为生,像是一个朴素的桃花源。 “无论这里还有什么未知的隐秘,都与我们无关了” 纵使心中疑窦重重,忧虑重重,两人不敢久留,一路走出,已然望不见土坝村的轮廓了。 有人来,自然也有人离去,只不过来的是大多数,离开的相较而言就要少上许多,两人的“逆行”也不会惹人注目。 让叶枯没想到的是,有一个人“截”住了他们的去路。 第四十八章 土坝村土事 暮色微落,只是比起叶枯两人来时,这天倒是没那么沉。 “截”下叶枯二人的是那位在土坝村口挺身而出的剑客,村中土庙里至今还供着他那并不怎么逼真的泥塑。 “我知道一个隐蔽的地方,绝无可能被那些修士寻到,你们若是信得过我就跟我来。” 这剑客说罢便不再言语,静静地等待着两人做出抉择。 近日里来到此地的人都在谈论有两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修士得到了玄阴,他曾经也是仙道中人,自然也对此等仙珍有所耳闻,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奇物。 闻言,他一下子就想到了叶枯一行人,在他眼中两人十分神秘,不显山不露水,虽然接触不多但直觉告诉他玄阴出世与叶枯一行必有所关联。 如今见到两人灰头土脸的狼狈模样,心中所想不禁落了七八分在实处。 叶枯两人对视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顾虑,这种关头,一步行差就是万劫不复。 他们现在的是前路未明,后路已断,处境之危,由不得他们出半点差错。 “好。” 这种犹豫只是短暂的一刹,叶枯缓缓开口,应允了此事。 凌家毕竟是超然世上、俯瞰红尘的古世家,又有大修士于幕后推衍天机,围追堵截之下,两人可谓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固执向前并不会让结果变好,与其如此,那么信人一回又有何妨 说到底,这不过是两人心中自我安慰的借口,他们就是在赌,按下了心中诸般疑问,走了回头路。 三人一道往回行去,一路上他们十分谨慎,面对众多的修士都是能避则避。 古叶毕竟是这片区域的四宗之一,门下弟子、长老的身家较之这些散修不知道丰厚了多少倍。 方才的异动已经惹起了不少注意,在二人原来的藏身之处,赶到的修士哪里会在意是谁伏尸此地,他们为了那些遗宝大打出手,一道道真气纵横冲击,划破了天宇,武器交击声此起彼伏,争斗不休。 凌家人似乎还未将目光转到此处,让叶枯三人偷得这片刻安生。 村子的大门这几日里来都紧闭着,在这些村民眼中,这些修士的到来扰乱了他们平静的生活,他们并不欢迎这些外来者。 此前倒是有修士硬闯进去,可一番搜寻无果,便也没人肯无端造下业果了。 叶枯几人悄无声息的入了村,仍是不敢堂而皇之的现身明处,他们要去的是这剑客栖身的山神庙宇。 以他们的修为尚且可以于无声无息间进得村中,那凌家之人更是不难做到,若是有心留下眼线,那叶枯与上官玄清此举无异于是自投罗网。 这位剑客名叫凌云,天下不止一家人姓凌,虽然冠着这个姓,但他与那高高在上的凌家没有半点关系,不然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土坝村中大多数人家门窗紧闭,不复以往你呼我喊,我召你应的朴实热闹,空空寂寂的,只有几条农家人养的大黄狗垂着尾巴在村中游荡。 三人藏身暗处,见得一女孩儿从一户农家中偷偷溜了出来,那五六岁模样的小姑娘生得乖巧样貌,睫毛微颤,抬手用那打着补丁的衣物抹了一把脸,对着那不远处的大黄狗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瞪着大眼睛左张有望,模样中尽是童稚趣味。 不多时,便又有数家孩童从各自的房屋中或是开窗而出,或是翻墙而下,聚在了一处,这群孩子这几日都被关在家里,想必是闷坏了。 上官玄清一眼便认得这是张大牛家的那个小姑娘,她曾带着这女孩儿入山玩耍。 “这些孩子身上怎会有污秽之物。” 人生有五孔,灵衍七窍,顶上便有灵光一点。化境修士修得化精、化气、化神之境,聚得了顶上三花,便可收那点灵光入肉身躯壳,寻得通幽之门,行得通幽之路。 这一点灵光常人自是看之不见,只能模糊地以面善面恶、一身正气、獐头鼠目等词句来言说,就比如大抵人良心尚存,其头顶上必有灵光,那山间猛虎见到灵光,就绝不会施暴,人若天良全灭,他头上就会灵光尽失,即与禽兽无异,虎才会得而食之 而修士若欲得见这点灵光,除非能臻致化神之境,必也是须借助特殊法门,辨出人之一魂一魄,借五气作镜方才能窥得这灵光一点。 星衍玄观法中用了玄观二字,玄观观玄,自是不难见得这顶上灵光。 这五六岁的姑娘生于田间农野,未曾见过什么世面,天性纯善,烂漫无邪,童心就如一块璞玉,此间定是被外物妖邪所侵还犹自不知。 叶枯与上官玄清两人本是朝不保夕,无暇他顾。正当这片刻思衬间,忽然天际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轰然巨响,好似要把苍穹也摇碎一般。 叶枯还以为又是哪家修士大打出手,却不料只见到一团铺天盖地的火云自远方滚滚而来,当真是滔天火浪,顷刻间将天空燃遍,那方湛蓝被烧的一片赤红。 那聚在一处的孩童早已目瞪口呆,无一个不是仰起脑袋,呆呆地望着那片可盖压天地的火云,山头尽染,有赤霞流转其上,好不绚丽。 这些孩子个个眼睛瞪大,小嘴张的足可塞进一个大鸡蛋。 这般大的动静惹出不少村民出门观望,这可苦了那些偷偷溜出家门的孩子,到底是自家娃娃重要,那些农汉农妇们见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拿着那扫帚竹条就追了出来,誓要把这群不听话的小妖怪都给捉回去。 “小兔崽子你给我站住,说了你多少回了,记打不记吃!” “死丫头片子还跑,疯丫头不听话,就是不听话!” 土坝村中乱作一团,那些孩子断不会坐以待毙,简简单单地就束手就擒,撒开脚丫子就是一阵跑,就是再馋嘴的小胖子都不愿意吃这一顿竹笋炒肉,犬吠人叫,响成一片。 未待村中安宁,天际辽远处,那方有吞天之势的火云已然散去,却又不知从何处卷来了块块乌云,浓厚如墨,铺天而下,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咔嚓!”、“噼啪!” 天地间有瓢泼大雨倾盆而下,云翻雷吼,墨涌电浪,是一阵阵惊天动地的电闪雷鸣,似是有恶龙于此间布下恶云、行出昏雨,天空骤然间由瑰丽的火烧赤红变作墨般浓稠的黑。 天空黑的压抑,平日里温顺的家禽乱跳乱飞,差点闯出圈栅,有婴儿啼哭不休,咿咿呀呀,让这些朴实的人心惊肉跳。 “天哪,这是造的哪里的孽啊!” “山神保佑,山神保佑。” “肯定是那些人近日里来的所作所为触怒了山神,此前降下天火惩罚我们护山有失,今天又遣出恶龙,惩治那些胆大妄为的外来人了!” 他们将那日的冲虚灵焰当作了天火。 有些老一辈的人甚至不顾地面泥沙积水,跪地叩首,模样惊惧而虔诚,旁边的家人怎么去劝,怎么去扶,都不肯起来。 “咚!” “咚!” “咚!” 那位老乡绅被人搀着出了门来,有些佝偻的身子被雨水淋湿了,见到此情此情,手中那根沉木拐杖不住的驻着地面,似是在怒,又似在惊。 “啪啪!” 脚板踩上积水的声音撞入叶枯三人耳中,是一个“逃跑”的男孩正巧向着他们藏身的地方而来,待到临近了,叶枯只伸手一捞便将那男孩擒了过来。 这男孩哪里反应的过来,只觉得眼前一花便转了天地,再一黑就人事不知了。 玄芒于指间显现,叶枯抬手于这男孩天灵盖一划,那男孩闷哼了一声,顿时便有一团红黑色的邪气窜了出来,被他托于指甲盖上。 一阵脚步声传来,叶枯将这男孩安置好,身形一闪便不见了踪影,那孩子的父亲拿着擀面杖赶来时只见到自家孩子晕到在屋檐下,满腔怒意顿时被惊退了,当即就丢了手中木杖,抱起娃娃就向村里的医馆冲去。 “这里的山川形貌本是上佳,只可惜不知为何气脉已断,不过就算是如此也属中庸一类,不可能是这般穷山恶水。” 天象莫测,看在叶枯与上官玄清两人眼里,他们可不会去想那什么山神龙王之说。 山脉似虬龙,万物象形皆是天作,如这般山川地势更是神秘非凡,虬龙暮矣,近来修士的争斗又让这片山川满目疮痍,山崩石摧、木断林折之下大变了样貌,天地二势随之更改,如方才那团铺天盖地的火云与如今这墨块般的雷云,均是“势”之变化伴随的天地异象。 只是寻常山川纵使是经历了沧海桑田之变也断不可能有半点异象产生。 上官玄清眼中有星辉涌现,她以星衍玄观法扫视,只见得村中有一处诡异。 那是一座破败的庙宇,其周围十余道红黑之气横空,似一条条以血气与白骨编作的绸带,此刻山川起天象易位之势,这妖异便显化了出来。 想来那几位孩童平日顽皮嬉闹,自是跑遍了村中上上下下的地方,沾染了那诡异红黑,让头上灵光被尸血二气所污。 破败的山神古庙屹立,在那红黑之气纵横的地界中辟出一方净土,是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将那尸血二气阻挡在外,不能靠近古庙。 “张素素!” 上官玄清忽然见得有一个娇小的身影向着那处古庙奔去,不是张大牛家的那位调皮可爱的小姑娘又是谁? 第四十九章 埋骨庙下 山川大势似龙蛇起陆,此刻龙收蛇敛,天上乌云仍在,却少了电闪雷鸣,倾盆大雨变得淅淅沥沥,一派要放晴的架势。 土坝村不远处有淡淡雾气翻涌,迷迷蒙蒙,氤氲如云,只见得当中有一座破败小庙伫立,没什么神异的光芒,却邪雾难入,邪意难侵。 张大牛夫妻两个其实并未追赶张素素,只是这小姑娘被那一阵山川大势所惊,又是犬吠阵阵,大人们呼喊喝斥不休,让她一时间失了方寸。 三人入了这迷蒙之中,这只是地势衍化自生的雾气,能阻得寻常人之视野,却碍不住叶枯与上官玄清的眼。 入了里来,顿时有一股腐朽腥臭的气味钻入心中,这乃是血气与尸气混成,污秽至极,三人连忙掩了口鼻,摆手挥袖,不想有半点沾染。 上官玄清以数颗星子排演,化作一簇簇星火,这些湛蓝焰芒遇血尸二气便燃,大有燎原之势,一时间白雾中绽出朵朵蓝色妖姬,霎是奇丽,不消片刻便还了这地界一个朗朗乾坤,连带着那空中有凝实之象的十几道红黑之气一并烧了个干净。 待除了这污秽,方见得张素素倒在地上,浑身发紫,是凡人之躯被这血、尸二秽侵染,唤出了血毒与尸毒,再往前,有两口棕色棺材横于山神庙的不远处,那血气与尸气便是从其中散发出来。 叶枯将地上那小姑娘抱起,一掌拍出,将两方棺材盖板拍飞,只听得两声巨吼,两头生有绿毛的高大僵尸破棺而出,居住的棺木被毁,好比是房上屋瓦被揭,惹得他们怪吼连连,大步迈出,直袭三人而来。 这两具绿毛尸行动间迟缓而僵硬,浑然不似活人尸练就的两具战尸一般灵动,断然不可能是认为炼制,又似是成尸不久,绿毛稀疏,尚且还辨得出人形,赫然便是那两位被打队的壮汉抬回来的两具尸体所化。 山川势易,竟惹得此般异变,何苦惊动了这已入土为安的朴实农汉。 叶枯心中暗自叹道:“想那大多平凡人于这大世中,穷极一生也不过全一个家室、谋一份生计、图一个温饱,入得这世道,便是万般皆由命,半点不由人,临了终了又被无常的命破了入土之安,我若未能踏上修行一道,想必也是于王府中碌碌一生,最后只不过多几杯黄土埋身罢了。” 只是这片山川当真不凡,“势”之变化间竟可演化凶地,唤尸成僵。 一指截玄,玄色光芒闪没,叶枯化去了张素素体内血尸之毒的同时也将那两具绿毛尸的气机截断,再一拂袖便将这两位高大的汉子送回了棺椁之中,盖上了那一方定灵盖。 叶枯将张素素放在原地,此处凶势已解,想必不久便会被村民寻到,自是无虑。 “这座古庙好是神异,难道真是得山神庇护,有万邪不侵之妙?” 三人解了这凶势,便径直入了山神小庙,上官玄清的迷信也一如往常。 竹篱笆围出来的小院中堆了不少干木柴,支起来的架子上挂着一些腌制的肉干,晾着些跳水咸菜,青红一片,倒也俗的好看。 村民都是淳朴之人,有人为他们挺身而出,他们能做的就是如此表达心中谢意,叶枯不在的这几天,凌云与这些村民处的已是很融洽,不像是初时那般孤僻了。 小庙中,简单垒起的石台上供奉着山神的牌位,竟连一尊神像也无。 凌云带着叶枯二人径直到了石台背后,蹲下身,在叶枯两人惊讶的目光中,轻叩住地砖的四个角落将那一方砖块移了开来。 一个三尺见方洞口出现在三人眼前,此时庙中无光,黑暗充斥,那漆黑的洞口好似连着一大片虚空。 “听村里的人说,这座山神庙并不是他们的祖先修建起来的,而是随着土坝村人变多了,有人修房子修到了这边来,才发现了这座小庙,将就着也就在这里面供起了神。”凌云向叶枯和上官玄清解释道,“我也是在这里住下之后才发现有这么个洞口,还没来得及下去一探究竟。 言罢,他率先入了这暗道之中,叶枯二人紧随其后,自是将那方砖石盖的妥帖,不必多言。 暗道颇深,如同一口天井,直通幽冥。 “哒。” 待叶枯脚落实地,顿时有一股古旧的气息伴着微尘扑面而来,三人落地的声音于空旷的黑暗中回荡,是说不出的寂静,亦是说不出的空。 上官玄清指尖绽出一点星火,飘飘摇摇而起,散发出柔和的蓝光,驱散了暗道中的黑暗。 这团星火由真气化形而来,不似寻常凡火,叶枯方才在地上时就对着星火有几分兴趣,此时用手贴近这一簇火苗,只感到了一片冰凉。 上官玄清白了他一眼,叶枯的行为未免有些幼稚,方才那一探手,像极了牙牙学语的孩童所为。 星火亮起,入眼的宽阔让三人都有些讶异,此间有一股无形的道韵在流转,竟无端生出一种庄严之感。 此中并不逼仄,反而是称得上阔大,三人目光所及,最宽处足以容纳七辆黑角马车并行,地面上积了不少的土砾沙石,被不知从何而来的微风吹的纷纷扬扬。 这里修缮有度,古拙而大气,如凌云所言,单以土坝村村民,决计不可能开凿出这处暗道。 远处的未知被一团团漆黑充斥,这条暗道不知通向何处,里面积了许多灰尘,踏在上面一步一个脚印。 “你们”凌云欲言又止,虽然猜了个八九分,但还是按捺不住心中好奇,“你们真的得到了玄阴” 这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神材,三大古国中只听闻古商国皇家的那位老祖宗得到过,铸成了器,置于皇城之下,镇压一大古国国运。 叶枯平静地点点头,没有丝毫的隐瞒。 凌云脸上露出一丝向往,脱口而出:“我能看看吗”,但紧接着他就眼神一黯,神情有些落寞,赶忙补道:“是我失言了。” 他并未想过要抢夺,仅仅只是想一睹玄阴真容。 但窥探他人的宝物,这在修士间是很大的忌讳。 况且他现在只是一个被真气被除的废人,修士间的高低贵贱,人世间的冷暖炎凉,凌云是深有体会的。 想他真气被除后,平日里那些与他称兄道弟的人对他无不是冷眼相待,他素来不恋人世黄白之物,所得的金银向来是交予两位婢子打理。 听闻他真气被废、宗门除名,那两位平日里乖顺的婢女连夜便收拾了东西离了去,还卷走了所有的银两黄金。 不知是谁良心发现,亦或是让他死心,留予他一两白银,作了路上盘缠。 空有凌云志,恨无将相身。 拭剑自中云,取意何不平 只可惜世间多是不平事,不平心,却少不平之人。 三人的脚步声荡在空旷的黑暗中,有星芒淡染,映出阴晴脸庞。 “那里好像有些光亮。” 叶枯顺着上官玄清所指的方向看去,一点淡黄色的光芒在那团漆黑中格外的显眼。 上官玄清为悬浮一旁的星火续上了一道真气,淡蓝色的星光顿时将三人都裹了进去,视野开阔了不少。 淡黄色的光芒是从一侧的古墙中发出的。 这一点亮光本就微弱,古墙上又积满了灰尘,如今三人临近,在那点星火的湛蓝光芒照耀下它就更显得微不足道,时隐时现,像是随时都可能消失一般。 “咔嚓。” 未及细看,碎裂的声响自凌云脚下传来。 一截枯骨应声而裂。 这一小段骨头风化的很厉害,本身就有断痕,并不完整,看起来像是被生生的折断了,遗留在这里。 令人意外的是,枯骨上烙印有一些符,纵使这段枯骨已经如同烂瓦般干枯碎裂,这些符依然清晰可辨,没有被时间所抹去。 骨上有符衍化,这是妖族才具有的特征。 妖族最重传承,这种传承一是体现在血统之中,二者便是这骨上符。 曾有宗门以举宗之力掘开了一座大妖之墓,让一具古时羽境大妖的尸骨重见天日,那大妖已修得人形,尸身历经千年不朽,被挖出时仍是俊美俏丽,面容似豆蔻年华的少女,明媚动人,是玉骨冰肌,吹弹可破,栩栩如生。 但一经现世,肉身躯壳便如流沙般散去,只余下了一副莹白如玉的骨架,骨上密密麻麻的蛇形符散发着点点辉光,它们似是有生命一般,收放于一呼一吸之间,闪烁于一暗一明之中。 那宗门本以为这件事进行的极为隐秘,却不料还是走漏了消息,被妖族得知。 这种行为确实太过缺德,也犯了妖族的禁忌,先祖遗骨岂容亵渎,这无异于掘了一族的祖坟。 甚至有一尊生死境的妖族王者都被惊动,怒火滔天,亲自出手夺回了大妖尸骨,显化真身,一口将那个宗门吞入了腹中!。 那是真正的一气吞下万里山河! 高耸入云的山峰、宏伟古朴的大殿、引以为傲的护山大阵只一息之间便不复存在,尽入了那大妖腹中。 曾经有人族修士借鉴妖族之法,将妖族符与人族神纹烙印在自身骨骼之上,欲借此证道,成就生死王者之位。 其初创者成功与否已不可考,只知道后来修行这种功法的人到了一定境界都会产生异变,或是周身生兽毛,或是头上长出妖兽角,成为半妖,不为人族接纳,也不为妖族所容。 如此妖异,况且道途不明,前路难测,渐渐地便没落了下去,久不见传人行走世间了。 这截枯骨现身此地,要么是有人于此以妖族之骨行祭祀作法之事,要么是有妖族葬身于此,埋骨在这不见天日的黑暗之中。 第五十章 伏羽葬龙 暗道中突现一截断骨,只是妖骨蒙尘,枯如碎瓦,其上符也有些模糊,只可依稀辨的像是有牛角、牛头。 它们都已黯淡,妖力已经随着无情岁月流走,不再有光华流转,也不再有点点光辉流泻。 相传在那太古洪荒,万族林立,野蛮生长,妖神蔽日,人族式微,被视作牲畜,妖族饥而餐其肉,渴则饮其血,命运悲惨,人不聊生。 那是一个对于人族而言蛮荒血腥、不见天日的时代,人作了祭牲与食粮,何其悲也。 只是那等太古洪荒之事谁能说得清?叶枯也窥不得一鳞半爪,而如今人族已为万物灵长,登临八极,统御四方,与妖族之间也并非见面就要争个你死我活的水火不容,看不出有这等血海世仇。 故而在今人看来,那等残酷的洪荒黑暗时代多是后人杜撰,只是为了激励子孙后辈发愤图强而编出来的吓人故事,权且能讲给孩子听听,鞭策他们努力修行。 往事不可见,今时犹可追。 叶枯端详着这一截残骨,道:“竟有妖族的遗骨蒙尘于此,这骨上符虽然已经灰败无光,不可明辨,但依稀可观其化大玄于简的真形,想必生时也是一代大妖,称霸一方。” 妖族最重传承,故而也最看重祖先,若是见得祖妖遗骨流落在外,必定会想方设法将其搬运回祖地好生安葬,只是妖族开枝散叶,杂妖繁多,血脉稀薄,这点传统自然也逐渐没落,难以见得了。 只可惜就在眨眼间,妖族残骨竟寸寸消逝,化作齑粉四散飘落,什么也没有留下。 “什么人都逃不过岁月。”上官玄清轻声道,这话好似也四散飘落,碎了一地。 妖骨已没,三人将目光转向石壁,久居这般阴暗无光之地,这石壁却并不冰凉,反而是有些暖意,入手温热,叶枯小心的拂去了壁上灰尘,那一点淡黄色的光芒才清晰了一些。 不知历经了多少岁月,这个符仍未黯淡,一股很淡的妖气从其上传出,这是一枚由妖族烙印下的符,而非人族修士的手笔。 妖族留下的符金芒黯黯,于这片黑暗中倔强的发着光,形似牛角,古韵铿然,似是有强者于临终一刻凝聚了全身精气神,方才留下此烙印,刻在这面石壁之上。 牛角符绽着淡淡金芒,在一簇蓝白星火中撑出了一片独特的小天地。 “这个地方莫非是妖族修筑的” 叶枯以手覆在符上,欲一窥中之秘。 符是妖族特有的手段,与人族修士的神纹不同,神纹通常刻印在器上,而妖族亦有妖器,只是他们多以精血温养,借此烙下血印,这一枚符似要传达一些什么。 他尚未臻致化境,想用神识探查只能通过这种笨办法才能做到,这还是叶枯精于神魂一道,普通的凡骨境之人很难接触到这个层面的东西。 “嗯” 让他意外的是,藉由掌中漫出的神识接触到石壁之后,反而感知不到任何事物,仿佛身前的是一团又一团的泥土,与寻常地下无异。 这种感觉十分怪异,三人眼前分明是一面实实在在存在的石壁,似有还无,耐人寻味。 叶枯沉下心来,以土行入神识,眉心处有一点土黄色道印显现,如同一尾厚土灵蛇,游动而出,没入了石壁之中。 他再度尝试,这一次,神识一接触到石壁便似泥牛入海,像是陷入了一片虚空中。 他不得不停手,这面石壁材质特殊,其中恐怕有高人留下的手笔,隔绝神识的探查。 怪不得土坝村近日来了这么多的修士,凌家派出的人里不乏化神、通幽境界的老怪,他们的神识可遨游天地,窥方圆事于眼前,却无一人找到过这条暗道。。 “我来试试。” 见叶枯无果,上官玄清淡淡出声道,若是能在这方面胜过叶枯一筹,也不知道她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星衍玄观法在神魂一道上的造诣极高,玄观观玄,正是取了此意。只可惜她尝试的结果也是一样,神识铩羽而归,探不出什么东西。 “你们说是不是只有妖族人才能解开这符中的奥秘”上官玄清也不恼,冷静地分析道,“我倒是越来越好奇这是个什么地方了。” 无论这里是何地,他们藏身在这里倒是绝对安全,若是羽境不出,只怕没有人能知道在这里有着三个大活人。 经过了一段狭窄的地段后,空间又渐渐变得开阔起来,方才说是狭窄,也只是相对而言,三人仍是能并排而行。 一路上,叶枯三人又发现了不少断骨,那些断骨都很凌乱,也如之前那残骨一般模样,灰败如衰瓦,符模糊,有些像是被生生震散的,有些又像是被锋锐之器切断,切面光滑,可想那些器的锋锐。 他们还发现了数具较为完整的白骨,纵然已过去了这么多的岁月,那些遗骸仍是有淡淡的光辉萦绕,它们都是人形,骨上生有符,象出许多兽形,明显不是人族。 遗骸生辉,符不灭,这等存在竟也陨落于此,三人见了都有些凝重,心里像是压上了一座大山。 转过一道弯,境地豁然开朗,一滴清澈干净的水从岩间渗下,正好滴在叶枯的鼻尖,那一道沁人的寒意滑落而下,被他接在了手心里。 他们似是已经走出了山神庙下的暗道,来到了一个未知的天地中。 “小心为上。” 叶枯感到这片天地有些凝滞,灵气稀薄,流动的极为缓慢,就连冥冥中的“势”也跟着“慢”下来,这种干涩之感阻碍了修士与天地间那种冥冥的联系,不利于修道。 “好多枯骨,那里好像有一个出口!” 在湛蓝色星光的映照下,一具具破碎的骸骨横陈在地面上,这里曾经似是发生过一场激烈的大战,器的残片随处可见,它们都已经毁坏的不成模样,黯淡无光,与周围的尘土和岩石混在一起。 前方立着半截石碑,它像是被生生的劈碎了,从正中间竖着断裂开。残碑的背后是一个洞口,暗红色的光芒在其后“流动”,投射在一面山洞石壁上,有种波光粼粼之感。 碑上刻有字迹,只是早已模糊不清,依稀三枚碑似乎并不是用现在的字写成,再加上每一枚碑都只剩下了一半,已经无法辨认了。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一路上的见闻让凌云心惊不已,此地可使羽境饮恨,他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所在。 从山洞口步出,炫目的强光充斥了这片新天地,刺眼的光芒让三人下意识闭上了眼,适应了一阵之后才缓缓睁开。 入目却是囚龙大景! 三人立身于一块突出的岩石上,一道道水缸粗细的锁链纵横于眼前,其上有密密麻麻繁复的神纹与符印镂刻,这些道痕好似要活过来一般,熠熠生辉,汹涌澎湃的妖力在翻腾,气如狼烟,直冲顶上白玉。 暗金色的锁链横亘于天际,如同是一条条黑金蛮龙盘桓横空,一道道暗红色的龙形气于其中升腾环绕,好似有万条妖龙齐舞,气势磅礴,震撼人心。 这是一幅瑰奇而凄厉的图景,怨念、不甘、杀意从这些“气”中向叶枯三人扑杀而来,叶枯以金行入神识,神识化作千百柄金色小剑,横飞而出,金光刺目,将其一一斩灭。 头上不知何许高处是一拱白玉穹顶,有山水墨般的白雾点染其上,美轮美奂,流云若丝之后竟是一整块露寒霆凝白玉,只是白玉已染血,黯淡的白色莹光被暗红幽芒完全压了下去。 三人喉咙滚动,缓步上前。 百丈深渊之下,一具巨大的“龙尸”伏在一块白玉所铸的宽大平台上,生机全无,只余下了死寂。 那白玉台亦是露寒霆凝白玉所铸,与那一拱穹顶遥相呼应,只怕有数十丈见圆,但那龙尸竟占去了玉台一半,可见其身躯之蛮横雄伟,似一座小山坐落于白玉盘上。 龙族已有数万年未曾现世,这是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的,世间无真龙,只能从古时传下的典籍与民间的神话中窥其零星之貌。 深渊之下,也并不是一具真龙之尸,这是被杀死的有形的“势”,这一连片山脉的“势”凝化为一条地龙,这是山川灵秀之地的最后一搏,只可惜依旧无法改变什么,伏尸于此。 “龙尸”之前,白玉台上,立着一鼎三足丹炉,炉身玄紫,隐约间似可与龙尸共分白玉台上的天地。 前有地龙伏尸,后有羽境埋骨! 怪不得这里虽是深山老林却见不到野兽踪迹,只有生命顽强的老树孤苦地扎根于此,也怪不得玄阴于此地现世,这片山脉的生命早已凋零,“势”不存而万物皆枯,阳衰而阴盛。 “难道传说是真的?”上官玄清喃喃自语,脸上满是不敢置信。 “嗯?你知道这是何处?”叶枯与凌云纷纷侧目。 “不,”上官玄清长舒了一口气,道:“我想到了一些大事情。” 世人皆知北域之脊梁,以纵横东西之姿,挑起了北域的龙脊,绵延不知多少万里,这是一片古老而雄奇的无尽山脉,那一座神秘而巍峨的云端之峰便在这脊梁的深处,无数的修士为之神往。 有世人言,窥见云峰真容便可悟透生死玄关,成就王者之尊,更甚者,相传有那其上藏着“凌”的奥秘,凌之一境,无数岁月以来的盖代强者,无不为之神往的境界,却只见路上白骨,不见那道路尽头的“凌”。 但其实这段山脉并不完整! 这件事并不算什么大的隐秘,完整北域脊梁要比现在的雄伟壮丽的多,它在古时被不知何人以莫大神通生生断去,分龙尸作五段,被世人所知所见的只是其中最大的一片山脉罢了。 单是这一段便可横贯北域,挑起一域龙脊,难以想象其完整时是怎样的一副撼世奇景。 第五十一章 血洒黑金 相传,北域脊梁中有山脉五十,天衍四九之数,其中一座山上有不死圣药开花结果,瑞彩千条,霞光万道,其生于一口清泉旁,哪怕是凡夫俗子饮得一口山泉便可延续千年寿命,焕发生机,得掷象之力,青春永在。 更相传,那里曾经走出过一个人,超越了生死,成就了“凌”这一无上之境。 没有人能言说这一境界的玄妙,凡人不可窥仙,只能冠以“凌”这一模糊的名字。 凌于世间,傲笑红尘。 还有相传,北域脊梁中曾有真龙伏尸,龙骨千万年不朽,吸收天地之精华,最终在万丈天雷之下化为了那一片气势磅礴的无尽大山。 更闻有手段通天之辈,冒天下之大不韪断去北域龙脊,截断了古夏北域的气数,龙脊分作五段,只有那一段巍峨绵延的“龙身”还存于世间,其余的部分皆不知所踪。 是传说遇上了传说,神话中又生出了神话! 传说所记载之事甚至可追溯至上古,先于古夏立国不知几载。 北域是一片祖地,上官家、阎家皆发祥于这片古老的大地,纵使被截了气运,后来依然有天才崛起,耀如星辰,成就生死王者之位。 “你是说,这是五段龙脊之一”凌云的声音有些干,这是闻所未闻的秘辛,牵涉未免有些太大了,究竟是什么样的手段,断龙脊、截气数,这种手段太过匪夷所思,是一般人所不敢想象。 听闻上官玄清所言,他感到整个人都在颤抖,发软,有些站立不稳。 “不,”叶枯摇了摇头,他见识不同,自然要冷静的多,“纵使有一条地龙伏尸于此,但离那般场景还是差了不少。” 五段龙脊之一,纵使地龙被屠,但以叶枯三人现在的修为瞬间便会被磨灭在那股冥冥浩瀚之中,不可能如现在这般安然无恙。 这是天地伟力,非凡骨所能抗衡。 叶枯似是想到了什么,皱了皱眉,接着说道:“就算不是龙脊之一,但肯定也与其关联甚密,寻常的山脉纵使绵延千里,也不可能聚势化龙,你们再想想之前所见,山川易位而改天地二势,那般大的异象,确实不该是寻常山脉所有。” 他向下一指,道:“观那三足炉鼎,应是有人想借势炼丹,他是故意逼出势龙,然后待到势龙抗争最烈,也是天地二势最为汹涌之际,屠之,化入丹药之中。若真是五段龙脊之一,那这桩因果可太大了,不知要何人才能承受。” 以天地龙势入炉鼎,这是以一方天地山水成就炉中之物,往小处讲,是借了了山川大势炼一炉好丹,往大了说,这是在截取北域的气数,这是一种大忌,一桩大因果,很少有人敢背负。 “现在怎么办” 凌云的本意是带叶枯两人避难,但其实心中未尝没有依靠叶枯两人一探这密道究竟的意思,只是没想到其中牵涉如此之巨,让他做好的心理准备土崩瓦解,一时有些失态。 不过既然已经到了此地,断然没有折身而返的道理。 人言道祸福相依之理,叶枯两人此番得了玄阴已是满足了,断不会贪得无厌还妄想于此间寻得什么宝物,只是也断不会被这般阵势吓住,折了心中锐意进取之气。 求道一图,不消说披荆斩棘,就是铜墙铁壁也要一脚踢破,刀山火海也要滚上一遭,若是心中没了锐气生了挂碍,贪生怕死,那又与池中一尾体型稍大些胖头鱼何异? 聚势而成的地龙被斩,残念生怨,多带有怨怼、恨杀之意,沾染了“势”的东西皆是玄妙无比,它们化作这些暗红色的气,映出波光般的红影,龙尸生怨,暗红浮血,俨然将这里化为了一处凶地,其中必有大恐怖。 这里本应是一处魔地,地龙伏尸,一地气数枯萎凋零,山川凋敝化作杀地。但以叶枯之前所见,这一连片的山脉并未演化成穷山恶水,依然有万物灵长居住其中,靠山吃山,繁衍生息。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叶枯他们之所以还能安然无恙地站着,恐怕都是拜之前所见的那些羽境尊者的尸骨所赐。 这些横亘于空中黑金锁链虽然表面上看起来纵横交错,无踪迹可寻,但却在无形中定住了这片杀势。 锁链不知取材为何,通体幽黑,金丝流于其中,其上皆刻有繁复的神纹与符印,散发着磅礴的沧桑古意,怨念所化的暗红龙杀之气都被锁在其中,没有丝毫泄露。 这些神纹与符印中有不少都已经失传,它们出自古时羽境尊者之手,玄奥难明,虽然源自两脉,但相互之间不仅没有冲突,反而是相辅相成。 经过岁月的沉淀,神纹与符印早已与这片阵势融为一体,历千年而不朽,仍旧有光芒流转,甚至借着这片杀势衍生出了一丝道韵,连绵而起,给人以大道无尽之感。 不说其他,单是这些神纹与符印的价值便无法估量,这是失传之物,当世无人知晓。 这片囚龙之阵是人族与妖族联手而为,称得上是大手笔,只可惜这些布阵的羽尊并没有活着走出这片魔地,不知因为何种缘故皆是身陨于此,化作枯骨,不见天日。 更奇怪的是,这么多羽境联手,还是人族与妖族合作,当世的古籍中却没有半点记载,是因为太过久远,这段往事才遗失在了岁月长河之中吗 谁能想到一个不起眼的土坝村下,会藏着一地龙之尸而现在,尘封的历史再现冰山一角,单是这一点便让人心惊胆颤。 如那“霄云”殿一般,谁能知道,仅仅是一隅之地便有如此让人叹为观止之景象,这片苍茫大地下,还葬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凌云逸曾言,这是一场大世。所谓大世,绝不是只由一些不世出的天才堆砌而成,那样未免太过无趣。 叶枯也相信,当初他与上官玄清在阴雾之中看见了“霄云”古殿,以凌云逸不世之材也必是有所得,绝不可能只单是搏杀了那一方巨大的黑影,正所谓天道有数,执秤公平。 神链交织,神纹辉映,叶枯与上官玄清这时收回心神,站在原地,静静端详揣摩,若是能窥见这些神纹中的一丝真意,对于日后的修行有莫大的好处。 地龙尸就伏于百丈深渊之下,近在眼前,叶枯却并不着急下到深渊之底,他在感悟这些神纹的同时也在尝试了解这个阵法。 百丈高度,就算是化境不倚靠修为仅凭肉身生生地砸下去,重伤自是谈不上,但那等力道也不会多好受便是了。 更何况人族与妖族联手布下的羽尊之阵在前,谁敢妄动 湛蓝色的星光围绕着上官玄清周身涌动,璀璨如天,那里像是有一片灿灿星空,无数的星子罗列其中,她抬手轻点,青葱玉指似蜻蜓点水划过星空,这些星子开始缓缓移动,渐渐与锁链上那些神纹的轨迹相吻合。 上官玄清是在悟法,锁龙神纹、星衍玄观法、玄阴中的道则三者相互印证,星光明灭不定,其内道韵暗生,“势”在游走,合天地二数。 至于叶枯则很沉静,一动不动,只静静端详,他一向如此,平静如渊,让人难以看透。 博观而约取,放在什么时候都适用。 一旁的凌云却难以静心,龙杀之气摧人心智,他总感觉这里不平静,锁龙阵势已成,但那些羽境尊者却仍是埋骨于此,不见天日,不为后世所闻,没有能逃过这一劫。 或许是星境有缺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 地龙伏尸之处,寂静无声,只有暗红色的怨念煞气在黑金锁链中流转,好似亘古如是,不因外物而更改。 突出的岩石上,星子排列,锁链上的神纹似有所感,生出点点光亮,忽明忽暗。 “吼!” 龙杀之气沸腾有脱困之势,一声凄厉的啸声在两人心中响起,它虽然被锁阵中,但却借着叶枯二人参悟神纹之际,以神纹为引,趁虚而入,袭人心魂。 经历了无尽岁月,龙杀之气竟隐隐有与这困龙之阵合一之势,那一股不甘的怨念与杀气已是渗透进了神纹之中,不分彼此。 “哗。” 叶枯虚手一引,锁链之上,神纹大振,闪耀出灼眼的光芒,一枚枚光彩各异的神纹从锁链中飞出,围绕这黑金锁链盘旋翻飞,头上穹顶四方竟有羽尊虚影显化,共同出手镇压这龙杀之气。 他以金行入神识,化作神剑,金光皇皇,以剑锋斩灭心中龙啸,守得一片清明。 羽尊遗志历经无尽岁月依然不朽。这四位羽境尊者曾经都是傲视天下的存在,离堪破生死只差了一筹,若是依然健在,可与古夏皇主争锋,与古世家家主分庭抗礼,只是为了开一方天地之太平,甘愿饮恨于此。 上官玄清以星子演化神纹,镇压己身,星子再转,竟是从穹顶染血白玉中接引来一道神光,这道神光可引他们直达百丈深渊之底,只是神光染血,顿生了几分黯淡之意。 万事俱备,由四位羽尊出手,镇压龙杀之气,叶枯他们这时下到深渊之底可谓是万无一失。 突然,一道银光闪过,鲜血抛洒,在黑金锁链之上留下一抹沉沉的红! 第五十二章 五行炼阴再咬耳 银芒乍现。 一把短匕如毒蛇吐信般没入叶枯小腹,只恰恰偏离丹田一寸,血肉破开,鲜血喷溅,让那似黑金铸造的锁链染上了血红。 纵使游物之境再玄妙,也不可能避开这近在咫尺的冷刀子,好在出手之人似有刹那的犹豫,才让叶枯能有所反应。 危机临身,他下意识地以化玄之术遁去方才争得一瞬喘息,才没有被这银芒刺穿小腹,伤及根本。 凡骨境之人,一口本命真气皆在小腹处,而叶枯修出的太玄与荒两团气亦不能背离此道,那匕首上的神纹只有这一击之力,求得便是一击即中,中之即死,极其恐怖,一下刺来竟是破开了化玄秘术,狠狠地扎了进去。 如果这匕首未能偏这一寸,这一下便会使叶枯沦为废人,太玄与荒二气溃散,如同脱缰的野马在体内横冲直撞,落得个爆体而亡的下场。 凌云全身肌肉绷紧,脸上有疯狂之色,心脏砰砰不停似要跃出胸腔,天知道他是下了多么大的决心,才敢、才能刺出这一匕,他心下一狠,一下抽出匕首,就要再凿下一击,送叶枯下得黄泉去。 冷汗爬满了叶枯额头,他双眸中满是血丝,死死的盯着身前那佩剑的人,怒吼一声,强忍着剧痛,反手一拳轰出,强大的肉身之力直接将手上染血的凌云轰飞了出去。 “哐当。” 银色匕首脱手而出,砸落在上官玄清身旁,凌云腰间的佩剑在空中翻了几个跟头,最终坠入了深渊之中。 “凌公子救我!” 凌云只感觉五脏六腑都在这一拳之下被打的错了位,对生的渴望竟让他忘了体内痛楚,下意识地向他心中的靠山求救。 百丈深渊,以他凡人之躯摔下去就是粉身碎骨,抛飞空中、无依无靠,凌云只感到被劲风吹得生疼,他面无血色,四肢在空中乱抓,想要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哗!” 四周山壁岩石融化,化作一只大手,稳稳的将凌云托在掌中,落在了更高处突出的岩石上。 凌云逸的身影傲然而立,俯瞰着手捂小腹的叶枯,居高临下,一如两人在玄阴前相见时的情形。 他万法全通之境初成,天地万物皆在掌握之中,五行之土自然也不例外。 是他给予了凌云那把银色短匕,也是他出手救下了凌云。 变故发生太快,快到让上官玄清来不及反应,眼底震惊难掩,心中怒意更盛。 但她理智尚存,心知现在不能与凌云逸硬拼,他身后是庞大的凌家,而她与叶枯则是入了狼口的羔羊,孤立无援。 她指尖凝出一滴精血,红意在星子演化出的神纹中散开,顿时有湛蓝星芒大盛,星图再转,黑金锁链上的神纹被亦被接引而下,与染血白玉降下的神光浑为一体,笼罩了她与叶枯。 她欲借阵势横渡,到达百丈深渊之底。 这是羽尊布下的囚龙大阵,她偏不信凌云逸敢硬闯。 凌云逸周身圣光萦绕,双眸冷漠,大势已成,心知无法阻止,他方才传音凌云动手也正是看到此处,不得已而为之。 他是气运加身之人,直觉告诉他,再不动手就没有机会了。 这座困龙之阵本来并无这般横渡之法,毕竟到此的都是羽境尊者,根本用不着多此一举。上官玄清是借势而为,神光与神纹化作一方石台,她一把抓起叶枯,跃到了石台之上。 石台沿着锁链蜿蜒而下,神纹翻飞,绽出浑黄辉芒,结成一道屏障将那龙形红黑之气阻挡在外,让两人不受周围浓郁的几乎要实质化的怨杀之气侵蚀。 它在空中划出一道玄奥的轨迹,看似平淡无奇,实则每一寸的移动都是与阵势相契合,不能有分毫的偏差。 仅在上官玄清身旁四五寸处,黑金锁链纹丝不动,像是亘古长存,方才未觉,如今临近了才见得,这锁链上竟镂刻有道道凌乱的痕迹,似羚羊挂角,让人望之便欲沉醉其中,不得挣脱。 只可惜上官玄清此时根本没有这个心思。 凌云逸在其上眈眈而视,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叶枯二人乘着石台飘然而下,他不敢贸然出手。 四位羽尊虚影盘坐穹顶白玉四方,镇压此间四极,他若是出手干预,只怕会被当做怨杀之气的帮凶,一同被囚于这困龙之阵中。 他有些不甘,眼中有犹豫闪过,但转瞬便沉静了心神,盘膝而坐,参悟阵势,欲要找出借势横渡之法。 阵势瞬息万变,每一寸都是一处新境界,羽境尊者对于神纹与道的理解远远超过了上官玄清的想象,石台移动中,她不断以星子演化神纹以契合周围阵势。香额上生出一排细密的汗珠。 数不尽的星子交相辉映,星随势转,让人眼花缭乱,她必须全神贯注才能堪堪跟上阵势变化,艰难非常。 叶枯脸色苍白,心神沉浸于自身,纵使偏了一寸,匕首上刻印的神纹之威也险些让小腹中的太玄之气溃散。 但这一下却不偏不倚,正中那炼化玄阴的炉鼎。 玄阴在炉中震动,发出阵阵海浪般的巨响,灰色的雾气在其中翻涌,绽出光芒万道,像是漫卷的波涛,海啸连天,隆隆作响。 如波涛怒涌,似惊雷万道,一股浩大的声势自叶枯体内荡开,啸声连天,惊雷不断,叶枯的肉身似是滔天巨浪中的一叶小舟,又似是漫天落雷中的一只孤雁。 这很不寻常,玄阴一直沉寂,这时却声威阵阵,直欲挣脱束缚,破开五行炉鼎之封,凶险万分。 强行压下伤势,叶枯以怪异的呼吸法引动濒临溃散的太玄之气,似神龙吸水,玄色之气倒卷而上,涌进了炉鼎之中。 荒经之气作火,五行神识为炉,火起而鼎沸。 这是不得已而为之,不成功便成仁,若是任由玄阴破开五行神识所化的炉鼎,神识崩溃再引发玄气脱缰,叶枯必死无疑。 震耳欲聋的声响自叶枯体内爆发开来,似是来自太古洪荒的龙吼凤鸣,亘古长静的黑金锁链都在摇动,暗红龙杀之气亦在共鸣,一时间,竟有万龙嘶吼之象,破天而去之势! 太玄之气与玄阴灰雾纠缠在一起,在那一刹那,叶枯只感到有一些玄之又玄的东西向着他的心神烙印而来,那一道不可名状的孽气变得无比清晰至觉得伸手便可触及到它的存在。 似有无尽妙相在显化,万物魂灵在铺展,一扇新的大门半掩,玄之又玄,那似是一扇众妙之门,门后是不可名状的存在。 圣音如天,述万道于一字,阴极显圣,化阴阳为有形。 他努力想抓到什么,只是都如水中捞月,月华萦绕的澄澈清水从他指缝间穿行而过,根本无法把握。 这种顿悟可遇不可求,孽气之威让玄阴与太玄之气相融,但叶枯毕竟有伤在身,一种撕裂感让他脱出了顿悟之境,回到了现实。 叶枯吐出一大口鲜血,这种镜花水月、求而不得的感觉让人难受至极,像是一下被抛到了空中,又狠狠地砸到了地面上。 若是能以温水之态融合玄阴,又或许再多一个刹那他便能悟出更多玄奥,推开那扇半掩的门。 但现实如此,福祸相依,没人能预料到下一秒会生出何种变数。 盘坐高台之上的凌云逸豁然睁开了双眼,眸中神色更显冰冷。他自幼便立志成就生死尊位,是这个大世中最为耀眼的几颗星辰之一,若是弄巧成拙,送了叶枯一场造化,这让他如何忍得? 眼下,阵势被叶枯扰乱,难以参悟。他不再犹豫,祭出了一颗宝珠,其上有五色光华流转,宝珠吐瑞,绽出千百道神光,竟是定住了困龙之阵。 凌云逸一跃而下,万法全通,踏虚入地,他每一步落下都有神纹衍出,像是天神步临凡间,向着百丈深渊之地快速行去。 神纹与白玉神光交织而成的石台稳稳降下,落在白玉台上,消散于虚无。叶枯一下子滚了下来,又咳出了不少血。 上官玄清一下到了叶枯身旁将他扶起,方才那阵动静她不知道是好是坏。 “我没事。”叶枯那有些乌黑的唇缓缓吐出三个字。 龙尸与三足炉鼎分列二人左右。地势已尽,所化之龙归于沉寂,像是一尊顽石,又似一方山岳,感受不到丝毫气机。 三足丹炉上镂刻有百花千草、飞鸟虫鱼,蛮荒生灵图景,给人以古朴大气之感,炉中存有一些灰烬,鼎盖则不知所踪。 “卑鄙小人!” 凌云逸落下,却牺牲了那一颗五色宝珠,嗤的一声,破碎在了空中,碎片砸在黑金锁链上,被阵势炼化成了虚无。 这是一宗重宝,可与困龙之阵短暂相持,足以说明其不凡。 “兵不厌诈,各有手段罢了。”万法全通之境展开,凌云逸神光绕体,立身与白玉台的另一侧,开口有漠视苍生之感,“公平相争,我也并未动用凌家势力。” 他话音未落,一股浩瀚的能量波动自头顶传来,一道身影在通道中闪灭,有大修察觉到了此地异动,正在赶来。 上官玄清毫不掩饰心中鄙夷,讽刺道:“对,他们是护犊心切,自己追来的。”这里极为隐秘,可以隔绝神识探查,便是步羽境界的人前来都很难找到。 凌云逸不做辩解,但眉头却是微微皱起,似有不满。 凌家大修在快速逼近,叶枯与上官玄清退无可退,只能叹息这番土坝村之行时运难济,屡入绝境。 这时,叶枯突然把下巴搭上了上官玄清的肩膀,咬上了她的耳朵。 第五十三章 一分天地龙抬首 百丈深渊,白玉台上。 地龙已死,庞大的身躯似一座小山,笼罩了身前四粒渺小的身影。 一尊三足炉鼎屹立当中,在深渊之上俯瞰时不觉,如今却让人仰望,只见那炉鼎高七丈有余,通体皆是铜绿,好似一座青铜小楼,炉上仅镂刻着九个古拙的神纹,如同被迷蒙混沌遮掩,不可辨认。 炉鼎岁月留痕,古朴而大气,昔日有不世者以北域脊梁之山川龙势入此炉鼎,祭炼大药,上下两块露寒霆凝玉遥相呼应,有融融清光自玉中流出,落在四人身上。 叶枯艰难的把头挪上了上官玄清肩头,他现在动一下手指都很困难,天地良心,这一下力度把握有失,直接就“撞”了上去。 上官玄清周身隐隐有星辉涌动,下意识地想一巴掌呼上来,但想到叶枯沉重的伤势,又生生忍住了。 他倒也不避讳,不紧不慢地在上官玄清耳边把事情交代了。 “不是万不得已,不要用那个东西。” 叶枯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凌云逸能听见了,那位大修自然也能听见。 赶赴此地的通幽修士乃是凌云逸的一位族叔,名海清,两人见面并不热络,凌云逸只是点了点头便算见过了礼。 凌海清亦是点了点头,算作回礼,他打量着叶枯与上官玄清二人,脸上看不出喜怒。 只是平淡无奇的一眼,上官玄清却感觉到了莫大的压力,瓢泼山雨欲来,浇的她浑身冰凉。这道目光似欲穿透迷雾,看清两人身上的隐秘。 洞察幽毫,以神入微,以灵光做引寻得幽之门,过得幽径,是为通幽。在这等存在面前,上官玄清只感觉被看透了,没有丝毫秘密可言。 “上官帝族之后,哼。” 星衍玄观法本就不凡,凌海清自然认得出上官玄清所修的是古夏帝族的不传之秘,这一声中带着一些不满,似是在怪凌云逸办事不利。 这一门术牵涉很大,纵使是在上官皇族中一般人也无法修行。 得知上官玄清身份,再想要杀人灭口就不得不三思而后行,颇有些棘手。 至于叶枯,在凌海清的眼中他是一个半废之人,无论之前如何,现在并无出奇之处,况且见其连本命真气也无,只被当作了上官玄清随身的小厮。 “你五叔我是为玄阴而来。” 凌海清一身修为如渊,难以测度,他转过身,静静地看着凌云逸,直言不讳道。 “家主已让我来取玄阴。”凌云逸万法全通初成,周身竟有一股淡淡的道韵流转,神绽道辉没有半分敛起的意思,眼前的是他族中长辈,更是一位通幽之士。 他眼中光彩明灭不定,问道:“五叔,你这是何必” 凌海清摇了摇头,道:“云逸,你知道,我并不是为了自己。璇儿的天资不在你之下,她如今亦在凡骨境,若能得到玄阴,也是一场造化。” 凌家家业庞大,族众甚多,主系旁系支系之繁多就如同一颗参天大树上生出的无穷枝叶,不可能做到真正的万众一心。 凌海清口中的璇儿全名凌璇,若称凌云逸为圣子,那么凌璇便是圣女,双子星闪耀世间,这对于古世家来说也十分难得。 但凌云逸天资之高超乎寻常,本就在各个方面隐隐间都压了凌璇一头。 如今,他悟得万法全通之象,这是千百世偶现的绝象,若能成长起来,十有八九便是又一尊生死境王者,甚至超越那一位开创了凌家的祖先也不是不可能。 万法全通极象初成,一时无两。 纵使如此,凌家族中长辈也并不皆是站在他这一边,这其中或有血缘亲疏之别,或有老一辈间的恩怨纠葛,与天资高低无关。 “凌璇不满,却不敢亲自来争,大势上已经输了一筹。”凌云逸毫无退让之意,玄阴这等神物不可能拱手让人,进步陈词道。 更让他在意的是他与叶枯之争,这是大势气运的争夺,绝不可让步,一语双关,朗声道:“这等心气,日后怎堪有大成就” “够了。”凌海清出声呵斥,“你与璇儿两人都是我族杰出晚辈,我这个做长辈的也不会做绝,玄阴我只取一半。” 身为通幽修士,他少年时也被冠以天才之名,也曾与同辈争锋,深谙“大势”一词,心中明白凌云逸所说并不是无的放矢。 就在这时,凌海清抬头望向顶上突出的岩石,道:“凌汝成,既然到了此地,都是一家人,何必躲躲藏藏” 一道身影飘然跃下,不受困龙阵势所阻。 凌汝成祭出了一块璞玉,垂下翠色霞光,护住了周身。 身临白玉台上,他扫了叶枯两人一眼,随后便转向了凌海清,道:“玄阴是夺天地造化的神物,云逸修出万法全通之境,正好于此物相配,你又何必强人所难况且家主态度已明,何必闹僵呢” “你少拿家主来压我,张口闭口都是何必何必,倒像是我在无理取闹。”两人间似乎有些过节,凌海清对凌汝成没有好脸色,“家主常年闭关,久不临世,哪里会过问这些事情。” 他见凌汝成与凌云逸并排而立,周身真气震动,璞玉悬于头顶,后者则是圣光绕体,神霞涌动,无丝毫让步之意,声音一沉,道:“怎么,你们还想与我动手不成。云逸你虽然天资奇高,但也不过凡骨九品,至于你凌汝成,不过才达到了化境第三个小境界而已,纵使手持禁器,我又有何惧” 凌海清所谓的禁器,便是那一块护住了凌汝成的苍翠璞玉,乃是由一位步羽族老耗费数月苦工祭炼而来。 步羽这一小境界虽然被归于化境,却不同于精气神与通幽四境。 场中骤然间有剑拔弩张之势,分明是来自同一世家的人,此刻却针锋相对。 “狗咬狗。”上官玄清在一旁小声嘀咕,“最好斗个两败俱伤,凌家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与叶枯此时已经到了龙尸一侧。 地势聚而化形为龙,它静静伏在白玉台上,这片天地大势已尽,龙颜便不可长存,已经模糊不清了。 “七叔,上面的那个人怎么样了”凌云逸并没有回应,反而是向着凌汝成一问。 “并无大碍。” 闻言,他神色舒缓了一些,伸出手,遥指叶枯两人,“现在争辩也是无益。玄阴在他们身上,还是先将其拿到手,再言分割之事。” 凌云逸周身圣光耀目,烨然若神,在他身后,万法全通绝象显化,那是纯粹的地火水风,让人疑似来到了天地出开辟之时,混沌气息迷蒙流转。 万法全通可追溯万物本源,天地亦是万物之一,凌云逸借此演化地火水风,鸿蒙初辟之景, “其实我很好奇,你到底许诺了他什么,能让他这种人背信弃义。”叶枯艰难地站起身,一手扶在地龙尸上,平静地问道。 凌海清在一旁静观变化,上官玄清身负星衍玄观法,贸然杀之恐怕古夏皇族不会善罢甘休,必要时他会出手救下。 只是玄阴,无论在谁身上,凌家都不会放手。 “世道如笼,人性为兽,自古如此。我允诺他复原一身修为,入我凌家修行。”凌云逸冷冷地道,他的话语很大气,总是包揽古今,像是在替天行道,“何必拖延时间,最后关头,落了一身风骨,反倒不美。” “大言不惭。” 上官玄清立于叶枯一侧,周身星辰罗列,她手中拖着一个锦盒,似木非木,雕镂有古朴的花纹,没有恐怖的能量波动,但给人以一种不可与之抗衡之感。 古朴锦盒似可包容周天,它被蒙蒙迷雾笼罩,纵使通幽入微,也探查不到其中究竟。 “你伤不到我。”凌云逸向前迈出一步,地火水风轮转,他绝对自信,不可能因一件死物就畏首畏尾。 上官玄清眸染星辉,指尖轻划,白玉留痕,手擎锦盒,道:“过界者死!” 其实她心中也没有底气,星衍玄观法运转到了极致,紧紧地盯着凌家三人,不敢有丝毫大意。 通辟幽府的修士,一身修为难以揣度,距离又这么近,对方完全可能在上官玄清动用锦盒之前就雷霆出手,将她打成重伤。 凌云逸全然不放在眼里,一指生辉,水火二气轮转,化作一把赤红与湛蓝交织的利剑,势如开天,斩向叶枯两人。 鸿蒙未判,剑出分天地! 这方困龙之地都在震动,这是道剑,裹挟有天地之威,狠狠斩落。 突然,一直病恹恹的叶枯身上腾起一股冥冥之势,覆在龙尸之上的手绽出红芒,龙啸之音席卷困龙之地,暗红龙杀之气竟脱离了羽尊之阵,倒冲而下,在龙尸周围盘旋翻飞,残念中尚存的天地之势被孽气引动,沉寂的龙尸竟有抬头的迹象! 红黑龙杀之气一下将水火道剑吞没,怨杀之念反噬凌云逸。 凌家的两位长辈脸色大变,惊呼道:“这不可能,这片天地已死,怎么可能有人能借势横渡” 他们这时纷纷出手,捏出浩然大印镇压而下,凌海清甚至祭出了一枚圆盘,想要锁住虚空,定住山川大势。 但这一切都是徒劳,叶枯与上官玄清此时立身龙首之上,这片天地大势在沸腾,回光返照,犹为炽热,势不可阻! 第五十四章 山川归龙腾云去 虬龙似的山脉中,不时有神虹闪没,是修士穿梭于山林之间。 凌家大修盘坐于诸多山峰之顶,气息都深不可测,而此时每个人都以真气游遍周身,眉心间有光芒浮现,静心凝神,全神贯注。 随着他们掌指划动,一道道繁复的痕迹于山峰上显现,韵味悠长,那是神纹被刻印而下,看似散漫,实则山峰与山峰之间的神纹遥相呼应,隐隐成阵势。 忽有道道光芒自峰顶冲起,是神纹终于成型。金色神纹浩浩汤汤,“势”借真气之力,化作光柱冲宵而上,气可凌云,神可开天,有一、接二、续三数十道金色神柱不分先后,接天而上,是山川皆蔽,日月不存! 皇皇金芒耀天地,二十三柱动紫仙! 一股说不出的韵味自天地间淌开,好似太极之泉初分,流淌而下,又似是一张天网,兜罩而下,一山人尽入此罗网。 不久前,他们便开始着手在山峰间刻印这些神纹,此刻终于功成。 “起!” 不知何处声来,一股奇异的波动自大地而起,自苍穹而下,一股无形的韵味掠过山脉中所有修士心头,只是眨眼间,许多人前路被截断了,迷迷蒙蒙,路不见、径不存、道不通,唯有阵阵诡异的雾气遮蔽,不见远方。。 一些修有目视之术的修士运足目力,两道金芒自双瞳中射出,号称可看穿虚妄的秘术在此刻却不见其功,只见得有云雾万重,断了前路。 “封禁此地,有进无出!” “封禁此地,有进无出!!” “封禁此地,有进无出!!!” 威严的声音响彻天宇,字字若雷,震的苍茫大地上的所有人双耳嗡嗡作响,一声即出,数十座山峰之顶便有声附和,此语若叠浪百重,似狂狂海啸,幕天席地般向四面八方卷去,让天穹都在颤动,令人心神剧震。 是凌家大修联手于山川间布下神纹,封锁了这片天地,不允许任何人离去。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为何要封锁天地,不准我们离开?” “凌家就了不起?凭什么封锁天地?这偌大的古夏难道是他凌家的?” 山脉中顿时一阵喧闹,到此的修士众多,许多人心中都很不安,不知道发生了何事,有苦苦追问,有连连怒吼,借此发泄心中压抑,甚至有心智脆弱者号泣出声,只以为凌家要将所有人葬在此地,不留活口。 “是玄阴,一定是因为玄阴,凌家没有寻到这天地神物,族中有大人物坐不住了!” “不至于吧,纵使玄阴可遇不可求,凌家也不至于敢冒这等大不韪做出封锁天地的事情来?” “你眼中的大不韪,在那等存在眼中只是琐碎小事而已,根本谈不上什么敢不敢的。” 被封于此的修士彼此间议论纷纷,大多人皆是因为玄阴现世的消息赶赴此地,而那世家宗门弟子或是见识广博一些的修士则相对还算镇定,他们对其中秘辛略知一二,心中大抵知晓凌家此举为何,并不慌乱。 “凌家,好大的威风!” 清冷的声音清晰的落在所有人耳中,道纹接天而上,一株巨大的古木拔地而起,耸入苍云,封禁了天地的大阵根本无法阻拦神木,郁郁青青的树冠间有道道苍翠迷蒙流转,笔直而上,繁茂的枝干蔓向四方,仿佛有一柄巨大无比的翠伞撑开,要将这苍穹都托举其上。 一道倩影立于古木之巅,那是一个中年妇人,仪态雍容,风韵犹存,只是一双眸子中满是凌厉,有些迫人。 凌家欲仅凭一族之力封锁天地,终是惹得同样赶赴此地的大修不悦,出手与之对峙。 “这等穷乡僻壤,能见到夏家的道友,实乃是一件幸事。”这时,苍茫虬龙之间,最是巍峨的那一座山峰之顶有神虹冲出,似一座天桥般横贯十几里,跨越了诸多座山峰,延伸至那古木之巅。 有两位大人物驾临,所有人无不屏息,古木参天,破阵直上万里云霄,神虹贯日,穿云横跨高标回日,当真是法力接天,这般手段骇人听闻。 那老人面容细嫩如玉,精神矍铄,一头苍苍白发,满身云影飘渺。 “你们凌家二话不说便封锁了天地,禁绝了空间,不知道的还以为当今帝族已非上官,而是改姓为凌了。”那中年妇人立于参天古木之顶,冷哼一声,毫不客气道。 当今古夏,帝家自是上官一族,夏帝有后,却是夏氏,夏家便也成了皇亲国戚,是说得这番话的。若是论及辈分,这中年妇人是上官玄清的小姨,与当今帝后同辈,称以姐妹。 凌家的老者发丝如雪轻舞,立身于神虹尽处,淡然道:“道友不必动怒,道是窃钩者为盗,有斑蝥小贼行偷盗之事,我凌家此举只不过是为了找出此贼,就地正法,夺回赃物罢了。” 言语虽是赔罪,可其中之意却昭然若揭,前句是窃钩者为盗,后句便是窃国者为侯,其中之意虽不至于有悖乱谋逆之意,可讽刺夏家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事却是少不了的。 凌家的老人根本未将夏家放在眼里,只是看在当今上官帝族的面子上才现出真身,作了一番答话。 那中年妇人脸色一沉,其中讽刺之意她怎么听不出,凌家老者说出这番话并非以传音密语,根本毫不避讳,毫无忌惮。 “轰隆隆!” 正当她再欲出言时,山岳突有怒吼咆哮,地动山摇,瞬间灰尘漫天,天昏地暗,好似有万匹战马奔腾而过,山峰顶处,那一道道自地而起、接天而上的光柱接二连三的倾塌,神纹泯灭,凝练的“势”消散,浩荡如汪洋的真气似气泡破裂般四碎开来,荡于天地之间。 盘坐山头的凌家大修纷纷变色,他们不知为何突然间竟会生出这般变故,匆忙出手,一道道神纹被烙印而下,欲要阻止破阵。 可山川大势在沸腾,无可阻拦! 囚龙之地。 凌海清祭出的圆盘扰乱了虚空,道印压下,却奈不得叶枯两人分毫。 天地大势化成的地龙已经苏醒,龙颜迷蒙,暗红龙杀之气尽归本源,一道赤红光芒冲天而起。 叶枯两人立身龙首之上,死死的抓住那快要被时间抹平的势龙之角,虚空在颤动,大势汹涌澎湃,只感到天旋地转,肉身都要被那一股天地伟力撕裂开了。 大地摇动,山河在怒吼,无尽神光自这条虬龙似的山脉各处涌起,汇成一挂神力瀑布,倒悬空中,飞泄而下,尽入势龙之中。 黑金锁链寸寸断裂,神纹顷刻间被那排山倒海般的神力蒸发一空,露寒霆凝白玉破碎,羽尊枯骨风化,纷纷洒洒。 山河倒转,化天涯为咫尺,叶枯与上官玄清二人驾驭山川天势大龙,脱身而去。 一片鸿鸿之间,叶枯隐约见得青光一闪,那一尊三足青铜炉鼎便不见了踪影,不知去向何处。 这一日,北域似有雷声阵阵,隆隆作响。 这片山川最后的龙气已尽,却在最后关头回光返照,天地大势残念化龙而起,颤动天宇。 古时,北域龙脊被人以莫测手段一分为五,如今只有主龙脉存世,其余四部分皆不知所踪,叶枯唤醒的只是一段残片,但却仍是与龙脊一脉相承,遥相呼应,引动山川气机相连。 北域龙脊,无尽大山深处,有金色龙形虚影冲天而起,翱翔于天际,布雨行云。土坝村周遭山脉降下瑞彩千条,霞光万道,地涌神泉,瑞草抽芽,枯木逢春,这是天地间的祥瑞盛景,山河在复苏,天降甘霖,北域因龙脊北段而沉寂的气数竟隐隐有抬头之势。 龙脉的一截被重新唤醒了,怨念恨杀之意被涤荡一空。 这里的天地之势虽然被屠,但不知为何,龙脊主脉竟分出气运,加持在这片山川之上! 村民们纷纷跪拜,天降瑞彩,万物都在生长,焕发生机,这对于他们而言无疑是神迹。 而那些为了玄阴而来,入了山脉深处的修士此刻却在飞遁,山川易貌,有峰峦拔地而起,亦有山脉断裂崩塌,有不少修士都被压在了乱石之下,更不济者甚至被挤在两座合拢的山脉之间,哀嚎之后便作了古。 而促成这一切的人却对此浑然不知。 叶枯与上官玄清两人此时身处鸿蒙之中,周遭尽是迷雾,暗红地龙在驭,穿行于山川大势之中,好似千里眨眼便过。 虚空在扭曲,如同走千里之马而观雾中之花,上官玄清死死的抓住一只龙角,而叶枯则死死的抓住上官玄青。 生死境以下,没有人能抵挡如此纯粹的“势”,若被卷入其中,必然会被碾作齑粉。如果不是有地龙之气保护,两人也早就被纯粹到极致的“势”抹平,一命呜呼了。 忽然间,叶枯双眼睁大,满脸惊骇,尽是难以置信。 鸿蒙流转之中、虚无涌动之间,惊现一道人影卧于那汹涌而纯粹的“势”当中,身随天地走,神随势龙游! 那人满头枯发,一身道袍古旧,不似今人打扮,静静地漂浮在那里,一动不动,似是已经作了古。 不是那一位以两指自叶枯神魂中点出裂谷烟花大景的邋遢老人又是谁? 叶枯心中惊骇无以复加,那日这老人一步迈出便从他眼前消失了,根本寻不到半点踪迹。 像是经历了永恒,又像是只度过了刹那。 一声凄厉的哀啸在叶枯耳畔响起,让他浑身一个激灵。 第五十五章 刮骨之痛(求收藏) 鸿蒙流转,虚无涌动,有两道渺小的身影攀伏于如小山般的势龙之上,周遭迷雾朦朦,是地龙在驭,载着叶枯与上官玄清穿行于山川大势之中。 势龙吼出一声凄厉哀啸,硕大的龙眸中神光不再,整条龙身变得虚幻,势龙昂首,艰难地转过头颅,死死的盯着两人身后的虚空,好似那里有什么叶枯与上官玄清二人无法窥见的存在,扼断了它周身生机,不允许它再行半寸。 叶枯侧目看去,那里分明只有团团迷雾,只有纷乱繁杂的天地之“势”在排列演化,不见他物。 “吼!” 势龙吼声凄然,那声音中似有莫大的悲苦,莫大的不甘,它本是龙脊的一段,挑起无边北域,却被人以莫大神通生生断去,奋起抗争,却不过是中了饵、上了勾的大鱼,遭屠于百丈深渊之中,怨念滔天却不见天日,不甘欲狂却力不从心! 这最后的哀鸣,凄怆啸戾,似风里残烛,依然无法改变什么。 “呼!” 似有极短促的轻响,本是回光返照的生机似烛火,劲风一吹,便被掐灭于风中。 势龙眼中神光全无,龙角不再,生机彻底消散,本是天地山川大势所化的万丈龙躯也如烟雾般散去,回归于冥冥天势,于周遭的“势”混作一体。 叶枯与上官玄清心中一跳,一股强烈的危机袭上心头,失了势龙庇护,以他们凡骨之躯,如何能于这纯粹到极致的“势”中寻得生路? 本在两人眼中尚且有迹可循,温顺而各司其职的“势”霎时变得狂暴而汹涌,迷雾在翻腾,虚空在抖动,竟开始变得不稳定,寸寸龟裂,永恒的黑暗中闪烁出奇异的光华,似七彩,又似玄白,好不瑰丽。 可惜这万万不是什么祥瑞,而是虚空将要破碎的不祥。 两人无心欣赏,躁动的“势”似发狂一般翻涌不休,化作凌厉的罡风似刀子般向着两人刮来,叶枯与上官玄清似遭凌迟酷刑,被千刀万剐,皮开肉绽,刀过血飘,一道道血痕自两人肉身绽开,血瓣似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不消片刻就将他们裹成了血人,模样凄惨。 似暴风,又似骤雨,是狂风骤雨,打的两人已然麻木,如冰渣,又如火苗,只让两人昏天黑地,辨不清冷热,分不出阴阳! 接撞如暴风似急雨而至的痛楚让叶枯只想死了方好,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张开了口,只知道张口也万不能言,这里只有纯粹到极致的势,容不得半点他物作瑕疵。 上官玄清又何尝不是如此,那凌厉的罡风刮来,当真是让人生不如死,血肉寸寸刮离,翻来覆去的痛楚直入心扉,她自幼便是娇生惯养的身子,哪里遭遇过这般酷刑,只在心里把什么叶枯、什么凌云逸、什么势龙都骂了个遍了,却仍是不解气,不解痛。 什么三千经卷,什么太玄、什么荒、什么古旧剑尖、什么铜块、什么玄阴,统统无用,叶枯只恨一身修为不复,落得个纸般薄的命数。 仰卧一旁一动不动的老人似是不受大“势”罡风吹刮,一身古旧道袍沉寂,他好似独立于这方天地之外,万法不侵。 势龙生机已经消没,横渡虚空便成了一场泡影,只是此事善始却难以善终。这是天大的灾难,横渡虚空中途遭劫,在那迷雾翻涌、大“势”涌动处裂出一道道大裂缝,奇异的光华自其中绽出,虚空在颤抖,即将开始崩塌! 如刀的罡风更是让两人无法调动平日间勤修苦练的玄法,这是天地最本源的力量,容不得人有半分抗拒,两人身处风暴之眼,那微末的修为如同皓月下的萤火,映不出半点生的希望。 眼睁睁看着死亡逼近却无法反抗,这无疑是一个漫长而绝望的过程,好在鲜血如帘,早已将叶枯与上官玄清的双眼遮蔽了,见不到这令人心生绝望的一幕。 “咔嚓咔嚓。” 终于,迷雾褪去,大“势”亦不存了,只余下了永恒的黑暗、永恒的虚空如蛛网般裂开,已有丝丝虚空风暴透过裂缝灌入其中,这方本是由“势”交织而成的天地承受的力量终究是到了极限,轰的一声破碎了。 那满头枯发的老人本是周身沉寂,此刻却有道道玄色神华涌现,他仍是一动不动,却有一股惊人的气势涌起,那枯朽的身躯此刻如同出鞘的绝世神兵,锋芒毕露,那一股力量让人心惊,似可轻易洞穿这天地最本源的虚无。 玄色神华穿透了破碎的虚空,将叶枯于上官玄清两尊血人护在其中,宝身如渊,连通无垠大道,老人肉身似是一座苍茫山岳,于虚空风暴中巍然不动,一只手似是无意识地划动,一枚古拙的道纹被勾勒而出,如江河般的道韵滔滔而起,道韵与这片正在崩塌的虚无格格不入,竟是定住了一方空间! 信手成以载道,难以想象这是何等道之境界,又是何等莫测法力,若是叶枯清醒定会识得,这一枚定住了虚空的道纹赫然便与当初辟出一方小天地,替他当下了冲虚灵焰之灾的道纹长的一模一样。 一切都在湮灭,好似回到了天地初开之时,极致的虚无在破碎,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道隐无名,一切皆已不可闻,不可言、不可说。 “啵!” “啵!” “啵!” 三道身影自虚空中被震出,莫要看方才虚空破碎声势骇人,好似天崩地陷辟了混沌、崩了四极一般,可当三人重返古夏的苍茫大地时却仅仅如那从水底升至水面的气泡,只在这浩浩天地中点出一点轻微声响,泛出一圈轻微涟漪。 天道玄妙,大抵如是。 势龙被屠,虚空破碎,横渡虚空自是无果,他们并没有如所想的那般驾驭地龙横跨一域之地,而是仍在北域境中,仅仅行出了千余里,坠落入一座人迹罕至的山崖之底。 万幸的是,纵使以凌家的手眼,也断不可能覆盖了这千里方圆,想那以神纹封锁一片山川地脉已是惹得诸多修士不满,只是大多人敢怒不敢言。 若是要封锁这千里方圆,有心为之,也不过举手之劳,只是怕空费了人力,还要落得个结怨天下修道人的口实,得不偿失。 更可况凌家布下大阵本意并非锁人,更多的是锁山川,定龙脉,只可惜人道万算,都当不得那天笔一判,无奈势龙那残存于囚龙大阵中的生机被叶枯以孽气勾动,他与上官玄清驭龙而行,破了神纹阵势,横渡山河脱身而去。 崖底天日难见,却另有一方天地,难见草木,只见得在三人不远处有一片大水潭,方圆二十余亩,黑幽幽的,寂静如一大方顽石,水面无波无澜,透出阵阵令人心悸的寒气。 说是难见草木,却偏偏在这碧潭边生长着数片墨绿的苔藓和一些低矮的叫不出名称的草木,离的潭水远些也不觉寒意浸骨、堕指裂肤,只觉是一股爽利凉气扑面,让人神清气爽,倒要道一声自在才能一吐胸中快意。 叶枯与上官玄清均是人事不省,便是再坚定的意志,再坚韧的心智,经历了方才那似钝刀割肉般的凌迟酷刑也都撑持不住,或许唯有那等闭了五感,封了六觉,绝了七情的大狠人才能不皱眉头,不落眉角,不闪眼光。 他们身上无一寸肌肤完好,皮开肉绽都是轻伤,有几处甚至深可见骨,容颜尽毁,只能堪堪看得出是个人形。 那于虚空破碎中都一动不动,信手成道纹定住了虚空的老人缓缓站起身来,身形仍是有些佝偻,双眼浑浊,脸上有泪痕未干,似是将将才大哭了一场,将目光落在了身前的两个快被鲜血裹成茧的“人形”上。 他于势龙横渡山川时现身当中,本意应是欲借势龙横跨北域而过,去往某处所在,断不是为了这区区千里路途。 这位老爷子几可谓功参造化,便是凌家那位以神虹作桥横跨是十数里苍穹的老人恐怕都及不上这位。 他呆立了片刻,似是在回想些什么,又似是在疑惑,最终蹒跚着步子到了叶枯两人身侧,一人给了一脚,只听两声“噗通”,便把叶枯与上官玄清都踹入了碧潭之中。 别看这老爷子一副龙钟老态,好似个棺材瓤子、风前残烛,这脚上力道却大的出奇,直接将两个血人踹飞到了空中,砸入了碧潭中央,溅起好大的水花。 黑幽幽的潭水中顿时浮起大片大片的猩红,好似一朵朵绽开的花蕾,那双眼浑浊,似风中烛焰般的老人向着潭中一抓,如提着两只小鸡崽般将两人从潭水中捞出,定在水面,不至于沉入潭底一命呜呼,无端作了对亡命鸳鸯。 随后又是两指点出,玄白神芒自老者那老树皮般的掌指之间落入潭水中。 “噼啪!” 如同冷水下了油锅,噼里啪啦响成一片,那潭水本是幽黑,深不见底,此刻竟染上玄白之色,热油遇冷水而四散迸溅,湖面上顿时有一颗颗大小不一的的珍珠乱跳,真应了那“大珠小珠落玉盘”之意! 第五十六章 崖底起疏星 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 此间山崖之底,有幽潭一片,潭边有数片墨绿苔藓,数丛低矮无名草木,潭中有象,是大小珍珠,颗颗晶莹,滚落墨玉之盘。 潭边那残烛般的老人双手划动,察其毫末,只见有玄白光芒只在他掌指见涌动,那玄白极淡,似是风一吹便要消散了,观其大势,竟有道的韵味在流转,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那是一种极端怪异之感,分明是身形枯槁,似那一条命都只在旦夕之间,此刻却有蓬勃生机喷薄而出,玄芒势起,却作千变万化。 忽而云屯席卷,空韵迷蒙,有巨鹰破云而出,却是人首鸟身,目中寒光凛凛,生有巨爪双翼,森森翎羽,根根锋利,好似是千百把神剑铸就此鹰身,嘴中有利齿参差,展翅翱翔于九天重云之中。 忽而四周凭空生出大水,如四条银色匹连般倒灌而下,于半空中凝作一方湖泊,有一条大鱼于其间掀出骇浪惊涛,浪涛破水间有硕大如船的鱼头惊鸿一现,那大鱼上下大颌修长,隐隐间竟有几分真龙之形,有血有肉,龙牙狰狞,在那凭空汇成的湖泊中如同那搅浪恶龙,游动之势凶猛难挡。 忽而有无边无尽的原始老林幻化,其中却有山岳易位,分明是一头巨大如通天山峦般的老鬼,缓缓迈动脚步,所过之处,大地沉沦,裂隙如蛛网般蔓延开去,百丈矮山崩碎,千尺河流断水。 忽而有参天神木自苍茫间拔地而起,好似一根天柱般连通天地,树冠耸入云端,有云雾遮掩,缥缈难寻,不显于人间,一尊巨大的黑影伏于神木根处,匍匐做低,一动不动,好似在神游天外,物我补辨。 只是眨眼间,便似有千百种虫鱼、走兽、飞禽虚影被幻化而出,那是一头头各异的上古神魔,世间异种,举手投足间可让那天地崩裂,可使那江河逆流,只是这等存在早已作古,与世不显,与世难寻, 身形枯槁的老人却好似真个见过这些神魔异兽一般,每一尊或是鹰眼俯瞰,漠视苍生,或是凶戾狰狞,舞爪张牙,或是温驯乖顺,静如处子无论哪般,均是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他向着潭中一指,一幅幅生动的神魔图景便映入了黑幽幽的深潭之中。 幽潭得生灵万兽图谱,大小珍珠势尽,尽皆滚落墨玉盘中,两道磅礴水流绕潭中道人形而起,盘旋而上,老人此时已是负手静力,潭中却忽似被莫名之物所惊,千层浪起,涌入那正绕梁而上的水流当中,不消片刻便将叶枯与上官玄清完全包裹。 幽水作大茧,于这荒无人迹的山崖之底将叶枯二人包裹在内,水茧上不断有异兽图景显化轮转,有虫鱼走兽,亦有九天飞禽,玄白神辉刺目,将这片不受天上红日青睐的天地耀得一片茫茫玄白。 老人做完这一切,迈开大步,不见他脚下如何急促,仅仅踏出数步,便消失在了这片天地中,一如他不久前无端寻上叶枯的那回。 此间又恢复到了往日的宁静,人烟不存,人迹罕至,只有两枚碧水大茧浮于那仍旧黑幽幽的水潭中央,有异兽神魔图景演化其上,玄白茫茫。 眨眼便是一月之数淌过,龙脊残段复苏,北域气运回隆,玄阴一事也落下了帷幕。 古夏修道人盛传,玄阴已是被凌家所得,现在凌家派出去的所谓继续搜寻的人马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欲行那暗度陈仓之事。 凌云逸悟得万法全通境界,当为凡骨九品之极象,他本就是人杰,在阎昊出世前号称东域道子尽出凌家的魁首人物,如今修的这般极象,或可为东域年轻一辈第一人。 超然世上的凌家一下成了万众瞩目之地,可这大世将其,注定便不会平静,似是天道于此世格外眷顾这屹立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古老家族,又有女凌璇,号称天资不输云逸。 这广袤的天地间,却有一处不受那天阳眷顾,时间好似也静止了,只有两枚碧水裹成的大茧在一汪潭水浮浮沉沉。 这一日,大茧上的神魔图景已经黯淡,不似初时鲜活。 最终,那一幅幅栩栩如生的异兽图全然泯没,有点点星光点缀于其中一枚大茧之上,渐渐地,星光变得炽盛,点聚成线,道道星光自那枚大茧中激射而出。 茧本水成,一时间有瑰丽的七彩缭绕其上,如梦似幻,是粼粼波光因星而起,滟滟水色循星而动,星光在流淌,碧水在涌动,星光与碧水共舞,织就一片宏大的绚丽! 似是春雷惊退寒冬,春回大地,一股盎然的生机自那七彩辉映的大茧中涌出,黑幽幽的潭水边本是绿的暗沉的苔藓开始变得娇嫩,一抹抹新绿如同仙葩吐瑞般缀于其上,低矮的无名小草破土而出,嫩绿的弯叶滴下晶莹水珠,是那生机浩然,竟使得这片几近荒芜、不见天日的地方焕发了生机。 一百零八颗星子自那璀璨绚丽的星光中升起,或是赤红、或是玄黄、或是暗蓝、或是碧绿,群星在罗列,耀耀生光,星辰在排演,玄奥莫名。 那些星子并不居于一处,于空中划出道道星芒,翻飞间竟结作凰鸟之形,于这山崖之底铺展百丈身形,神辉流转,光华璀璨,这片天地都渺小了,臣服于那凰鸟尊威之下。 凰鸟身披九色,流光溢彩,似是跨越了时间长河自太古洪荒的神话中降临此地,振翅间便有无尽星光落下,展羽时便有万千星辉相随,那凰鸟一展双翼,直欲冲天而起,翱翔于天阙之上,逍遥于云宫之中。 那星光与水色辉映下的大茧似在燃烧,碧水被烧尽,七彩顿敛,便见得一道袅娜倩影莲步微移,好似神女踏星履凡间,广寒循象步月宫,众星环拱,是尊之以耀魄,是配之以勾陈,冰肌玉骨,清丽绝世,河汉清清,瑰丽如幻。 招摇一指便为天下之春,娉婷一蹙就是银汉之暮,上官玄清青丝如瀑,梢末处有星辉晕染,赤足步于潭水之上,如履平地,不起波澜,待行至潭边,青葱玉指一点,那天上星凰百丈神躯顿时一颤,轮廓变得模糊,虚影重重,竟是在缩小,最终化为只有三寸方圆,似一幅刻图,被上官玄清托于掌中,星光一闪,便不见了踪影。 “你怎么还不醒来?” 语似仙人滴露,空灵通透,是上官玄清境界精进,尚且难以收放自如,道韵不自觉流露,声如渺渺银汉,清雅而悠远,她凝视着那余下的一枚碧水大茧,似在疑惑,又似在自问。 驾驭势龙横渡成了泡影,那凌厉罡风刮骨的痛楚让她不愿多想,万幸的是那位老人以无上手段帮她重塑了肉身,助她破而后立,再进了一步,如今已是入了九品,那头星凰便是她心有所感凝练出的“象”,取得便是凤凰涅槃,浴火重生的道之意境。 凡骨九品便可养物于体内,说养而不说放,便是在于这温养之意。 修士于凡骨七品沟通天地,引得一口真气入体,种下了仙根,随着修炼与积累,到了九品时便可以这一口本命真气为胎,着手锤炼属于自己的“术”或者“器”,说的清楚明白些,便是可以将这一口本命真气或是寄托于自己精修的一门大术之上,或是将其当做一块铸器粗胚,铸出一口独属于自己的器来,成剑、成刀、作印、作鼎,品质优劣,道韵有无,全是各凭了本事。 世人所言以玄阴铸器,一者是直接以玄阴为胚胎,直接铸造成一口外器,二来便是所谓气合玄阴,于凡骨九品起日夜打磨,铸成一口本命道器。 上官玄清对有人暗中相助一事毫不知情,想着待叶枯醒来后问上一问。 “是了是了,被凌云一匕穿了丹田,被龙气一磨失了机缘,又被那大“势”罡风一刮失了血肉,你的伤比我要重上许多倍,也应是比我调养多些时日才好。” 上官玄清在呓语,声音已回复了往常模样,仰头望了望,只见到有山壁仞立,好似巨斧劈成,天空只余一线,此时已是入了夜了,见到了几点疏星。 夜幕已起,许久都不见到有飞鸟经过,及此,又听她道:“这山崖之底倒是僻静,不知是我古夏境内哪处所在,离了上虞又有多少里路,但若是能就此隔了人世喧嚣,断了红尘念想,得了静谧,全了赤心,倒也真是个极佳的洞天福地。” 她这一回独自逃出上虞,初时只道天下多精彩,繁花看不尽,却不想见了多场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可惜她时运不济,叶枯又是个没什么本事的人。 这世间本就是好坏三七分,灰的精致小巧,这一遭走下来倒是尽让她见了人情冷、世态凉,再加上她本就清冷的性子,竟一时像个遁入了空门的小尼姑般生出这脱出樊笼,不问红尘的小心思来。 只是如她这般年纪,看不看得破红尘定要做个两说,这心思起了又灭,灭了游起,没个定准的,断不可将这呓语般的自说自话当了真。 上官玄清满脑的念想也不知到了何处,眸中星辉一凝,心道:“人云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我想必是没有那等境界,那便暂在此地搭个屋舍,也好在这叶枯醒来时免了一翻风吹雨淋。” 念已至此,上官玄清身化星光,自崖底而起,向着那山崖之顶而去。 是天女踏星追月而去。 第五十七章 如水雷霆 夜幕已起,朗月疏星。 一道星光自崖底升起,落在了山崖顶上,这处已是极高的地势,尽可将这片山河大景尽收眼底。 上官玄清四下看去,只见得那夜色如水般铺展开来,大地苍茫,有苍翠影影绰绰,有山峰高峦耸峙,那些山峰都是不险的,映入她眼中全是平和的模样。 道是观物由心。 天边极远处有灯火团团,展布成片,想来是一处有人间烟火的地方。 “不知这里离了土坝村多少路程,我与叶枯夺了玄阴,以凌家那霸道的做派应是不会就此作罢,时时刻刻都惦记着哩。”她倒不是忧心忡忡,反而是有些“幸灾乐祸”,偷鸡不成蚀把米,况且玄阴本就是无主之物,凌家又何德何能独占此物? 只是上官玄清不知道的是,她与叶枯哪里就单单是坏了凌家这一桩事,他们驾驭地龙横渡,让那一段龙脊残段重现天日引来主脉龙气加注,这本是功德一件,却不是凌家之愿,精心布置本是为了锁住那残存的龙气,现在功亏了一篑。 上官玄清掠下山崖之顶,专寻了林木苍劲,长势较佳的地方,星辉横溢之下,便将那棵辛辛苦苦长了几十年、上百年的老木削作了上佳的木材。 夜色中有一抹淡淡的星光淌于山林之间,倒不是这片地方树木稀疏让她如此,而是上官玄清每到一处都只取次佳的那一棵大木,如此才要辗转多地,这些木材都以星光盛着,自是不需要她下这番苦力。 “纸上得来终觉浅,想我幼时在宫中时览奇物图谱,阅百物杂珍,自诩仗着玄观法之妙得了个过目不忘的本领便以为天下奇珍异草不说辨了个十之八九,至少也有了六七分的火候,可如今看来,这天地间果真最不缺的就是异与奇二字,就算是一些寻常的灵根放在我面前,我也未必能准确地叫得出名来。” 上官玄清本也不是妄自尊大之人,方才她畅游林间,便于这片称不上灵秀之地的所在见到了许多草药灵根,这番是真个觉得自己尚有诸多的不足,还需再加勤勉才是。 这女孩儿方才才想着结庐红尘外,了却红尘事,如今却又是转了念头想着勤勉自省,再进一步了。 一棵古木被淡淡星光缠绕,上官玄清取了心中最后的木材,正欲折身回去崖底,却突然闻得一阵悉悉索索,她将星衍玄观法运起,眼眸中有淡淡星辉流转,原本眼中细小如微末之毫的事物,此刻皆是数十倍的放大了起来。 修为越高道境越深便看的越远越细,烛照千里,破诸般术法虚妄,这观玄之术最要紧的便是可察气览势,洞一物之变数,一地之变局,这亦算是古夏帝族心法的独到之处。 只见得身边一方岩石缝中有一条青鳞小蛇出得洞来,那蛇长有七尺,一身蛇鳞于夜色中泛着幽幽青光,吐信不止。 这青蛇显然是开了灵智,踏上了修行之路,只是这点点灵智与万物灵长作比尚且不知差了多少倍,以这点毫末修为遇见上官玄清也不知退避,只嘶嘶乱鸣,显得有些焦躁不安。 这时只闻一声闷雷滚过,巨响隆隆,那本是疏星朗月的夜空竟突然间改换了容颜,星没月隐,宁静不再,天空变得阴沉,厚重的乌云似铁块一般压了下来,再一记闷雷滚过,大雨就哗啦啦的落了下来。 上官玄清秀眉微蹙,似在不喜这般说变就变的天象,淡淡星光绕体,身上便半点雨水不沾了,就算这雨势再大,也不可能淋湿种下仙根的修士半点。 她一探手便有一道星光匹连,将那仍兀自吐信不止的青蛇摄了过来,这等东西吓一下寻常女孩儿尚可,却断然是吓不住上官玄清的。 只见得这青蛇并不如想象中的那般绿油油的骇人,反而是一身青鳞生的好看,好似姑娘捧在手中轻嗅的绿萝,它在星光中扭动不休,挣扎不停,蛇身柔若无骨,却无论如何就是挣不开去。 “倒是可以拿星光炼了,再炖一锅蛇汤。” 就是耽搁的这么一会儿功夫,天地间忽然有雷霆连绵不断,那一块的墨云都被耀得一片银白,似是天神含怒,其中包蕴有千百道电闪雷鸣,只是这雷霆每每落下却总是不偏不倚的劈在不远处的一座山峰之背。 上官玄清心头微微一震,似有所感,只无奈她修为不足,这观玄之法也尚不够火候,无法透过这层层雨幕、阵阵雷霆见得其究竟。 手中一震,这青鳞蛇蛇瞳一暗,立时就晕了过去,没有个几日的功夫决计是无法醒来,上官玄清低喝一声,青鳞蛇便伴着那被星光缠绕的木材一并向着两人栖身的山崖飞去。 “天地忽然换颜,不知是何异事。” 星光一纵,上官玄清的身形便向着那处山峰掠去,越近便越是心惊,天上那雷霆不似寻常见得一般,如那雷雨天象时候模样,也不论劈在哪里,打在何处,只管得噼里啪啦胡乱劈打一通,而是有迹可循,每隔了固定的一时片刻方才会落下来。 “怎么这雷电如此怪异,与那书中所载的雷劫竟有些相似。” 帝族藏书浩如烟海,上官玄清也称得上博观二字,书中记载这所谓雷劫便是天道神威,修士修道本是逆天之举,故降雷以作惩示,是天道规劝世人莫要不自量力,再者有旁门左道做得一些邪门恶毒,触怒了天道之事,也容易在雷雨天引动雷霆乱劈,这便是天道惩戒,直要你灰飞烟灭。 相记载云:脐为祖宫,内为黄庭,心为绛宫,肺曰华盖,舌下曰华池,脚心曰涌泉,脐下一寸三分曰丰都,山水小肠十八盘为十八狱,水道曰地户,谷道曰幽门。人之肉身,暗合天地位万物孕育之道,左齿叩八音为金钟,右齿叩八音为玉罄,前齿叩八音为法鼓,三八共二十四通,以应二十四炁,故而人身是最适合修道的。 故而那等上古神魔、妖魔鬼怪纵使不屑人族肉身孱弱,视人族为牲为畜,却都要修出一副人身来,再去求那无上大道。 此外,异类修灵有成,神兵仙根临世,天降雷霆便是最后一道考验,度过了便是康庄大道在前,天地任逍遥,度不过便是魂飞魄散,枉费了千百年苦功。 只是这雷劫早已绝迹万年,便是他们上官家那位老祖勘破生死玄关,迈入生死之境时都未曾有过雷劫降下,不仅如此,三大古国辖内,也从未听说有哪一处落下过雷劫,故而这雷劫就只做了传说中的事物,无人亲眼见得。 上官玄清心中虽惊,却没有半点怯意,生死境于世间不显,她真不信有何等存在能引下雷劫来,况且观那天上雷云,虽有雷霆滚滚之劫势,却无半点天道神威,似是徒有其表,说不定就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是个唬人的花架式。 那处山峰本就不远,上官玄清的速度亦是不慢,待得越了山峰之顶,她心中却是谨慎得紧,先是寻了一处隐蔽藏好了身形,双眸中星辉流转,这才运足了观玄之术向下望去。 只见那半山腰有一处两方岩石拱出的山坳,那正中央开的一道口通了天宇的地方赫然立着一口巨大的聚雷盆! 大盆似是以整块的深蓝色玉髓雕琢而成,通透细腻,不杂有丝毫他物,纯净纯粹,光灿灿的,幽幽的蓝芒映满了山坳,柔和而梦幻,最是瑰奇的,盆中盛着清水,水中有雷霆滚动,银白炽盛,光华茫茫,随着水波在流动,不时有隆隆闷响自其中传来。 一道人影立于盆前,双掌不时拍击在那似以蓝玉琢成的聚雷盆上,一道道电芒似的真气游走其上。 “轰隆隆!” 刺目的银光闪过,眨眼间又是三道雷霆落下,上官玄清只感觉这雷光近在咫尺,映得她小脸一片绚白。 “啪啪!” 万钧雷霆击穿了乱出头山石,震碎了突出的岩壁,一时间山石乱崩,隆隆滚下,天雷势如破竹般向着那道人影劈落而下,却不见那人有丝毫惊慌,待那雷霆到了近处,却好似被一股魔力吸引,纷纷落入了那一汪雷水中,让那银白更炽了一成,更盛了一分。 看到这里,上官玄清不禁有些咂舌,这哪里是什么天降雷劫,分明是有人以大法力自天上引下雷霆,囚于这一盆清水中。 天道雷劫极难被修士捕获,那是一缕天威,试想寻常人等怎可囚天,怎能囚天,怎敢囚天,而这等寻常自然雷霆虽不及那天道神雷一般带有煌煌天威,难驯难服却也是一般修道之人不可揣度之物,更莫说主动引下,还要将其囚于方寸盆中了。 正当她心惊时,却觉有许多道气息向着这方急速掠来,气势汹汹,虽似在千百丈开外,威势涌动间连那一方如墨块的乌云都要被那一股气势压了下去。 也不是上官玄清灵觉有多么敏锐,而是那些气息根本不加掩饰,大咧咧地就这么冲了过来,那架势定是要来此处寻人晦气。 “底下这人运气真是不好,这天上雷霆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偏偏在这等紧要关头被人寻上门来。” 有人的地方便有争斗,上官玄清自是不会管这等闲事,况且观那三道气息之盛,她也没有把握战而胜之,心下暗暗记住了此处地形方位,折身便回了那处山崖上,纵身就跃了下去。 第五十八章 崖底事 天上墨云压落,却遮不住这崖底星光。 崖底已是堆了不少木材,足以盖成一座屋舍,结下一片人庐了。 上官玄清将满身星辉按落,脱去双履,将那两团白玉侵入水中,望着那堆木头却有些发了愁,平日只见得高楼宫阙拔地而起,在专司此职的修士有序调度下不消多少时日便可坐落而成,如今得了良米,她却不是那等巧妇,只因这丙丁榫卯、盖屋搭舍的事她是一窍不通的。 那哗啦啦的大雨却扰不到这处,这或许便是天象的奇异,崖底是一片幽幽的安宁,崖上却是雷雨已起,雨声淅沥。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传入耳畔,是那条一直伏在木材上的青鳞小蛇已悠悠醒转了过来,小小的三角头颅晃了晃,蛇瞳中尚还是一片混沌。 上官玄清正要出手将它拿下,全了自己熬一锅蛇汤的好梦,却见到那七尺长的青鳞身子自那一截木材上蛇行而下,待到了近前,那小小三角蛇头伏下,俯首做低,一声一声的“嘶嘶”唱的极慢,一副欲要归顺于她的模样。 想这等生于深山老林的虫鱼走兽也并非每一头都有机缘做那上古异种之后,也并非每一头都能得修行之法踏入仙道,开了灵智,如这头青鳞小蛇便是一般普通蛇类之后,要修至这般地步,得了那修道法门的机缘自是首功,其次便是要数十上百年的苦功夫下去,才能有这般的微末成就。 如这等生灵,虽说开了灵智,却由于常年仍就是居于这深山荒林中潜修,过得还是蛮荒兽类、物竞天择的日子,那点点的心智就似那初生婴儿,全然是未着世墨的白纸一张,多是心思质朴,没有那些阴谋歹毒的伎俩。 上官玄清往日修行闲暇时也多有读过一些鬼怪志异,这世间除了人杰,倒也多得是鬼雄,谁说这妖怪山精就是见人就杀,遇士便吞的凶神恶煞,你不见那许多才子配得的佳人却是妖狐、猫妖、花精诸般化形而来,那许多凡尘中人倒是比山鬼、精怪还要毒上几分? 那等柔肠百转较之真人女子恐怕也不逞多让,那般凄婉哀艳比之凡尘中人怕不是还要厉上几分,再如令她印象深刻的一则白蛇小传,那白蛇之情怎么就不是如它那名般既素且真? 修道一途虽是激流勇进,争锋大道,但却不是只有苦修与奇遇,得了奇遇、经了苦修就去找人打架,然后又埋头苦修、又得奇遇,如此这般往复,那便无异是做了天道的提线木偶,浑然不似个人了。 “你倒是识了些时务。” 上官玄清这句话只在心头,未曾说出口,那青鳞蛇见上官玄清迟迟没有下手,似也懂了几分意思,只见它那蛇身在地上一阵扭动,七横八错间竟勾画出一座宫殿的图景,只是毕竟碍于蛇身,又或者是它记忆不真、画技粗陋的缘故,这宫殿却是歪歪扭扭,好不难看。 这青鳞蛇毕竟也是启了灵智,见上官玄清伐来这么多上好的佳木,却只是望着发愁,迟迟没有动手兴动土木,也就猜得了自己这新认得的主子不太懂得这土木石工的事情,故而才画出了自己脑海中唯一见过的一座宫殿图景。 说到这宫殿,这也是青鳞小蛇寻得那一丝仙缘的地方,它是于山间觅食时无意间就入了这殿宇之中,其内是如何场景已经记不清了,只知道莫名一晃自己便又身在了山林间,那座宫殿只在群山拱卫的一处峡谷中,有云雾出岫,眨眼间便将那宫殿遮去了踪影。 “哗!” 正当这时候,只闻得一阵哗啦啦的水响,那潭水中央大茧如潮水般散去,噗通一声激起好大一阵水花,将那青鳞蛇画下的宫殿冲散了。 “咳咳。” 叶枯到了浅岸上时呛出了几口水来,他的肉身在茧中重塑,依旧是那副弱书生的模样,以一得中之词述之,便唯有匀称二字当得,这匀称却不单单是身体线条的匀称,而是人与天,气与道之间的匀称,给上官玄清的感觉,若非要说,那便是: 叶枯处阴阳正中也。 这是一种冥冥之感,是一种道之境界,与修为无关,不可具体言说。 如那凌云逸修成万法全通极象,所到之处那一片天地都似尊他为主,掌控一方,乾坤在手,五行在御,这并不是说其他修士便不可在他面前调动天地灵气,说的只是那一种冥冥之感,那一种道之境界罢了。 若说上官玄清破茧而出时那般银辉夺目,星凰翔空的璀璨奇丽,那叶枯这般咕咚入水就定当是朴实无华了。 其实他在那大茧中便已经清醒了过来,见得了那堆成一座小山般的木材与在潭水边一脸愁闷的上官玄清,叶枯顿时便明白了这姑娘在想些什么,只是不知道她为何想于此地搭建屋舍做这久居之事。 那神秘的老人虽然能以无上手段重塑了叶枯被罡风刮的血肉模糊的肉身,又以生灵图景中的生机治愈了大部分伤势,可他将已死的势龙强行唤醒所留下的道伤,那老人好似全然没注意到一般,丝毫没有着手助他一臂之力的意思。 说是叶枯唤醒已死势龙,倒不如说是那一道无形无质,不可捉摸的孽气借叶枯身躯为引,强行压榨出了势龙的最后一点生机,如此方才有了他与上官玄清驭势龙横渡一事。 好在他身上的道伤也只是最粗浅的一层,乃是“势”所留,远远及不上天道那一无上层次,以叶枯的手段要治好也是不难的。 女孩家的心思,叶枯有哪里能够尽数猜得,如今他上得岸来,便也没做多想,只想着遂了上官玄清的心愿就是好的。 他虚手一引,那一块块粗胚似的上佳木料便被一道道如细丝般的玄气裹了进去,玄气交错间几下便将其切割成了大大小小、形态不一木料,分门别类的聚好了堆。 这凝气成丝的手段是修士对自身真气掌握极高明的表现,有修士虽然修得化神之境,一身真气如汪洋般不见其底,却不见得能将每一分每一毫的真气都做到如臂使指,出手间只求大开大合气势不凡,却万万做不到这凝气成丝之事。 修成剑意之辈如何能凭得手中三尺青锋做到无坚不摧、无物不斩,便是以弱搏强也多有听闻,他们的倚仗之一未尝不是那在剑意驱使下将锋锐之意凝练到了极致的剑气,以点破面,纵使有通天巨墙拦于身前,一剑斩去便可斩出一道缺口,仅容那剑客一人往来。 叶枯默默观想出一幅屋舍构造的图谱来,按部就班,只见得那一方方造形态各异的木料忽起忽落,听得砰砰咚咚、噼里哐啷一阵乱响,不消片刻便是两座外形看去便极惬意的木屋落了地。 上官玄清霍地站起身来,也未说一个谢字,星辉一闪,身形便入了其中一座木屋中,背对着叶枯抚出一掌,吱吱呀呀的将那扇门,那几扇窗都给砰砰砰地闭了下去。 那地上的青鳞蛇初时还奇怪这水中大茧中为何突兀蹦出一个男子来,又闻得一阵哐当乒乓的响声便见到两座木屋拔地而起,虽不及自己所画的那座宫殿那样宏伟,那样气势磅礴,却于精巧一词上别具了些匠心,当下再听得那砰砰几声连响,就又转而疑惑自己这新认得主人为何有些嗔怒。 其实这青鳞蛇的心思很是简单,它常年居于山间,哪里懂什么精巧,只是觉得这屋舍看上起比自己往日居住的洞窟还要好上许多,也想的是得了东西就应该是高高兴兴的,断不会是这般情景。 畜生精怪之流到底是不如人心通透,若是再给这青鳞蛇百年的苦修功夫,就应当是如二三十年岁的常人般懂得七情六欲,世故人情了。 叶枯也没心思去琢磨,方才无意间瞥见了地上这青鳞蛇,以他的见识自然看得出这七尺蛇并非异种之后却修了些道行开了灵智,正有些奇怪,这一低头便见着了那青蛇旁被潭水溅的有些不成模样的图画,心道:“这青鳞蛇有这般机缘,又歪歪扭扭地画出这幅图画,只怕两者间有些渊源才是。” 就是这片刻的功夫,上官玄清就从那间木屋中走了出来,也不管叶枯,对着地上青鳞蛇冷冷地说道:“你就在这片山崖底活动便好,另一间屋子可作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只是时不时会有人来打扰,你要多担待些,切不可伤了这人。” 青鳞蛇一听只嘶嘶吐信,是连忙应承了下来,不敢对这女主人的吩咐有分毫怠慢。 这时,两人一蛇所处的山崖之底突然一阵摇动,一线天穹上传来阵阵巨响,那一块墨色的铅云连带着深蓝色的夜幕被撕开了,雷光闪,碧霞动,黑云摧,似是有三方人马在交手。 上官玄清将方才的是一五一十的讲予叶枯听了,后者仰头望了望变幻无定的天色,见得那般风云变色的模样,摇了摇头,道:“别人的恩恩怨怨与我们何干,我们还是莫要管这些闲事为好。” 叶枯眼下当务之急是着手医治体内被“势”留下的道伤,若是拖得久了留下暗疾将是修道路上很大的阻碍。 “也好。” 第五十九章 道伤合脉象 古夏北域广袤无垠,不知几何,却有一处狼藉山川,大片树木摧倒,大地焦黑,似有万丈雷芒滚过,生机全无。 也就是在这一片焦灼枯萎中,却有一处僻静所在,或许是本就有些荒芜的缘故,看上去浑然不受半点影响。 山崖之底,纵使在这日朗风清的时候仍是有些昏昏暗暗的,只能借着那一线天光看个究竟。 一条七尺青鳞蛇缠在木屋的横梁上,神情恹恹,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上官玄清那日说它可居于木屋中,可叶枯又哪里会容得它进得屋来妨碍到自己修行。 这青鳞蛇就是再愚钝也明白自己的女主人和这看起来满是书生气少年关系不一般,只是在它眼中这等“弱弱”的少年郎哪里有什么好处,还是那等身体魁梧精壮、虎背熊腰,声若狮吼的剽悍汉子才有几分真男人气概。 想归想,它却半点不敢有忤命,叶枯让它不得进屋,它是真真个不敢进去打扰。 屋中的叶枯自是全力以赴,不肯浪费半点光阴。 当初被凌云那一匕首狠狠地扎进了小腹,小腹再偏寸毫便是丹田,凡骨修士七品时引下的仙根真气便聚于此中。那一匕首下去,险些让叶枯体内的太玄之气崩溃,化作玄火反噬肉身,好在后来叶枯算是巧借了这一股外力让太玄气与玄阴相融,才不至于落得个玄火焚身的下场。 叶枯之所以落得如此狼狈,主要还是因为驾驭地势横渡、山河倒转的缘故,“势”乃天道具象,说是最表一层的“道”也不为过,若非孽气相助,以他如今的手段不可能唤醒那已死的地龙。 所谓治愈道伤,便是让“势”与现实的错位渐渐消失,同时复苏衰弱的神魂,神魂清思,稍稍明悟些自己的“道”,以己道斩“天道”,将那无名的“道”在自己体内留下的伤痕“驱逐”个干净。 故而道伤只能自医,非绝大才情,绝坚毅力断不能成,其间所谓的得他物之助,也不过是助你神魂壮大,更容易明了己身道的冰山一角,绝不是如同寻常疾病般开一副方子,贴几记膏药就能治得好的。 天道公允,恒定有常。话说回来,若不是有绝大才情之人,一般也是染不上道伤的。 他与上官玄清乘龙而起,无意间让北域龙脊的残脉再现世间,龙脉的一截被寻回,气运隐隐有苏醒之势,这是一桩莫大的功德,天道公允,在这等事上绝无吝啬一说,必然会有所回馈。 “天道总爱捉弄于人。” 体内道伤与其说是伤痕,以叶枯看来,倒不如将其视作一种考验,凭他一颗自认无暇的道心不难闯过,只是他细细观之,这道伤却与截脉心象已是浑然一体,不分彼此,顿时让他一个头两个大,不知该如何下手才好。 所幸这道伤虽与心象合一,让叶枯轻易间动不得它,但凡是有失必有得,这道伤似被截脉心象所制约,无法衍生诸多变化,自然也就不会留下暗疾,阻碍道途。 “罢了罢了,待到以后一并解决便是了。”叶枯心下也不知这是好是坏,只得是当自我安慰般给自己喂了一粒宽心丸。 修行道上,玄阴融于太玄之气的助益是毋庸置疑的,气合玄阴,定是有益无害,只是其中所蕴含的道则仍需要时间去参悟,这是一人之悟性,也是水磨工夫,不能有半点懈怠。 而在参悟玄阴中蕴含的道则时,叶枯觉察出周遭天地竟隐隐间有些排斥,仿佛这些道则是一种古物,是旧时代留下的残骸,无法在这片新天地中寻得一席之地。 玄阴现世之处会自主刻印下当时的道则,外化为有形的“痕”与“迹”,本身就是一部另类的史书。 眼下,叶枯体内生出一幅阴阳图的雏形,静静的沉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亘古如一的磐石,沉稳而又大气。 它居于丹田中央,原本太玄之气的位置被它所代替,垂下道道迷蒙,这里本是一片黑暗,此刻却仿佛是来到了混沌初开,鸿蒙初辟之时。 只是阴阳并不对等,阳鱼沉寂岿然,阴鱼则道纹交织,衍生出无尽的奥妙。 阳鱼难以撼动阴鱼分毫,缩成了一团,但孤阴不生,孤阳不长,阴鱼不可能完全吞噬掉阳鱼,这其中的两仪奥妙便暗合了天地之理。 太玄气与玄阴相合,生出了难以想象的变化。叶枯原本是打算以玄阴作引,经作基,如得荒气一般再修出一团气,直到九团气成,合心脉九段,助他打通截脉心象,九气合一,引下真气仙根,正式踏上道途。 让他意外的是,太玄气合玄阴后竟有阴阳图生,一阴一阳两尾小鱼衔首抵足,抱合归元,颇有些相濡以沫的妙意,得了道法自然生万物,两点阴阳化太极的真意。 但却不能不说这变化让叶枯有些措手不及,这与他九气复心脉,九气种仙根的想法大相径庭,不知是好是坏。 修行一道本就如此,不可能事事皆在掌控之中,唯有一个“变”字才是永恒,如凌云逸所言般变则通,通才能久,修士所做的便是把握这天道间的“变”与“不变”,勇猛精进,向道而不知止,踏破而不知休。 叶枯猛然睁开双眼,眸中有一黑一白两尾小鱼,俶尔消逝。 一股木香飘来,不烈不淡,合中得宜,这倒托得上官玄清慧眼识木,于这茫茫山脉中挑得了这上佳之料。 盘坐屋中,叶枯的身上已然积了不少灰尘,他浑然不在意,只稍稍斜立,一阵敲金击玉之声顿起,其中却已隐有低沉啸音,似有真龙被囚深渊之底,嘶吼怒啸,蓄势待发。 这以真龙为原型的呼吸淬体法门妙处难以穷尽,叶枯于那伏羽葬龙凶地见得地龙真形,无形间便对这真龙法多了几分心得,势之龙,必定是穷尽玄妙之物,那是最本源的势化作的最原始的龙,让叶枯多了几分心得也不足为奇。 所谓真龙法,一在得其皮相,二在得其真身,三在得其真神,若得真龙之皮相便算是入了门,此时皮中没有筋骨,没有血脉肌肉,是空有其形没有肉骨,若是能给叶枯寻得一条活着的真龙,剖其龙身,观其脉骨,将其肌肉、血脉、筋骨、神韵统统印入脑海,化生为一,这一法门才算是到了尽处。 只可惜叶枯第二段记忆中也只是得见真龙惊鸿一面,断没有这等剖龙观骨的机缘。 本是恹恹仄仄地缠在屋外横梁上的青鳞蛇忽然闻得屋中异响,只觉自身血肉竟在颤抖,隐隐有共鸣之势,肉身乃是这等妖兽最大的倚仗,根本出不得半分差错,蛇心下骇然,一溜烟就下了屋梁,躲到了老远的地方,这才好受了许多。 忽而异响绝声,青鳞蛇见得一身上满是灰尘的人出了屋来,行至水潭边,一个猛子就扎了进去。 待叶枯将一身都洗净了,才舒舒服服地出了水潭,太玄阴阳气一蒸便将一身水珠涤荡一空,也不知是不是凑巧,上官玄清也出了屋来,青鳞蛇见得自家女主人出来,赶忙凑到了近前,一副殷勤恳恳的模样。 叶枯见她一身素衣、不然俗尘的模样,调侃道:“崖底木屋思过已久,静极尚思动,你难道还真要当那放鹿青崖,梅妻鹤子的隐士不成。那可得小心不知不觉生了皱纹,染得满鬓霜华,羞去看那百炼青铜了。” 言罢他也不管上官玄清,足下生力,借着那崖壁上零星突出的几点顽石,几个纵越就上了崖去,他这般显然是做给这山崖下的女孩儿看的。 叶枯上得崖来,入目不说满目疮痍,可也是焦痕遍地,狼藉一片,不远处一座山峰都差点被削平了,那里似是这场争斗的中心,受创颇重,生机凋敝,只余下了被雷劈的黑一块白一块秃石,触目惊心,可以想象那日于此交锋时法术辉映掀起的惊天动地的大威力。 只是无论那日激斗之人手段如何了得,修为高出叶枯多少,也都妨碍不到他分毫了,叶枯太玄气一催,游物之境的身法展开,穿梭林间,心头一时对着这久违的自由自在生出了些快意来。 游物一法尽了“势”的玄妙,游于物外,片叶不沾,约莫只行了一半山程,叶枯便在一棵被拦腰劈断的古树旁见到了几个修道之人的尸身,浑身焦黑,不成人形,像是被雷劈死得一般。 叶枯本还想趁机占个便宜发一笔横财,捡得一些漏来,只是以一口本命真气铸成的器已经随着这些人的身死消散于天地间了不谈,这些人所使的其他道器都已是成了焦黑的废铜烂铁,便是被寻常上山砍柴的农汉见了都只会一脚踢开,更遑论入叶枯之眼了。 复前行,沿途叶枯又见得了十数具尸体,这些的死状要好上些许,并不如之前叶枯见到那几人般被劈成了焦炭。 只是这好却也好不到哪里去,只依稀看得出是个人形,那手脚躯干脸什么的却浑然见不得了。 当叶枯快近了那座山峰,前方却现出一道人影,拦住了去路。 第六十章 苍茫山中宫 当叶枯快近了那座山峰,前方却现出一道人影,拦住了去路。 叶枯见了那抹倩影,笑道:“幸好你没有真做个不问红尘的尼姑,不然我也要削发为僧,在那山崖之底度此残年了。” “是吗。”上官玄清不置可否,只自顾向前走去,却被叶枯叫住了,只听后者似在好心提醒,讲道:“前方定是那场激战的中心,想那被围攻的人物必是有所准备,不然也不可能将这么多人都葬下了,这般径直过去,要是触动了遗留下的禁制神纹岂不是白白送了性命。” “这你却是想错了,我当初来时便以观玄之法勘察过,这座山峰上根本没有什么禁制,况且你又如何知道那是一场一对多的围攻,还是不要妄自尊大,胡乱猜想,在我面前诳语几句尚可,要是到了别人面前少不得要被斥责、笑话。”上官玄清难得一笑,也不转过身,只多讲了许多的话,是抓住了叶枯的话柄,有些开心的意味。 叶枯也不争,三步并作两步的赶上了上官玄清,道:“好了好了,怎么说都是我的过错,惹了殿下不高兴,稳妥起见,还是找个地方绕过去,这些身陨于此的人修为都不弱,是我们有这缘分撞见了,这番说不定就是一次机会,能够捡到一些尚堪一用的器回来。” 所谓器,一者是修士以本命真气温养,于体内千锤百炼修得的本命道器,这般道器最看修士的水磨工夫,每人都是日夜温养锤炼,将自己对道的感悟化成神纹、道纹摹刻其上,得了天地神材也可尝试融入其中,只是这合与不合,便全凭了修士自己。 这等器可谓是倾注了一位修士毕生的心血,相伴修士共征战,共浴血,共福祸,共哀乐,故而被称作本命道器。 如那修剑、练刀之辈,大多都是如这般于体内养出一口剑、一柄刀来,日夜磨其锐、淬其锋、锻其芒,故而出鞘可斩乾坤万法,破天地五行。 这等本命道器只忠于一主,断不可能有二心,养兵锻器之人身死道消,无论那本命道器如何神异,也会随之而去,做了陪葬,再不显于天地间。 二者是修士收集神材,于体外炼制锻造而成,这样铸成的器胜在神材本身之神异,如那悬于帝殿之顶的玄阳太阿剑与镇压了一古国气运的玄阴宝瓶,皆是被大神通之辈炼成,又被古商国那位生死境老祖所寻得,重现其无上光辉。 两类器之间并无高下之分,收集神材于体外铸成炼成的器亦可与修士性命相交,心意相通,承载道纹极尽天地之玄妙,而本命道器亦可融入神材,取其特质成就己身。 两人足足绕行了数里,寻到了一处焦痕遍地的地方,沿着那焦黑的路才登上了这处光秃秃的山峰,这条路一片焦黑,显然是经历了大战,真有禁制也早被那些争斗的修士给打没了。 四下望去,所见的景象让两人暗自心惊,。 秃山上有几颗色泽灰暗的衰草还顽强的生长着,那自上而下临近半山腰山坳的地方依稀见得一截粗矮的木桩,山坳被滚落的乱石挤满,血迹未消,野尸未腐,暗沉的红被雷击后的炭黑裹着,肆意的在这山间横冲直撞,生机难觅,一片荒芜凋敝的景象。 “尘世中有仙缘之辈只如零星点点,有这仙缘又能守得住一颗道心的又是万不存一,为了这人世的无端争斗凭白让人如屠鸡宰鸭般杀了,曝尸荒野不说还死无全尸不得瞑目,到果真应了那句大道一条白骨路,仙途一遭无妄灾” 一条七尺青鳞蛇从临近半山腰处那一截粗矮木桩旁探出了头来,嘶嘶吐信。 叶枯与上官玄清的目光何其敏锐,不消细看便见得了这青色蛇影,待到两人下到了近处,才见得那木桩竟是一截残木,那需得以十人合抱才能抱个实在的主干被折断了不说,连本应该是近于圆周的树桩都被竖劈着断去了一截。 “过来,之后不许再如这般乱跑。”上官玄清冷声对那青鳞蛇道,却不料这自归顺以来便对她言听计从,不敢有丝毫忤逆的青蛇这一次竟似没有听见一般,迟迟没有动作,只在嘶嘶吐信,端的是有些反常。 这青鳞蛇开了灵智,绝不可能是听不懂她说的话,叶枯与上官玄清也不是初出茅庐什么都不懂的人,再加上见得这大战后的残痕,触目惊心,心中本就有些警醒之意,又见得青鳞蛇如此,一下子就有些戒备了起来。 两人走近了残木桩,叶枯见那青鳞蛇倒三角般的头只高高抬起,吐信不休,一副痴傻的模样,截玄一指点出,那七尺青蛇连一声哀鸣也无,顿时就倒飞了出去,落在一旁一动不动了。 “有些古怪。” 残木桩上有数处炭般的焦痕,其中泼着几片已干透了的血迹,红的暗沉,许是那些修士争斗动静太大,不少山石震落崩塌间洒下的石灰在上面覆了薄薄的一层,叶枯抬手将这一层灰幕拂去,入眼的是古怪的年轮。 那木桩本是被法力竖劈掉一截,余下的年轮本应是一圈圈巨大而残缺的圆。 而此刻,棕褐色的年轮扭曲易位,赫然有一个巨大的“缘”字列于树桩上,独对这郎朗苍穹白日青天,疮痍大地焦尸遍野。 秃山有残木,残木印古缘。 棕褐色年轮本是软绵绵的柔线,却反而勾勒出一股苍劲之感,如同被刻印其上,深深烙入了这残木桩之中。 天地玄黄,那平淡无奇的棕褐之色此刻仿佛成了最原始、最近于道的颜色,“缘”之一字古朴怆然,却不是以现世之书于其上,而是一枚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过的古字,叶枯与上官玄清本不可能识得这种古字,是入目时那一枚“缘”字便烙印进了两人心田,让两人不识其形,却知其意。 字成而道韵生,蕴有神秘莫测的伟力,在两人的注视下渐渐生出光华,继而是华光四射,绚烂而夺目,若连缀而起的璀璨天星在闪耀,近在咫尺,似瑰丽的多彩霞光在翻涌,道韵横溢。 眼前有迷蒙渐起,五光十色转于迷蒙之中,粼粼一片,如梦似幻,人心未察,犹似失了真,灭了实,有莫名异象纷呈,在衍生,在枯寂,在幻灭,似大道无常,幻而不定,让人沉醉、又茫然,只觉拨开这迷雾便可窥见大道天机,得证无上道果。 凡是人最爱心想事成,两人念头一起,眼前那片迷蒙顿时消散,好似有一阵大道劲风吹过,替他们扫尽了眼前障碍,迷雾散处,只见一片郁郁青葱,蓬勃的生机扑面而来,面前一座山峰高耸,苍翠峭拔,翡翠满山,峰上云雾缭绕,有云蒸,存霞蔚,苍郁之色,莫能穷之以尽,仙家风骨,难得现于世间。 忽有云气飘渺于近期,在一晃,两人却是乘了这仙气两团,摇摇而上,不消片刻就入了那片蒸蔚之中,那云雾似有灵性,两人眼光到处天上的云雾便自散了开来,分列于两端,开处一条道来,生出有婀娜之姿,有眉星剑目的俏生玉女童子列于两侧,伸手招引两人向下看去。 云雾开处,却是群山连绵起伏,正当足下却是八座苍翠山峰拱出一道山环,那每一座山头间都隐隐有宫阙楼阁,有仙子青衣飘袂,携如莲清香现没其中,有仙童丰神如玉,盘坐其中聆听大道天音。 八条银龙自顶峰流泻而下,穿破山腰云雾,是水从云中来,灵从雾中生,那八条银龙虽是自高处飞泻而下,却并未有轰隆骇人声势,只到了八峰环中山脚便好似有仙人拂过,将这些好水接引了去,不见了踪影。 那八座山峰拱出的山坳间雾气最是浓郁,好似这方天地是一把大锁,将这云雾之气尽皆锁在了其中,流不开去。 上官玄清心中无端生出一股急切,急欲一窥那云雾之后的真容,眸中染上星辉,观玄之法不自觉的上了双眼,才见得那蒙蒙云雾当中竟有一座宫殿岿然屹立,古朴沧桑,许多地方都已生了赤色的锈斑,似是经历了万载风霜,唯有那殿宇上一枚硕大“缘”字依旧清晰,道韵流转,绽出霞光,只是那霞光虽绚丽非常,却怎么也穿不破这无边雾气。 若是清醒时候,立于此间高空,观此间八处山峰以大势,赫然便是八条银龙衔珠,衬出这古殿宇之妙。 似是有神秘的力量不许这古殿再现于世间,在上官玄清目光触及到那枚光华流转的“缘”字时,周边景象一转,便出了幻境,入了现实。 回过神来,八峰齐没,银龙顿收,云雾皆无,只有叶枯与上官玄清两人立于一根残木桩前,四周是焦黑大地,炼狱残痕。 “缘之殿。” “缘之殿。” 两人不约而同的呢喃出声,叶枯此时回神,闻言一阵心悸,问道:“你看见了什么?” “八处翠峰、八条银龙、一座古殿、满山仙童。” 第六十一章 “缘”灭 “八处翠峰、八条银龙、一座古殿、满山仙童。” 叶枯听了只是不语,他如上官玄清一般也见到了这几样事物,苍霞掩映,满山满谷满穹宇的云雾浩如烟波千里,缭绕不绝,八峰孤青,银龙飞泻,如波如澜,如诗如画。 而那一座古殿更似是龙之睛目,只这绝妙一笔便让那处本是青的古板、翠的笨拙、碧的拘泥的山川,来的突兀、泻的无端,没的猝然的银龙一下活了起来,让其间的天地二“势”活了起来,八峰共拱的奇景顿时有了飞腾之势。 古人言画龙点睛,叶枯只觉得用于那处山川大景上再合适不过。 两人呆立原地,像是已然忘了来到此地的初衷,倒是先前那被叶枯一指截玄断了与这“缘”字联系,灵肉震荡间不省蛇事的青鳞扭动着身子爬了过来,很是急切的缠上了这根残木桩,将那三角状的蛇头搭了上去,迫切的想再窥见“缘”字之妙。 只见得青鳞蛇蛇瞳一缩,似是有些疑惑,立刻绕着这木桩前后左右扬着脑袋探找,最后也无果,无奈下只得伏到了上官玄清身侧,恹恹地吐了吐信子。 叶枯与上官玄清这才见得,那截残木桩上哪里还有什么“缘”之古字,一圈圈年轮铺开,与那寻常树木的棕褐色年轮又有哪般的区别,无非是其上多了些炭黑焦痕,多了些暗红血迹。 上官玄清道:“相传古之字乃圣贤所创,每一个古字都有道韵凝聚其上,一笔、一画间都携有天地之势暗伏其间,寻常修为不精、境界不够之人不可随意临摹照搬,不然会招致天地反噬,徒伤己身,就是一些修炼有成之士照搬模仿而下,其存世往往也不能长久,似是那一股势与韵被如今的天地所不容,很快便会被抹去。” 叶枯点了点头,深以为然,那“缘”之古字玄妙非常,其上那一股道韵绝做不得假,他一低头间忽然见得那青鳞蛇在地上发闷似的扭动着蛇躯,心念一动,道:“之前在山崖之底,这青鳞蛇曾画出一幅宫殿的图案来,不知与我们方才所见的那八座山峰拱卫间的宫殿是不是有什么相通之处?” 他这般说辞不算是胡思乱想强拉关系,寻常如这青鳞蛇般的走兽爬虫终其一生都生活在这片深山老林中,哪里会有机会见到什么宫殿?这青鳞蛇既然能清晰的记得那宫殿的大致样貌还将其画出以供上官玄清建屋造舍做个参考,那必然是对这宫殿印象极其深刻。 如它这般的走兽爬虫若不是得了机缘根本不可能开得灵智、踏上仙途,深山老林,人烟稀疏,这机缘如何去得?极有可能就是从那座宫殿中来得,这青鳞蛇见了这“缘”之古字如此急切,就更惹得叶枯心中生疑。 上官玄清闻言,疑惑间也将目光投向了那青鳞蛇,这青鳞蛇这时倒浑然不知道怯意了,悠悠的爬上那截矮木桩,将身子舒舒服服地盘在了上面,很是享受这般被关注的感觉。 见它这幅悠然自得的模样,上官玄清也不恼,只抬手点出一道星光,不轻不重地挞在了它那青鳞蛇皮上,这青鳞蛇顿时乖巧了下来,也不敢嘚瑟了,将头一伏算是说了声“是”。 但再要它带路去到那处八峰拱卫之地却是做不到了,它是稀里糊涂的进了去,开了灵智,得了法门又稀里糊涂的出来了,不得不说是一条“天选之蛇”,全然不知道其中祸福、其中好坏的。 “怎么这般无用。”上官玄清也不在意,轻叱了句。 这青鳞蛇也不知是公是母,只这心思单纯是真真的,这蛇虽本是冷血无情、狡黠诡诈之物,可这开了灵智便褪去了这部分的兽性,上官玄清待它也算是不错,还传下了一卷功法,它往日间哪里有得功法修行,都是一步一个脚印自己摸索,也不知走了多少弯路才得了这点滴的微末道行,虽然对于上官玄清而言这一卷功法算不得什么,它却得之若珍宝。 平日修行时上官玄清隐隐对它也隐隐有所指点,只是这指点不是明说,而是不着痕迹的暗示,它心中知晓自己这主人待它不错,自然也犯不着在这种“小事”上说谎欺骗。 “你说这缘字到底是何用意?”上官玄清抬手将青鳞蛇从残木桩上驱走,指肚摸索这着木桩那一圈圈的年轮,感受着那点点粒粒的粗糙,眉宇间有不解萦绕。 “这缘字来的突兀,去的也毫无征兆,用意如何我也不知,只是能演化出这等古字的人,绝非你我两人能敌。”叶枯心中没有定准,不敢做肯定的答复,只是在言语间让上官玄清冷静对待。 “那日我于这山林间采木修屋筑舍,不说方圆百里尽皆走过了,至少也行至了不少的地方,那般八峰拱卫的奇地却从未见过,观玄法下也未见哪处地方的势有异。” “想必也不是那日于此激战的修士所留,那其中若真有人有此手段,只怕我们两人藏身那山崖之底也难得幸免了。” 原来尚可供人行走的山路早已被塌下的乱石埋了,嶙峋怪仄,颇不好走,两人一蛇并未在残木桩处停留,边说边走间就下到了山坳处,山坳平地上到处都是雷击后的焦黑,被劈的不成模样,这一块块的焦黑间却有一圈圆形的白痕,格外醒目。 上官玄清见了,忆道:“那日我见得的那人便是在此引下漫天雷霆,入了那蓝玉般的大盆中,那大盆中清水蕴雷,银白炽盛,雷如银蛇,在那聚雷盆中攒动不止,后来有人来寻他晦气,我不敢多待,就回了崖底了。” 那一场激战也不知惨烈成哪般模样,那两道拱起的山岩已是齐根断裂,肆虐的真气几乎将半座山峰都要震塌了,这山坳间已满是乱石,胡乱堆砌,时不时隐约间还见得几道电弧闪耀,已是寻不出一条人路来了。 “那宝盆能容得雷水,竟在那场大战中被打碎了!” 那白痕上赫然有几块蓝色残片,两人走近了才见得那本深邃若夜空的蓝已是干枯黯淡,材质全毁,半点灵性也无了。 这时,两人嗅到了一阵焦糊的味道,想是有什么野物被这残雷劈中了,仔细寻去,在一块巨石背后,见到了一个大半身都焦枯,被雷劈了个七八成熟,身上的衣物全然都灰飞烟灭的男子,那张脸却被一块滚落下的石头给正正砸中,见不得样貌了。 “这人生前修为定是强绝,不像之前见得的那些人般不成模样了,只是却丧命这等荒山野岭,莫说吊唁,只怕连个知道的人也无,可惜这一身不知耗费了多少心力苦修来的法力都付了东流了。” 上官玄清也到了此处,见得了那焦枯的尸身,她兀自拜了拜,叶枯却浑然没那么多讲究,走近了前去将那块砸在这人脸上的落石移开,见到那人面容时却心中一骇,差一点就将手中石头扔了去。 不管这人曾经面容如何,只现在却似那青面厉鬼,只怕这山中猛兽见了都会被这丑恶狰狞的脸给吓走,最是那一双尚未瞑目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前方,在那一片焦黑的脸上射出了两道白芒似的冷电来。 虽然心知这人已是绝了生机,但这般骇人面容直看的叶枯浑身都被冰水浇透了一般,寒毛倒竖而起,颇有些惊惶之意。 叶枯心底念了声对不住,只将手中那石头又轻轻放了回去,挡住了这人“凄惨”的面孔,心里才算是好受了些,他将一道太玄阴阳气打入了这七八分熟的尸身,片刻后便有一枚玉简被黑白二色玄气裹了,悬在了叶枯身前。 这黑白二色玄气却是由他体内那一副阴阳图衍生而出,白鱼较黑鱼而言个头大上许多,更为灵动,更为逼真,是他合了玄阴,这阴阳图阴盛而阳衰之故。 这阴阳图神秘莫测,成图的却是一黑一白两色双鲤,这鲤鱼的妙处最是神异,相传有一龙门之山,位于那条横亘了古夏疆域的夏水的极东之处,有古之大能凿山断门,而黄鲤之鱼自海及诸川争相来赴之,一元十二万九千六百年中登此门一跃化龙者不过七十二数。 其实这所谓的阴盛阳衰,归根到底也是为穷尽道之妙,未明了生灭之理,有经卷云“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阴阳本是相生相克之物,并不存了孰长孰消,孰盛孰衰的说法,阴可转阳,阳可转阴,互生有无,只是若真修至那等通天彻地的境界了,便是真个阴阳在御,不会拘泥于这般形式了。 上官玄清凑到近前来,见了那石头仍旧置于这焦枯尸身的脸上,心中有些不解,却见到叶枯摆了摆手,让她不要理会这具焦石,还将那枚玉简呈给了她。 两人一同览之,谁知那一条青鳞蛇也爬上两人身后的乱石,从两人当中夺得一线光明,一并看向这玉简。 第六十二章 尸兄 叶枯与上官玄清一同览之,那一条青鳞蛇也爬上了两人身后的乱石,从两人当中夺得一线空闲,偷瞄向玉简。 谁知,这玉简上似是被设下了禁制,被玄气包裹悬于半空的玉简绽出点点碧色辉光,在抗拒着两人一蛇的探查。 “又是白忙活一场。”叶枯叹道,这玉简定是要紧之物,两人不得法门根本不能窥见其上记载之物,若是强行破之,以他们如今的手段只怕就算将这禁制除去了,这玉简也作了废,神异全消,其中的东西也都归于虚无了。 “这不还有几件东西吗。”上官玄清见着还有两团黑白玄气自焦尸中浮出,探出手一一取了过来,却是有一本书册,一枚玉佩。 一般来说,凡骨九品以后,修道之士并不会将重要之物置于储物灵戒中,而是会将其温养于肉身修出小天地中,叶枯这以阴阳玄气搜身的方法也是寻常手段,只是施展间要得心应手许多。 这储物灵戒太过脆弱,安放要紧事物极为不妥,如叶枯与上官玄清的那两枚在北木城购置的灵戒早就在势龙崩溃的那一刻被那大“势”化作的罡风给吹得不成模样,里面的东西也是毁坏了个七七八八了。 多亏得有那似遗鬼般的神秘老人出手,救得两人性命不说,还保下了灵戒中的几件衣物,不然两人非得落得个“坦诚相对”的尴尬境地,再如那原始人般摘些树叶杂草做衣物不可。 这书册却是一本随笔,修士亦是人,有记随笔之习也不奇怪,往往也都是随身携带,绝不示与人看的,若是哪一日身死了,道消了,这随笔一般来说也就作了陪葬,试想若是修士连自己一条性命都护不住了,这一本以普通纸张写作的随笔又哪里还有存世的道理呢。 寻常凡人到头也不过百载之数,却常言怀有千岁之忧,修士少如那凡骨七品引了仙根入体,修出一口本命真气之辈都可延命百载,多如那勘破了生死玄关者便可续福数千载,许是因为仙路漫漫,许多辛酸苦楚纵使与最亲最密的人都是说不得的,便只好将其笔于书中,权当是将这万岁忧愁都说给了自己听了。 这类随笔的内容亦详亦细,亦粗亦略,本就是随那修士的心境变化而挥毫,可载修炼时的感悟随想,对一门心法、一门杀生术的理解,也可以记载修行路上的琐事趣事,更可记一些流水账,让自己多一份记忆,时常翻阅,消除些修行路上的枯燥。 上官玄清将这书册卷起,拍着手心,道:“听闻北王世子往日在王府中酷爱读书,那时纵使你未曾修行,王爷便与我说你有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本领,这本随笔中说不定就记载了些道之感悟、绝世仙法,可要劳你好好品读参悟了。” 叶枯嘴角抽了抽,挂出一抹苦笑来,心道:“好吧好吧,这脏活累活我以后全部接下就是了,却不知这小姑奶奶又是为了哪般要这么揶揄于我,常言是伴君如伴虎,我只道是伴卿如伴星,时不时透出点光亮来,就要我跑断了腿去寻那光落在何处。” 似是看出了叶枯心中苦闷,上官玄清心中一热,又将那枚玉佩夹在书中,两者一并扔给了叶枯。 叶枯将书册翻开,见得那一枚玉佩只巴掌大小,却被雕成了树叶模样,甚是小巧,通透而碧绿,正中却是一个端正的古字,这古字刻的有些意境,于这小叶中见了几分大来,其中之意甚是明了,有叶有古,应当为古叶门门中之人所有。 这古叶乃是之前那忘恩负义的女子所属的宗门,上官玄清放了那姑娘一条生路,她却带着那李长老和一群同门师兄弟将两人围了,叶枯自是不可能对他们有什么好感。 只是他也不至于气量狭小到要迁怒于一具焦尸,毕竟是捡了别人的便宜,一拂衣袖,便让一堆或黑或百的乱石落下,算是有了个坟包遮掩,让他不至于曝尸荒野。 “这修仙一途上的人,贪折去一半,嗔折去一半、痴折去一半,可笑这一算下来竟是不够分了。” 叶枯将这焦尸埋了,正想与上官玄清“请教”,心头一动,血如潮生,拉过后者闪身就躲入了一方石缝中。 天际有一道青虹掠来,悬于这光秃秃的山峰上,似是在搜寻着什么,片刻后,那人按下了遁光,落在了叶枯将才掩好的乱石冢旁。 来人一身青色道袍,鹤骨仙风,眉宇间英气不减,此时却面容悲苦,独对那一个矮矮的石头坟包,他一掌拍出,只见一片片青色叶影翻飞,那埋葬了焦尸的乱石俱都化作了齑粉,让那焦黑的尸身又裸露了出来。 叶枯听得那人似是有些伤感,叹道:“师兄,我早劝你让你放下执念,你却偏偏不听,非要趟这一趟浑水。” “何方宵小,来此扰我师兄清静” 忽然,青袍人身形一动,再看时手中已提了个八九岁模样的男童,手一松,就让这孩子坐了个屁股墩下去,疼的他眼泪直在眼眶中打转。 青袍人似是松了口气,转而严厉道:“原来是个懵懂稚子,你家大人没有告诉过你不要乱跑,去到一些不该去的地方吗” “我只是上山砍柴,这山间野地,哪里有什么不该去的地方。”那男孩被摔的惨,初生牛犊不怕虎,当即就顶了回去。 那青袍人一指一旁那青麟蛇的藏身之处,笑道:“那里可有一条大蛇,到时一口将你吞了,可不要怪本尊没有提醒你。” 言罢,他也不在去管这男孩,点出一道青色真气,入了那焦尸之中,行得正是如叶枯一般的搜尸之事,似是有些按奈不住的激动,那一道青芒格外迅捷。 叶枯暗骂了一声,这人来时一副悲痛不已的模样,原来全是做的全是猫哭耗子的事情,这孩童有那么多的话也不是真个存了好心,而是因为即将有遗物到手,心情大好之下才多了言语。 而若真是为死者悲痛,哪里会与这孩童这般说笑? 青芒浮现,其中却是空无一物,那青袍人一见顿时脸色大变,不甘心地又打出数道青芒入了那焦尸中,将那焦尸耀得一片青灿灿的,只是皆无所获。 “难道被人捷足先登了?不可能,绝不可能,除我之外,根本没有人知道他会到此地来,师兄啊师兄,你都成了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了,还藏着掖着是为了哪般!” 青袍人大喝一声,虚爪一握便将这焦尸那被雷火烧的已见不出模样脖子抓在了掌中,一旁那八九岁的男童哪里见过这般骇人之物,两粒白眼珠子深深陷入那烧焦的脸中,直勾勾地盯着他,如同索命厉鬼一般,直吓得这男孩啊的一下惊叫出声! 这下那青袍人可没有先前一般的好心情了,大袖一挥就将这惊惊乍乍的闹心孩子给打晕了过去,狠狠地撞在了一处凸出的岩石上,头破血流,眼看是不活了。 叶枯与上官玄清在暗处看得心中一惊,这八九岁的孩童没有半点修为在身,何其无辜,均是暗骂这青袍人看似道骨仙风,原来却是这般凶残成性,心狠手辣,将这么一个无辜的孩童就这么毙了命了。 “师兄啊师兄,想那日你我只两人便踏了那古灵山门,何等意气风发,只觉得你我师兄弟同心,这天下虽大,那生死境界虽渺,却何处不可去得,如何不能登临?我虽被那古灵掌教断了左臂,但你我二人联手也将那老头打了个灰飞烟灭,只笑当时我太傻,竟还以为这一臂断的值得!” 那青袍人已是背对了叶枯二人,看不清面上神态了,只见得那具被他抓在掌中的焦尸一阵乱抖,本就被雷劈作了焦炭,这一阵猛烈摇动下顿时就掉了一只手臂下来,砸在地上就成了灰烬,不见半点踪影了。 “哈哈,你也觉得该赔我这一条手臂?!我呸!你要真有这等心思就不会想着独吞了那四分之一的木宫心法,不会因我一时失了心智错杀了几人就将我打成重伤,找了个荒唐可笑的借口封于古叶后山,整整六百年啊,我堂堂羽境之尊,竟像个阶下蛮囚般被封禁了六百载岁月!” 羽境之尊,这青袍人竟是羽境尊者!暗处叶枯与上官玄清两人听得心惊,那人言语中的悲怆显然是用了情的,他又是在自说自话,全然没有做戏给谁看的意思。 “你以为你闭关独自参悟那枚玉简便无人知了?你以为我又是为了什么失了那狗屁的心智?” 这青袍人说到激动处,一下子转过身来,将手上那具已失了一臂的焦尸狠狠地向地上一砸,那两眼只直愣愣地瞪着,莫看那言语中满是恨意,切齿咬牙,这眼中却流露出一股哀愁凄婉,自怜自伤的神色来。 第六十三章 你且试上一试 这青袍道人若是不说,叶枯与上官玄清根本不知道他的左臂竟是断了,本来以羽境尊者之力再辅以适当的丹药,这丹药品级也不需太高,便可将这断臂重生,与原先的臂膀一般无二。 想来这断去了青袍道人左臂之人也非是易于之辈,恐怕也是将他打成了重伤,伤重危及到了性命,才不得不选择保命,而待得青袍人疗好了伤保住了性命,却已是再也无法将这断臂生出了。 苍天不解语,犹自只关晴。 那具焦尸终是没落得地,被一股青气托了,悬在离地三寸之处。 青袍道人眼中有两行清泪滑落,却立刻被他以法力蒸干了,只见得他原本空无一物的手掌中突然凭空生出一枚玉简来,外观模样与叶枯两人方才从焦尸上搜出的竟一般无二,应当为一对玉简才是。 手中玉简被攥紧,那手上可见得有根根青筋拱起,显然是气到极处,用了大劲的。 能成就羽尊之位者无一人是俗废之物,除一身仙根道骨外更是需有一颗佳善道心,不说练得心若枯井,龙脊崩而不改色,夏水决而不变容那般无波无澜的境地,至少也是不会轻易为了一事而动容。 要真练得这般境地,那也不需在这凡间做人了,应该是直直地驭虹上了九重天阙去,问问那一轮红日还需不需个伴才对。 如青袍道人这位羽境尊者失态至此,定是内心被触动得极深,由心而发,缘情而引,要是被后辈晚生见着,不知要惊讶成什么模样。 “想必你也是不知。” 青袍道人松了手,长吐了胸中浊气,又道:“想时也是快哉,你我一同于那古灵杀了个对穿,那般并肩换命,抵足交心之景还历历在目,听说古灵的人还不知道是何人所为,对我古叶一脉事后的大力资助感恩戴德,真是可笑至极。” 他语气一转,变得有些厉,道:“我最是想不到也想不通,拼死拼活,这玉简我只以为唯我得到一枚,那之后我拿了这玉简去寻你,哪里想到你竟也得了一枚,却在房中独自参悟,我事后问起,你也不肯如实相告,只遮遮掩掩,顾左右而言他,实在让我寒心。” “也该是报应,你哪里想到这玉简是一对两枚,你仅仅得了那一半便是再怎么去悟,再怎么花心思去解也不可能窥得其中玄妙,得到想要的东西。” 这青袍人语气一沉,本是沉醉于回忆中有不可自拔之势却生生止住了,双眼忽然变得凌厉,射出两道寒光来,冷笑道:“哪位道友在暗处听了老朽讲这么久的故事,不知你听得落了泪否?” “还不给我滚出来!”青袍人此刻全无方才悲己自怜之意,如同绝世利剑出鞘,气势迫人,不由分说地就是一掌按落,不见神异景象生,却顿时有一股令人心悸的气息弥漫开来,毁灭性的力量冲至,将叶枯与上官玄清二人藏身之处一扫而空。 羽尊出手自是不凡,如书上记载的大战动不动便是掌印蔽天,道器遮日,呼风唤雨,神芒纵横,大开大合间声势滔天是可,如这青袍人般无形无相、毫无声势亦可,其力已不拘于那排山倒海的气势之间,便是折了衰草作剑,都要胜过凡骨修士手持神兵利器。 叶枯两人霎时只感觉有一座大岳覆压而下,虚空都被镇的塌陷,那般威势可只让人心神臣服,生不出半点反抗之意,让两人都有可怕的窒息感,一时竟觉得呼吸停窒,喘不过气来。 虽是空无一物,却好似有一座无形魔山镇压而下,寻常凡骨之人只怕会立刻瘫软在地,根本无法承受这股威压。 修士自破了化神,引得头顶那一点灵光入体,寻得了幽之门,踏尽了幽之径,此后便是一步一登天,那步羽与羽境虽仅一线之隔,其间却是天堑鸿沟,非得登临了那步羽十三阶,方可化尽升羽,穷尽天地元气之变化。 仙凡之别素来只是相对,你凡骨七品见到那修为不如你之人视其为凡夫俗子,视其为渺小蝼蚁,可焉知那羽境尊者视你区区凡骨就不是蝼蚁之类了? 化神之后,高了一个境界,便是登上了另一重天,夏虫不可语冰,凡人不可谈仙,这是仙凡之别,是绝难跨越的鸿沟天堑,若是其他修士根本无法抗衡,只这随意一掌便要被当场拍死。 生死之间,叶枯的神识下意识的借金行作魂剑,斩灭心中诸般魑魅魍魉,拽过了上官玄清就向一旁闪去,可羽境尊者举手投足间便可轻易抽空一方天地元气,哪里能容得你轻易凭身法之速就能避开。 两人的身形如同被蛮牛撞过一般,倒飞出去,狠狠地撞在焦黑的巨石上,惊得不少碎石震落而下,尘土扬起,差一点就作了叶枯与上官玄清的坟冢。 叶枯只觉得神识魂海中有万种齐鸣,轰然作响,一口鲜血喷将出来,挣扎着起身却又跌倒了下去,眼中满是不甘。 他的境界太低,根本不是羽境尊者的一合之敌,在这等存在面前游物之境的身法万万来不及施展,想脱身难于登天。 青袍人心中稍感意外意外,他一眼便看出眼前这两人不过是凡骨境界的小辈,自己这含怒一掌,莫说两个,便是数十上百个凡骨之人也都像拍死蚂蚁般杀了,而这一男一女却能保住了一条命来,让他心中多了一份谨慎。 他早就过了冲动的年纪,随随便便不辨情形的就把人杀了那是无知少年才会做的愚昧事,心道这两人只怕也算的上是天才,备受其身后宗门世家重视,若是杀了不该杀的人岂不是自招祸端。 也不怪他多心,他虽是古叶门中人,却早已不管门中事了,被囚于后山六百载,方才脱困不久,只寻了地方疗伤,还来不及行走世间见识一下如今年轻一辈的风采,消息也多有闭塞,你要是问他凌云逸、阎昊等人,只怕也是不知。 青袍独臂道人不管心中如何,面上却是滴水不漏,神情漠然,俯视着瘫软在地的两人,冷声道:“你们是哪家不成器的子弟,做出这听人墙根的卑劣事来。” 叶枯向上官玄清使了个眼色,后者的情形与他相差无几,一掌之下都是伤的不轻,后者会意,将那封存了夏帝道纹的锦盒默默祭起,一股淡淡的道韵浮出,随时准备出手。 在羽尊面前,这夏帝道纹还能不能有一锤定音之用要做两说,两人又能不能有机会打出帝纹又要做两说,故而只能隐于暗处,切不可将其放在明处,妄想震慑一位羽境尊者。 叶枯咳出一口鲜血,虚弱道:“前辈息怒,我与舍妹都是东域凌家子弟,前几日听说了玄阴出世的消息,就趁机跟着族中长辈一起出来历练一番,长些见识,无意间见了这处像是被雷劈过的山头,心中好奇才来此一探,纯粹是无心听了那些话去,望前辈不要跟我们一般计较。” “凌家!?” 那青袍人一听两人自报家门,本是淡漠的神情顿时染上了几分戾气,眼中凶光迫人,似两把闪着寒芒的锋利匕首刺来,直直要把叶枯两人的心都给剜出来似的。 叶枯暗道一声不好,哪里想到自己这一用凌家的名头不仅没有丝毫震慑,反而是起了反作用,心头大骂这凌家真是好事不做,坏事做绝,闲的没事竟还招惹了一位羽境尊者。 “你说你到了此处,那可曾从这这具焦尸身上搜得什么?”青袍人眼中凶光一敛,转而沉声问道。 叶枯心头顿时有念头千百转来,动作却是没有半点犹豫,却只将那一本平凡书册与那一块巴掌大的碧玉叶,其上印有端正的古字交了出去,道:“只有这两样东西,方才小子惭愧,无意听了前辈一番肺腑之言,想您也是一位至情至性、重情重义之人,您师兄的遗物自当全部交由您保管。” 青袍道人举手间收了两样东西,也不去细看,只不置可否地淡淡一笑,道:“你倒是没有丝毫胆怯,一副伶牙俐齿。” 这本是带着几分赞叹话语刚落下,他双目中露出妖异的光芒,那光芒存乎迷离之间,晕开在幻梦之中,顿时让叶枯心神一阵恍惚。 若说方才一开始心中难免有些紧张,此刻的叶枯却是冷静了下来,心中暗觉不妙,这青袍人哪里信得过他,对他那有些奉承的话也毫不动心,只为了反捧一句,趁机窥探他的识海。 叶枯集中了精神,不敢有丝毫大意,竭尽全力幻想出自己搜尸时的画面,只有两团玄气自焦尸中浮起,一团中是那书册,另一团中则是那一枚碧玉树叶。 青袍道人眼中妖异光芒敛去,不理会叶枯,转而看向上官玄清,道:“凌家的女儿就是多攻心计,你也不要一直祭着你那族中长辈赐下的禁器了,你且拿它来试上我一试,看看那所谓古世家的族老又有多大的能耐,这禁器能不能奈得我何。” 第六十四章 一袖改天象 平地起风雷 秃山头,一片片焦黑于苍白的岩石上碎裂铺展,只残阳斜照。 “你且看他能不能奈得我何。” 青袍独臂道人言语间并无威势,只像是在说着一件家常小事,如同膳房中人问那柴火需不需再旺上一分,亦如同品茗之客问店小二为何故少添叶一钱。 叶枯与上官玄清二人心中凛然,那青袍独臂道人竟隐隐有一言成天势之妙,虽只是简简单单地站在那处,其后却有于这天地相接之势,似有无尽玄妙自其立身处铺展开来,给人以大道如天之感。 其境界只怕真的高的没边,深不可测,恐怕在羽境之中都算不得弱手。 不论这夏帝道纹到底威力如何,眼下被这羽境尊者所察,若真动起手来,只怕两人都没有机会将其祭出便身首异处了。 上官玄清也就不再藏了,只将那似木非木、似玉非玉的锦盒悬在头顶,其古意盎然,要承载包容夏帝道纹,本身也必定是上品佳材,这锦盒虽然并不大,其内却仿佛可包容万物,收星纳月。 青袍道人见了锦盒,只眼睛一眯,将那股气势收了也不说话,也不知道他心中何想,片刻后冷不丁道:“你们这模样到不像是凌家中人。” 叶枯心中一跳,这青袍道人必是看出了些什么端倪来。 那股威势一收,他与上官玄清都缓过了些劲头来,叶枯艰难地站起身将双手一拱,也不提凌家的事,道:“晚辈兄妹二人到这山头来只是偶然,见前辈驭虹之威势不敢不躲,却不想做了回小人,冲撞了前辈。” 上官玄清见叶枯面对羽境尊者居然能有这幅不卑不亢的气度姿态,心中不自觉生出些异样来,暗衬道:“这叶枯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这般胆识,凭他那北王世子的身份?只怕在这青袍道人面前这身份真算不得什么。母后只道这叶枯修不得道,万般不同意我与这人的婚事,要是见了这一幕又不知该作何感想。” “兄妹?冲撞?”青袍独臂道人嗤笑一声,他活了这么大的年岁,眼睫毛都是空的,有些事不点破不代表他就看不穿。 这道人眼中有点点精光闪烁,向着叶枯与上官玄清两人呵呵一笑,看的两人心中生出一股寒意来,在上官玄清想来,这寻常人莫说被囚六百年,便是在那昏天黑地中禁足六十日便会活生生疯了来,这般人物应是一身滔天怨气,见谁不顺眼就一道掌印按过去就杀了才对。 只是她却想漏了一处,这青袍人虽被囚六百载,可心中仍是惦记着他这位师兄,此前那番自述中其实多有转圜之地,绝不是个一心只知埋怨以至于生出无边恨意,愤世嫉俗的魔头。 再者,这往事中更深的隐秘又有谁人能知? “我也不与你们为难,只是这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本尊这心中郁结被你们全听了去,倒是丢尽了颜面,你们拂我面皮,我却以德报怨,送你们一句话,再送你们一个双宿双飞。” “凌家,凌家,我最看不得他们那副自以为超然世外,俯瞰凡尘的模样,全是些狗屁东西!扫兴至极!” 青袍独臂道人心中耐性似是已被叶枯与上官玄清磨了个干净,大袖一挥,天地间忽有狂风顿生! 叶枯只闻一阵呼啸入耳,猛烈的大风吹得他睁不开眼,满头黑发狂舞,只觉得人面上的五官都要给吹平了去。 这一股绝大的力量不容他有半分抗拒,耳边只呼呼风响,身体连带着数不尽的碎石早被抛上了天来,那一掌之下本就伤的不轻,眼下无处着力,只得随狂风在这空中乱奔。 这风绝不是天成,乃是那青袍独臂道人一拂而就,吹得叶枯不敢睁眼,耳中只闻呼啸不听他声,鼻下一吸就引得狂风入体,在五脏六腑中一阵横冲直撞,只得赶紧又闭了口。 这下他是闭了五官,封了五识,只有那狂风裹了碎石时不时打在身上生疼,方才让叶枯对周遭有所感知。 一袖改天象,平地起风雷。 这般手段莫说化境,便是等闲羽境尊者都不可能如此轻松写意,这青袍独臂道人境界是真也不知道高到何种程度了,叶枯暗自咂舌,没有半点反应,也没有丝毫反抗就给卷上了天来。 寻常修士将只要修出了那一口本命真气晋入了凡骨七品,便有了于天地沟通的资格,这“资格”二字绝不是说说而已,这真气一吐便可引得周遭天地元气共振,化了神虹载了修士遁地飞天,所以说来,修士这所谓的“驭虹而行”倒不如说是“驭天地而行”,绝不是凭了一己之力就托得自身飞上了天去。 但这对踏尽了步羽十三阶,成就羽境尊位之人来说又有不同,他们飞天遁地只在一念之间,随心所欲,根本不需凭了真气得天地认可,驭虹或不驭虹只是一种习惯罢了。 而羽境尊者之虹与寻常凡骨、化境之虹又有所不同,后两者多是一口本命真气通了天地,生出一道虹来,无时无刻心神都得分出这一部分心神来维持了这足下所驭之虹不散,而羽境尊者却不是如此,这等存在只需吐出一道本命真气来,凭了这真气为核枢便可自行炼出一道虹来,驾驭其行走世间全然不费半点心力,真才算得上是逍遥自在。 修道人也传下一类专讲这飞遁之事的功法,可以凭人力窥探世间极速,这却与驭神虹而行大有不同,又是完完全全的另一回事了。 叶枯只听得耳边风声似雷,轰鸣阵阵,忽然眼前一亮,只见入目仍是群山苍茫,其中却有一条溪水如软玉带般缠了,直流向天际尽头都不见其归处,他身上一轻,才惊觉那青袍人一袖拂出的狂风已是散了。 那一掌之力虽未打个正中,但也让叶枯勾不动体内玄气,这般才是身不由己,一路在空中翻滚着狂坠而下,根本寻不得手段止住这跌势。 “要是跌入这溪水中还好,要是砸在平地上只怕又得要了我半条命去。” 叶枯本只待那天笔一判,却不想此间又是一阵劲风刮来,还伴了一阵妖兽的腥味,一片巨大阴影遮蔽了天空,他只觉得眼前一暗,一对巨大的鹰爪当头罩下,就将他扣在爪中,又带上了天去。 “我的天,这大鸟莫不是要行那等摔死物再细细品尝的事吧。”叶枯被一双鹰爪紧紧箍住,一双臂膀动不得分毫,这妖兽之爪根根乌青,有一道道紫色的闪电缭绕,在叶枯耳畔噼里啪啦的作响,好不心惊。 好在他身处鹰爪中,这钢筋铁骨间的电弧又如一道屏障,将那凌厉而过的狂风都给卸了开去却不会影响到爪中物分毫,想必是这妖禽也讲究一个口感,要是都被劈的焦糊,吃起来还有什么味道。 他抬头一望,也只见得大片苍劲的褐色羽毛,其上染着淡淡的金芒,极为不凡。 叶枯一边尝试勾动体内玄气,一边想道:“这凶禽的血脉想必也颇为不凡,生得金羽,仍然显迹于世间得唯有那金翅鹏鸟而已,再来便得是上古异种,那般神魔不可揣度,其外形样貌也不可探知。” 这时,忽然有一阵厉啸冲天而起,叶枯只感觉擒拿了他的这头妖兽兴奋莫名,似是见到了什么心动的事物,速度徒然暴增了数成不止,四周景象都模糊了,只见得一片幻翳般的白茫茫,念头还未来得及再动,身上又是一轻,原是这妖禽松开了爪子,将叶枯扔了下去。 “莫要让我一语成谶了吧!?”叶枯心里气的想骂娘,这一番下来还不如让他方才就摔下去得了,这贼老天何必如此作弄于人,如今这遭是摔的更狠,只怕不仅仅是个半死,连这条命保不保得住都要另说。 那妖禽只振翅而去,根本没有半分回头的架势,眨眼间就没了踪影,似是就这么丢下了叶枯,放弃了这一餐美味,任他从云端坠下摔成肉泥! 一片片云朵浮光掠影般在眼前闪现,只片刻叶枯就跌破了云层,他心中焦急万分,额头上的汗珠刚一渗出就被坠落间的吹起的狂风给收拾了去,面色胀得通红,心中不断地呐喊,可怎么千呼万唤却就是始不出来。 “快,快啊!” 叶枯急的恨不能抡起拳头就往自己身上锤,可哪里能借到力来,只在翻滚间呼呼下坠,当真是一片天旋地转,身体却来不得半分力道。 大地在双眸中急速放大,忽然,丹田处升起一股暖流,叶枯心中霎时转危为喜,欲借这零星半点的玄气缓一缓这下坠的势头,可无奈这势头太过猛恶,这玄气又生得太迟,匆忙间只能借此玄气入了化玄之境。 肉身几近虚无之状,神魂遁入阴阳之间,这化玄之术在叶枯腹中玄气便为那阴阳双鲤图后便又生出了玄妙来,只是这般秘术总归是将损一千变作了损一百,对肉身的负荷太大太大,不到生死关头叶枯绝不愿意轻易动用。 可饶是于这生死关头催起了化玄秘术,这一下仍是将叶枯摔得七荤八素,只觉得浑身骨头都要散了架,五脏六腑都给颠倒了过来,魂海震荡,两眼一黑就晕了过去,不省人事了。 第六十五章 羽境一掌断梦十年 曲屏山。 光影稀疏,斜阳残照,却已不是那时光景,却还仍是那时斜阳。 树冠的枝叶将这斜阳嚼碎,毫不客气地吐在地上,吐在地上的茅草屋上,这茅草屋孤零零的杵在这山间,像个呆愣的又迷了路的笨蛋。 这屋顶的一角失了一堆茅草,有残露挂在那横梁上,一落,就落到了一张桌上、一个碗里。 一双生了许多茧子的手将那土碗抓了过去,盛了半碗掺了泥土的饭,饭是黄粒,自那茅草屋顶漏缝地地方看去,就像是一碗土。 只这半碗盛完,那装饭的家伙已是空了,在没有半粒余木。 “搞快把饭拿出来吃,饿了。” 有一粗犷的声音从那扇破了将近一半的烂木头门外撞了进来。 “催催催,还饿得着你么?” 一位农妇左手端了一盘青菜,右手拿了一碗饭,两手中间还夹着一碗饭,促着双肩,撞开了门,出了茅草屋。 茅草屋用木栅栏围了一圈,也不知是在防外面的东西不要进来,还是在提醒这屋上的茅草不要乱跑,天地间倒是静谧一片,偶尔有一两声虫鸣、三四声鸟叫,只遥遥的,不敢近了。 门外堆了些农家户的家伙,一小捆柴,还支起了一方矮桌,三张粗糙木凳,其中一张特意要高上一些,也更宽一些,气势上把其他两张都给压了下去。 三张木凳之一已是有了主,是一位光着臂膀,裸着胸膛只挂了件粗麻布短背心五大三粗的汉子,看起来中年的光景,那一身古铜色的皮肤,是日夜操劳的颜色,也是岁月的颜色。 饭菜上了桌,农妇也入了座。 叶枯醒来时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幅图景。 那日他被青袍独臂道人一拂而来的大风卷上了天,又被那大的不着边际的妖禽摔了个七荤八素,晕倒在了山间,是这上山砍柴的汉子把他捡了回来。 将头上沾了温水的湿布取下,叶枯盯着手中有不少破洞的布匹,那一股温热已是退了,手上全是凉意。 他尝试着运转自己从太玄与荒二经中悟出的玄法,心下一安,并无甚阻碍,只需调养一段时日便可痊愈。 那青袍道人似是真没有为难他的意思,只卷起了一阵狂风将他与上官玄清吹散了,若不是那头大鸟出现将他带上了云端,以那时叶枯的状态就算从大风过处落下摔了个实实在在,也断然不会昏迷过去,顶多是修养几日,伤势便可痊愈。 “人道是返老还童,这青袍人堂堂羽境之尊,活了至少六七百载的老怪物了,怎么也做的出如此事来。” 叶枯忆及此处,心中一阵无语,青袍人似就是见不得人成双成对,就是要将他与上官玄清暂时的拆开来。 “这人不会是以前被情人狠狠伤过,从此就迁怒于世俗,见不得别人好了吧!” 一滴残露落下,正中叶枯的脑门,那一股清爽的凉意将正昏昏蒙蒙的他打醒了,话说回来,这青袍人一身修为入了羽境,要是他定要说不能,这天下的有情人除了那甘做亡命鸳鸯的之外,多多少少还真得掂量掂量。 下了茅草,叶枯想着当着这两口子的面发自肺腑的道一声谢,行至门口,却听见外面那坐在两方矮木凳上的人说了话。 “山上的地方你都找过了?” 有叹息声落,听道:“找过了,他喜欢去玩的水边,砍柴时常走的地方,都找过了。” “三天啊,整整三天啊,他那么小,哪里能在这老林子里挨得住三天!” “你别急,孩子不可能有事的,他对这曲屏山熟的不能再熟了,再找找,再找找,你别着急,我马上就再去找。” “啪!” 是碗筷往那木桌上一放,急切的脚步只响起两声便戛然而止,是那农妇拽住了他的手臂,将他拉了回来。 “你去也是白搭,都找了三天了,你哪次回来不是这几句话?这入了夜,谁还敢往这林子里跑,别小的没回来大的又丢了!” “好好好,都依你,都依你。” 有片刻的沉默,不见人动筷,不闻虫鸟鸣,叶枯见那两口子只相对无言。 桌上还有两碗土。 “都怪你,全都怪你!我说了我做梦梦的不好,准是世道不太平,过些日子再让他上山去砍柴,你非不听,你非不听!这柴砍不砍有什么要紧?你这一辈子就是倔不过这一两天!!” 要是在平常时候,男人定要争上两句,这两句不是在嘴上也是在心中,可现在却是全然满心自责,那五味杂在心间,一时间竟让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红了眼睛。 那是他的亲儿子,亲骨肉,他又怎能轻易过的了自己这关!? 要是他让让步,儿子就不会那时候上山去砍柴,要是他有本事,这桌上哪里会是泥土就着饭吃充饥,要是他早年能敢拼一拼、搏一搏,说不定就搬进了镇中,断不会让他们娘俩受着山林野地的苦! 屋上茅未补,心下人先衰。 “你哭什么哭!哭什么哭!”男人将手在桌上一拍,那常年劳作的手就像一块惊堂木,拍得那木桌砰的一声响。 他心下万般滋味,到了头来也只说得出这两句话! “我不管,虎儿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就看看我活还是不活!”那妇人已是满头乱发披散,哀痛欲绝,待平静了些后,又只呆呆的望着那一掌空空的,高些宽些的破烂木凳。 不用想,这定是给那孩子坐的,特地加了些高让他够得着桌子,特地加了些宽让他坐着舒服些,只是这够不够得着、舒不舒服,都是旧事了。 叶枯见得此景,心下黯然,他不是石头人,一颗心虽是已有了一层壳,却也做不到如那太上般灭情绝性,也有七情六欲,自然也懂得这人间悲欢离合中,白发人送黑发人最是难熬。 这一对夫妻口中的孩子是谁他又怎么会不知? 那羽境尊者只随意一掌,是断了一条人命,灭了一家好梦,毁了数十载光阴。 叶枯收起了自己想要出去的心思,他怕从自己嘴中说出真相来,只回了原处的茅草上又躺了下去,却是借修行平复心中波澜。 这并非他在逃避,而是想助那一对夫妇逃避。平心而论,叶枯心中确实有许多愧疚,若是那青袍道人第一时刻便从焦尸上搜出了心中念想之物,那孩子的命运或许就会大不相同。 “哎,一切皆是造化弄人,天道光阴片刻,人世命运百轮,这一前一后的功夫对于那永恒的天道来说不过须臾片刻,对于这渺小的人而言却是阴阳两隔。” 叶枯在心中细细咀嚼这般滋味,那第二段记忆中多是大而空洞之物,断不会有这般细如毛的小事、小心境。 “我本红尘人,难解红尘事,这红尘怎么有这么多的牵牵绊绊,难道真要如玄清前些时候那般起了结庐隐境,归隐不理世事的心思才能于道途上走的更远不成?” 思及此处,叶枯顿知自己是生了邪念,连忙收拾了心神,将金行化作魂剑再辅以水行之润泽灭了这魍魉念头,又费了好一番功夫清静寡思,却是再做不得原先预想的修行之事了。 红尘炼道亦是炼心,对于踏上了仙途之人而言,修为的增长固然重要,但心性的磨练却也不容忽视,好比以木桶盛水,一瓢一瓢的固然可以很快将木桶填满,但其中的水浑浊与否却全然不管了,而填满的木桶却再盛不进新鲜的水。 天道总是公允,修为与心性二者,就如同鱼与熊掌,自古就难以兼得。 若你修为高绝世上,遇事不平皆可一剑扫之,夺造化、转生死,那怎么能有机会经历人世诸多离合悲欢,品味红尘百态? 而你若真个尝了人世百味,心性被磨练成哪般模样,还有没有那求仙问道的心思尚且不论,但那实实在在的光阴却是度过了,于一身修为上没有半分增长,到老了来还是凡骨境界,甚至都未曾种下仙根,修出本命真气,那这辈子于修行一途上的路也就绝了。 有相传那等年逾花甲,饱经世味的夫子一朝大道开悟而踏尽步羽十三阶,在叶枯看来纯粹是胡扯,若说其智慧过人,观世事洞若观火他还信得,可要说能借此于修行一道上大迈步,一举成就羽尊之位却万万信不得了。 思来想去,一夜便过。 叶枯本以为自己一宿未眠,彻夜长思,起的已算是早了,却没想到已有人在屋里开始忙活。 屋上那破漏的茅草已是被补上了,不管吵得如何厉害,又有多少苦楚怎么样的寻死觅活,这日子是怎么个过法就还得是怎么个过法,不会因为你哭一场就变得好,也不会因为你笑一场就变得坏。 那男人收拾好了,一副整装待发的模样,见叶枯醒了便放下了行装,盛了一碗水放到了叶枯身旁,自顾道:“小兄弟你这命可真大,不知道我那孩子能不能有你这好的命。” 第六十六章 人死不知我 这男人以张为姓,是他从林子里把叶枯给救了回来。 那日上山本是为了去寻走丢的孩子,却在山中发现了不省人事的叶枯,那片地方多野兽出没,像叶枯那样晕倒在地上,在这男人想来他被野兽叼走做了腹中餐是迟早的事情,就将叶枯给扛回了家中,保住了一条性命。 这张姓汉子却不知,那日叶枯被妖禽带了飞上了天去,那一双爪子上的紫色电弧可做不得假,早让叶枯身上沾染了那妖禽的气息,莫说是三日,就是一旬日子过去,寻常的山中猛兽也不敢靠近。 叶枯只说自己是这趟是要去附近镇上做活,谋一份生计,讨一口饭吃。 “去曲屏镇上做活?你这副身子骨能做得什么活,一张脸白的吓人,弱不禁风的,怕是扛几包麻袋都费劲。”男人心直口快,一点也不忌惮什么,也不管叶枯爱不爱听,又尴尬一笑,道:“我这几天忙,家里的情况也不景气,留你下来反倒是会磕碜到你,你看这” 叶枯连忙摆手,道:“张大哥说的什么话,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在林中救下我,我已是感激不尽了,哪里还敢舔着一张脸在这里麻烦你们两口子。” 这是叶枯心底的话,这张姓汉子也不是容不下他而逐客,只是说了些辣耳的实话罢了。 茅草屋的简陋与这平凡人间的悲哀被叶枯尽收眼底,心中暗衬道:“可怜天下父母心,人道是贫贱夫妻百事哀,如今又逢上着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事,当真是可怜复可叹。那虎儿的死与我虽无直接关系,可心里总觉得自己像是半个杀手,我也只能尽些绵薄之意,不敢说补偿,至少让这在世的两人过的好些。” 心思一转,叶枯站起了身,将那碗水一饮而尽,这水中有些杂质,喝起来有些硬,将碗放下了,一拱手道:“小弟惭愧,实话跟大哥大嫂说了吧,我之前本是古叶外门弟子,因为没什么修道的天赋又偏爱些旁门杂术,修行上不够勤奋,到了岁数了又没有什么门路关系,就给长老按照门规给逐了出来。” “我虽然不及那些仙长一般说能飞天遁地,但一些如看卦算命的仙家手段却懂得一二,我方才见得大哥神色匆匆,一副要出门的行头就算了一卦,偶得了几句话在心中,就是不知道大哥和大嫂爱不爱听了。” 叶枯说着,面前放着的那碗就自己浮了起来,悬在他身前,这御物的手段算不得高明,他自是不会拿出来显摆,只是要让这两口子信了他说的话罢了。 “这” 那张姓汉子一脸惊容,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仙长在上,您神通广大,一定知道那娃娃在哪,一定知道啊!”妇人本是心如死灰,见了叶枯醒来也没什么大的反应,现在却神情激动,把手中的碗一放就冲了过来。 叶枯让那碗落下,见了这妇人一脸希冀的样貌,心中的愧疚不禁多了几分,沉吟片刻,道:“嗯,那看来我这一卦算得也有几分准头,大哥大嫂你们家最近走丢了一人,那人年纪只小于我,应是你们的孩子,还是个男孩,在这大山中走丢了。” “对对对,仙长您”妇人说到关键处,却突然止住了声,转而向一旁五大三粗的男人,颤声道:“你帮我好生问问仙长,我出去看看,一定要好好问,好生问。” 她心中生了怯意,说话便发了颤,只不敢面对,这是一个母亲的懦弱,害怕从叶枯口中听见那几个字。 这其中的意思叶枯与这汉子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待那农妇走远了,叶枯看了一旁的男人一眼,道:“那人只怕已是凶多吉少了。” 张姓男人一听,身子猛然一颤,瞳孔一缩,久久未语。 “呼。” 只听得他长舒了一口气,也未起身,只问道:“那他,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叶枯将那秃山头的位置说了,从怀中摸出些银两,法力一转便生出一张纸来,以指代笔,太玄阴阳气划动间便在纸上又生出字来。 “大哥你救了我性命,我心中是感激不尽,但无奈天机不可欺,这一卦却算得这般结果,心中有愧疚万分,这些银两不多,却是我身上只有这么多的世俗钱财,这一篇纸上却是一门延年益寿的法子,一并作了赔礼。” 叶枯将那纸张向一旁土灶台上一放,有用银子压了,再一拱手就转身离开了。 那汉子回过神来,再要寻叶枯却是万般寻不得了,直望着灶台上的白纸黑字与银两,怔怔出神。 “死了也好,死了也好” 叶枯离了茅草屋不久就遇上了个进山砍柴的人,他向这老伯问明了方向,就直奔着曲屏镇去了。 那些金银他也不知给的对是不对,或者说他不知是不是就该这般像那两人说了实话。 按理来说,一件寻常生死事绝不可能影响他叶枯的心境,只是这次不知为何见了这生死被后的情貌,心绪万千,让那叶枯自认的道心无暇境界竟有了些缺口。 心井一开,万千思绪纷纷涌出,叶枯心道:“想我自苏醒从那白极真冰大蛇腹中脱身而出以来,只以为自己有了这第二段记忆便不似以往了,却从未真正想过这个我到底是谁,我现在究竟是那一位只喜欢闷头读书的北王世子,还是第二段记忆中那通天彻地的人物?” 思以至此,叶枯的脚步顿时慢了下来,游物之境不起,只用双足步于林中,每一步比寻常凡人都短,步子也慢,好似失了魂落了魄一般。 修行之人得了一身力量,飞天遁地,焚山煮海,能做得许多寻常人想也不敢想的事情,这心性之变也自然较之常人而言要明显的多,也要复杂玄奥的多。 “我虽有一副肉皮囊,魂海中两段人世记忆,却寻不出一个真正的我来,我若是北王世子,那为何会随了上官玄清那古夏公主一道出了北城向那什么上虞赶去,为何能从那三千经卷中窥得太玄与荒二法,又为何会有这以五行入神识神识的手段?” “我若是那修为通天彻地,傲世寰宇之人,又怎么会有这般纷杂心绪,做得这般戚戚之态,又怎么会有凡心萌动,这番出来又怎么会觉着这般那般的新奇,这般那般的好玩?” 心乱如麻,不可自拔。叶枯的魂海中有惊涛骇浪生,电闪雷鸣起,一片暗沉中那墨色的魂海之水起了两处空档,本是平静地魂海中竟生出两个巨大的漩涡来,那旋涡中漆黑一片,只见着海水在卷,浑然不见任何其他事物。 只可惜此时的叶枯根本无法沉寂心神,见不到这魂海中的异象,那两口旋涡好似两方饿到极处的巨兽,张了这血盆大口,要吞噬这魂海中的一切,又似那黑暗的深渊,要让人永堕其间,再也寻不得半点光明来。 有风怒号,却见得这一片凶神恶煞的魂海边缘竟有一艘独木舟向着这两个大漩涡缓缓驶来,好似全然不受这惊涛所侵扰,不被这怒风所左右,只行的笔直。 魂海之外,叶枯行处,此时只杳无人迹,树皮还未干,脚下的泥土湿而软,周遭似是浮着一层水气,连他的衣裳都沾了湿意,寂然的林中像是弥漫出一股雾气来,朦朦胧胧的罩了。 叶枯的身形本就有些瘦弱,一身粗白麻衣衫,目中无神,步下无魄,似在沉思,又似全然没有什么想的,像极了那等无意入了山中,乱了心智,失了方向又被艳鬼迷了去的弱书生。 “年轻人,你刚才问我路,是要去镇上罢,不是向那边,那边是古庙的方向,反了反了,诶,你这小娃子怎么不听劝,那间庙子闹过鬼,去不得” 先前叶枯问路的老伯这时担着两捆山柴,正好要从此处返回,见了叶枯的模样不禁出声提醒,后者却似失了魂魄没有听见一般,兀自走着。 这老伯本还想追上去将叶枯拉住,却又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生生停住了脚步,摇了摇头,将肩上的两捆柴一挑就快步离开了。 叶枯一路走,脑中一片昏昏噩噩,脚绊倒了石头他不知,头撞上了树干磕出了红印他也不觉,浑然不晓得自己已经到了什么地方来,又向着什么地方去了。 忽然之间,天色顿转,昏黑一片,大雨如粗麻大绳般地倾下来,这雾气一下没那么稠了,在他眼前现出了一座古庙来。 他自也是毫不避讳地就走了进去,一股莫名的寒意浸身,叶枯也浑然不觉,只想着在这里可以躲得这场雨。 这古庙只有两间房屋,却都已是墙坍壁倒,破败不堪,顶上结了蛛网,看那一座像是主殿当中所供的神像,鎏着红漆再染了些金的衣裳早已剥落,只剥出一块块的灰泥胎来,神座前的香案亦复欹斜欲倒,案上有空盘两个,都生了灰尘,没有一丁点儿的瓜果供奉,想来是个久已无人住持的庙子了。 第六十七章 野狐 六百里逢桃花雨,锦绣鸾袍入眼来。 粉色旖旎,暖玉宜人,一阵淡淡的馨香裹了软玉扑入叶枯眼帘,那是一袭红意,殊璃清丽的脸蛋褪怯了那稚嫩的青涩恰到好处地转出丝丝妩媚来,勾魂慑魄,眸光入染了桃花的水波,潋滟出两泓春色,朱唇桃瓣,春水含情,柳腰扶风,藕臂凝粉,及腰长发一动便是桃花漫天,唇瓣一启便是一川春色。 叶枯好似被迷了神,只呆呆地望着眼前这绝色女子。 这梦一般的人儿身上露出大片大片的露般的白来,婀娜妖曳,玉体纤细,那一双桃花眼可勾魂摄魄,只一扑闪,轻盈后退,姿若蝶舞,荡漾于一片粉色的桃花雨中,桃瓣一勾,笑的分外柔媚,莲藕玉臂一招,招摇出满目的春意。 天地粉红,春意晕染,倾城在前,情春招摇。 叶枯全然没了心智似的,眼中尽是那女子的绝世姿容,像是要将那一颦一笑,一招一摇全都印入心坎里去,探出手来,脚步连移,却怎么也触不到眼前那近在咫尺的佳人,真恍似那九天上的仙子下了凡尘来,只可望而不可即。 转过一处,于一片艳花开的盛极的地方,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便立在那桃李粉红开的最鲜艳,吐的最怒之处,灯烛辉煌,红纱招扬,一切陈设极尽了人世间的华美,殿前世宝马香车,殿中有绝色娇娥侍立两旁,见得叶枯入了殿来,纷纷作掩面抿嘴浅笑,每行过一处,那处的娇人儿就将那处红纱放下,自身便退了下去,掩进了红纱之中。 待叶枯行至中央,却见这大殿正中放的不是什么神座,亦不是供着什么尊位、神像,而是一张大圆红床,红鸾横挂,宵缎铺展,那女子却横卧床上,红鸾宵缎将那一双修长的腿覆了,将那高耸的胸脯一挺,向着叶枯抿嘴一笑,又是一招藕臂,似在唤叶枯赶快上前,迫不及待地要在这鸳鸯好时节翻出些旖旎红浪来。 桃花瓣纷纷而落,竟是铺成了一道香毯,自那红床纱幔处,一直铺到了叶枯的脚下,又有五音起,情乐之声悠扬婉转,靡曼轻柔,足以荡人心魄销人神魂,所谓红尘靡靡,佳人在驭,不外如是。 叶枯也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喉咙一滚,舌干口燥,小腹处似有一团邪火在烧,比那以五行入神识成鼎炉炼玄阴时更为炽热,这异样的火苗呈星火燎原之势,点燃了他的身躯,直感燥热难耐。 似真是到了鸳鸯金仙之所在,倒凤颠鸾之妙处,红纱曼曼,酥柔入骨,叶枯也真似一个好色登徒子一般,急匆匆地,三步并作两步上了前去,抬手将那碍事碍眼的红纱扬了,一跃便上了红床。 那女子见了,格格而笑,声若银临,只将这一池春雪都要融化作了水去,她坐起身来,探出一双藕臂,似就要伺候叶枯宽衣解带,好一同赴那巫山之约。 “嘿。” 这时,叶枯眼中混沌骤然退去,眼中满是笑意,哪里有半点色令智昏的模样,他眉心间现出一柄金色小剑,古朴而沉寂,陡然一转却绽出金芒来,似是给这小剑镀上了一道金边,镶嵌于叶枯双眉之间,像是开了第三只竖眼,光耀眉庭。 “去!” 叶枯轻叱,眉心间的小剑哧的一声化成一道刺目的光束冲出,剑光如惊鸿闪电,与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斩入了眼前倾城佳人眉心。 以金行入神识当为庚金之锋锐,于俗物是削金断玉,于神识魂海一道则是切灵斩魂,叶枯的神识凝练无比,几乎到了凡骨境中不可想象的程度,金行可化作剑形斩出,破人魂海! 两行血痕自那桃花粉面上淌开,一声凄厉的尖叫还未出口,叶枯的手便扼在了那白皙胜雪的脖颈上,将那尖叫生生掐灭,任眼前美人如何挣扎,也出不得半点声来。 那神识化作的金色小剑势如破竹,直斩了个对穿,又见金光横溢,锦折缎裂,周遭旖旎糜烂之景顿时如潮水般褪去,却是将那幻象都斩碎了破出一个真来。 叶枯仍是身处那间破败小庙中,见那衣裳破落露出块块泥胎的神像被当中供着,香案欹斜欲倒,那案脚转折处已是被蜘蛛结了网,六足之物安身其上。 小庙之中昏暗,那若有若无的风从破烂的门户里灌进来,吹得这破落门户吱呀呻吟,冻的那一张张或结于残梁,或结于神台的蛛网直发抖。 庙外的雨仍未停歇,却已是小了许多,那一挂挂的雨珠兀自结成了串,有安分些的就一路顺着势头从檐边坠下,喜欢好个新奇的就从那破漏了几片的屋瓦处跳进来,打在积了些灰尘的砖上,溅开一朵朵水花,也溅到了香案下叶枯的那一身单薄白衫上。 脸上挂笑,手上染血。 叶枯是真的高兴,眼前这白衣少女明眸皓齿,肌肤胜雪,只是这檀口开的有些难受,溢处了血来,沿着下颌,落在了叶枯的手上,双颊的两团雪上因那娇柔白皙的脖颈被死死扼住而透出些血红来。 只是这少女身后却生出一条毛茸茸的狐尾,那狐尾如同是神女采了东海之精连成了线,又在这线上缀了团团初冬白雪,更添出些别致的媚来。 方才那一道锐利的神识金剑斩破了她的魂海,让这少女再也无精神与法力维持人身,现出了本来面貌,却是一只白狐。 天地间生有兽类,但这兽之一字下却有衍生出诸多不同来。妖兽与妖族乃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生灵,妖兽趋于兽类,仍是如野兽般生活与丛林、沼泽、江河之中,若不是得了机缘根本不可能踏上修行之路,只与一般的野兽无异,如上官玄清之前收服的那一条七尺青鳞便是如此。 而这中之所以带了个妖字,却是因为这般兽类或多或少都带了些妖族的血脉,故而又于一般的野兽区别了开来,寿命要长些,力道更大些,速度也更快些,很轻易便可成为一方土山水的霸主。 妖族则完全不同妖兽,他们本体为兽,自尊为上古神魔之后,极其重视血脉传承,修成人形不过是轻而易举之事。 他们分以血脉族群成了部落部族,也如人族在这广袤的大地上兴建城池,开国拓土,全然脱去了兽的一面,如之前在北木城被赤羽生拍走的狐女,便是人族修士自妖族部落中强掳了来,交由拍卖行换些灵石。 叶枯高兴,却不是见了这狐族少女的样貌而心喜,方才他脑中一片混沌,浑浑噩噩,却是再不知觉间陷入“不知己”这一心头大魔之中,堪不破那层迷障,无法自拔。 修士寻仙求道,求得除了那通天彻地的法力、搬山填海的力量之外无非就是一个真我,只是这“我”之一字又哪里是这么好懂,天可为此“我”、地可为此“我”,道亦可为此“我”,所以不论修为几何,修士若是一时心神不慎又恰好缘景生情触动了心弦便会着了这谓之曰“不知己”的心魔的道,如果不能勘破这心障便会永远困于这莫须有的疑问中,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而叶枯得了这第二段记忆就较之于旁人更容易生出了“不知己”的心魔来,也就是之前一时不慎,松懈了心神,便被这魔头趁虚而入。 但巧就巧在这狐妖惯行魅惑心神之事,那几近乱真的桃花幻境将叶枯从那片混沌中拉了出来,魂海中旋消涡散,复归清明,这小狐妖固然没安什么好心,却不得不说倒真做了件好事。 “求求” 放在平日,这少女定是如那含苞欲放之花,不可方物,常人见了没有不喜爱的,只是现在她却有些难看,艰难地仰着头拼尽了全身力气才从那被紧紧箍住的喉咙和那微张的小嘴中挤出些不成词、不成句的话来。 连她最拿手的魅术都破了去,叶枯自然是不会惧一条魂海被斩了一剑的狐狸,这少女长相也不坏,又翻不出什么花来,玩心一起就松了手,放了这狐狸一条生路。 “咳咳。” 费了好半天的劲,这小狐狸才缓过了劲来,面上那不自然的红晕退了,只余下一脸惨白,也把嘴角的血迹拭干,只是那身子仍是伏在地上,偏过头来将那憔悴的眼抛向叶枯。 她这时头发都披散了,娇柔的身子使不出半点力气瘫软在地上,雪白的狐尾向着那小脑袋收拢,破门漏得一阵凉风来,那雪似的白毛就顺着风势倒了下来,连带着整个娇小的人也打了个寒战。 叶枯见了她这幅楚楚可怜的模样,想着方前那阵旖旎,心中微觉了些奇怪,眯着眼调笑道:“十八新娘八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想不到我叶枯也要逢上得这般风流事来,只不过就差这临门一脚,而且不是我压海棠,是眼前这株妖棠压得我这十八少年郎来。” 第六十八章 万万不能说的 这倔强抬头望着叶枯的白狐只一副少女模样,血统也不见得如何高贵,但却是真正狐妖修成的人形,这其间怎么也要有个几十载的功夫,两人的年龄若这么一算可能真有个一甲子之距了。 这诗写的虽是老夫少妻的故事,可用来调侃一二也未尝不可,但用在此处却是男女两人角色颠倒,老少易位了。 叶枯思及此处,突然觉得有些不恰当,心中无端的生出一股烦闷来,似在自责自己的学问怎么如此之低,引了这等诗词,却是折煞了自己了。 “公子饶命,我虽是狐妖修成的人形,却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怯生生的话语润入叶枯耳中,他听了却只觉得心中好笑,这小狐狸莫不是将自己当做了傻子,才能说出这般梦呓似的话来,看她是求饶都不会的,也不知道这般懵懂稚子的模样,怎么就能在那荒山野岭中修成了人形。 叶枯手上转出太玄阴阳气来,在那小妖狐苍白的脸上晃了晃,将那小脸照的愈发苍白,道:“哦?我怎么看不出来,要不是我在神识一道上还有着几分造诣,刚才让那金色小剑先斩了你一记,斩了你用神识幻化出的倾城美人一个对穿,只怕你那探出的手就把我的心给掏出来了,我自然就一命呜呼,被你吸干了一身精气增长修为了去。” 方才在那红纱曼物,靡靡昏昏的幻境中,这妖狐于那红床上探出手去,看似是欲为叶枯宽衣解带好让两人共赴巫山,可实际上却是狠厉一抓,落实了便是掏心挖肺,他早已心知了这是幻境,又怎么会着了此道? “不,不,根本不是这样。” 这小狐女一听,连忙摇头否认,许是这一口气息太急,又被呛地咳了几声,红着脸辩道:“我只是前两个月才下得了山来,哪里都没有去过,什么世面也都没有见过,怎么会害得了人?我不过照了姐姐的吩咐,说只要有人进得这小庙来,就运了一身力气入了一座阵势中,那阵中如何我根本就不知道,又怎么会变了那什么倾城美人来掏你的心,挖你的肺?山中岁月我只知道勤修苦练,深深知道这修炼是多么不容易,又怎么会起了杀人夺灵,吸你一身修为的歹毒心思?” 这女孩儿心思太急,话又说得太急,一连问了叶枯三问,那小脸上是堆满了红云,是怎么也晕不开了。 她这一着急,又咳出了血来,让那一身白衣都被血渍给污了。 “你是什么都不知,那你倒说说,离我那么近却是为了什么?”叶枯听了也只冷笑,全然不为这姑娘可怜的模样而动了恻隐之心。 “你!”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这姑娘的脸上更红了,云做了霞,漫染淡晕,不知觉的就全红了脸,只将声音压了让她自己能听见,自顾说道:“这人怎么专挑了这来问我,我却不能说,万万不能说的” “有什么不能说的?” 阴阳玄芒只在那小脸上一晃,也不知是吓得还是怎么了,这女孩如惊弓之鸟般只往后一缩,一个不慎就这撞在那香案上,让那六足爬虫惊下了网来,空的供盘摇摇晃晃的落了案,砸在地上啪一声的碎开,碎瓷顿时溅开,只向那姑娘脸上划去。 白狐姑娘若是神识没被叶枯斩那一剑留得了一身法力在,这碎瓷片自是伤不到她分毫,如今的情形却是让她连反应也不能了,那锋锐之意快临了面庞也没有丝毫反应。 叶枯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道这姑娘是真没有半点法力,只与寻常女孩没什么区别了,这才探手如摘星般将那溅起碎瓷片都给收了,免得破了这白狐少女一张好面相。 那女孩儿这才回过神来,心中虽是惊讶却也不至于真像个寻常女孩般尖叫出声,只是这念头还未定,就见得那碎瓷片沾了些水珠又在眼前晃了起来,那水珠滚来滚去,怎么也没个定准,连忙将小脸一偏,答道:“我说我说!” “好奇,我就是好奇而已,绝对不可能有什么害人的心思。” 此时庙外的那场雨是真的小了,雨珠也就变大了,颗颗有声,打在屋瓦上、树叶上,滚落小庙外、小庙里。 叶枯听了,不禁哑然,他是从来没有站在这白狐的角度去想的,听得这答语不觉有些错愕,这白狐姑娘似真如她说得那般,此前从没出过山来,出了山来也从没有出过这间小庙去,只在这破庙中等着她那什么姐姐,乖巧十分。 “我就先信了你。” 这白狐少女一听,顿时松了一口气,心道这一关总算是过去了,看来姐姐留下的阵势里真得有几分凶险,那什么倾城女子我是不知道,但是一座实实在在的杀阵却跑不了了,让这位公子都险些被掏了心挖了肺去。 她虽是涉世未深,不怎么会求饶,但好歹也有一身修为,绝不是什么都不晓得、不明白的小兽,叶枯的修为她是看不透,只是能破了姐姐留下的阵势怎么也不会比她弱就是,她还是乖乖的好,至少这公子不会如山中的妖虎、妖狼一般吃了自己。 “离我那么远干嘛,我还能剥了你的皮做一身狐裘,再把你切了炖一锅不成?”叶枯向她招了招手,示意这白狐姑娘靠近些,他是有心吓她,这才说了这剥皮切肉的话。 你要真让他吃狐狸肉,叶枯自问还真下不去这口。 “哦。”她听了,也只做乖乖的模样,全然没有半点犹豫的就凑了近来。 “你跟我说说,你那姐姐又是怎么回事。” 叶枯借了这白狐的无心之助破了心中“不知己”之魔,再看见她这可爱俏丽的模样,又知道那害人的幻魅景象不是她有心为之,心中的恼火也就渐渐平息了,只是回想自己方才浑浑噩噩行于林中时,那老伯似是说了什么破庙、闹鬼的事情,如今又见得这白狐,便顺便问上一问。 这白狐姑娘暗道一声糟糕,却是方才太急,就这么将姐姐给供了出来,想姐姐走前千叮咛万嘱咐不到万不得已切不可向来人提起她。 “姐姐你千万不要怪我,只因我若不老实,就要被这看起来瘦瘦弱弱,如你口中穷酸书生模样的公子给拔了狐皮做成了裘衣,切碎炖了肉汤去了。” 原来这小白狐姐妹两个本也如那青鳞蛇般只是山中妖兽,要在这苍茫曲屏山中沾得一块地方,辟出一间无人、无兽打扰的洞府来是不难,只是却决计不能修行,更不要说修成人身了。 让叶枯有些意外的是,她们二人踏上仙道的路子竟也与那七尺青鳞一般无二,都是在山中闲逛,无意间就入得一座殿宇中,殿中的情形已是全然不记得了,再莫名一晃就又出现在了山中,却凭白得了微末修为,开了灵智,姐妹二人摸索着修行之法,又肯下苦功,夜以继日的勤加修炼这才修成了人身来。 “这倒是怪异,先有那一条青七尺青鳞蛇也就罢了,居然又有一对白狐入了那宫殿就得了法力,踏上修行了来。” 叶枯心中感觉有些奇怪,要知道纵使是人族中,能够有的一番仙缘踏上修道之路的也是万中无一,只是因为古夏疆域广袤,人口众多的缘故才显出有许多的修士来,要真把修士放到那人海中,只怕就如同向江河湖泊里滴了一滴清水,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小撮罢了。 说到“姐姐”,她比这小白狐先修出了人身,耐不得山中枯寂就先下了山去,说是看了一场人世烟花,却还记得山中有个妹妹又回来看她,那时这小白狐已修出人身数年有余,她姐姐便说人都要有个名字,不能再如从前做“兽”时一般模样。 于是姐妹两个便取了名字,一曰江荔,一曰江梨。 庙中的白狐女孩便是江梨了,那时姐妹两在山中又待了些日子,江荔就带了她出了山来,时时告诫她万万不能展露自己法力,更不能露了白狐妖身,山外面多有大法力之人,要捉妖除魔给她们捉了去,凭她们这点微末道行绝对是敌不过的。 出了曲屏山,江梨就被安置在了这小庙中,江荔只道要先入红尘为她们姐妹谋出一个衣食无忧来,便在这荒郊破庙中布下了阵法,守护了江离周全就先行离开了。 江梨之前说只要这庙中进了人来,莫管三七二十一就直接催动阵法也不是没有道理,若是遇上了能破阵之人,也能多为江梨争取些逃跑的机会,那等人物,无论江梨怎么隐藏,都必定会被识破白狐真身,到时候一条命就全然不在自己那狐狸爪子中了。 这般妖兽修道,能入得凡骨七品便可生出妖气,化作人身,自此除了少血脉、符两种传承便于寻常妖族没什么两样了,只是想要再进一步又谈何容易,没有上乘的法,更缺与人争斗的术,法财侣地一个不占,说是举步维艰也毫不为过。 “姐姐这几个月只回来过两次,都没带我去真正见识见识她口中的三千大世界。” 第六十九章 寻恶 “姐姐这几个月里就回来了两次,都没带我去真正见识见识她口中的三千大世界。” 江梨就蜷在那香案处讲,叶枯则是单手搭在膝上躺着听的,心道:“那什么江荔怕不是已经把你给忘了,要么就是贪恋那人间的繁华只愿自己好,不甘心分给你一份,到底是没有经历人世的妖兽,心思单纯全然不知道恶的。” 其实这也是叶枯站在人的一面妄加揣测,要是放在江梨心里,还道你叶枯心思怎么就那么坏,自己与姐姐江荔在山中相依为命了百载,她哪里会因贪恋什么繁华而忘了我江梨,你是只知道世间得恶,全然不知道什么是善了。 这心思叶枯没有说,只问道:“你可知道你那江荔姐姐去了什么地方?” “啊?我姐姐也是好人,跟我一样,绝对不可能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的。” 江梨只以为叶枯一腔怒气还未平,要找到江荔狠狠报复一番才能罢休,扑闪着眼睛,赶忙为她姐姐辩解。 叶枯瞧她这番全为那江荔打算考虑的模样,不禁觉得有些好笑,话锋一转,劝道;“你这小妖狐真是好笑,这般心性,怎么能真个懂什么三千大世界,还是现在就回了曲屏山中安安稳稳的度过一生吧。” 这江梨根本不懂得什么,如她这般的小妖狐在修士眼中就是一大袋一大袋的活灵石,叶枯不屑去取,不代表别人也会轻易放过。 修道之士,有善心为怀,博爱万物,以天下苍生为己任者,也有随心所欲,全凭了自己心性喜好做事的狂徒,更多心狠手辣,为了钱财法宝、神兵妙术而不择手段的大奸大恶之徒,这几类人没有什么高下之分,都是道途上不同的风景。 “这又是为何,难道要见一见人间真要做到那心如止水的境界才成?”江梨有些疑惑,不明白眼前这位公子为什么如此说,又道:“我姐姐让我在这里等她,我可不能失约。” “在上山时,我听姐姐说过这人间的事情实在是麻烦,什么安家、置物、人情、交际、什么细软、金银要操心的事情没有千样也够了百样,她这番出去要把这些烦杂的事都给办妥肯定要花上不少时间,绝不是就这么把我给忘了,丢在这小庙中。” 江梨脸上笑意抹开,似是想到了什么,浑然不觉得身上还痛着了,双眼宛如月牙,勾出一弯悦目的弧来,述道:“公子我看你是这人间的惯客,肯定是不知道山中的好处。” “想想我和姐姐在山中修炼的日子才真是逍遥,我常常坐在那高高的山峰上,看那水般的云雾把山腰绕了,看那浪般的松涛竹海将山给笼了,看那更高的地方有一轮含着羞遮着面的红日,那光一照,那雾一缠,那松涛竹海一涌,只觉得仙人也不过这般了,想想真是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呢。” 那雨还在滴,脆生生的,扣人心弦。 叶枯见江梨一副陶醉的模样,那小脸用双手撑了,纤细的腿勾起来,裤腿垂落了露出一截白里透着点红的脚腕来,末了还吟出这两句词,笑着问道:“这两句词是谁教于你的,你这般用,可又知道这两句词说的又是什么?” 江梨也不嫌脏,将手垫在颌下,头一偏,疑惑地望着叶枯问道:“哪两句?”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 这时,突然有一道遁光在门外落下,人未进得庙来,那一股厚重如山岳般的势却压了下来,让江梨不自觉地向叶枯那边靠了靠。 来者却是一个年轻人,身材高大,方颐戴干,剑眉星目,炯炯有神,“一表非常”,那才冒出的发茬儿戳在脑门上,透出一股坚毅的性子来,见到叶枯与江梨二人直摇头,道:“光天化日之下又是这等礼神敬佛的清净圣地,竟有男女在此厮混,果真是世风日下,只贪一时禽兽之欲而将礼义廉耻都给忘了个干干净净!” 这人虎背熊腰,颇有悍将军痞之风,以为叶枯与江梨二人是在这荒郊小庙中幽会的男女,却见得他眼神一滞,神情恍惚,却又在片刻后恢复了清明,身上气势如山崩般散出,本就“炯炯有神”的双目瞪圆,直迫江梨,大喝一声:“妖孽!原来是只妖狐在此布下幻阵魅惑人心,夺过路人的生命精气,真是找死!” 此时江梨却已经到了叶枯背后,叶枯呆愣着不动,让这方颐大汉只以为叶枯已经落到了江梨手上成为了人质,只牢牢锁定了江梨却迟迟没有动作。 叶枯连忙站起身,将簌簌发抖,好似被什么洪荒猛兽盯上了一般的江梨一并带了起来,护在身后,解释道:“这位壮士,你先别着急,这里只有你我和我身后这姑娘三人,哪有什么夺人生命精气的狐妖?” 方颐大汉沉声道:“你懂什么,以你的本事当然看不穿这妖狐的真面目,快些闪开,这些妖怪可不会对你留半分情。” 他自是看的出来,叶枯身上毫无真气波动就是一个没有半点修为,误入了小庙的凡人。 “你胡说!” 江梨被叶枯护在身后,心中有了些底气,大声道:“我根本就没有做坏事,根本没有!” 叶枯也赶忙解释道:“对对,这姑娘哪里会是什么妖怪,退一步讲,就算她真是妖怪,依笑声看来,这天下有好妖怪也有坏妖怪,你眼前的一定就是一只好妖怪,你看我不是还活得好好的,这位姑娘又怎么会做出你口中所说的歹毒之事呢?” “书生莫要自误!我乃是古灵门人岳丘,你这等读了两本书,估摸着又看了些妖精志异艳的酸儒生懂得什么?快快闪开!” 那方颐汉子见叶枯没有半点让开的意思,心思一动,恍然道:“是了,你这书生一颗心已全被这妖狐魅惑了去,怎么可能不护着自己的小情人,幸亏你遇见了我,不然等会就只剩下了一堆枯骨,还全以为自己仍在温柔乡里。” 岳丘只以为眼前这“书生”已被江梨迷了心窍,把那妖狐已是放在了心尖上,却不知他之所以能如此迅速的从那幻阵中清醒过来全是因为叶枯以神识斩了那倾城的妖媚女子一剑,让这幻阵早已不复全盛之威。 他大喝一声,掌指划动,一座山岳于其背后浮现,虚空都为之一滞,山岳有云雾流转,震出汪洋般的恐怖波动,沉重无比,他脚下的庙砖裂出一道道可怖的纹理,整个人猛然一沉,陷地数尺! 那一方天地的雨水骤然消失,似是瞬间就蒸发干净了一般,叶枯却见得是那些水珠被如山的压力生生压破,四散了开去。 “这古叶、古灵两门的功法真有些独到之处,听闻这古之四派原本是一家,唤作木宫,分裂后木宫的修仙法就被这古之四派各执了一分残术,若是能得全此四卷,四卷合一,细细参悟一番,于我以九团气愈截脉、种仙根恐怕也有所助益。” 叶枯正这么想着,就听见岳丘沉声一喝,那一方山岳压落而下,这番威势直让江梨窒息,根本喘不过气来,他虚手一引,周遭从屋瓦漏缝落下的雨水顿时化作一支水箭,只听哧得一声,直奔那一座气势雄浑似可镇压一域的山岳而去。 “啪。” 水箭击于山岳上,一如当车之螳臂,瞬间便被压溃,却也让那山岳一偏,让那一片被山岳大势镇封了的天地露出一丝空档来,叶枯一把将江梨抱起,化作一道玄光便从这一点缺漏间钻了出去,没入了山林之中。 岳丘只一心提防江梨,哪里料得叶枯会如此,立马转身一望却早已见不到半点人影,只得在心头暗道怪哉,挥手将那座山岳散了在庙中寻找起那一座幻阵阵基来,务求不要让过路歇脚的人再遭灾祸。 他这一声怪哉是奇怪叶枯竟有一身修为却半点没有显露,也是奇怪叶枯分明有一身法力怎么会去护一个狐妖。岳丘与叶枯都是人族,在他想来,理应是他们两人一致对外才是,毕竟这狐妖虽然大多都是绝色佳人,可又哪里能入得他们修士之眼?多是被那些家财万贯的的富贾或是高官养在家中,作个婢子侍妾,显出些面子来。 “这道友却是糊涂,那狐妖害了人命,他却还护着,算了算了,寻常人的性命在我等修士眼中又算得什么,由得他去吧。” 这便是族与族之间的差异,妖兽与妖族如此相近却仍是不被后者接纳,更莫说自诩为天地灵长的人族了,自是不太可能看得起妖兽。 叶枯带着江梨行于林间,见那岳丘并没有追上来,便渐渐的慢了脚步,将抱着的人儿放了下来。 这山林间仍是有些湿润,水意浸了树上老皮,润了地上腐叶松针,散发出一股清新的气味来,恰又有几方顽石随意地砌成了一个景,用几颗新笋,几蓬新草缀了,衬出一方木石景色来。 第七十章 五器镇魂海天河一叶舟 这山林间仍是有些湿润,水意浸了树上老皮,润了地上腐叶松针,散发出一股清新的气味来,恰又有几方顽石随意地砌成了一个景,用几颗新笋,几蓬新草缀了,衬出一方木石景致来。 “你也见着了,不是人人都如我这般好心,那岳丘应是不图什么财,可一样也饶不得你性命,也不是人人都有闲心听你一番解释,而且就算你解释了也是无用,狐妖狐妖,怎么也脱不开这个名字。” 叶枯坐在那处石景上,望着站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的江梨,有些话他不想说太明,人族与妖类要想真个和平共处,谈何容易?你江梨就是做了一百件好事,但只要做了一件坏事,或者一件坏事也不做,那些人要是知道了江梨妖狐的身份,只怕会被活生生的烧死去祭那莫须有的神灵。 当然,抓不抓得住是两说,但有这个心思却是八九不离十的。 这林间无端洒得几颗水珠,全打在了江梨的身上,可这姑娘现在心中突突乱跳,叶枯怀抱的温热似还在身上散不去,哪里会在意几颗水珠,至于叶枯的话就更听不进去了。 想她江梨在山中得了那神秘宫殿的奇遇,又苦修了百载才能够脱去妖狐躯壳,化作人形,哪里跟人如此亲近过?就算是抱也只是与江荔姐姐,除此之外也再无别人了,况且这叶枯与江荔又哪能做相同去说,就是她再不涉世事,也知晓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如今被这还不知道姓名的公子如此轻薄,又该如何是好? 江梨摇了摇头,将这些恼人的想法全都甩出脑袋去,心中暗道:“我想这么多做什么,只要知道这公子从那岳丘手上救了我一条性命就是了,倒是他方才说了什么我全没听清” “我也不想管你,就在此分别吧。” 这句话江梨却听得清清楚楚,直印到了她心里去了,江梨心中焦急,却又想不到什么理由让叶枯带上她或者留下来,那小手伸到一半又跟触电似的缩了回来,只扭捏摩挲着衣角,一步也迈不出去。 叶枯将她这模样全看在了眼底,只是却也没什么好留恋的,游物之境的身法游于物外,把那江梨全抛在了身后,不去管了。 “我连那公子姓甚名谁都不知道,怎么回想着跟着他去,一定是犯了癔症,可眼下也不知那岳丘有没有离开,要是现在回去小庙中说不定就是个自投罗网,我却不会做出这等傻事来,可眼下又该去往哪里,而且若是姐姐回来寻我恰巧被那岳丘撞见了,岂不是大大的不妙。” 江梨心知这公子的道行不知比自己高了多少了去,追肯定是追不上了,只能在那方石景前来回踱步,也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可惜这一路上却没逢上什么好精致,叶枯也就没了那等吟豪词,啸豪音的兴致,想来这一点心性上,他却比做这首词的人物差了一筹。 不过他自也有他的收获,“不知己”心魔已除,这番历练的收获已是不小,虽未说明了心见了性,却也不会再为了“我”之一字而入执。 “我”之一字,本就是无状之状,无象之象,是谓之曰恍惚,便是勘破了生死玄关之辈都未必能勘破这一简简单单的“我”字,有人以天地为“我”,可常人又怎么能知晓这“天”为何物,“地”何穷极,故而也是无状,只是借这般“象”发下了宏愿,坚定了道心,便要将这迷迷蒙蒙的门户一脚踢破,直指本源。 相传古时有人曾以大道为“我”,大道者,何也?有道是只不知其名,字之曰大道,强为之名曰大,自然更加是莫可名状,不可言说,可人之一世便是化无为有,能从空虚而入灵冥,大道覆天载地,展铺四面八方,高不可际,深不可测,包裹天地,禀授无形,以其为“我”,那是何等的大胸襟?何等的大气魄?睥之以天,睨之以地,求之以力,证之以道,便是将天下山川、日月星辰、花草虫鱼、飞禽走兽、喜怒哀乐、七情六欲尽皆收入心中,窥三千而通至理,御有穷而知无极。 “我却不知,这天地有什么好,这大道又有何益处,竟有人以其作茧而自缚,怪也,哀也。” 叶枯寻到山间静处,说是静处,却有一道不大不小的水流从一个山孔中泻下,是清凉更胜别处,湿气便也更胜了别处,故而它啪啪打落青石板上,那周围就生出了许多苔藓来,像是揉碎了的藻云,随意的铺了开来。 他便立于一旁,任由那水花溅在自己身上,就如在那小庙中一般模样,眉心处流转出无色光辉来,金光灿灿者做剑,碧波湛蓝者做壶,绯红烈烈者做炉,苍翠通碧者做木,厚重玄黄者做鼎,化出五道器印,分列虚空五方。 一指眉心,那里便浮出一片汪洋大海来,似是无边无际,只见到海水碧蓝,那远处却被云雾遮了,看不真切,五色光芒破空,便定住了这云雾之五方,这却是叶枯的魂海,真正的合了金木水火土之五行。 “如今方知我是我。” 叶枯喃喃低吟,如今是找回了属于自己的东西,两段记忆真正的不分彼此,灵与肉合,魂与身定。 他只觉心中畅快,却又做不出长啸山林之事,便以指代笔,于那一方泻水山孔旁书下四个大字: 此处得我 心念一动,便有大浪滔天,长河横空,呼啸奔腾,水浪横生,载了叶枯的身形就向着曲屏镇的方向蔓延而去,自山中苏醒、蛇腹脱困以来,他还是第一次凭了自身的力量上了天来,只觉这心中意更畅了一分,每一个毛孔都似乎舒张了开来。 那劲风吹得那一身月白色麻衣作响,他却只觉得这风虽劲却仍是欠了几分味道: “此风无我!” 他一声大笑,伸手一指,便见那横空长河顿时消散,脚下却有无数翠绿叶片盘旋而起,汇聚一处,结作一片碧绿的大叶子,叶枯顺势躺下,便由着这大叶载着自己飘然而行,唯见天空一碧如洗,触手可及。 此时曲屏山中亦有不少人入山砍柴,有人被一片阴阳罩了,只胡乱在头顶乱扇,不一会儿那阴影就散了,还道是自己的方法有奇效,扇走了那头顶阴云。 叶枯自然也不会因为这点事就得意忘形,见一片屋舍已然在望,人间烟火重现眼前,想必就是那被曲屏山抱在怀中的曲屏镇无疑,就在小镇外不远处寻了个无人的地方落了地上。 “脚踏实地,这人上得了天,又落回了地,方才真会懂得这四个字的妙处。” 这一路他以水木二行御空,却是全凭了神识幻化那一条大河与一片大叶来,只是托了第二段记忆的缘故,他于这神魂一道上的造诣可称得上是登峰造极,那五行入神识之法当世就从未听闻过。 如今得见本我,五行化器镇魂海,更是愈发得圆润如意,这般御空而行更是手到擒来,根本不会因为运用了神识就生出丁点儿的疲惫来。 他这般用法,真称得上的是奢侈二字,想修士一是修气,二便是修神,这“神”之一字包罗甚广,魂海、神魂、神识、精神俱都在内。 需知这神魂居于魂海之内,乃是修士最核心的本源,绝不容有一丝一毫的闪失,如那日在土坝村外,古叶的一帮人等欲对叶枯行搜魂之事,这在修士中乃是绝对的禁忌,与直接将叶枯杀了也没什么两样。 这人与人的魂海绝无可能有两者相同,只是这其中的变化实在是难以言尽,叶枯能说出一二三,却也不可能囊括了四五六去。 再者是魂海之水,便是神识,水中之鱼,便是精神,常言所说筋疲力尽不过是寻常凡夫俗子因为过度劳累而损耗了精神,就如同在大海中捞出了几尾鱼来,全然是影响不到人之魂海根本,故而不管常人一天有多么劳累,一觉之后却又是生龙活虎了。 叶枯可没什么要标新立异,飞入镇中的心思,直往大路行去,人烟便渐渐多了起来 单是这么一小段路,他就见得不少辆富贵逼人的马车,或多或少前呼后拥的簇了人马,多则数十上百人,想必是哪大户家少爷小姐出行,厨子、丫鬟、护卫都一并上了路,将柴米油盐什么的都带齐了才出得门来。 少的也有十数人,想是家境没那么殷实,却也比寻常百姓的日子过得好多了,随身侍奉的丫鬟护卫是必不可少的。 叶枯见得这些车马有的装饰神俊,一看便知道是一位公子少爷的座驾,有的则婉约雅致,不用想定是那些富家千金的香辇,只是不知道这地处曲屏山中的小镇到底有什么吸引了他们,惹得这些人纷纷来此。 “那名叫江梨的小狐狸说她姐姐也入了这曲屏镇中,难道是看上了哪位富公子,要借此图一场荣华富贵不成?” 第七十一章 曲屏 曲屏山一带方圆百里,这座小镇算得上是最大最繁华的所在了。古夏疆域广袤,一座城池便有人口近万万之数,其无论是生活、是娱、是朋友交际哪一个不占地方?故而城之一字之广之阔就不言自明了。 北域虽只有四座城池,但其下辖之镇却如繁星般不可胜数,所谓管辖,却多是松散无度,一来是修仙者大多没那个闲心去管凡俗之事,二来两地之间相隔多是极远,凭凡人就算是纵了最好的马匹,彼此间信息往来也多有不便,要是租一辆被仙家“赐福”过得车马,那花费一般人又是承担不起了。 四城中以北城为首,但这四者虽然身在北域,却往往并不管理北域事务,而是由北木、北蒙、北宁设下了十八次城,遣了修士辅佐官以作管理。 古夏虽然也设置官理政事、济民生,可哪里比的那些修为在身的武将,人挥毫几十载,倒不如人一拂衣袖就遮蔽了日月星辰,故而虽也设科考,可却只被看轻,想那从前单是生员路上的车马劳顿便能筛了一半的人去就可看出书生地位如何了。 到了这一代夏帝,也就是上官玄清的父亲一代才对这些人稍加重视,专设了仙家舰船巡天,往来接送,当然,这些都是闲话,不说也罢。 但饶是有如此庞大的人口基数,能有一场仙缘练至凡骨七品,修出一口本命真气之辈仍是寥寥,寻常人家日夜奔波于温饱,哪里有闲心闲钱供养孩子淬体筑基迈入凡骨境界,更妄谈要寻得那缥缈天机,引得仙根入体了,自此就可见仙路之难,修道之艰,也不怪将这七品境界称作仙凡之别。 这么想来,曲屏说是一个小镇,却还真算不上小了,至少容一个叶枯是绰绰有余。 叶枯进到镇中,他本意是想在此寻到上官玄清,这曲屏山只见莽莽,唯有这一处小镇上人烟袅袅,在他想来这位古夏的公主无论被吹落到了何处,最后一定会寻此处落脚。 这曲屏镇中却有三处最为显眼。 看那明镜高悬、大公无私,当差之人都是一身官服就知道那里定是官府所在,府邸上空悬有一道朱榜,其上有银钩铁画之字,书曰:古夏曲屏,却是由上虞颁出,彰显其官府地位。 有淡淡的金辉自朱榜上垂落,整个曲屏官家府邸隐隐被阵势所笼罩,这朱榜从制作到书虽都是上虞官一手操办,可这刻印神纹,化作金辉护佑一方官家府邸、彰显朝廷威势之事就不得不经修士之手了。 这般朱榜在古夏浩若繁星的镇上均可见到,一来可以防范邪门歪道作恶坏了官家威仪,二来其自有一股浩然正气,常人观之都会觉得心中不生妖邪之念,更莫说常年居住于此,本就读了满腹圣贤书才考的功名的地方官员了,故而这也是一种教化民生、归顺民意的手段。 一直到叶枯住进一家名为“依山阁”的客栈之后,耳边的喧嚣繁华才终于退去,还了他一片清净。 他一身月白色麻布衣服,看上去就是身无三两银的穷酸样,可这里的伙计自初时就没有半点怠慢,引了叶枯张罗好了住店的事情,在看到叶枯出手阔绰时那恭敬就更甚了一分,其后就带了叶枯到了最上等的后园居住。 这家依山阁的后园规模甚大,饶是分出天地玄黄四个别苑,每一个别苑也都称得上宽敞。其余三个别苑都被叶枯之前看见的那些公子小姐中最阔绰也是仆从最多的三位给包了下来,就方才还见着有人大包小包的往里呼喝着抬东西,可进到自己的这“玄”字号别苑里来后就半点喧闹也没有了。 叶枯一人就揽下了一间别苑,这孤零零的人影立于这诺大的苑中,倒显得有些孤寂了。 正打算休息片刻,将魂海中镇压五方的五行之器再锤炼一番,就听见苑外有人声传入,其声若脆玉,彬彬有礼,抑扬顿挫地说道:“在下是翡霞山庄之人,我家公子途径此地,相中了这处落脚的地方,不知阁下可否割爱,让出宝地,我等愿出十倍银两以作补偿,日后若有用到翡霞山庄之处,只要于情理之中、法度之内,我翡霞山庄定会回以情面。” 这别苑本是有隔音之禁制,为得就是不让外界喧嚣叨扰到里面的客人,故而若真是有礼上门,来客大多直接敲门就是,我与你素未谋面,哪里有直接就在苑外呼喝的道理? 再者这脆玉般声音轻而易举就破了禁制,言语中虽是谦和,明眼人却都知道这里面带了些说不出的傲气。 这间别苑叶枯也颇为满意,他最是不喜欢世俗争斗,总觉得不过与小孩子过家家没什么两样,就把心中的不爽压了,回道:“这间小苑甚合我心,且一路舟车劳顿,实在不想挪动身子了,恕在下无礼,难允盛情。” 叶枯这一声也回的有礼有节,还特意以神识凝聚,只传音于那一人听,自认是都周到了,却不想听见了几声脚步,就见到一位青衣小厮不请而来,身形如风就入了苑中。 这青衣听了苑中人不允,见了叶枯的面也不恼,微微一笑,向着叶枯轻轻拱手,只是这简简单单地一记礼就显出些不俗的风度来,让人只以为是某家公子,根本不似个跑腿小厮。 “还请阁下莫要让我难做。这差事办的若不合我家公子心意,只怕一番责罚是少不了的,我愿再添千两白银,权当是赔礼,不知您意下如何?” 只是这根本不是银两多少的问题,黄白俗物根本入不得叶枯的眼,这人不请自入,先就戳上了个恶客的名头,虽是执了礼数,可眼中又哪里会真有苑里人,叶枯心里生厌,只不动声色,就答了一句:“不如何。” 青衣小厮见眼前这人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心头恼道:“平常人谁不知道我翡霞山庄的厉害,这又是哪里来的乡野暴发户,只孑然一人,本就是来去自由,挪个地方又有什么打紧,却就是半分面子也不肯给,真是不可理喻。” 这心头的想法要是给叶枯知道了,只怕真要笑出声来不可,凡事都是先来后到,叶枯先到了,房银也都如数交纳,又凭什么必须要让给你,况且若你是真心待之以礼,那与人方便之事叶枯也做得,可你偏偏要显摆手段惹人厌恶,那还怎么能怪别人不给面子? 这恶客正要再言,苑外又有声,其声甚是好听,当得起圆润如意四个字,只闻其声便能摹出一位风度翩翩的富家公子来,道:“看来苑中客是不愿移步了,那就是在下叨扰,先赔个不是,还望勿要见怪。小青,回来吧。” 事实也是如此,依山阁外的道上有十多辆马车横陈,却有一辆全部漆了红色油彩,雕了龙凤,饰了华苏的巨型马车,华美绝伦,气派非常,这邀小青回来的声音便是从这驾车马中传出的。 路旁的人听得翡霞山庄的名号,无不侧目,却都不知道这翡霞山庄的大公子驱车此处却又不进去是为了哪般,众人只见得有一青衣小厮上了车来,就又浩浩荡荡地走了,轱轱辘辘,又是一番大响动。 “这翡霞山庄家大业大,在我们这临近的地方谁没听过他们的名号,向来都说他们这大公子天赋异禀又知书达礼,从不凭了一身修为与殷实家境欺压无辜之人,今日一见果然不假。” “你懂什么,能住得起依山阁这地方的会是寻常平头百姓?我看他也是心里顾忌,哪里是什么以礼待人。” “别管怎么说,这大公子天资确实是了得,又得幸落生在这么一个好家室,从出生就得了天材地宝淬炼肉身” 这些人中,对这翡霞山庄大公子推崇的有之,因为心中嫉妒而出言中伤的亦有之。 这些话叶枯是没心思去听得,青衣小厮走后就径自入了屋中打坐,自破了“不知己”之心魔,五行化五器镇魂海五方,他那时只全凭了胸中意气做事,乘大河巨叶游天际之上,全然没有真个静下心思好好锤炼一番这悬于魂海的五样东西。 唯有引得仙根入体之人才有机会一窥自己的魂海,而寻常修士的魂海虽只存于修士渺小的肉身中,却可一展千亩万亩的大气魄,纳汪洋于方寸,晓万象于一叶都是道的玄妙之处,莫有人能言尽。 魂海中无风无浪,放眼望去那神识化作的海水似凝滞了一般,浑然不动,只见那极目之处不见湛蓝汪洋,却有蒙蒙迷雾笼罩,五方迷雾中隐隐可见或鼎、或炉的黑影轮廓于其中沉沉浮浮。 修士的魂海乃是一人之根本,平常都是一望无垠,断不会生出什么迷雾来,他心神一动,便来到了迷雾边缘,再往前一步,那蒙蒙迷雾便退后一分,又缩回一脚,如丝般的雾气就进一步之距,将方才让出的地方又给占了回去。 “怪哉,五行入神识之法高绝世间,怎么会让魂海被雾气笼罩,碍我清思?” 第七十二章 阴阳双鲤 “五行入神识之法高绝世间,如今我降服心魔得此法真谛,只觉是属于我的东西物归了原主,自然便化出剑、壶、炉、木、鼎五器应了金、木、水、火、土五行镇压魂海,怎么又会生出这如丝般的雾气来,碍我清思?” 叶枯只百思而不得其解,正当他思虑间,身前蒙蒙雾气竟无故生变,幻作一尊大鼎向他镇压而下。 鼎威只不可测,好似是一座山岳,人不可称其重,又似是大道的一角压下,根本无法抗衡。 他只感觉心神不稳,险些就要被生生震出魂海。 此刻,本是晴空万里的魂海突然变得昏黑漠漠,恶浪如恶蛟般腾起,一咬舌尖,心念一动便落在了魂海中央,那一股震荡之感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遥遥望去,只见到是风平浪静,哪里又有半点昏黑风云,有半条恶蛟翻浪? 魂海极目之处,迷雾幻作的大鼎正渐渐消散,雾气依旧,雾中有鼎形黑影缓缓沉浮。 “这又是闹那出?五行入神识之法绝无可能是这等忌讳的残缺法” 叶枯眉头紧皱,心中阴云怎么也挥散不去,居于魂海中央的魂魄一凝便在身前现出一柄三寸金色小剑来。 这金行小剑俱是神识所化,其上没有半点锋锐之气流露,金芒一闪,只见原本空旷的魂海上空绽出道道夺目的灿金,无数明晃晃的飞剑悬空而立,整整十二万九千六百口,合了一元之数。 成剑一元,以神斩天。 这十二万九千六百口神识金剑中,却有九口格外出众,寻常金剑只吞吐三寸金锋,这九口却是青锋三尺,各色光华流淌,悬垂而立。 九剑中每一口都是形制古拙,其上隐约有神纹刻印,锋锐之意隐而不发,已是有从虚而入实之感,造型也各不相同。 “金行无碍,再试一试其他。” 念头一转,不消片刻他就将金、木、水、火、土五行都试上了一遍,只觉得五行俱都运使自如,或做金剑、或化神炉,全然没有半分滞涩之感,魂海边际的迷雾也毫无动静,没有半点之前那般风云色变、恶蛟翻浪、化鼎镇压的迹象。 “咦?” 正当叶枯疑惑难解,愁眉不展之时,却见得那静若沉璧的魂海中有两道阴影俶尔闪没,这魂海中的一切俱都在他一念之间,要看透那迷雾是做不到,但要看清这魂海中的黑影却是轻而易举。 他心念一动,魂海中的一切便全收在了眼底,那俶忽往来的黑影竟是两尾小鱼,一尾为黑、一尾为白,正是构成丹田中阴阳图的黑白双鲤,只是这两尾鲤鱼本只该收于小腹处,衔首抵足作合抱而成两仪之玄,却不知何故入了这魂海之中,自由嬉戏。 “见它们这自在惬意的模样,想必应不是什么坏事,或许是五行化器镇了魂海才生出了变化来,一者是两仪、一者为五行,或许这两者间真有什么关联也说不定。” 叶枯运转太玄法,魂魄心神出了魂海,内视己身,见得腹中本是阴阳双鲤抱图之处竟生出一方池塘,那池塘中央似被无形的力量隔开,分之以阴阳之界,开之以两仪之端,一方池水玄白,一方池水墨黑,正应了双鲤之色。 一黑一白,一胖一瘦两尾阴阳鱼在池中游曵翻腾,划出一道道玄奥的轨迹,两尾道鱼忽又高高跃起,摆尾灵动,结成一轮阴盛阳衰的两仪图,落在那一口阴阳池中。 “这是” 若说这世界是盖之以天,载之以地,那么对于修士而言,魂海便是这天,丹田便是和地,两者都是修士一身修为之根基所在。 神魂藏于魂海,真气存于丹田,缺一便不能成事。 无魂之气好比那无帅之军,军无帅则必乱,最终便是落得个真气暴动化作真火反噬己身。 无气之魂就如那光杆元帅,空有满腹武略,却无一个可任之将、可用之卒,到头来也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 两方根基所在,两般相似之景,他心中似有所感,心潮如海浪般翻涌,有些东西在呼之欲出,却又似隔了一层纱般,捅破不得。 涌起的心潮很久后才平静下来,他的神识更加凝练,腹中那一方阴阳池愈发凝实,其中两色水流间或流通,阴入阳则作白,阳入阴则成黑,朦朦胧胧间流转出一股的道法自然之感来。 “五行入神识之法果真是不凡,竟能与三千经藏中悟出的玄法共鸣呼应。” 他心中一阵感叹,只无奈第二段记忆残缺,忆不起自己那一世究竟是何等人物,又究竟是谁创出这等不世法来。 不过叶枯也并未有自满自得,大道玄奇,没有人能穷尽其妙处,修士虽有逆天之心,可要真论起实际来,不过是大道眼中的小小蝼蚁,蚁若尚且自满自得,那才真是可笑至极。 若说大道,未免有些好高骛远,那便是这人世之中尚且有如阎昊、凌云逸等惊才艳艳的年轻才俊,又有夏帝这等半步生死的高人,他这一点微末道行,确实也还算不得什么。 “等一场机缘吧。” 叶枯只觉得心似那明镜之台,尘埃不染,只求大道,魂海与丹田间的那一层纱仍未被撩起,那一层纸仍是没有捅破,他也不急,只道是贪多则失,这番收获已是不小,时机未至,不可强求。 他这番修行,不知不觉却已是过去了一日,出得苑门就上了前头的高楼。 这高楼却也在依山阁之内,乃是这处自带的酒楼,只是隔了住宿之处有些远,又开了一道自己的门户,住宿依山阁内的人可来此吃饭,那阁外之人也可到此酣饮。 自叶枯出了苑门时便有小二殷勤的引了,好巧不巧,这人与昨日带了他张罗了住宿事宜,引了他住进苑中的人竟是同一位,这番一直领了入了酒楼做起了这吃饭地方的店小二来。 想来这也是依山阁用人的规矩,需得熟稔阁中各种事务才是。 这酒楼分了四层,上到三层便已是清净的很了,宽敞气派的大厅只摆了九张桌子,现在又只有两桌被人占了正在吃饭,当这店小二见叶枯登楼之势不减,欲要上到四楼时就脸色一变,连忙将叶枯叫住了,赔了不是说不能上去。 叶枯在北城时见惯了气派与奢华,却从未听说过修了楼,开了饭馆又不上人上去的道理,他方才经过二楼就见识了这座楼阁的富丽堂皇,上了三楼又见了雕龙画凤,红木横梁,刻木作联,框景雅致,古色古香,那二楼与这相比却只是个不懂品味的暴发户模样。 需知这世间人若是真到了富贵之处,黄白俗物已是收的够多了,唯独这一身铜臭气总要用品味二字掩了才好,于是便好些风雅,赏些字画,最好还沾染几分书香,务求要将那金银光辉全部遮了才是。 如今这三楼已是风雅别致,能上得此处又付得起吃饭银两的已是人世间的富贵之辈了,却不知这如何不能更上一层去。 这店小二笑着解释道:“客官您有所不知,这四楼啊,只有那些仙长才能上的去,这却不是我故意刁难无中生有,而是这依山阁背后老板定下的成规矩了。” 叶枯将话听在耳中,又见得这小二神色中颇有些自豪之意,心中不禁哑然,想他在北城,能落户城中的豪绅们哪家不是出了几位所谓的“仙长”? 那些酒楼自然不会冒了得罪各位“仙长”的风险而定出分三六九等,哪些上得了楼,哪些又上不得楼的规矩来。 不过所谓入乡随俗,他也不是非要争这一口心气的人,就让店小二随便引着在三楼找了个座,这三楼中的雅座位置都是极好,视野开阔,任意一处都可俯瞰曲屏,却又以山屏挡好了风,人坐于其中惬意至极。 随口点了几个招牌的菜色,叶枯便向这店小二问道:“你方才说依山阁背后老板,却不知这老板是谁,还有最近这曲屏镇上又怎么多出了许多车马,一个个的气派十足,想必都是些达官贵人家的公子小姐,到这地方来又是为何?” 店小二见这衣着不显的客官出手仍是那般阔绰,心中也是欣喜,当即答道:“客官你定是外地人,这曲屏镇上谁不知道依山阁乃是曲屏李家的产业。” “这李家啊有子弟拜入了仙门中,听说还混的风生水起,他们本也只是富贾之家,如今若是抛开那道朱榜不看,李家的宅院修的可比官府太爷们的还要气派,咱们这酒楼也才能高过了官家的宅邸,修上了这第四层。” “所以真不是我难为您,这四楼不是仙长还真是上去不得,您想想这不是骑在了差爷们的头上吗?咱们寻常百姓哪里担待得起。” “至于您这第二个问题,要问的是那寻常酒楼里的小厮,那肯定是答不上来,但您到了我们依山阁,问我就算是您问对了人了。” 第七十三章 “仙”家食府 “至于您这第二个问题,要问的是那寻常酒楼里的小厮,那肯定是答不上来,但您到了我们依山阁,问我就算是您问对了人了。” 这店小二似是起了说话的兴头,向叶枯求了个眼色就将壶里的茶水到了些在桌上,顿时有清香四溢,又用手指蘸水圈出几个圆圈来,比划道:“咱们这曲屏镇,平日里多是安宁平静,虽说也不是与外界断了往来,但你十天八天的也见不到有外来之客。” “但每过三年,这镇上就必定有一番热闹。附近地方的人,那些公子、小姐们都得赶着去那次城里,就必定得以咱们这曲屏做个歇脚的地方,您刚才说的那些奢华气派的车马,那肯定就是这些人的了,当然了,这赶去次城的人也并不全都是这般殷实人家,也有寒门子弟,不畏艰难险阻上了此路。” 店小二呵呵一笑,又道:“要是别家的伙计,说到这里也就说完了,全不知道这些养尊处优、锦衣玉食的公子小姐们干嘛就非得挑这一个时日赶去次城不可。” “因为那些仙家门派每隔三年便会在咱们北域十八座次城中来挑选弟子,如咱们这片区域,听说就有四派仙门,每三年的这个时候都会在那座次城中选拔弟子,带他们入仙道,这要是被选上了,那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全家都跟着沾福气。” “比如李家的那几位仙长,都是通过这么个法子才入得仙门,李家也跟着沾了这几位仙长的福气,成了咱曲屏镇上的第一望族。” 以一个小小曲屏镇中一位店小二的身份来看,这人确实也称得上“博闻”二字,只是你要再让他说这四家仙门具体都是哪四家,未免就有些难为人了。 这店小二突然俯下了身子,压低了声音,像是怕被别人听见,道:“就拿现在这三楼另外的两桌和先前叨扰到客官您的那位翡霞山庄的大公子来说吧,别看这些人现在趾高气扬,神气赳赳的模样,可要到了那些仙门派下来负责选拔事宜的仙长跟前,顿时就变得跟乖兔子没什么两样。” 叶枯扫了这三楼一眼,便将这层楼中的景象看了个大概,见得其余两桌都是好几位世家公子、小姐在此聚会,高谈阔论,心道:“这便是世故人情了,只是这其中若有一人得入仙门,只怕立刻就是另一番脸色,仙凡之别,莫外如是,这般浅薄的交情都是空中楼阁,虚的不能再虚了。” 心思念及此处,他便随口又问道:“听你这么说,这仙门的选拔应是极难了吧?” “那可不!” 许是见得叶枯出手阔绰又这般平易近人,这小二话说到激动处,一拍桌子,立马又跟醒悟过来似的,连声赔了不是,才道:“不瞒您说,我少年时也曾参加过那仙门选拔,只是我这资质驽钝,没那仙骨和道缘。” “这仙门选人是没有门槛的,只要你有心,都可前往一试,也不怕您笑话,我虽然是参加了一次选拔,但这其中的门道我是半点都看不懂,只知道昏昏懵懵的就给踢了出来,入不得仙门。” “这样一来,你寻常人就是想蒙混也不知道怎么个蒙混法,您别看那些落生了个好人家的公子小姐们天天都有灵药吃,有灵根嚼,又请了上乘的师傅教导他们炼体练功,可这仙家人的选拔却远远不止看你功夫如何,但你如果问到底看什么,我就真个不知道了。” “而且啊,这选拔毕竟是人事,这人事就肯定有人情在里头,如翡霞山庄、李家之流,那都是早有人入了仙门之中,那自然就有福泽于后辈,或多或少开了些方便之门了。” 这仙家门派要挑得人,肯定不会是凡人单凭金银就能堆出来的,这么多年选下来,反倒是一些出生寒门之辈更受青睐,毕竟单凭了这份千里迢迢赶来善始克终的坚韧心性就比这一路仍是好吃好喝伺候着的富户子弟强上了一筹。 店小二这话也是压低了声音说的,他可不敢将这些话讲在明处,保不准哪一天就给人教训一顿,让他莫要嚼这些舌头根子。 两人闲聊中,不一会儿的功夫,便有貌美女子端了数盘鲜炒硬菜上桌,盈盈作礼后就都退了下去,到此的客人便是心情再怎么糟糕,见了还受了这一礼后也定是食指大动了。 “客官您的菜就齐了。不知您可要人唱曲就一就胃口,助一助酒兴,这唱曲的姑娘绝对只比刚才的强,断不会差的。” 叶枯本意只说不用,转念一想这么拘谨作甚,便笑道:“那我就附庸一回风雅吧,记住了,这只强不弱的话可是你说的,要是差了,你就随我去见你们掌柜的吧。” 那店小二只笑着点头称是,出去张罗了一番,手中却又端了一道笋片来,这笋片润如白玉,其中透出点点团团嫩新绿意,却是只用清水焯了,将那股沁人心脾的清香完完全全地保留了下来,只一嗅便让人觉得神清气爽,周身生机焕然。 店小二一边将这道焯笋摆上了桌,一边道:“客官,唱曲的姑娘马上就到。这道青笋却是小店相赠给您,这道菜是只赠不卖,您可知道这又是为何?” 叶枯没想就一个小镇上的客栈酒楼,便能生出这么多的门门道道来,心中也只能感叹自己见识还是太少,只摇摇头,静待下。 “您看这笋的品相、这色泽,这可不是一般的笋,而是李家那几位仙长上一回回到家中省亲,特地从那仙门中带出来的仙笋,李家特地为此划出一块药莆种这笋子,平常人自是不能点,也只有您这等贵客才能有这福气尝此仙家之笋。” 叶枯听得这小二娓娓道来,哭笑不得,这所谓的“仙笋”竟是这么个来头,不过是在一家修道宗门中生长着又给人带了出来的一般青笋罢了,只怕北王府中随便挑出一株来也不必这“仙笋”差。 这时,却有一位女子步入其中,一身衣衫水绿,琼鼻细眉,秋瞳剪水,只是这水似山里无人问津处的枯潭,透出些哀意来,秀发只用一根木簪挽了,怀中抱了一把古琴,向着叶枯行了一礼。 “那我就不在这坏客官您的雅兴了。”这店小二也是识趣之人,见唱曲弄琴的姑娘来了就退了出去,只留了叶枯与这姑娘两人。 这姑娘到了旁边专设的弄琴之处,此前被木桌挡了,叶枯这才见得她是着了一身水绿衣衫,本是清秀淡雅之碧玉,却在那纤纤细腰、如雪藕臂、自膝及下三处地方换了一层薄纱笼了,凭白生出了几分若有若无,若即若离的媚来。 他看着这不过十五六岁年纪的人儿,不自觉的便想到了在北城中的那位姑娘,云嫣楼中的雀儿。 只是叶枯如今的修为远不是那时在北木城中同那李胖子共赴云嫣楼的他可比,不消刻意运转太玄阴阳法,便见得这女子头上灵光中有一点红意,这才是真正引起他兴趣的事情。 寻常人头上那一点灵光均是淡蓝色,若是感了风寒,惹了病痛时方才会被一层灰蒙蒙薄雾罩了,而到了病入膏肓、回天乏术之时才会如同天狗吞日一般被漆黑的壳包裹,生不出半点光亮来。 只是无论这蒙蒙灰雾气还是“天狗吞日”都是在这一点灵光之外生出的变化,断不会让这一点灵光从内里变了模样。 这女子被叶枯盯着看,却也没有什么羞怯的惺惺作态,只将那一层珠帘轻轻地落了,道:“不知公子好听什么琴曲?” “你觉得我这几样菜用什么曲子合了,才能吃得惬意,吃得舒心?” 帘里的姑娘听了这话,也不答,不消片刻,便有一阵舒柔的琴声响起,琴中之意却是一片碧波荡漾、烟雾缭绕的已经意境,正是那一段潇湘洞庭烟雨,绵绵郁郁。 叶枯也不论她弹些什么,只自顾品尝桌上美味,吃多吃多都是其次,最关键的是取其中味道。 曲至一半,便听见三楼中有人吟诗作赋,想必是那些公子小姐在抒发胸中墨点,听声音却与那日在苑外唤回了那青衣小厮的是同一人。 叶枯起身,将闭着的房门开了一半,这雅座的摆设位置极妙,若只开得一半门来,房中之人可透过门户见楼中景象,而从楼中却见不得是何人于此雅间中用餐。 这人吟的倒是豪放,一顿一挫间就像是合乎了天地家的某种韵律一般,旁人当众朗声吟些诗词歌赋,不免有卖弄之嫌,尴尬之意,但你听得这声音却觉得是此人天性豪爽,本就该如此一般。 待那一句“且借青锋三尺剑,醉罢九天落长虹”终了,除却叶枯外,三楼中另外两处雅间顿时叫好一片,倒是他这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琴音与人都是波澜不惊。 也就是这时,又有一位身披战甲,周身被一股自然流露杀气与战意笼罩的魁梧壮士,被一位穿着华贵,有些发福的人引着上了三楼来。 第七十四章 结账 也就是这时,又有人被一位穿着华贵,有些发福的人引着上了三楼来。 想来这微胖之人便是这依山阁的掌柜,在门外候着的店小二见了赶忙迎了上去,表现得十分尊敬,只是他这敬意却不及这掌柜对待那位甲士的百分之一。 不知两人说了些什么,依山阁的掌柜一阵点头哈腰,那甲士只抱了抱拳,算作回礼,就折身下了楼去。 叶枯不经意地从半掩的门缝中瞥见了来人身上的战甲,心中一惊,差点连手中筷子都拿不稳。 “是凌家!凌家的骑士!一定还是为了玄阴!是了是了,这般古世家怎么会甘心让煮熟的鸭子飞掉,族中定是有人不断窥探天机,寻出了我与玄清所处的方位。 “真是阴魂不散!” 他越想越觉得在理,心中憋屈到了极点,忽的腾起一股无名火来,便想以斩玄一剑杀去,将这凌家的骑士当场劈作两半。 可这种情绪只出现了片刻,叶枯就心生警惕,急忙以水行入神识浸润己身方才冷静下来,低声道:“这凌家实在欺人太甚,当真以为这天下的宝物都须得是他们的不成?若只是一位骑士,那还不足为虑,我可不能自乱了阵脚,况且这都是我的猜测,窥探天机所需付出的代价是极大” 似是知晓听者心中不安,帘里那方才听得豪迈诗都未有半点波澜的琴音顿时一敛,那姑娘不明就里,疑惑道:“公子怎么了,可是奴家曲艺不精,琴声有差?” 叶枯望了那珠帘一眼,将手中竹筷一落,郑重其事地说道:“哪里哪里,姑娘的琴艺已是高妙,深谙了其中三味,哪来的曲艺不精,琴声有差之说?” 从方才来看这姑娘定是个极爱操琴又在这古琴一道上花了大心思的人,他若是真敢说个不好,说被记恨了倒也不至于,但至少也要被咒个两三句发泄发泄才是。 况且这也并不算违心之语,这姑娘的琴艺术自是好的,他不懂得这个中技法,但要辨出一首曲子的好坏却也不难,若能使听者心中有感,这“感”不论是点滴亦或是涌泉,都是好曲;若一曲罢了听者心中无味,那不论你那右手八法如何了得,那转指索铃又如何得度,皆是劣作。 “承蒙谬赞了。”帘中那人清浅一笑,又道:“那敢问公子方才又是为何落筷呢?” 叶枯心道你弹琴就弹琴,怎么还问东问西,却不知这道珠帘却是与这雅座的门户一般模样,这姑娘看得见叶枯的一举一动,他却见不着其神态姿容,毕竟此处乃是酒楼,可不是青楼,抚琴就是真个抚琴,听曲就是真个听曲,断不是寻一些情丝趣味。 这姑娘是见叶枯方前听得入神,是个懂些琴曲的人,虽离了那高山流水还差了许多,但绝不是如那些人般一窍不通,仅仅为了附庸风雅才挑了她来抚琴。 她们这一道人,逢着的客人多了,自然就无师自通了些看人的本事。这些听曲的人多是有窃玉偷香之意,而无观山玩水之心,像叶枯这般能真个是来听琴,观那曲中之山,玩那曲中之水,虽不至于说全然没有,但也是不多见了。 这抚琴的姑娘也只凭了如此就多问了一句罢了,至于叶枯怎么答,又答的好不好,其实她们在心里都有那么点数。 “且借青锋三尺剑,醉罢九天落长虹,听了这句诗,难免有些心怀激荡罢了,让姑娘见笑了。”他只随口胡诌了个借口,与这女子不过一面之缘,有些事说不得,也没必要说。 珠帘后的女子似是有些失落,但这般失落却是在她们意料之中的,恹恹道:“岂敢,是我多嘴了。” 叶枯自然听得其中失落之意,只是他心中有事,哪里有闲心去一问究竟,只当是一阵耳旁风,刮过了也就过了。 一连五曲奏罢,桌上的菜品也零落了个七七八八,那姑娘抱着古琴,掀起珠帘,见到这桌上如“风卷残云”后的情景,那双睡凤似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惊讶来,似是对这要她抚琴的客人如此能吃感到有些诧异。 看叶枯那弱书生般的模样,怎么也难将这七八道菜全下了肚去。 按照规矩,最初约定的银两只是五只曲子数目,过了这时便要再问点她抚琴的人听得合不合心意,要不要再加琴曲,只她这回是自作了聪明,见叶枯后来都是心不在焉的模样,就料定他不会再想听曲,故而五曲落罢就自顾掀起了珠帘。 让人松了一口气的是,这人也并未因此生怒,见她出了珠帘也还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就似浑然没在意她这个人一般,这么一想,就更莫要说她方才用心弹出的曲子了。 放在平日有这般的客人也不稀奇,也是过了就过了,忍忍也无妨,可今天不知怎么的,许是见叶枯那副有些瘦弱的模样好欺负,她就将怀中古琴抱紧,待到要出了雅间时,只以那青绿衣衫的背影用那从天际斜落下日光衬了,不温不火地道: “真料不到,公子竟会一位那两句诗吟的好。” 说罢,也不管这话入没入了这人的耳,要是入了这人又作何反应,她就自顾紧紧抱着怀中古琴下了楼去。 雅间中却只留了叶枯一人,这话当然是听在他耳中,心道若抛开那有一点桃红的顶上灵光,单是这抚琴的姑娘本身也有几分意思。 他方才看似“走神”,实则是在俯瞰楼外之景。 这酒楼坐落于曲屏最繁华的地段,三楼之高处已足可一览曲屏镇的风景,只是可惜他一番用心之下,仍是未能寻到上官玄清的踪迹。 “当真有趣。” 此时他回过神来,细细琢磨了一下那姑娘临走时说的那句话,不禁哑然,那语句虽短,话中之意却是有三,一者是说翡霞山庄大公子那诗从遣词造句之伊始就不行,既然词都是陈词,那吟咏之调便更是滥调了,不必说了。 二者便是为她所弹之曲抱不平,如此佳音却被这等章句比了下去,其对古琴一道之热爱,对己身之自傲可见一斑。 三者便是讽他叶枯有眼无珠,胸无沟壑,分明是高下立判之艺却辨不清楚,竟还为了那等拙劣词句而心神激荡,白白误了这好琴好曲。 “嗒,嗒。” 楼外落下的斜阳透过顶上那一扇小窗打在雅间的四角却不沾染那木桌半点,叶枯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在上面,人却望着窗外,也不知在看些什么。 当他见到一抹有三分熟悉的身影现于街上,才将心思一提,这姑娘已不是那身青绿衣衫,想必那等乐女之服她心中并不喜欢,所以一出了依山阁便将一身衣裳都给换了,却还是抱着那一把古琴,搂得紧紧的。 酒楼三层的视野是极开阔的,就算是他在这舒舒服服地坐着,不肖挪动半点身子都能将曲屏镇里这条最繁华的街尽收眼底。 这怀中紧抱着古琴的姑娘许是好久才能开一次张,这日从依山阁得了钱财,买了许多吃食糕点不说,还买了几尺布料,她那讨价还价的熟稔劲和拿到那甜糯宜人的糕点时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后脸上浮出的笑容倒真是好看。 这些东西单个单个的说起来真是不重,可若放到一处就有些重量了,再加上这女孩抱琴而行,多有不便,所以这道身影就难免有些扭捏。 那把琴已要消没于眼中了,楼上看得人也正打算收回目光,却忽然有一个身披战甲,甲上隐约可见有鬼画符般的纹路,那是刻印下的神纹,只是无真气加持,故而不显。 正是那位方才上得楼来,又下了楼去的凌家骑士! 叶枯见这人前进的方向竟是与方才抱琴的姑娘一般无二,心中生出些异样来,他能见得那姑娘顶上灵光中有不同于常人桃红一点,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本领,这人也是修士想要窥见一介凡俗乐女顶上灵光自然也是轻而易举。 “这甲士此去莫不是真为了这抚琴的女子?”他心中犹疑,面上神色便阴晴不定。 凌家那等庞然大物,若是在北城叶枯自是不惧,可如今是远水难解近渴,等北王府那边知晓了他的坟头草也该有三丈高了,但这一遭也未免不是个机会。 叶枯心中暗道:“我什么时候也变得犹豫不决起来,想先下手为强,又怕有打草惊蛇之疑,若这人心有歹意,就又落了个见死不救、见义不为的心障。果然那常言说人可穷财,不可穷骨确有几分道理,这人的心气灭了,便要生出这诸多的魑魅魍魉来,却又不合修道人的心性,自然就一日不如一日,浑浑噩噩以穷年了。” 念及此处,他将手往桌上一拍,畅快地喝了一句。 此时三楼中那些公子小姐们还在把酒言欢,高谈阔论,他这一声,倒把整层楼的喧嚷都给压了下去。 “结账!” 第七十五章 哪家鬼 曲屏镇很大,但对于叶枯来说却有些小。 五行化器镇魂海,借五行为引,他对于周遭天地的掌握便更胜一分,这游物之境的要义便是身合于物,那么修士举手投足、奔行飞掠间自然就无物可阻,其速之快,其势之顺就不言而喻了。 他出了依山阁,循了那姑娘抱琴而去的方向,没过多时便到了镇东某处屋外,屋外植着一棵新柳,这里虽有屋舍成排,但却只有绿柳一棵,格外好认。 这株柳树堪堪高过了院墙,垂过了几缕柳丝去了院中,墙上积了些黄土,不厚,但也不薄。 叶枯谨慎的将身形匿了,却感觉到那新柳垂入的院中有一股旺盛的血气伴随着可以收束了的杀气,定是那一位凌家甲士无疑。 院中有欣喜的声音传出,是那一位抱琴的姑娘,她很是热情,像是小辈撞见了多年不见的长辈一般,费尽心思的张罗了一桌好饭,其间还出了小院,特地又去买了些吃食回来招待。 只是这出得院子里来的人脸上却有些泪痕,用那一双手抚琴般的拭了。 夜幕有些沉了,附近的人家都熄了灯火,叶枯也不知骂过自己自作多情多少回了,透过那墙上的孔洞,却见得那姑娘抱了琴到了院中,不多时就听得一阵宁静柔和的琴音袅袅而起,绕上了柳丝,其中百般的低柔,润进了他的心里。 许是这姑娘的营生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的路子,能进出依山阁的都不会是小门小户,往常曲子奏完,那些听曲的人是为了附庸风雅也好,是真个听得舒心也罢,或多或少都有些赏银,不似叶枯这般一毛不拔,所以她这银子来的也比常人快些,只是想要凭这一手琴艺大富大贵却也是妄想了。 你不肯屈身做那大户人家的小妾通房,那凭这一身琴艺,能够有一间院子,不愁吃穿就已经是很不错了。 这间屋院比临近的另外几家都要阔些,其中还有一口古井,古井上系了麻绳挂了木桶。 只这抚琴的姑娘寻常要用水都是到邻家拿些钱财去换,这木桶已干涸许久,料想这也是一口枯井了。 叶枯在院外听了片刻,一枝柳丝被琴音绕了抚上他的脸庞,那酥酥麻麻的感觉让他回过了些神来,恨不得扇自己一个耳光,暗骂道:“叶枯啊叶枯,你这又是何必,先是自作多情的跟着到这里也就罢了,竟还做出这等墙角听琴的窝囊事来,枉费了一身道法,真是丢尽了北王府的脸。” 却是墙里佳人弄琴,浑然不知墙外竖子的羞愧了。 方前的月亮都被黑云给蒙了,此时琴声一起,那黑云就如同懂些事理般缓缓移开为这琴音布下了景。 只见得玉钩斜挂,半轮新月悬于那空寂的夜里,让人无端生出几股幽思来。 也就是这玉钩催人肠断之时,这小院中便有些响动起来,不消片刻后就听得有歌声婉转,清丽无双,只是这声音幽幽的,虽是合了这月的意境,但却不似生人言语,就更不会是那抚琴的姑娘自家唱曲相合。 这处院落本是暖柳润玉之处,忽然就渗出一些寒意来,只这寒意并不彻骨,像是留了好几分的余地,那口古井中有一女鬼扑了出来,一张俏脸,殊璃清丽,有几分青涩又恰到好处地转出一些别的韵味来,倒与那日在庙里幻阵中见到的那倾城妖艳的女子有几分相似,只是褪去了红意,显出一身的清幽的傲来。 那抚琴的姑娘浑然是没有半点修为的,却半点不怕这女鬼,与之相反的,这一人一鬼间似还有些交情,那女鬼从井中扑出就在古琴旁寻了个空处坐下,双手环抱着双膝,有空灵歌声婉转,一人抚琴,一人唱和,倒是不可多得的好图景。 偏偏有一声轻喝扰乱了这份祥和宁静:“我道是哪方妖孽,竟敢在此地扰我侄女,原来是个无处投胎的野鬼魂儿作乱,今日我便要你形神俱灭!” 一道魁梧的身影从屋中迈步而出,只见他打出数道真气散入小院四方,这座屋院便被一个小阵法笼罩了起来,外界浑然见不到屋院中的半点事,听不见屋院中的半点响动。 这小小阵法虽是有心布置在前,可无奈实在是粗陋不堪,用来遮一遮凡人的耳目尚可,想将修士隔绝在外却是痴心妄想了。 凌家甲士周身杀气森然,战甲中刻印下的神纹不断闪烁,真气澎湃,神力暗涌,那女鬼见了却也并不惊慌,似这甲士的出现皆在她的意料之中,只幽幽一叹,道:“这屋院本就是我的住处,我虽是成了鬼魂,却也当得此地半个主人,再加上我与这妹子同居一个屋檐下,相处甚好,你这一上来就让要让我形神俱灭却是何意?” 抚琴的女子见凌家甲士一脸杀气,显然是来者不善,也噌的一下站起身来,赶忙劝道:“叔叔,你先别急着动手。世间鬼魂如何我不懂,但荔儿姐姐所言却是没有假的,自我住进这屋院以来,我们一人一鬼琴曲相合颇得妙处,您刚才也听见了,断然没有半点不合的。” 凌家甲士冷哼一声,厉声道:“侄女你不是修道中人,看不穿她那些伎俩也不奇怪,你将她当做琴道一途上的知音,她却将你当做还魂转世的炉鼎,心思恶毒,对你哪有讲半点朋友情谊?你且让开,让叔叔帮你除了这个祸害。” 闻得此语,院中顿时有阴风习习,新柳的枝条被吹的歪落一边,那女鬼脸上生出不少血痕,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红纵横在清秀的脸上,双眼翻白,长发披散,甚是恐怖。 只是这些吓人的勾当唬一唬凡俗中人或许还可以,但对上这修出了真气、种下了仙根的凌家甲士就很不够看了,那战甲上神纹辉光大盛,一拳轰出,便将这女鬼打回了原形,眨眼间就飘回了井沿上,欲要退回井中,却发现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所阻,下不去分毫。 一是隔绝了外界的阵法,再是这不让她退回井中的禁制,这一切显然都是事先安排好的,就等着她露面上钩。 这女鬼显然也修过一些鬼道的玄法,幽幽的鬼气绕体而生,凭了这一身本事,再加上鬼物之便,魂游天地全然不受其阻,便是寻常的修士也奈何她不得,说不定还要被她反噬,吞了一身精气去。 只是若那修士已是修出了一口本命真气,便是跨过了仙凡之门,就绝对不是她能对付得了的了。 “妖媚鬼物,凭了些旁门左道的伎俩也敢惑我人间,真是找死。”凌家甲士周身有神辉灿灿,一步一步逼近,那股常年征战而聚出的战意与杀气直透那鬼物心神,寻常鬼魂只会被这一股凝聚起来的人势冲晕,根本反抗不得。 这女鬼见入不得井去,杀气战意临身,一咬牙,将一枚碧玉扳指望指上一套,低喝一声,只见那扳指上似有符一闪而没,一团碧惨惨的青光飞出,落地后化为一个女子,那女子的容貌却与江梨有几分相似,只是更有几分成熟风韵,背后也生出三条了狐尾来,招展摇曳。 似江梨这般妖兽之身踏上修行,到了凡骨七品修出一口妖气便可化形为人,若是再得精进修至九品境界,便会在本体上再生出两条狐尾,作了三尾妖狐。 这三尾妖狐也是鬼魂之态,生前虽是有九品修为,可化作鬼魂后就万万不是凌家甲士的对手了,那甲士自始至终连常年伴随他征战的兵刃也未用出,战甲上神纹光芒大盛,一照之下这三尾妖狐鬼魂连惨叫都没发出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女鬼这才面容哀戚,却不肯求饶,只将双眸合了,静待那魂飞魄散,形神俱灭的结局。 凌家甲士见惯了生杀,心肠如铁石般硬,自然不会因为这一丝哀戚就改了主意,一步一步逼近,眼看就要一拳轰出结果了这鬼物性命,却有阴阳黑白二色玄芒横过,只这刹那便断了这甲士与自身真气间的联系,战甲上神纹顿敛,黯淡无光,再不复之前神异。 叶枯一闪身便入了院中,拦在那鬼物身前,他之前听得那一声荔儿姐姐心中便想到了在庙中遇见的那只小狐狸江梨,方才见了那三尾妖狐鬼魂的样貌才确认无误,这女鬼哪怕不是江荔,也与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绝不可让这凌家甲士一拳杀了去。 凌家的甲士对付这女鬼是易如反掌,叶枯要制住他也是轻而易举,又有身在暗处之利,故而眨眼间便封了这甲士一身修为,让他口不能言,动弹不得。 那抚琴的姑娘自方才动手之处便呆住了,这修士间的争斗她哪里见过,说时迟,那时快,一切落定也不过转眼之间,又借着屋中灯火看见了叶枯的相貌,小嘴长得老大,却只颤着手指指向叶枯,惊得说不出话来。 叶枯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点出一道玄芒将隔绝了外界的阵法重新启了,笑道:“姑娘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第七十六章 哪家事 只单月孤影,洒落清辉,映出地上枯井旁三人一鬼。 “姑娘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那抚琴的女子也不知听没听见叶枯这话,眼中满是惊恐,只用尽了全身力气地拽着一旁呆立不动的凌家甲士,可这人被叶枯一太玄阴阳法禁了,又哪里是她能拽的动的?那小脸涨得通红,却就是拽不过半分去。 见势,这姑娘将矮木桌上的古琴一抄,大声呼喊着掉头就往院外跑去,想要找邻里乡亲来帮忙除妖打恶。 叶枯瞥了一眼井沿上的女鬼后就站在原地,好整以暇地看着这姑娘折腾,不说找多少人来都是无用,这院子里早已布置好了阵势,便是任她叫破了嗓子外面的人也听不见,将手拍肿、门拍烂了也不可能出得院去。 他听得那拍门声与求救声都小了才又开口,悠悠地道:“你再怎么尝试都是徒劳,这院子早被你这叔叔布置下了阵法,本是为了捉这女鬼,现在却成了你们的牢笼了。” “老实点。” 这说话的功夫,那女鬼身上便有鬼气隐隐,这女鬼只觉得自己一举一动都是隐蔽,却那里逃得过叶枯的眼睛,他心想这女鬼倒是像个狐狸,狡猾而机敏,只怕方才那引颈就戮的模样下也留了后手做最后一搏,只是他现身早了没见着罢了。 他伸手一抓,那女鬼顿时身不由己,从井沿上飞起摔在了叶枯面前,一身鬼气都给禁了使不出半点来。 “啪!” 叶枯才将这女鬼魂儿处理妥当,就又听见响动,却是那姑娘将古琴狠狠一摔,手里不知在何处寻得一把剪刀抵住了自己那纤细白皙的脖颈,紧紧依靠在木门上,两眼睁大了直勾勾的瞪着叶枯,眼中霎时落下了两行清泪来,她就用另一只手一抹,就只剩下两道泪痕了。 “你别过来,我自知不是你的对手,但你想要玷污我却是痴心妄想,我纵为玉碎,也绝不会为了半瓦之全而屈服于你,苟且偷生。” 这姑娘说的决绝,将那剪刀又往上提了提,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 叶枯见着这模样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这事情的原原委委这姑娘又怎么会知道,心道我若真让你自裁在我面前,那这身道行术法不要也罢,心中这么想,嘴上却道:“你若是想要自尽我也不用拦你,只是要让你先知道这世上还有炼魂抽魄之法,恰巧我也懂得一二,所以你就算是死了,我也一样能将你那魂魄拘禁了来,留你灵识炼成鬼姬,那时再与你促膝长谈,秉烛寻乐也应是不迟。” 他这番话本也是胡诌,要真个留人魂魄灵识还需得到了化神境界,凭了叶枯于神魂一道的造诣才堪堪可行,却不想这姑娘与摔在地上的女鬼哪里能看透这些 这姑娘还好些,未踏上修炼一道对于此中事没什么概念,可那女鬼魂儿就不同了,她深知被炼成鬼姬就是做了别人的提线木偶,时时受人掣肘,不能有半分违抗,那与魂飞魄散相比又能好到哪去? 方才被眼前这年轻修士窥破了心思,又被抬手间就擒拿了来,哪里还不知道这年轻修士是真正的仙道中人,远非那些庸才可比,当下就苦苦哀求道:“仙长饶命,我身世凄苦沦落为鬼,却从未有心作恶,还请仙长垂怜,不要将我炼成鬼姬。” 叶枯没理会这女鬼魂的哀求,笑道:“姑娘你也不要这么紧张,我若真有歹心,凭了这一身法力,在依山阁时想做什么就做了,哪里会容得你轻易离开?” “你们这些人有什么龌龊肮脏的心思哪里是我能猜到的?”那姑娘色厉内荏地斥道,握着剪子的手却已是松了些力气了,她心思也灵敏,想到叶枯之前的行事做派,便是自己那么讽刺他也没有当即翻脸,如今听得这番话入耳,不觉也就信了几分。 “说起来我与你这叔叔也算是旧识,怎么,你这屋里有黄金万两不能视于人不成,若真要在这僵一整晚,我倒是也不在意的。” 哪里真会有人想死,自尽的勇气从心中涌起也就是那一刹那,那姑娘将剪刀从脖子上移开,却仍是紧紧攥手里不肯松了,她心头难免有些后怕,暗道:“他若真的要行那不轨之事,我就算是要被炼成那什么鬼姬也断不可能答应他,人都死了他还能奈的我何,不过是吓唬人而已!” 她缓缓走进了屋中,一路上那紧张劲毫不掩饰,不时便用眼角余光扫向叶枯,生怕他有什么动作。 叶枯抬手将那甲士于女鬼魂脚上的禁制都解了,向着两人做了个请的姿势,邀他们进屋一叙。 屋内生了火烛,烛上的羊角辫燃出一株明黄色的火苗来,将这屋里的黑暗全都驱赶了出去,那女鬼魂一进到屋中那眉头就蹙了起来,脚步也不如在屋外时那般便利,似是强忍着心中的不适才堪堪入得屋中来。 这等鬼魂之物最不喜的便是明晃晃的火光,这火光中带着阳气,与他们一身阴气相冲,难免就会生出不适来,还有那等炼体有成或是修道有术之辈,在这些没什么道行的小鬼魂眼里就是一个个大烘炉,阳气如炽火般逼人,轻易不敢靠近半点。 叶枯见了,屈指一弹便将明黄色烛火打灭,那抚琴的姑娘正要惊呼,就见得清幽的“月光”洒满了屋,抬头处是一颗宝珠,只鸽蛋大小,散出清冷幽寂的光来如水般铺满了小屋。 那女鬼正要道谢,就见得身后的五门轻轻地合拢来,这年轻修士已是自顾坐上了床去,成了个舒服又惬意的模样,开口向那身披战甲的道:“你可认得我?” 三人一鬼已是围拢了来,只是他一人舒舒服服地坐在床上,身下用柔软的被褥之类的垫了,另外三位就在床下,一副听他训话的样子。 凌家的甲士自方才起就一直尝试以真气冲开叶枯种下的禁制,屡试无果便知道这年轻修士的境界已是超过了自己许多,如今听得这一问他才回过心思好好打量了叶枯一番,惊道:“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甲士的一脸惊讶,比之前叶枯在依山阁雅间中瞥见他这一身凌家战甲时的模样还要甚上几分,叶枯见了这反应,就知晓了凌家暂时还没有追到这里来,心中的悬着的石头也算是落了地。 想到此处,他不禁心情大好,嘿然一笑道:“看你也不是为了追捕我才来到此地,那你我之间就没有什么必须生死相对的理由了,不过我倒是对你此行的目的有些好奇,难道凌家在这曲屏镇里还有什么布置不成?” 凌家甲士苦笑,看了那抚琴的姑娘一眼,道:“这我哪里知道,凌家有什么布置又怎么会告诉我?我本就是这曲屏镇里出去的人,往年一道上路闯荡的同乡没我这好命活到现在,就托我若有机会回到家乡就帮着照拂照拂他的家人。” 这话也不是什么让人高兴的话,所以到此处就打住。 这世上到底是平凡人居多,修士中又哪里不是这样,像阎昊、凌云逸那般的有望大道的天骄与夏帝那般已站在一国顶峰的毕竟是极少极少数罢了,如这甲士,能修出一口真气就已是强过了这世上许多人,心中就已是很满足了。 “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问的是叶枯。 “苏苏清清。” 答得是那抚琴的姑娘。 两人的声音在满屋清幽的光中晕开,也不知是何滋味,许是方才屋外那一幕伤了和气,现在又听了这些话,三人一鬼都有些沉默。 女鬼魂似有些见识,隐约知道凌家是何等存在,又见床上那年轻修士似心有所触,不像个铁石心肠的人,思衬了片刻,拜倒哭诉道:“我有冤情向相告,还望仙长为我主持公道。” 叶枯道:“叫我叶枯就是,你且让我先问问你,你生前可是一只狐狸修成人形,自取了江荔两字做了姓名,又有个小白狐的姐妹也得了机缘修成人形,唤作江梨?” 江荔惊道:“你见过我那傻妹妹?我不是让她待在庙中,哪里也不许去么,她到底是不听我的话了,却不知道这世道险恶,哪里是她能弄得明白的?” 这女鬼魂果然就是江梨的姐姐江荔了,只是在庙中时江梨曾说她这江荔来过庙中两次,却不知道怎么成了这般鬼魂模样,又是怎么见得江梨的面的。 江荔像是打开了话匣子,道:“我当时回到山中,那副人躯就已是时日无多了,偏偏又拗不过我那妹妹,非要让我带她见识一番这三千红尘才肯罢休,那模样简直就与我最初下山时一模一样。” “我带她下了山,将她安置在庙中,又将那副人躯的所有力量都用在了幻阵中以求护她周全。那副人躯被我葬在了院中的古井下,昔年我有幸得了一篇修炼魂魄的鬼道功法,所以才能保住了魂魄不灭,成了这般模样。” “那两次回去庙中看她,却都是以这鬼魂之躯催动了幻阵,幻出往昔的模样来与江梨相见,她修为不高,只堪堪修出一口妖气化形为人,对我又没什么戒心,自然是察觉不出来的。” 第七十七章 野狐野鬼 明月半映鬼事,清风再惊鸣蝉。 宝珠如月,月华如练。 凌家甲士冷哼一声,气愤道:“你这野鬼,还在这里装可怜博人同情,这些自艾自怜的话抛到一边,你就说说为何要侵占我这侄女的肉身,吞她的三魂七魄,可是有人指使,还是你鬼心不死,欲借此还阳?” 苏清清顶上灵光与常人有异,其中生出一团指甲盖大小的红来,便是被这江荔种下了道印,等这道印长成苏清清的魂魄被吞噬殆尽,灵识消散,只剩下一具空壳,江荔这等鬼魂若有恰当的法门便可借此还阳,重回人世。 这种法门看起来凌厉诡异,厉害非常,其实不过是一些旁门左道,将自家的魂魄附身到异类身上,条件极为苛刻、要做得准备颇为繁杂不说,便是真能功成,这“重生”的人也是变得痴痴傻傻。 原因却是这般行事为“道”所不容,那附身的刹那也是这魂魄最为虚弱之际,又完完全全的暴露在了那大道之下,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哪里会容得这般取巧之事,不察便罢了,这有所察觉自然便是天刀斩落,于那魂魄最脆弱时一刀斩下,将魂魄劈的残缺不全,三魂只余下一魂,七魄削去了五魄。 所以这种法门与颠倒阴阳、逆转生死的大手段根本不能相提并论,看似是将人救活了,却只弄出个傻子来,记忆全无,智慧上还不如一只野猴子,哪里有人愿意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这种转世还阳之法极为古老,又无人精研,自然就渐渐没落了下去,其弊端便鲜少有人知了。 叶枯正要开口解释,苏清清却嚯的一下站了起来,质问道:“江荔,我叔叔说的可是真的?自始至终,你都只把我看做是转世的鼎炉,从未以真心待过我?我要听你说,听你说真话!” 这话中难免有些悲哀之意,可更多的却是愤怒,她酷爱古琴,自以为在琴道上寻见了知音,虽然是个女鬼吧,可她苏清清行的正走的直,做得都是干干净净的事情,挣的都是明明白白的银两,又有什么好怕? 苏清清却不知道这背后竟藏着这等事情。 江荔摇了摇头,哭啼嘤嘤,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说与叶枯三人听了。 原来她江荔修成人形比那庙中的小白狐江梨早了整整十年,她们姐妹两人虽是居住在深山中,可隔个一年半载的难免会见到个把人影,心中对外面的世界是向往已久。 江荔心痒难耐,便于第七个年头下了山去,入了红尘。 初时她只觉得这尘世中有千般新奇万般好处,陶陶然乐不思蜀,悠悠哉再无所求,嬉戏红尘,好不自在,却不料当她到了北宁城,不知怎么的就被人识破了白狐真身,江荔在那些专好此道的修士眼中就是一大袋一大袋行走的灵石,哪里有放过的道理? 那些修士常年与妖兽、妖族相搏,都是刀尖舔血惯了的人,江荔那点本事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一路追杀下她早已分不清日月星辰东南西北,只是一个劲地往熟悉的地方、熟悉的方向逃亡。 那日她已是穷途末路,差一点就不能维持人身要现出白狐之形来,却偶逢了一位与叶枯差不多年纪的少年,那少年也是侠义心肠,虽然诧异这少女如此美貌怎么会弄得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心中却也见不得佳人落难,便将江荔背回了家中。 追兵在后,那少年知悉了情况后,急中生智将江荔放入木桶,沉入古井,约定了劈柴三声为号,到时再将她从井中拉上来。 也就是如此,江荔才能躲过一劫,只是这少年生的不差,又于江荔又莫大的恩情,其后还对她悉心照料,两人心中便有情愫暗生,不足为奇。 那少年得此佳人倾心,更觉上进,他本就有求道之心,就说要去次城中撞一撞仙缘,看看能不能得了修道门派中仙长赏识,得幸拜入山门,江荔犹豫再三,又不好劝阻,自己也断然不敢再去那等地方,便让那少年一个人上了路。 谁知这一走便是数年,江荔这般妖兽哪里经历过人间情爱,一旦遇上了便是将心上七窍闭了六窍,只余下一道门户供那人往来了。 那少年是回来了,只是却不是一人回来。他有幸拜入了修道之门,天资又是上佳,不多时便修出了一口本命真气,这般天资,这般年纪,自然有许多人物争相巴结,金银、宝玉、姻亲一样都没落下。 也算是他良心未泯,心中有愧,这番回来就是想给予江荔一个衣食无忧再打发她走,只是拗不过他未过门的师妹,这才带了这女子一同回到曲屏。 他入了仙门,自然便修习了仙家功法,眼力早已是今非昔比,一眼便看穿了江荔竟是白狐之身,这下就连心中那点愧疚都散的一干二净,打的是降妖除魔的名号,行的却是朝三暮四、有新忘旧之实,江荔那时只觉得心都要碎了,哪里还有胜的希冀? 那少年终究没有下杀手,只将江荔打成重伤就兀自离开了。 江荔身负重伤,心若死灰,拖着残躯勉强回了曲屏山见了江梨,将她带出了曲屏山,她心中有几分谨慎就先独自一人回到这屋院中来探路,可谁知那少年的师妹竟去而复返,守株待兔,将她彻底镇杀,拘禁了江荔的魂魄供她驱遣。 这于苏清清体内种下道印之法便是那位师妹传于江荔,限她一月之内寻到宿主种于其体内,她心中愤恨如滔天巨浪,要将那高渺苍穹都给吞了进去,可无奈魂魄受制,半点都违抗不得。 叶枯听了,心中也并不怎么动怒,只向苏清清问道:“那这么说你是才搬进这个院子不久了?” 苏清清也是女子,感情也是要比寻常男人细腻得多,也感性得多,江荔的话听在她耳中,更浸进了她的心里,当下就有些怜惜起来,柔声道:“我确实也是一月前才搬进了这间屋院,想当初买时,邻里就说这间屋子不太干净,还劝我选别处的屋宅。” 如苏清清这样的姑娘,心肠就如那古琴的琴弦一般,平日里看起来是硬的,可要是这一拨一挑对了地方,那便顿时就软了下来,叶枯沉吟片刻,道:“你说你的魂魄受制于她人,我却寻不出半点痕迹来,这又是为何?” 江荔拜倒在地,哭诉道:“我所说的句句属实,绝不敢有半点欺瞒,还望叶公子明鉴。那人的修为只与我相差不多,可她所使功法诡异歹毒,根本不像是仙家门派中人。” 凌家甲士沉声道:“这一带在以前只有一家仙门,唤作木宫,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分作四派,分别以古叶、古木、古灵、古真为名,统称古之四派。” “曲屏镇所临近的这座次城应当是古灵一宗选拔弟子的地方,这女鬼所说仙家门派也应该就是古灵无疑,只是莫说是古灵一门,就是当初的木宫之中也未曾听闻有人精研鬼魂一道,更别说有这等如同养蛊般的道印传下了。” 苏清清只听得云里雾里,这离她的生活未免有些太遥远了,她心中固然可怜江荔,可这在体内种下的道印却是实实在在过不去的一道坎,问道:“那这什么道印可有解法?” 三人都齐齐看向江荔,江荔却摇了摇头,道:“她哪里会将全部的法门都传与我,这道印自种下后我便感应不到它的存在,想必都是由她一手操控了。” 三人都皱了皱眉头,越听江荔说便越发觉得那人玄奇不可测,叶枯也不敢妄动,要是一步行差,折上了苏清清的一条命,帮了倒忙,那就与他此番的初衷相悖了。 叶枯心道:“我本就有将古之四派功法集齐助我修复心脉之意,这般倒是又多了个入古灵的理由了,这法门与心蛊一术颇为相似,只是不知其根源,苏清清未曾淬体修道,稍不留神可能就是万劫不复,倒真有些麻烦。” 他信不过凌家甲士,有些话就不方便当面说,别看三人一鬼现在一团和气,秉烛夜谈,像是很投机的模样,可自始至终叶枯都未将他们身上的禁制散了,可见其仍是心有戒备。 三人一鬼沉吟时,院中忽然刮起一阵风来,那风散处,也正是月光落下的地方,一个身材高大,方颐阔耳,双眼炯炯有神的壮汉,右手夹了一个女孩儿,那女孩儿一身白衣大半都被鲜血浸染了,一头柔顺的黑发披散,身子软软垂下,想必是吃了不少苦头。 “啪。” 像是扔一团破布般,壮汉手一松,那女孩儿就砸在了地上,他向着屋舍抱拳道:“在下古灵门人岳丘,不知是哪位道友在此布下了阵法。我见这阵中隐隐有鬼气森森,想必是有鬼魂精怪惑乱其间,特来一看。” 叶枯心里只咯噔一声。 第七十八章 妖鬼邪说 江荔一听那壮汉自报家门,乃是古灵门人,双眼中顿时射出极深的恨意来,只她理智尚存,知道自己如今这副模样万万不可能是这壮汉的对手,这才将恨意敛了,眼巴巴地望向叶枯。 叶枯见了岳丘夹了个女孩儿,心中就生出些不好的预感来,那女孩摔到地上时,他却看了个清清楚楚,不是江梨那小白狐又是谁?便是江荔不求,这人他也是要救的。 他看了一眼江荔,低声道:“这女孩儿与我,与江荔都有些交情,这阵法是我所启,这桩事便是我招来的,你们就待在屋里吧。” 这女鬼还不明就里,待到叶枯已经出了屋去,她心中才猛然一惊,与她、与叶枯都有交情的人,除了她那傻妹妹江梨以外,只怕这世上就再也寻不出第二个人来了。 不知道还好,如今知晓了外面院中那一团破布似的白竟是与自己相依为命多年的姐妹,江荔只觉得一颗心都搅到了一处。 她当时拖着重伤之躯回到曲屏山中已是万念俱灰,带江梨出山入世未尝就是全为她好,也未尝没有些怨毒的心思,只是她终究狠不下这颗心来,这才把江梨一直安置在庙中又设下幻阵守护。 这一刻,江荔是真的后悔了,那一点怨毒的念头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恨自己心肠怎么这么歹毒,竟将主意打到了这天真纯善,不谙世事的傻妹妹身上,她一下推开门扑了出去,落在了江梨身边。 江梨那娇柔的身子蜷在一处,一动不动,宛如一块泥胎胚子,只任人揉捏才成形状,那小脸上满是泥污与血迹,嘴唇干裂,双眼紧闭,好不让人心怜。 “是姐姐不好,全是姐姐不好” 江荔双手抚着江梨那憔悴的脸庞,只觉得心上有一处地方被人用钝刀子狠狠剜下了,血淋淋,又空落落的,这话已是哭腔,可鬼魂无泪,只见得一粒粒璀璨从她眼中滚落,好似闪烁的星沙,颗颗晶莹,粒粒璀璨,那天上月勾洒下白月光来,将这些瑰奇的事物一并卷了,不知收去了何方。 上不欺星辰,下不欺鬼神。 鬼魂之泪又名冥河星沙,于炼器、炼药两道都有助益,只是这冥河星沙绝难取得,这鬼魂一类不像是寻常人般吃了痛楚就会流泪,除非这鬼魂是真正感动,不然绝难落下一滴一点来。 这难便难在“感动”二字上,能修成鬼魂的,要么是那等活了漫长岁月还心有不甘的老怪物,要么就是精修魂魄一道的不世高人,最不济也是如江荔一般,偶得奇遇,又有莫大的怨念,莫大的不甘,哪里会为了什么事轻易落得泪来? “狐妖女鬼,俱是一丘之貉,这世道就是因为你们这等妖物鬼魅为乱才不太平!”岳丘见了江荔,怒目圆睁,不由分说就是一掌按下,一股令人心惊的气势自他体内涌出,像是一座山岳镇落,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他分明就是简简单单地站在那里,简简单单地一掌落下,没有半点花哨,却好似承载了大地之运道,凝地势,定住了一方天象。 一道黑白玄芒划过,眨眼间,叶枯便横在了岳丘与江家姐妹之间,他可不敢如此前对凌家甲士与江荔那般只以一道玄气便断了两方因果。 同是一掌,却是扬上,未沾阳春水的修长五指微微张开。 岳丘一见到叶枯便认出这小子就是在庙中逃得性命的那位,见他欲挡下这一掌,心中暗道一声不好,却不是怕自己落败,而是他只想除妖斩鬼,不愿伤及无辜人命。 天上是大岳压下,势沉玄黄。 地下是孤零零的白皙手掌,势起阴阳。 “砰。” 沉闷的声响,笼罩了小院的阵法如水波般退散,一阵风自两人立身处荡开,卷开一地黄尘。 风也清,月也朗。 苏清清与凌家甲士追着江荔出了屋来,只见到那自称岳丘的壮汉一脸凝重,退开数步以示敬意,向叶枯抱拳道:“那日在庙中未曾见识道友手段,今天倒是领教了。” 苏清清在屋中就见了地上破布一般的江梨,那凄惨的模样就足够勾出她心中的怜惜来了,再加上又是江荔的妹妹,这怜惜便化作了行动,也不顾凌家甲士的阻拦就到了江荔旁边,一同照看那早已不省人事的人儿。 叶枯云淡风轻地接下一掌,收了手,不在意地道:“道友得了玄黄,便应知地势之坤厚德载物一说,怎么每次见了这白狐就喊打喊杀?擒了也就罢了,又何必对一只狐狸折磨至此?” “折磨?”岳丘一顿,瞥见了地上满身血污的江梨,语调平淡道:“我出手便是如此,对一头妖狐自然更也不会有例外。” 让叶枯颇不明白的是,这岳丘不似嗜杀之人,相反还有一身正气,做得是锄奸扶弱济苍生的事情,却偏偏对这妖兽、鬼怪精魄一类如此憎恶,不问三七二十一就只一通轰杀镇压。 岳丘见叶枯拦在那一对姐妹身前,眼中有一丝不解闪过,斥道:“上次在庙中,你也是为这狐妖百般开脱,我还只道是你不识这狐妖真面目被蒙蔽了去,这番遭遇,才知道你心智清醒,只是有心袒护这些妖精鬼魅。” “你也是人族,又有如此天资,竟自甘堕落与这等只知道为祸作乱以逞一己私欲的妖精鬼魅为伍!这等妖物乱我人间,除妖卫道便是我辈修士义不容辞之责,你莫非真是为这妖狐相貌所惑而不辨是非,不明大义?” “以你之能,虽不说斩尽天下妖魅,但至少也可保得一方太平,你能为了两只异族拦我,却为何不能为了我人族百姓除妖诛邪?” 话听入耳中,叶枯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真被逗乐了,“呵”的一声就笑了出来,心道这都是些什么歪理,又转头望了眼倚在门框上的凌家甲士,后者只猛地摇头,表示并非所有人族修士都如这岳丘说的一般。 “你这傻大个好不讲理,天下万灵,各有所序,你就凭什么以为我们人族就高过了妖族、鬼魅一筹去?再说,这天下的妖精鬼魅又不全是十恶不赦之辈,你这般不分青红皂白一竿子打死除了妖,凭什么就是卫了道,这卫的又是那般的道来?” 还不待叶枯说话,已帮扶着把江梨抬进了屋中的苏清清就又出现在门框中,反问岳丘。 “我” 岳丘那一番对叶枯说的连珠炮般的话语甚是流畅,可到了苏清清这儿却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来,只绷着一张脸,不去看被月光镶嵌在门框里的苏清清,瓮声瓮气地对叶枯说道:“你快些让开,让我将屋中那两只妖狐都给毙了,我就马上离开,绝不再扰此地清静。” 叶枯见这岳丘一前一后的差异未免有些太大,却也没多想,道:“绝不可能。这姑娘方才的话你也听见了,我觉得甚是在理,天下妖精鬼魅不可一概而论,你只知道妖兽化形为祸,鬼魅扰我人世,却不问其中缘由究竟,就拿被你打成那般惨状的小白狐来说,你可亲眼见她为过半点乱,做过半件坏事?” 苏清清听了,莲步微移,与叶枯并肩而立,义正言辞道:“叶公子说的极是,你这傻大个不问个清楚明白,只知道见了如江荔姐姐这样的鬼魅就要诛杀,怎么,她们的命就不是命了?只怕你手上沾得罪孽比那些真正为祸人间的妖怪都要多上不知多少!” 这古灵一门的岳丘,初时听了叶枯的话还没怎么,这苏清清一开口他顿时就如打了霜的茄子,那一身的气势尽皆不见,站在原地又说不出半个字来,颇有些不知所措。 也不知怎么,岳丘见叶枯与苏清清两人没有半点退避的意思,竟也不再多费唇舌,转身便走,还不忘砰地一声甩上了院门。 院中叶枯与苏清清两人正有些疑惑,就听见院外传来一声:“这番是岳丘冒昧,还望几位恕罪,但我降妖除魔之心决不会改,至于那两只妖狐,有幸得了你们相护,我便饶它们一回。” 末了,还补了一句:“只要它们姐妹二人不为恶事。” 这一番弄下来,倒是让叶枯有些哭笑不得,他原本只以为这叫做岳丘的大汉食古不化认得都是死理,没想到还有这么“可爱憨厚”的一面。 两人回转屋中,进门时,叶枯伸手在那凌家甲士肩头一拍,解了他一身的禁制。 江梨早已醒转过来,小脸上的血迹污痕都用清水洗净了,只那一身白衣还是脏兮兮的,方才叶枯与苏清清在院中与那大块头的“对峙”的情景她都看在眼里,见两人进得屋来,惊喜道:“公子,又是你!还有这位姐姐!” 这小白狐本就是个小美人胚子,又落落大方,天真无邪,自然是人见人爱,苏清清眼中已满是爱怜,道:“这妹妹生的好可爱,姐姐这里还有干净的衣服,就先将就着穿穿吧。” 第七十九章 清清 一夜未眠,可这天道又哪里容得你休息,天际已吐出鱼肚白来,催着赶着让你不得安生。 这话中之意叶枯又怎么会不明白,便也由得三个女人,准确的说是两女一鬼在屋中闲聊忙活,自己和凌家甲士到外面避嫌。 “我与凌家已是势如水火,是苏清清叫你一声叔叔,你才能还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院中,叶枯背对着凌家甲士,缓缓开口道。 凌家甲士似是一惊,快步上前,却又像是有所顾忌般,只行了数步就停了下来,匆忙道:“我与公子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哪里有说谎骗你的必” 他话语未必,便见一道黑白玄芒凝成三寸小剑,来不及任何反应,刺向他的心脏。 “哧!” 凌家的战甲在这柄三寸小剑面前脆如薄纸,眨眼间便破开了战甲,可却并未如叶枯意料一般洞穿凌家甲士的心脏。 一阵炫目的白芒于这甲士胸前绽放,竟是一件宝甲,流转出神秘的光华,阻挡了黑白小剑的锋芒。 叶枯心中冷笑,纵使底蕴深厚如凌家也断不会将如此宝甲随随便便赐予一位骑士,这人好深的城府,差点将他也骗了过去。 指上黑白玄芒涌起,他横空一划,那宝甲光华有刹那收敛,却也仅仅是刹那,便又复光华流转模样,只是那一柄黑白小剑却不见了踪影。 “你!” 那甲士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他根本料不到叶枯竟会直接下了杀手,渐渐的,那双眸子中便再也没有半点生机存在了,身形倒地,那战甲上本有道道繁复的神纹,也随着这甲士的死亡如灰烬般消散,只余下白茫茫的一片。 这甲士有了那宝甲拖延了一时半刻,他本可以有所反抗,再不济也能惊呼惨叫,只是那一刻他全身上下竟无一处可供使唤,像是中了魔一般。 凌家的甲士哪里知道,叶枯方才替他解了禁制的一拍,却也将一道太玄阴阳气种入了他体内,此刻与那三寸黑白小剑里应外合,就是要让他弄不出半点动静来。 人死而甲上神纹消,这乃是凌家防止神纹外传的一种手段,若不如此,只要有人杀了一名骑士,得了战甲,那对于整个凌家而言都是巨大的灾难。 神纹虽不及道纹一般玄奥晦涩,却也是修士所悟得“道”的载体,有人能于万里之遥推算天机,定人方位,自然便也有人能窥一斑而见全豹,追根溯源,寻出这刻印神纹之人所修玄法的一鳞半爪,古世家的不世法便有外泄之忧。 家中传下的玄法乃是一个世家立足之根本,根基若有丝毫动摇,其后果可想而知。 从叶枯出手到甲士身死,也不过片刻功夫,他又特地瞒过了屋中三人,没有发出半点动静,叶枯望了眼那房门紧闭的屋子,心道:“这俗世浪潮也颇为有趣,只是这也终究不是我的归宿。” 心念一动,脚下土地便如生出灵性般,载动他的身形,游物之境身法展开,眨眼间便消失在了这座未语曲屏镇东又毫不起眼的小院中。 院中只留下了一具尸体,倒在那一口枯井旁。 哦。 还有几条柳丝垂在墙头,随着往来的青风徐徐摆动。 他一路回到了依山阁,一路回到了自己的别苑,思衬良久,以墨笔斟酌了措辞,书了一封信,欲将这封信交予那店小二再给一锭银子托他转交苏清清。 “咚咚。” 敲门声起,他心中警觉,眉心颤动,五行之金尽入神识,化形成寸许长的金色利剑,隐而不发。 “里面的可是叶公子?” 叶枯听得这熟悉的声音,微微一愣,竟是苏清清! 这一封信中措辞,颇费了叶枯一番思量,这一段时间倒也够苏清清从镇东一路寻到依山阁,只是他方才杀了这姑娘的“叔叔”,她怎么还会找上门来,又是语气温和,不像是兴师问罪的架势。 他一个翻身,从一旁的窗户出了屋去,见到的的确确是苏清清立于门前,秀眉微蹙,心事坠坠又翼翼小心,抬手又轻叩了叩门,道:“叶公子,你在里面吗?” 叶枯心道:“这苏清清什么意思,我刚才杀了那凌家甲士,特意将尸体留在院中未做任何遮掩,就是要让她绝了再与我有什么交际的心思,她这般玲珑机敏的人怎么会看不出其中的道理,难道是我看走了眼?” 苏清清似是笃定了叶枯就在屋内,只是任她怎么说怎么叩就是不开门,不愿见她,一丝失落自这姑娘脸上闪过,她叹了一口气,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屋中的叶枯听,道:“我从未得罪过什么人,却偏有人要害我,如果叶公子他也不肯帮我解这道印,想来等着我的就只是死路一条了。” 这从未迈入修行一道的姑娘也是方才在小屋中,听江荔那鬼魂讲了种在她身上这一枚道印的厉害之处,种印便如下蛊,道印被日日夜夜温养在苏清清体内,长成后便如一株青草,只是寻常青草要的是肥沃土地与雨露润泽,这道印却以苏清清的魂魄为养料,结出一朵花苞来,只待古灵门中那一位“师妹”前来将其采撷而下。 那时,苏清清这个人便完全消失在了世上,只余下了一副躯壳,至于这般所作所为目的何在就不是江荔能够知晓的了。 苏清清来时自然也见到了那凌家甲士的尸体,这一点倒是叶枯想当然了,苏清清与这甲士间说到底也不过是萍水之交,又能有多深的感情?她那时欣喜复又落泪,不过是因为听见了关于她父亲的消息,心弦一乱。 她只以为叶枯在夜里的那番说辞只是推脱,不肯出手相助,这才寻上了门来。 这姑娘的胆子自然是大的,修士、狐妖、女鬼都见识过了,区区一具尸体又算得了什么? 叶枯在暗处,苏清清在门前。 他其实对这姑娘颇为欣赏,不说那一手高超的琴艺,单是那一份心性便足以让他高看几眼,试问有多少凡人敢喝问修士,又有多少人能于此尘世中遗世而独立,真正爱己所爱,不为外物所染,那摔琴引颈的一幕也让他多少有些触动,你看她幼稚,她却笑你不懂。 弦断琴碎,不闻泠泠松风。 敢又何用,仍是泥中微尘。 以苏清清的性子,绝做不出哭哭啼啼哀求之事,但若真只是举手之劳,帮了也就帮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也不是什么冷血的禽兽,不过这道印连他也未能察觉,其中的玄机绝不是如江荔与苏清清二人想的那般简单。 似是无奈,叶枯在暗处只摇了摇头,随手一掷,手中信纸就犹如刀锋一般射入了苏清清身旁的门柱中,做完了这事,他便转身离开,出了曲屏,直奔那次城而去。 他却不知,苏清清从门柱上取下了那封信,拿在手中,未曾阅读,只怔怔出神半晌。 纸上痕犹新,一股淡淡的墨香将苏清清绕了,不知将她的深思带往何处。 路上,在曲屏落脚的这些公子小姐们也不是出来闲玩的,已有不少人乘了华丽车马,又浩浩荡荡的上了路,赶去次城参加仙门选拔。 大路上只见车水马龙,无人不希冀能拜入古灵一门修习仙法,他们之中有些是真心求道,有些却是为了人前显圣,图一个锦绣前程,一场更大的富贵,却都不知道就在昨夜,他们身边便发生了一件仙鬼之事。 世人多是如此,无可厚非,修道传承,或是如这次一般于次城摆开阵势,人人皆可一试,有仙根福缘者便入的门中修习玄法,再者便是有前辈高人云游天下,看得某人顺眼,又恰巧这人有些天资,还兼有一颗寻仙问道之心,便收入座下悉心教导,授业解惑。 需知这仙途一旦踏上了,那便要随着自家师傅修行修道,想那些孩童小的不过六七岁,大些的也不过十二三的年纪,要狠下这一份心来,背了父母,离了家乡又是谈何容易? 故而这“缘”之一字便愈发妙不可言了。 叶枯出了曲屏,却不敢以神识入五行招摇而行,那凌家甲士的出现已是让他心生警觉,来的定是远远不止他一人,若再似之前那般化天河驭水、化大叶驭木而行,只怕就是真个不知“死”字该怎么写了。 他早已向店小二打听出了一条山野小道,只身游于野物外,两侧的青葱绿意飞掠而过,那些树叶都已舒展开来,翠绿如润,这里似是格外潮湿,地上、枝干上、叶上,都有散不开的水意。 魂海中有一株巨大的古木扎根于无垠的神识汪洋中,雄伟挺拔,直入苍穹,只那“苍穹”却是一片蒙蒙迷雾,迷雾中撑开一片伞状阴影,料得是这古木树冠,也不知多么巨大,如同一朵无边的蘑菇云,覆压魂海上空。 根须处,魂海本是神识所化,无形无质,此时竟生出诸多神草,魂海翻涌,神草震动,滴下颗颗晶莹。 他以木行如神识,沟通外界这片遮天蔽日的密林,小心谨慎到了极点。 突然,叶枯心中一沉,觉出一丝异动。 第八十章 微尘心思 没有半点犹豫,叶枯立刻转了方向,向着未知的密林中闯去。 无他,那一点异动竟是自前方传来,凌家人竟于此守株待兔,静待他自投入罗网来。 说不定凌家的人早已到了曲屏做了布置,买通了那店小二,也是凌家让他特意为叶枯指了这一条路。 念至此,叶枯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自诩谨慎,却不料屡屡遭这凌家算计,弄自己于股掌之间,这般如他人掌中之物滋味,谁尝了会觉得好受,更何况是他叶枯? “凌家玄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若是知道我与玄清一个是北王世子,一个是当朝公主,还不知你凌家敢不敢如此放肆追杀。不知多少岁月过去了,这世道却还是没变,人吃人,没有力量,一切都是空谈。” 游物之境被他催动到了极致,身形在林中飞掠,如同惊鸿大雁,不惹尘风,双眸中不是恨意,而是一股坚毅。 叶枯此前修道,凭得更多是前世遗留的道心一颗,“为成大道,万物皆抛”一切的一切在大道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但是他却不知,前世的他拥有这般心境时已是屹立仙道绝巅,俯瞰红尘,心中自然便生出这般豪迈而无情的话语来,练就太上道心,想的是万物随缘,只要不妨碍证得大道,那便一切皆可为。 他随了上官玄清出北城赶赴上虞,抱的未尝不是这种心思,遇见玄阴,他便只以为此等天地奇珍无主,见不到自是罢了,见到了便是与自己有缘,从凌云逸手中夺之也无可厚非。 如那古叶门下恩将仇报的女子,再如那土坝村中反咬了他一口的凌云,前者他只谓是上官玄清命中有此劫数,自己有能力化解,又能为古夏国的公主上上一课,何乐而不为。 后者纵使是刺了他一匕,差点害得他彻底成为废人,叶枯心中也无多少怨恨,是命中有劫避之不过,凌云那等人物尚不入他眼,身躯如蝼,道心如蚁,仙凡之别,难成大器之徒而已。 这其中固然是以超脱拔俗之心俯视众生芸芸,只觉自己虽然为人所伤,却不过尔尔,这些事在那无上道果前都太微不足道了,根本不需他心生记挂。 可他却忘了,此时的他不过是三千红尘中微不足道的一颗沙粒,严格来说,连那一口本命真气都未曾修出,仙根未得,凡骨七品未入,所见所闻皆是红尘滚滚,所思所想又哪里可能是那“为成大道,万物皆抛”的超绝心思? 十六七岁的年纪,又哪里能如此绝了心中性情,抛却一切去铸那看不见摸不着,高悬于九重天阙之上的缥缈道果? 如今叶枯得了一番历练,灭了“不知己”的心魔,得见本我,便知道现在的自己只是一个平凡的、十六七岁年纪的求道之人,绝做不得,也不许他做得那俯瞰红尘,万事由心的忘情太上。 或许他以后会成那般心性,可现在,他绝不是。 凌家再三相逼,将他心中那股少年心性全给迫了出来,只是这却已不是心魔,反而是叶枯修道路上的助益,不服输、不畏难,凌家又能奈他若何? 区区一古世家罢了。 心境变化,只见得那魂海中央,本也是被神识化作的海水充斥,此刻却生出一座小岛来,四四方方,有棱有角,那一株参天古木此时已落在了这方小岛之上,只是这一小一大,看起来颇不协调。 “这般逃下去绝不是个办法。我不知自己现在身在何处,可凌家却能统揽全局,敌暗我明,这样跑下去,越跑对我就越是不利,随时都可能成了瓮中之鳖。” 叶枯也并非愚笨痴傻之人,心思如疾电般闪过,暗运五行入神识之法。 魂海中,那一株参天古木微微颤动,顶上如黑伞般撑开,耸入迷雾中的树冠绽出道道青芒,刺破了蒙蒙迷雾,落入无垠魂海之中,他竭尽全力,以木行入神识与周遭茂密的树林相通,千万叶片皆作耳目。 那瞬间,他只感觉天地尽入眼中,每一寸叶脉都似他血脉的延伸,每一篇树叶都成了他的眼睛,或大或小,或高或低,天地纷呈,但如此异象以叶枯如今的修为绝难长久。 他把从一片片树叶中窥见的天地尽皆驱逐出魂海,只在木之一行中留下最浅陌的意识,铺展开去,此时的叶枯便如同黑夜中的明火,凌家这群烦人的蛾子想不扑过去都不行。 “这般速度与神识感知力没有化神境界的修士,奇哉怪也无论如何这对我来说是个好消息。” 脚下轻点,叶枯身形一跃而上,落在了层层叠叠的枝叶之间,他小心翼翼地控制着木行神识,一寸一寸的往回收缩。 林地间堆满了腐叶松针,逃至此处,早已是人迹罕至之地,数百上千年的岁月留下遗物,铺满一地。 枝干上的湿意沁润着手掌,掌心有些滑腻,微凉的叶片不时拂在脸上,叶枯屏息凝神,不敢有丝毫分心。 窸窸窣窣的声音划过耳畔,像是成百上千只蟋蟀在鸣叫,实际却是追赶而来的修士速度极快,身形飞掠于林中,擦过不知多少草木枝叶。 “一、二十三、十四,凌家真是舍得,也不怕这些费了千幸万苦训练出来的人都折在这里。” 叶枯藏身枝头,在驭木行神识的同时,数着从树下掠过的人数。从方才起,一共有十四名骑士从树下经过,这些人皆非化境,不是他最大的威胁。 一个老人出现在叶枯眼中,低头徐行,似是在辨别地上的蛛丝马迹,又似在以神识感知着什么。 突然,他抬起头来,神色冷漠,开口说了些什么,像是在给那些先行的骑士下达命令,他们之间必是有特殊的法门,可以远隔数里,交通无碍。 “近些,再近些” 叶枯藏身树冠中,看着这身形有些佝偻的老人缓步行来,神色冰冷。 凌家的长老本是安步当车,一步步走的不疾不徐,却突然身形一顿,好巧不巧的停在了他的正下方。 心中暗道了一声可惜,想要以这等小伎俩骗过凌家化境的修士还是太难,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太玄阴阳气上手,并指做剑,叶枯的身形自繁密的枝叶间悍然跃下,势如猛虎,迅若雷霆。 指上生玄,黑白二气结作螺旋,太玄无上,锋锐难挡刺向凌家族老,如惊鸿过隙,天地无音。 这一指,出其不意,凡骨中人若是挨实了,不死也是重伤。 可要凭如此手段取化境修士性命却是妄想。 杀意临身,凌家长老心中吃惊,根本想不到这不过凡骨境界的小子竟敢于此设伏,他快速躲向一旁,同时匆忙间举臂横挡,迎上那斩玄一指。 “哧” 哪怕是化境修士的肉身也挡不住这削神金、断灵玉的斩玄剑气,黑白两色落下,于那手臂上斩开一条深可见骨的伤口。 只这一下,就险些将这条手臂彻底斩落,让凌家老者变成一个独臂残疾之人。 叶枯一击未果,游物之境展开,转身就走,以他如今的修为,与这老者正面冲突起来无异于是以卵击石,不自量力。 “你走不了!” 手臂上的剧痛让凌家老人面目显出狰狞,怒喝一声,探出大手,快速放大,眨眼间便落到了叶枯头顶,掌中似有一方天地,向着掌下飞遁的身形笼罩而下。 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流转,这一方天地似是与外界剥离开来,独特的“势”如一把天锁,阻挡了游物身法,无论叶枯如何左突右闪,依然受限于这掌印,无法挣脱。 “掌中天地!凌家凌” 这一掌,只让叶枯感觉有几分熟悉的意味,可无论心中作何想,眼下关键却是破开掌印,争得一线生机,黑白阴阳双鲤绕于指尖,向着那落下的掌印凌空一划。 “小贼好胆!有些手段,但怪只怪你拿了不该拿的东西,虎口夺食之事,凭你还不”凌家长老见叶枯被囚于掌中,身形逼近,祭出一把银尺,尺上一端有山河纹于其上,化成一道白芒,击向叶枯。 料想凭他化境修为施展此法,这少年人绝破不开去,挣扎无异于是困兽之斗。 却不想他话音未落,就见到黑白玄芒划过,叶枯身形一闪,数个起落,已是破了掌中天地,落在了数百米开外。 而那一尺却是落在了空处,虚空都在这一尺之下震动,磅礴的气浪荡开,断了临近的数株大木。 这一下若是结结实实的击在叶枯身上,不用想,定是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 砰!砰!砰! 木石撞击的巨响搅扰了这山林间的寂静,满地枯叶松针裹了尘泥飞扬,枯腐的腥臭味从背后扑来,让正驭了土之一行飞遁的叶枯都不禁皱了皱眉头。 “先回曲屏镇!” 他当机立断,循着记忆中行过的山路,向着来时的曲屏飞奔而去。 第八十一章 有仙人掠红尘 不染山间尘泥,身如影中鬼魅。 叶枯步履如飞,以他的境界,本可做到足不沾地而行,可每一步落下,那一出土地就如同有灵性般自主迎了上来,方寸势改,承托其足。 他不往次城去,是心中担忧前路上还有凌家的伏兵,而回去曲屏,就是想要出其不意,谁会想到他会“自投罗网”,回到那看起来草木皆兵的曲屏镇中去呢。 当然,更多的还是无奈,前路未卜,若是铁了脑袋执意要去次城,先不说路上按或是有或是没有的伏兵,就是真正到了次城,又能如何?去求那古灵一门的仙长庇护?天方夜谭。 只有回去曲屏,说不定还能于这危局之中寻得一线生机。 “这些追杀我的凌家修士大多是凡骨中人,那老头虽是化境,可却绝对不够化神境界。” 叶枯心如电转,脚下却不敢有分毫懈怠,是身后追兵已至。 凌家老人恐怖非常,一步登上虚空,脚踏云气,飞掠虚空,俯视而下,在下方数里之外,一道人影闪没于林间,疯狂的掠动,不时回头看一眼,显得有些急躁。 那些骑士早已接到了这老人命令,调转方向,追击而去。 “我说了,你走不了!” 衣袍在劲风中作响,这一吼他是运足了真气,音浪在山间回荡,经久不消。 这位老者伸手一指,天际流云化作一把巨大的三叉戟,一下子将一座高耸的山峰削平,向着叶枯插了下来,大戟长达百丈,似是可以横扫山川,划开天地。 寻常化精、化气二境的修士绝难演化如此大象,这老者修行凌家玄功,这般不世法的威能难以揣测,超乎了常理。 凌家老人有绝对的自信,化境修士出手,对付一个凡骨中人不会有任何问题,虽然手臂上那一道伤口骇人,难以愈合,可他依旧不担心会阴沟里翻船,化虹为云,落下三叉大戟的同时直追叶枯而去。 叶枯心若枯井,不生波澜,那三叉戟绝非他能抵御,只将土行尽入神识,那一瞬间,竟有神秘的纹络于大地上闪没,他身形一闪而没,再出现已是在百丈之外。 “轰!” 三叉大戟落下,发出一声巨响,整片山川都似摇动了起来,一道道大裂缝蔓延向四方,大地也难挡这大戟凶威,四分五裂,破碎不堪。 “这老匹夫,下手可真狠。”叶枯轻抿嘴唇,若不是以土行入神识,借了地势效仿缩地成寸之法,只怕那四分五裂的便是他的身躯。 “道纹!这小子如此年纪,怎么可能悟出道纹!?那方才的挪移中竟有几分缩地成寸的影子,如此天资,我凌家为了玄阴与他敌对,真的有必要吗?” 空中的老人眉头微皱,他知道这一戟难取这竖子性命,却没想到连略加阻挠都未曾办不到,方才大地上有神秘纹络闪没,他看的是一清二楚,误将其当做了实叶枯刻印下的道纹。 叶枯之才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让他不禁权衡起其中利弊来,杀心一缓。 “不对,他是凭一门秘术取了巧,若真有缩地成寸的本事,莫说我,就连化神境界的修士也绝难在速度上胜过他。” 念及此处,凌家的老人眼中闪过一丝贪婪,心中念头一来一去,杀心非但丝毫未减,反而是更盛了几分。 两人一追一逃,一者呼啸于山林之间,一者纵横于天际之上。 “吼!” 叶枯于林中飞掠,突闻一声兽吼,一头蛮兽从侧翼冲出,那蛮兽身上有森森鳞甲,寒光凛凛,兽额正中央有一块突出的骨,道道刺目光芒映出,欲让叶枯目眩神迷,同时,这头蛮兽竟丝毫不避,直冲而来,欲将他飞掠的身形撞断。 “找死!” 这头蛮兽固然悍不畏死,以身相阻,可仍是敌不过那斩玄一指的锋芒,还未能临近便被分作两截,兽血喷涌,染红了叶枯的衣裳,也染红了满地湿润的枯叶。 这些蛮兽乃是凌家众骑士的坐骑,受主人之命,拼死也欲缓下叶枯的速度,只是可怜这蛮兽空有一腔赤诚,一身蛮力毫无用武之处,连让叶枯闭一下眼躲避额上炫光都无法做到。 “吼!” “吼!” 有数声蛮兽怒吼,先后起于山林之中,它们或许知道也或许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都是螳臂当车,难阻叶枯分毫,可在那些骑士的命令下,依然是前仆后继,浑然不知“死”是何物。 为求速战速决,一击毙命,斩玄剑锋频出,一大蓬一大蓬的血抛洒而出,落下满地湿红。 兽血早已浸透了叶枯的衣衫,满头黑发间也凝上了血块,兽血的腥臭一阵阵的,直往他鼻子里钻,他眉宇间终是显出一丝疲倦,。 “吼!” 又是一声兽吼,同样又是一头蛮兽自侧翼扑杀而出,身披战甲,如一道奔涌的洪流,咆哮着径直撞来。 “啊!” 叶枯满身染血,心中的压抑随着这一声排山倒海般的怒吼尽皆释放,他不闪不避,斩玄锋藏,飞掠的身形直接将这头状似蛮牛异兽带飞了起来,太玄阴阳气缠绕于双手,擒助异兽双蹄,猛然用力! “咔嚓!” 骨头崩断于布帛撕裂的声响伴随着蛮兽的哀鸣荡在叶枯的耳畔,这头蛮兽竟被生生撕做两半。 黑白二色玄芒一搅,将那残破的脏器尽皆搅碎,叶枯的身形与两半兽身与一幕鲜血中冲出,飞掠向前。 他的双手滴血,颤抖不休,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可脚下却不敢有丝毫懈怠。 凌家的老者于天空中自然将叶枯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脸色阴沉的快要滴出水来,老眼中杀意毕露,那一头头蛮兽皆是异种,要成为坐骑,少不得一番精心驯化,每一头都需付出极大心血气力才能使其与主人心意相通,不生二意。 “少年人何必挣扎,不过是平白添了痛苦。老夫不计较你杀这些异种蛮兽犯下的罪孽,会给你一个痛快的。”凌家的老者森然传音,声音低沉,想来是藏了极深的怒意。 前方,叶枯听出这话中的怒气,心中压抑不禁又缓了一分,带着些笑意回道:“老匹夫你又何必挣扎,不过平白费了力气。小爷不计较你一路苦苦相逼追杀我的罪过,答应上门娶你凌家那位名叫凌璇的姑娘便是了。” “死鸭子嘴硬,我看你等会儿还笑不笑得出来。”凌家的老人十分讨厌叶枯的语气,只是这越追便越让他心惊,难以想象一个凡骨修士的速度竟能达到如此地步,那些派出去的骑士已经被他们两人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叶枯身形闪没,眼中,那一条连通了曲屏与次城的大路官道已是遥遥在望,这帮不了他什么,他只神色不变,心神沉入游物之境中,全力奔走。 大路官道上,那些富家公子与小姐的车马仍是川流不息,其中也不乏寒门子弟,背了一个包袱便独自上路,踏上了寻仙仿道之旅。 无论是那些富绅大户家的儿女,还是出身贫寒门庭的男女,都有三五成群,大声谈论着修道如何如何,那些仙长飞天遁地如何如何,神色中或多或少都有着些向往之意。 正在他们“谈仙论道”,憧憬仙门时,一道身影,如浮动的光,掠过了他们身旁。 “是错觉吗?” “你也感觉到了?刚才像是有什么东西从我眼睛前面晃过去。” 这些凡人自不可能捕捉到叶枯的踪迹,游物之境的身法又岂是他们能看破,这些凡俗中人的目光也在这“物”之中,他游于其外,自然便不可看穿。 “你们看,有人在天上!” “那人踩在云上,一定是仙门的仙长!” “这世上真的有修仙之人,相传宁安次城中有仙宗招收门徒,果然是真的!” “快走快走,仙路在望,你我更待何时!?” 大路官道上的人莫不面露兴奋之色,脚下步子更急,那些坐于车中的公子小姐们也纷纷探出头来,却未见到什么稀奇,只在心中暗恨自己贪图安逸,竟错过了见识仙家人物的大好机会。 北域太过辽阔,寻常百姓只见消息十分闭塞,大都是只闻本地之事,难听外界之音,那宁安次城中有仙门收徒一事对于大多数寒门子弟来说都是模棱两可的,所以要独自离家,弃了诗词经卷中的功名与家中的安逸,踏上这不知结果的寻仙求道之路,端的是要下一番狠心。 叶枯不会知道,他只是自顾地亡命奔逃,竟会在无意中坚定了这一大群人的道心。 再往前,便已属曲屏山中,他万万想不到的是,绕了一个大圈子,自己竟又会因为逃命,回到了这片曲曲如屏的山脉之中。 只是曲屏山脉并不是他最终的目的地,凌家追杀不休,现在他身后的化境修士是只有那老者一人,可保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杀出一位化神境界的人来,那时候叶枯就是想跑也难了。 第八十二章 百步入剑门 曲屏,顾名思义,曲曲如屏。 连绵起伏的山峰连成一道道天然的屏障,或直或曲,或疏或密,大地被分割开来,犹如一个剥开的洋葱。 古人云:不识周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周山是古书中记载的天柱,无人得见其真面目,因此这一句诗话自然也无从考证,只是人们口口相传,流传至今。 此前叶枯是乘了那青袍独臂道人挥袖而成的大风,眨眼间就出了曲屏,如今再入此山,方知这天地每一处都是广阔无比,每一处都不可小觑。 他已入曲屏数十里,眼前所见仍是茂林苍翠,若不是地上堆积的腐叶枯枝厚薄有别,真会让人以为一直都在原地踏步,未有寸进。 薄暮已近,昏晓阴阳。 如屏山脉上空,流云叠浪,不似寻常云朵般悠闲,转而是疾驰飞掠,若得细看,这一团云有虚无实,竟是修士神虹所化,驭其飞遁。 流云之下,数里开外,一道人形黑影似不知疲惫般,起伏飞掠,便是叶枯无疑。 “这里山势连绵,一山过了又一山,一屏过了又一屏,似是无穷无尽一般,与我驾驭势龙落下的地方完全不同。” 大地承托着叶枯的身形,一身麻衣染血,山中现血影。 大片大片的血迹外已是沾上了不少泥泞,像是一个个小墨点,杂乱无章的连缀成片,身上已见不到翩翩之姿,只是那双眸子,嵌在涂满兽血与尘泥的脸庞上,其中神色仍是坚毅,没有半分妥协。 凌家的老人越追越是心惊,初时还有余力以气载音,影响叶枯心神,可到了现在他已不得不全力驾驭神虹,方能堪堪跟上下方那一道跃动起伏的身影。 从早到晚,由朝至暮,修士也不是铁打的,气力、真气、神识终有尽时,无论是叶枯还是凌家的老者,都露出了一丝疲态,不再如这场追杀伊始之时那般迅捷。 “这小畜生哪来这么好的精神,不过凡骨境界,一口真气竟也能绵长如此?”凌家的老者也不知是第几次在心里大骂,若是这些咒骂的话真有用,叶枯只怕已经化成一摊血水了。 但无论他心中如何,也只得咬紧牙关,催动云气,奋起直追。 这老人却不知,游物之境的身法玄妙非常,“游物之外”并非是人有意为之,而是诸般“外物”避人,又是在山间林地,土木二行鼎盛,双管齐下,叶枯是借了极大的巧力,不似这老人般只凭了一身强横的修为,一路驾驭神虹化作云团追杀而下。 “这山脉倒是一层层天然的的壁障,我本想入夜后,借了夜色作掩护,混入曲屏镇中,现在有这山脉做掩,何愁事情不成?” 叶枯面如沉水,打头而来的劲风也吹不皱他半点眉角,心湖波澜不起,一路上他不时回头,虽然知晓自己的速度已不如全盛之时,可身后那位化境老人也是疲惫不堪。 他想甩掉那位老人无疑是痴心妄想,可那老梆子要追上他叶枯也是做梦。 暮色有四合之势,凌家化神境界的修士还未出现,一切的一切都对他十分有利,只要不心急,游物在身,土入神识,这杀局便有法可解。 两人牙关紧咬,心神皆未有丝毫懈怠,一追一逃,不知不觉中又深入了曲屏山中十数里。 四起的夜幕如同被天狗撕扯着,寸寸缕缕得被拉扯着覆上了天空,蔽了白日。 似是在恼恨这天色改的如此之快,又似是心知事已不可为,凌家的老人自云上跃下,落于一座山峰之巅。 望着远处那依稀可辨的黑影,周身气机皆沉,枯唇微启道出一个无声的字符,指并成剑,一道白色的神纹如春天生长的青草,于虚空中蜿蜒而起。 老人神情肃穆,满头白发似被风一拂,如一阵溪流涌起,复而又落于肩头,竖指于眉间一划,有一枚道自眉心浮现,化作一滴精血被接引而下,自指尖滴入身前白色神纹之中。 纹成,老人一声轻喝,信手一指,春草般的灵纹化作一道灰白相间的神光,起时又光芒一闪,去时已无象无形。 自山巅冲下,没入林中,无声凛冽直刺远方黑影。 天地间似有一面无形的镜子,映出一道灰白光影。 如梭如电,灰白神芒所过之处,裂叶卷风,惊起一地枯叶,漫天飞舞,恍惚间,空中有千片万片枯叶,每一片枯叶间都有一丝雪般的光影错开,竟已是“貌合神离”,一分为二。 碎叶如丝如絮,于灰白神纹所过之处拖成一道笔直的线条,而神纹所过,好似惊鸿公子,纤尘不染,片叶不沾。 叶枯踏过一方山间青石,回头一望,微澜的夜色中已不见那一道云影,应是那化境老者知难而退,让他逃出一番生天。 胸中浊气未吐,忽有彻骨寒意,袭上心头。 似从炎炎夏日坠入三九寒冬,又似有千百条大蛇环伺,叶枯浑身寒毛炸起,环首四顾,却只见密林葱葱,一片寂静。 忽左、忽右、似前、似后,危机如潮水般于心头徘徊,似滔天巨浪急急卷来,又急急退去,风云吞吐,寒意浸骨。 “背后!” 他脸色一边,杀意临身,来不及反应,直觉之下,截、斩、化三玄皆是无用,五行轮转,却见有九柄长剑,各色光华流淌,悬垂而立,如一道道坚实的门户,成九宫之势,将叶枯护在当中。 “翁!” 耳畔起轻吟,灰白灵影如灰线草蛇,伏地而走,数个闪没,再如蛟龙扬首,出没于草浪木水之中,刹那间狠狠刺在一柄光华流转长剑之上。 灰白神纹中有真气狂涌,虚空在抖动,几乎快被这神纹荡出的锋芒搅碎,澎湃的能量波动让叶枯满头黑发乱舞,此时的他满身血污,好似自幽冥而来的魔种。 “咔!咔!” 猝然临之,金行入神识化作的三尺青锋,剑身流转的各色光华为之一滞,龟裂声起,似一块宝玉正在四分五裂,顿时有崩溃之势, 但不可否认,这一柄剑却又真真实实的阻挡了灰白神纹的步伐,缓下了那凛冽的杀机。 叶枯大喝一声,身侧八剑一转,化作一串绚烂流光陆续没入此剑之中,得八剑之助,剑身龟裂之势顿止,光华大盛,迎风而涨,如一座拔地而起的山峰,又如一道不可逾越的剑门,横亘于叶枯与灰白神纹之间。 “铮!” 是灰白神纹震颤,以撼剑门。 “铿!” 如山巨剑当中,似开了一道门户,有悠悠曲音凌霄而上,剑门开,杀伐如潮,仿若千军万马在奔腾,一道道飘忽的仙灵自剑门中冲出,斩向那道灰白,欲将其彻底磨灭。 灿烂夺目的赤金与神秘莫测的灰白,冲天而起,照耀虚冥,神光落山川,于沉寂的夜中划出两方鲜明的世界。 这本是绝佳的追击机会,可山巅上的老人却一动不动,任凭高处狂风呼啸,只双目紧闭,单手虚划,似在演化一门大术。 灰白神纹中有他的一缕本源神识,群山中,看似是斗法,实则是以神识相斗,作飞剑越百步,欲取叶枯首级。 叶枯眉心在淌血,剑门乃金行入神识化形而出,神识比拼最为凶险,剑碎则神折,若真有那时,他魂海破碎,就成了一个痴傻之人。 “嗡!” 叶枯如魂中显神,巍然不动,眉心间有金剑虚影闪烁,将淌下的血痕都盖住了。 金剑在嗡嗡颤鸣,眨眼间,如神兵脱鞘般而起,自叶枯眉心冲出,化作一道金光,合入剑门之中。 剑开门户,仙灵飘忽,其势不再缥缈轻柔,锋芒乍起,锐意迫人,周遭林木摧折,根断枝毁,剑门中的仙影凝成道道剑光,化作一道剑河,飞泄而下。 “轰!” 灰白神纹颤动,绽出炫目的光华,可惜一如将死之人有回光返照之象,片刻后便被那道剑河彻底斩没,消散于虚无。 风止夜静。 立于山巅的老人,有两道血水自他眼角流下,生着胡须的下颌抖动,进而全身都开始颤抖,似在承受莫大的痛苦。 “噗!” 挺拔的身躯似高墙倾塌,一股剧烈的刺痛自魂海中炸开,他再也撑持不住,单膝跪地,手抚眉心,豆大的汗珠自额上滚落,砸在山岩上碎开一地。 “这老匹夫,阴魂不散,眼见要天黑了追我不上,咳咳” 山中,得胜的叶枯也并不好受,魂海起浪,一阵阵刺痛如回音般荡起,抬手擦干了嘴角的鲜血,箕踞着坐在地上,喘着粗气。 只不过他要比那位被斩碎了神纹的老者好太多了,尚且还能行动自如。 方才的情形,那化境老者只是附了一缕本源神识于灰白神纹之中,被剑门所击溃也不过是神识受到重创,而叶枯则是将全部的身家都押了上去,若是输了这一筹,下场只会是魂海破碎,三魂七魄都要被斩的干干净净。 稍稍缓了一缓,他强提一口气,继续向着曲屏山深处掠去。 第八十三章 石工 夜幕微澜,山屏掩映。 炫目的光芒已然消散,薄纱般的夜笼罩着山川大地,天上有疏星数点,不知怎么的,今夜的星光格外明亮,如水般晕开,给如屏连绵的山川镀上了一层梦幻的银边。 叶枯身形起落,真似鬼魅一般,于这山川美人镀了亮银的薄纱上飘忽而过。 他方才虽是将那灰白神纹斩落,借此伤到了那化境老人的魂海,可这伤有多重却不是他能知晓的了。 况且那般借神识,凝神纹,身形不显,斩敌于千里之外的手段本就不可揣度。 需知这层夜色固然将叶枯遮蔽在黑暗中,可追杀而来的凌家众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在叶枯想来,他已深入曲屏数十里路,这般深山老林中,定是人影都见不到半个,可谁知随着他再次越过一道山屏,就在前方不远处,忽有团团火光,映入眼帘。 这样与世隔绝的地方,又是于这一道道山屏之后,一改之前古木成片,不见人烟的景象,给人以柳暗花明又一村之感。 融融灯火铺陈,向着两侧延展开去,灯火映照下,低矮的石屋一间间错落其中,堆砌成这些屋舍的石料上或多或少都沾了些灰黑,有些黑影形似手掌,有些则糊做一团。 只是这里仍然很静,只见到簇簇火光,不见丝毫人影。 “荒山野岭,怎么会有屋舍成片,像个村寨部落一样。” 只见屋舍俨然,不见半点人影。 那一团团火光虽是明黄色的,可缺了人烟作衬,难免便有些阴森。 山风一抚,飘飘摇摇的火光顿时一阵明灭,像是有冥神探掌,将那片招摇的明黄盖住,这片天地的霎时一暗,有好几团火光都快要被掐灭了,忽又似风定墨清,火光复燃,又是一片融融。 叶枯喉咙滚动,抽了抽嘴角,没由来的想到了那玄阴演化出的“霄云”一族之景,想到了那磅礴古殿中长发委地的佝偻身影,那两点在吞噬天地二“势”的眸子似仍历历在目,心中有些发毛。 “怎么像个鬼村似的。” 或许是与上官玄清相处久了,他也变得有些“疑神疑鬼”了起来。 好在终有人影入眼,越过那片空寂的村子,叶枯就见得了绰绰人影,清一色的汉子,铁锹铁铲铁锄头扛在肩上,三五成群,二四成队地向着那片石屋行去。 这些汉子的身上、脸上都沾了不少黑灰,大多人都光着膀子,露出黝黑的皮肤,虽时不时也与同行的人说上一两句话,也不时笑上一两声,可脸上的疲惫却怎么也掩饰不去,像是辛辛苦苦劳作了一天,入了深夜方才归家。 这所谓的“家”也不过是一间间窄小的屋舍,没有女人和孩子,只有染着灰黑的坚硬石墙和一团团在山风中飘飘摇摇的火光,石屋似浮萍,浅浅的扎根在这曲曲如屏的山脉之中。 “又有新人来了。” 石屋连成的村舍中,也不知是哪位汉子说了一句。 在离叶枯不远处,树木茂密之间,一队人被一位虬髯大汉引着,直往这片石寨而来,叶枯心念一转,将身上沾满血迹与泥泞的衣裳换了,一个闪没,就出现在这一群大汉的末尾,混迹其中。 这一队人同先前从石寨另一侧而来的人一样,皆是清一色的汉子,壮者如牛,稍次些的也称得上结实,都是一身的气力,与这些大汉们相比,叶枯倒显得有些瘦弱了。 这些人身上皆无神力,实打实的凡人,只是较之普通人而言要壮实一些,能多做得些下力的活计。 其中有一人,在这群彪形大汉中只算中等身材,国字脸,毫不出众,在叶枯混入他们这一行人时,有意无意地向后望了一眼,被身后的同伴一催便又收回了目光。 很快,他们就来到了石寨中,这里与世隔绝,新鲜事本来就不多,那原先生活于此的人见有新人来到就都赶了过来,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拢在一处凑热闹。 人群分开一条道来,虬髯汉子引着叶枯一行人,从分开的人流中昂首阔步踏过,来到场中, 场中有一中年男人,作士打扮,墨色长衫,与周遭一群要么袒胸露乳光着膀子,要么就随便找了块破麻布缠了身上的莽汉们大不相同。 他身后立着两个小厮,一人捧了书册,手执毫笔,另一人单手提着一面圆镜,样式古朴。 虬髯汉子到了那士身前,恭敬的行了一礼,那模样与他那剽悍的身材丝毫不符,禀道:“刘管事,这一批采石的人带来了,都是这些强壮的汉子们自愿,绝没有强迫一类的事情发生。” 士往这虬髯大汉身后扫了一眼,点了点头,向身后的两个小厮使了个眼色,吩咐道:“要仔细检查,不要混进来一些不清不楚的人。” 两个小厮连声称是,向着叶枯一行人招了招手,这群汉子便个挨个地排好了队,依次上前。 每过一人,那小厮手中的铜镜便射出一道玉光,镜中映照出那汉子的模样, “通过。” 这时,另一位捧了纸笔的小厮便会在书册上记上一笔,为通过的人做上记录,安排好住处。 叶枯来时是吊在最末尾,可此时已经插到了队伍中间。 轮到他时,以他的手段要蒙混过这一面炼制粗糙的圆镜还不成问题,只是那玉光敛去后,手执圆镜的小厮看了叶枯一眼,道:“怎么什么人都有,这么弱的身子骨,能干得了采石的活?” “我自小就特别能吃苦,一定没问题的。”叶枯赶忙赔笑,许是懒得管,许是忍受不了叶枯身上的那一股泥泞的腐臭与血腥,这小厮挥了挥手就将他打发走了。 一行人很快就都通过了检查,那小厮将书册呈给士过目,后者轻咦了一声,疑惑道:“不是说这次投名采石的只有一百三十七人吗,这书册上怎么有一百三十八人的名录记载?” 这士有修为在身,一目十行不在话下,只扫了一眼就找出了其中纰漏。 叶枯心中一哂,并不如何惧怕,这些人中只有这中年士与那领队的虬髯大汉有修为在身,还都没修出那一口本命真气,若是露了行踪,他想走谁也拦他不住。 “算了,算了,人多了难免出些漏子,以前也多过少过些人,都回房去吧。”中年士皱了皱眉头,挥了挥手,让大家都散了。 所谓的房间就是一个一个独立的石屋,狭小而逼仄,跟依山阁的别苑自然是没法比。 每间石屋都有一道石门,开关都要费些力气,当然,这点力气对于一个成年壮汉来说算不得什么。 “凌家连化神境界的修士都没有派遣出来,好像对于我身上的玄阴并不是很上心啊。” 叶枯盘坐石床之上,默运太玄阴阳法,温养神识与肉身。 一夜无话。 翌日。 鱼肚未吐,林中尚还是昏昏沉沉的一片,石寨中便有人敲着铜锣,催着人从梦乡中醒来。 一个个汉子从各自石屋中推开石门而出,抗了各自的家伙,由一个工头领着,下到了离石寨不远的石坑中。 这些灰黑的石料中混杂着红褐之色,比寻常的岩层都要坚硬许多,很难掘开。 下了石坑后,耳边叮叮咚咚的声音陆续响起,叶枯待那监工的人离开了,才向身边的一位“老石工”请教。 “老”也就是说这人的资历,他比叶枯来的早许多。 那老石工手上不停,铁锄头上传来的力道让他整个人都绷紧了,惊道:“你这身板跟竹竿子差不多,什么都不知道,也来吃这一口饭?为了钱连命都不要了?” “没办法,家里太穷,装米的口袋都见了底了,听了这里有饭吃,有银子赚,稀里糊涂的就报了名到了这大山中。” 老石工听了,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手上不敢停,同时向叶枯解释。 原来这里乃是李家的石场,专采火石方,这火石方是那些权贵富贾们过冬时不可或缺的物什,用以铺设地龙,一年一换,宅中便可暖融如春。 这火石方虽好,可其开采却全凭凡人蛮力,一锄头一锄头的挖,一锹一锹的把废石往外搬,修士哪会费心费力自降身份的来做这些事。 采石是极辛苦的事,李家在这曲屏山中有五座石场,另外四座位于这曲屏山更深处,他们这一处倒是最外围的石场,叶枯被分到这里,老石工直夸叶枯是运道好。 “咱们这里啊,还见到过有人做满了时辰,拿了约定好的银子离开,可另外几座石场,就从来都只是见到人进去,没见到人出来过。”老石工心有余悸地讲道。 要去往另外四座石场,就必须经过他们这座石寨,这位老石工已陆陆续续的见了有十几批人赶往那四座石场。 “你别看我们这里替那些财主大官们挖这火石方是辛苦,可要付出的也就是体力而已,还有银子能拿,你要去了另外四处石坑,那说不定就得把你整个竹竿子都搭进去。” “可能他们只是从别的地方出了山,你不知道而已。”叶枯不以为然地道。 老石工听了,手上铁锄头一顿,从那油的发亮的大脸上挤出两点目光来,瞪着叶枯骂道:“小娃娃就是没见识!” 老石工四下张望了一番,见没人注意才向叶枯招了招手,示意他附耳过来。 “那些石坑里,有邪门的东西。” 第八十四章 废料有痕 “那些石坑里,有邪门的东西。” “我这么跟你说吧,看守我们这座石场的是刘管事,他是李家的人不错,可另外几座石场听说就不是李家派人看守监督了,自家的石场却要别人来做监工,你说这是不是怪事?” 说到这,这老石工的声音又往下压了压,像是石头缝里透出来的阴风。 “我听说,另外几座石场的看守,都不是人!” “不是人?那是什么?” 这老石工摇了摇头,正想再说些什么,余光瞥见了一位监工正往这边来,赶忙噤了声,用力地挥动手中的锄头,把那一方方灰黑色的土石凿的铛铛铛地响。 “你这懒骨头,招你来是让你干活,可不是让你来享福的。” 叶枯正听得起兴,老石工却话到一半就不说了,身后传来一阵喝骂,冰凉的刀柄戳上了他的脊梁骨。 他也懒得跟这种人计较,回头想着赔个不是就得过且过了,却没想到这监工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嫌弃地咦一声,指了指另一边,道:“这么瘦的人也往这里送,这小胳膊小腿弱的,能挖的开这一大滩烂石头?去去去,到那边帮忙去,把挖出来的废石给我弄走,让你和那堆烂石头都别在这碍了大爷我的眼。” 这座石场很大,称得上是一片广袤无垠的土地,跨越了两道山屏,以叶枯的目力都不能望见这石场的边界。 要采火石方,就必须先开凿石井,整座石场中也不过凿出了六口石井而已,采石的苦工便被分作六批,有人负责开采,有人则专门清理挖出来的废石,装车运出石井,倒在指定好的地方。 一座石井中的监工远不止一人。叶枯被派来清理废石,这些废石都是灰黑色,堆成了一座小山,还有人在一锹一锹的不停运来,嘿的一声呼喝就又垒了上去,哗啦啦的如山洪般泄了下来,难免有些就打在他的身上。 那人向着叶枯抱歉的笑了笑,就又擎着铁锹,赶着要把更多的废石锹过来。 叶枯看了看这小山般垒起的灰黑色废石,心道:“这么多的废石料,就让我一个人清理?我可真是走大运了。” 他却不知,这一口石井规模还算是小的,产出的火石方也并不算多。 正在他弯腰去捡地上的铁锹时,又是一锹灰黑土石天女散花般的打了下来,这些废石料自然不可能将他打伤,只在他周身三寸外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了。 “嗯?这是” 地上,一块碎石废料中竟有一些弯弯曲曲的纹络,一下就吸引了叶枯的注意。 什么样的眼界就有什么样的见识,凡人尚有“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之说,更何况仙凡之别?这些鬼画符的纹络在常人看来自是毫不起眼,可却能挑起修士的兴趣。 他以土行入神识,仔细查看那垒起若小山般的灰黑废石,又在其中找到了两块碎石,其上的线条或直或曲,几乎快要被磨平了,若不是叶枯有意寻找,绝难发现。 “你这人从那边过来以后就在这傻站着,反了你了,嫌累干不了就趁早滚蛋。” 叶枯听了训,赶忙铲子装好了一车废石,小跑着运出了石井,来到了那堆放废石料的地方。 这里的灰黑废石更多了,石井下的那一座“小山”跟这些比起来,顶多算个小土包,他正想如法炮制,以土行入神识,还未着手探查,便觉出一丝异样。 这些废弃的石料被阵法所笼,若是有人以神识探查或是出手破阵,定会被布阵之人知晓。 听了那老石工的讲述,又见到废石料上不知所云的纹络,如今又是这笼罩了废石场的阵法,叶枯知道此时不宜轻举妄动,压下心中好奇,推着车又下到了石井中。 “轰隆隆!” 他刚刚下去,便有一阵轰隆隆的声音传来,大地在摇动,井中碎石噼里啪啦地砸下,采石的人身形不稳,有呯哩哐啷一片乱响,又有人惊叫不休。 这一处石井中就有不下百人采石,见这地怒异状,争先恐后亡命般地向井外爬去,满脸惶恐。 “这又是怎么回事?” 叶枯心中有疑惑难解,人群在这狭窄的石井中织成一道洪流,人挤人的往外窜,他自然不会被一群凡人给挤到,只在中间位置,随着大流出了石井。 一上到地面,就听见有人大声呼喝,维持场面,“不要慌,不要慌,又不是没有遇到过,慌什么!” 那些有经验的老石工基本上都爬了出来,还有少数新面孔,挣扎着从石井中挤出,有些人被井中落石砸的头破血流,不少人身上都挂了彩,刚才太乱了,各自只顾自己奔命,人挤人间被锋利的石沿擦到,磕出了血。 很快,叶枯便在惊惶未定的人群中找出了先前与他说话的那位老石工的位置,挤开了人群,到了他旁边。 许是听了叶枯那一番“吃不上饭”的话感到了些同病相怜,老石工一见到叶枯,一把就他拽了过来,见叶枯身上没有一点伤口,惊奇道:“人都说瘦的人机灵,你小子真个不差,没磕着绊着一点儿。” “侥幸侥幸,大哥,刚才这是怎么回事儿啊?” 老石工搂住叶枯的肩头,拥着他到了一个少人的地方,道:“我刚才不是跟你说了吗,你被分到咱们这一处石场,那是你走了大运了。” “你在这干一段时间就知道,方才那一阵响动算不得什么稀奇事,只是这大地的摇动,根源却不在我们这一处石场,而是在”老石工的指了指曲屏山更深处的地方,止住了话语。 叶枯心中凛然,石井的深度他是见识过了,就方才那一阵摇晃,任你两腿快跑的多快,一百多号人,怎么说也非要埋掉几个人在下面不可。 “又死了三个,这年头真是晦气。”不远处,一个像是监工头子的人抹了一把脸上的石灰,向地上啐了一口,骂道。 老石工见身前这小子像是被吓傻了的模样,抬起大手就往叶枯的胸口一拍,道:“你小子怂什么,跟着我,保管每次都让你能保住这条小命。” 一众采石的汉子惊魂未定,或多或少或明或暗都在庆幸自己腿脚利索,捡回了这条命来。 被这一拍,叶枯尴尬地点了点头,又问道:“幸好我刚才被派过去清理那些废石料,这些运出来的烂石头堆的老高,也没见人来收走,以后不会还要给这石井填回去吧?” 似是被叶枯这异想天开的想法逗乐了,老石工瞥了那堆砌废石料的地方一眼,嗤笑道:“刚说你小子机灵,你是吃饱了撑的才给他填回去吧,这些废的石料我也不知道那些人拿它们是怎么办的,有一次前天还见着堆了老高,隔了一晚上再来,就都不见了,管他呢,咱们操心这些干嘛。” “都给我闭嘴!” 那监工头模样的人心情糟到了极点,阴云铺面,一声爆喝,似一声惊雷炸开,前一刻还喧闹的人群顿时静了下来。 “现在摇过了,都给我下井,继续挖掘。” “现在下井?万一待会儿又地震了怎么办?” “是啊,当初来的时候可没说还有这些凶险。” “就是就是,要是知道会被活埋,我才不会为了银钱就赌上这条命。” 一些昨天新来的采石人纷纷叫苦,而那些资历老一些的采石工都面无表情,似对这些新人的反应不以为然,近乎麻木。 监工头领自然知道昨天才来了一批新人,似早就料到会有人这么说,冷笑着拍出一掌,喝道:“李家拿了钱买你们的贱命,别一个个的给老子敬酒不吃吃罚酒!” 不远处,一块磨盘大的山石砰的一声炸碎开来,碎石飞溅,爆裂开来的石屑擦到了一些汉子的伤口,疼的他们倒吸了一口凉气。 新来的人中,不少都是满脸怒意,却又不敢发泄,那一掌要是打在他们身上,焉有命在? “算了吧,别跟他们斗气,干满了日子拿了银钱走人就是了。”有不少老采石工开口劝道。 敢怒也不敢言,言了也斗不过。 叶枯听了身旁这位老石工的一番话,心思却不在此处,而在四周包围了石场树林中,那里与他身旁的喧闹截然不同。 仍是清晨,那一轮红日被山屏掩了,见不到其真面目。 有晨风穿行于林间,穿过那茂密的枝干与树叶间的间隙,低低地吟着,像是有幽魂在哭泣哀诉,许是这阵风太轻了,吹不散林中那一层薄薄的晨雾,这雾轻轻地绕了,像是一段白绫。 树在晃,不知被什么东西轻轻摇了一下,往复如凤点头。 这一处石井周围都有人把守,这些人或在林中,或就在石井周围,配刀戴甲,石井中发生的一切漠不关心,或许只有当有采石工试图逃跑时,那刀才会出鞘。 突然,那一棵树晃的更厉害了,像是有厉鬼在撕扯着,抖落下无数叶片。 林中惊出一群飞鸟,惊起一道人声, “妖兽来了!妖兽来了!!” 第八十五章 兽吃人(求收藏) “妖兽来了!妖兽来了!” 突兀的惊吼自林中荡开,最后的音调都变了模样,高昂而扭曲,不似人声。 “咔嚓!” 林中,那一棵似凤点头般乱晃的大树弯曲成一个夸张的弧度,似是绷紧的弦,再也承受不住,拦腰折断,只余下了一截木桩,犹如一段生着倒刺的篱笆。 好几位本是在这一处石井周围巡逻的带刀人都缩了回来,按上了刀柄的手骨节发白,是用了极大的力道。 他们与那监工头目一样,都曾有幸修炼过玄法,只是精进不深,离修出那一口本命真气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的盯着包围着他们的森林,盯着那一片如白绫般的薄雾,好像那里有什么莫名的存在,勾住了他们的心神。 采石的凡人中有一些骚动,可监工头与那些带刀披甲,作军士打扮的人都无心去管,似听不见身旁的骚动一般,只眼睛不眨一下地盯着那一片因不见日光而显得有些灰暗的树林。 叶枯身旁的那位老石工僵立不动,呆呆地盯着前方,犹如一尊雕塑,只是那有些发抖的双腿出卖了他心中的恐惧。 监工头子抬起有些颤动的手,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强压下心中恐惧,提气向方才林中传音的人回道:“说清楚!别放屁只放一半!” 声音荡开,没入那片笼罩着薄薄晨雾的树林,回音似都被吞噬了,覆水不回。 良久,又或许只是片刻,四周只寂寂无声,没有人答话。 “簌簌。” 窸窸窣窣的声响在这片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林中隐约见到有黑影飞奔,直冲石井而来,速度奇快,不似凡人。 快,也只是相对的,在叶枯看来就很慢,在那些妖兽的眼中或许也很慢。 “啊!” 还没有真正见到那黑影的面孔,一阵令人心惊的惨嚎自林中传出,那前一刻还在林间跃动的黑影就凭空蒸发,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有几个采石的汉子忍受不住这压抑迫人的气氛,连跪带爬地向着众人来时的石寨跑去。 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下,薄雾中有带状的黑影如洪流般涌来,一颗巨大的三角头颅破雾而出,高高抬起,赫然是一头大的无法想象的巨蟒。 一些这一批才来此采石,在寻常凡人中称得上魁梧的大汉当时就瘫软在了地上,蛇瞳中涌动着疯狂的杀意,森寒到了骨子里,灵魂中腾起的恐惧让他们根本无法坚守心神站立在地上。 巨蟒没有半点犹豫,自林中晨雾中破出,扭动着庞大的身躯,直接扑杀了过来,所过之处,大地腐朽,生机凋零。 众人这才注意到,在这巨蟒庞大的蛇身下似有一层妖云,云色暗紫,滚滚而涌。 在它的身后,是密密麻麻的妖兽如浪潮般涌来,或似狂狮,却长有三颗头颅,或如豺狼,却生有一对牛角狰狞而恐怖,目露凶光,狂吠怒吼着向叶枯他们扑来。 兽云笼地户,野气锁天关。 一头头妖兽怒吼,声若滔天巨浪,一只只蛮种撒蹄,势若奔雷。数不清有多少名目,验不明有几只几种,只知道但凡目光所至,皆是兽影,无论声音从何起,皆是蛮吼。 兽狼如潮,饶是叶枯也不禁心中震撼,感到头皮发麻,他自信凭了一身修为对上数十上白头妖兽或许不惧,可这又哪里才止数百之数要是被这兽群裹将进去,必定是尸骨无存,翻不出半朵浪花来。 这些妖兽虽然多不胜数,放眼望去只黑压压的一片,却除了那一头巨蟒之外都没有生出什么骇人的异象。 妖气,竟是妖气! 巨蟒身下的异象被看在眼中,这畜生竟已修出了妖气!想也不想,那几位佩刀的甲士心中生不出半点抵抗之意,甚至连刀都未曾出鞘,扭头就跑,恨不得多生了两条腿。 这时,又有数道惨叫从叶枯身后传来,却是先前向山外逃亡的几名采石人被妖兽扑到身上,分了血肉,食了人骨。 得了口粮的的妖兽,头颅染血,一跃而起,汇入兽潮之中,血腥气让这些妖兽愈发凶狂,兽蹄再急一寸,目中凶光更盛一分。 “抄家伙跟他们一起冲出去,还能有活路!” 采石人中,也不知是谁吼了一声,一大群人这才如梦方醒般拿着手中采掘火石方的家伙,向着那监工头逃离的方向奔去。 只是他们早已被甩开了一大截,凡人之躯又怎可与修行过玄法的人相提并论 那几位看守,鞘中刀早已拔出,雪白银亮的刀光起落,鲜血翻飞,几人背抵着背,互为倚靠,一路冲杀,那些妖兽毕竟未曾修行,虽天生气力胜过人族,敏捷超乎凡人,可遇上修行过玄法之人,依旧不是一合之敌。 几人一时有如虎荡羊群,自兽海中生生劈出一条血路,那些后至的采石人见这些看守如此生猛,纷纷心神大振,趁兽潮还未合拢之际占住了那一条生路。 是人都有三分凶性,更何况此般生死关头,便是最最懦弱的人见了这样的血肉翻飞,听了身边同族的震天怒吼,只怕也会被激出一身胆气,浴血搏杀,但为一条生路,恩怨两抛,只求明朝见日。 本是破竹之势,只无奈这兽潮似无边无际,众人如同行舟大海,不见彼岸,与兽相搏,饶是凭了满腔热血,百人齐心,仍是不可长久,妖兽之躯本就不是寻常凡人能敌,已有十数人被拖入兽群,惨叫被兴奋的兽吼完完全全地盖住,眨眼间便尸骨无存。 忽有冲天兽吼响起,草木摇动,一座小山般的阴影自众人头顶笼罩而下,这妖兽状似虎豹,脊背上却有骨刺倒竖,足足有七八丈高,横在众人身前,拦住了去路。 阴影笼天,许多采石人本已是身心俱疲,那一腔血性豪胆也十不存一二,见得这巨兽拦路,不少人都脸色灰白,面露绝望,手中一软,铁器坠地,斗志全无,被临近的妖兽一扑就身首异处。 有人被獠牙刺穿了胸膛,有人被一口咬断了脖子,有人被锋利兽角腰斩,残躯抛飞,血洒长空。 浮屠大景,只是兽噬人,而非人屠兽。 叶枯听惯了痛苦的哀嚎,见惯了血染大地的悲哀,见这如神魔般的庞大妖兽妖兽拦路,当即便不在隐藏,游物之境展开,身形变得虚幻,似一道浮掠的光影,自一头头怒吼凶扑的妖兽中穿梭而去。 只眨眼间,叶枯便越过了人群,到了那监工头与看守们结成的战阵旁,这几位早已成了血人,刀身上沾了妖兽碎肉,伤痕遍体,早已杀红了眼,却还有磨不去的对生的渴望,让他们不知疲倦,不曾倒下。 便是往常最最恶毒,最最可恶的人,在死亡面前也是一般模样。 他的到来在几人的意料之外,见叶枯身法幻如鬼魅,绝不是凡俗中人,眼中不禁都燃起一丝希冀,望他出手相助。 只是这一点希冀很快便转为了愤怒,叶枯只想迅速逃离,哪有半点助他们一臂之力的心思,犹如被大风吹动,鬼魅飘忽,只见光影掠入兽群,不消片刻亦是数丈之距,自始至终叶枯都没有看几人一眼。 叶枯在那一头形似虎豹的妖兽眼中只如微尘蝼蚁,见他直往自己立身处飘来,哪里容得他如此嚣张,仰天长啸,便有无数风刃乍起,切开虚冥,自四面八方斩落。 弄风怒虎哪里会管众多普通妖兽的死活,一啸之下,风刃怒卷,寻常妖兽凡有半点沾染,立时断作两截。 “九品妖兽。不过一月,这应是我见到的第四只踏上修行之路的妖兽了,这曲屏山中难道真有什么不凡不成” 妖兽若得机缘踏上修道之路,到了凡骨七品修出妖气便可化形为人,只是这头虎豹不愿,似觉得自己原形更显得威风凛凛,不仅不化形为人,反而以妖气让自己的身躯大上了十倍不止,才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这虎豹自是奈不得叶枯半分,游于物外,又岂是风刃可扰,叶枯避过风刃又闪过拍落的虎爪,虎豹腹下有身形飘忽而过,外物不沾染分毫。 穿过虎豹那庞大无比的妖躯,叶枯仍不敢有丝毫松懈,迎接他的仍是数不清的妖兽,让人怀疑是不是曲屏山所有的兽类都聚集到了此处。 一头妖兽或许不足为虑,可上百、上千、上万头妖兽聚在一起,兽气弥天凝作黑云浓如稠墨,化境修士都只能退避,不敢正面撄其锋芒。 叶枯心中叹了一声,只是他也不知为何而叹,身如鬼魅,于一只只可怖的妖兽中穿梭远去。 妖兽太多了,如海如潮,其中还有修出妖气的妖兽坐镇,采掘火石方的的一行人绝无幸免的可能。 游物之境的玄妙被叶枯衍到了极致,这些妖兽远远比不上凌家驯养有方的蛮兽,更不可能得凌家骑士指挥,似那般不要命地撞来。 一直到身后见不到半只兽影,叶枯才脱出游物之境,手扶着一棵古树,额头抵在手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第八十六章 寨中废石 天色黄昏,残阳如血。 脱出游物之境,叶枯手扶着一棵古树,凹凸不平的树皮在手心硌出坑坑洼洼来,额头抵在手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身上的衣物沾满了泥水,并无血迹,不是他仁慈而不杀,而是不敢出手,唯有全身心沉入游物,方才能不被兽潮所阻。 普通的妖兽上还不至于把他弄成这幅模样,方才以游物穿行兽潮,行至一半,忽有寒芒在背,犹如百条毒蛇环伺,又如同一桶冰水从头淋到了脚,让他心中凛然。 这如浪如潮的兽群中竟有化境妖兽匿迹,窥伺于暗中。 这头妖兽同那虎豹一般,并未化形成人,只做兽形藏于万兽之间,似是督军,又似在伺机而动。 其实这也是妖兽常态,或许是因为兽形更加自在,也或许是它们认为自己原先的样貌较之人族的模样更加威武好看。 一些常年生活在深山大荒中的妖兽纵使修出了妖气,也仍旧维持着原本的妖兽躯体,不肯化形为人。 不知为何,那化境妖兽并未出手,只是遥遥锁定了他,任他在兽群中如何闪转腾挪,直到现在才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 他全身早已被冷汗湿透,敌暗我明,危若累卵之感端的是不好受。 谁知道这兽群中有没有那头妖兽的后代子孙,叶枯只避不杀,便是不想给这化境妖兽多添一分出手的理由。 有化境妖兽压阵,这一处石场,六口石井中几百号人,只能是被妖兽吞的干干净净,绝无幸免的可能。 这还只是最外围、规模最小的一处石场,听那老石工说,另有四处采掘火石方的地方,在曲屏山中更深处,有更多的采石人在那几处中劳作开掘。 数百上千条人命,兽潮一涌,翻不出半点浪花,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消没于这重重山屏之后。 “咳咳。” 林中浮着一股腐臭的气味,余时不觉,而此刻却让叶枯觉得呛鼻涩喉,直欲呕吐。 缓步行于林间,他无意闯入石场中不足一日,就带着满腹疑问与一丝说不出的苦涩离开。 寻常人家入山劈柴伐木、修筑屋舍,哪里见得到妖云压境,万兽奔腾,分人尸首,食人血肉这般惨绝人寰的场面。 如曲屏这样的深山老林,最不缺的就是寂静,也唯有寂静才应是这广袤山川的主旋律,那今日这成千上万的妖兽为何群聚而起,扑杀那些入山采石的人族 在叶枯的认识中,妖兽若非天生血脉之故,要想后天启灵智、踏修行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可这几日里来的见闻却有些颠覆了他的认知。 从七尺青鳞到江梨那一对白狐姐妹,再到今日的巨蟒虎豹,甚至还有化境妖兽伏于暗中,要说它们都有福缘,都得了奇遇,未免也太夸张了些。 再则那如海如潮的兽群中,又有多少踏上了修行却还没有修出妖气的存在,叶枯当时只欲逃得生天,哪里有心思去想这种问题。 现在思来,这片天地是真正与他认知中的世界有诸多不同了,许多事,许多物都得作谦恭之心,从头去看。 如这样的山林中,又到底有多少妖兽,这样的古夏,又有多少与曲屏相似甚至大过了曲屏的老林深山,偌大古夏,说是人族的天下,可这铺天盖地的妖兽一来,人族又如何挡得 “看来这古夏也不安宁,人与人之间不得安生,更不要说这人族与妖兽、妖族之间的争斗了” 叶枯一路回到了石寨,想自此借道出山回到曲屏镇上。 还未见到那一间间狭小而逼仄的石屋,便有一阵刺鼻的血腥自远方铺展而来,穿透了黄昏的山屏。 转过一道弯,入目间那石寨已是樯倾楫摧,屋舍倾塌,有锅碗瓢盆被碎石埋了,布帛裂乱,狼藉一片。 “这里也没能幸免。”叶枯心头暗叹了一声,走进寨中,有血迹乱洒,碎肉横挂,残阳斜照,更添了几分凄凉。 寨中有几副骸骨,明显不似人形,骨架上还挂着些暗红色的血肉,是留守寨中的人奋力求生,剁掉了这几头妖兽的头颅,绝其生机。 袭击这里的妖兽应该不多,许多石屋并未被完全踏平,残迹仍立,似是被啃去了一半的枯骨。 “嗯” 石寨中央,那一间石屋最是宽敞,一直都是那刘管事的住所,平日里不许旁人踏足半寸,每每寨中有人生事,都是如昨日般围圈升帐,叫那些看守一捉一拿就办了。 叶枯来时匆匆忙忙地就被分去了自己的石屋,为了避嫌也不曾好好察看过这片石寨,如今见了这间最宽最阔的屋子便觉出一些异样来。 这人平日也颇会享受,外面看来只是宽些阔些,进到石屋里中才别见了一番模样,软床宽枕,木桌香茗,与叶枯居住的石屋相比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想是那些妖兽杀来时刘管事还在这屋中悠闲地喝茶,地毯被揉皱,其上有碎石乱砌,湿痕胡抹,茶末四溅。 床榻已被石块砸断,那处乱石中却有一抹漆黑,在灰白的乱石中格外显眼。 “一截废石料!” 叶枯有些意外,刘管事的石屋中怎么会有石井中掘出的废料。 这块废料被乱石埋了,斜斜地插在那里,像是从缝隙中拱出的黑玉石笋。 刘管事自不会下井采石,自然也不会被石井中的灰黑污物染了掌指与衣袍。 那砸落下的石头之所以染了灰色,却是因为那一块废石料中透出一阵淡淡的灰雾,侵染了周围紧挨着的石块,泛出几近黑的灰色来。 叶枯眉头一蹙,这废石料在石井下都未生出这般异变,却在这里透出灰雾,让人难以捉摸。 “砰!” 突然,屋中一方碎石堆炸开,寒光现,龙吟吐,却是青锋三尺,直刺叶枯胸口。 也是此刻,屋中另一方,乱石炸起,碎做漫天石屑,一道人影直袭叶枯天灵。 那人影一身士打扮,只是衣袍破碎,不复儒雅,赫然是那刘管事,也是叶枯叶枯看走了眼,这人十指做爪,掌指间有枯黄真气涌动,竟已是修出了一口本命真气,不再是凡俗中人了。 而且其修为定是不低,深谙偷袭杀人之道,方才让叶枯都未能提前有所察觉。 只是剑势虽急,人势虽猛,又哪里在叶枯眼中这刘管事出手便是夺命,叶枯也不是圣人,身形一错,屈指于刺来的剑身上一弹,那三尺锋芒剑势立转,若天隙流光,划过那刘管事的脖颈。 石屋中有天光乍现,那刘管事哪里想得到自己的佩剑竟会临阵倒戈,只维持着探爪之姿,就已是气绝,栽倒在地。 “轰!” 飞剑轰穿石壁,惹得无数碎石坍塌,扬尘漫天。 叶枯轻吹一口气,那漫天的石尘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推着,卸到了一旁。 也不去管那刘管事的尸首,他小心的将埋了灰黑废石料的石块搬开,这才现出那一整块废料来。 “这刘管事不要命了不成,敢把这么一大块东西私藏了起来” 废石料不废,不然也不可能在石井处专设了阵法守护,也正是得益于那座大阵,石井堆砌的废石料才没有生出这般异变。 这一搬开,才知那露出来的部分只是冰山之一角,整块灰黑废料足许有丈许高,睡倒在地上,许多地方都沾了石灰,簌簌抖落。 这废料应是平日都被刘管事藏在石屋的墙壁中,那些在石井废料堆处布下阵法的修士又怎么会有闲心到这采石人住的石寨来,自然就无人得知,让他蒙混了过去。 叶枯将废石整块翻了过来,怪异的是,自他手一临近,那一阵灰雾便不见了踪影,犹如出岫的云退回了山间。 定睛一看,石中仍是一些纹络,有不少的地方都磨灭不清,断断续续,让人摸不着头脑。 唯有在最底部有几道浅浅的白痕,像是一截指骨骨纹。 他有些震惊,被自己心头的这个想法吓住了,这若真的只是一截指骨骨纹,难以想象这尊生物完整时会是何等的庞大,只怕以顶天立地去说也毫不为过。 “只是猜测,这座石场出土的废石料其中的纹络太过模糊,还是不要瞎猜的好。” 叶枯将正欲将这块灰黑废石放下,却有点点幽光映入双眸。 他这才觉出,此刻天际残阳已落,暮色渐起。 若说那废石料最底部的纹络是一截指骨骨纹,那这点点幽光便是从第三节指骨处而起,忽明忽暗,不定而无常。 叶枯细细打量了那一节指骨,抿了抿嘴唇,一缕太玄阴阳气自指尖引出,滴溜溜一转,向那一截指骨探去。 “呲!” 似是沸水遇到坚冰,玄气未进,一缕缕灰雾从那一截指骨中渗出,将太玄阴阳气阻挡在外。 “这是”叶枯有些疑惑,玄气好比他身体的一部分,与那缕缕灰雾短暂的接触,让他有一种十分怪异的感觉。 这灰雾似有着生命,太玄阴阳气临身,它吃痛而吟,发出了“呲呲”的声响。 第八十七章 愚妇 山野暮色里,残垣断壁中。 第三节指骨处渗出的灰雾似有着生命,太玄阴阳气临身,它吃痛而吟,“呲呲”作响。 叶枯小心的清理着石板,让灰黑废石完全裸露了出来。 数道玄气点出,欲欺入废石之中,一探究竟。 玄气有九,俱是一气玄白之色,已经不是如先前一般的试探之举了。 废石中有骨骼纹络,大多都已模糊不清,却唯独那第三节指骨尤为清晰可辨,似是感到有外物威胁,幽芒一敛,阵阵乌光从指骨中喷薄而出,灰雾涌动,将整块废石都遮掩住了。 “呲呲!” 玄白遇上乌灰,此番比先前那一阵坚冰被沸水灼化的声响不知盛了多少,两者相撞,竟融出一团赤红,似烧红的铁水,滴落在周围的石块上。 “嘎嘣” 大如磨盘的石块竟一下碎裂开来,自那一滴赤红蔓延出蛛网般的裂纹,石块似是承受不住,被生生压 碎了。 九道玄气无果,包裹了废石的乌灰虽是淡了些,可地上也满是裂纹,两者相融生出的赤红似有千万斤不可测之重。 叶枯迟疑片刻,竟是不起玄气,直接探出手,向着废石抓去。 掌至,废石外的乌灰气雾如避瘟神,纷纷退散,不敢有丝毫阻拦,同之前叶枯着手清理石板时的模样一般无二。 不知为何,废石中涌出的诡异避他的肉身如蛇蝎,反倒是敢与更玄奥莫测的太玄阴阳气斗上一斗。 “怎么会这么重” 叶枯稍稍用力,本以为提起这块废石是轻而易举的事,毕竟他在石井中被那监工安排去搬运废石,一担子一担子地往外挑,没觉得这些灰黑石料有多大的重量。 可这块丈许高的废料,浑如天体,沉如山岳,任凭叶枯用尽了全身力气,脸都憋红了,仍旧是丝毫不动。 以金行入神识,凝剑于手,这等剑器饱饮庚金之锐,莫说是削世俗之金断凡尘之玉,便是寻常修士的法器,若取材不当或是祭炼不得法,轻易亦可断之。 “当!” 像是敲在了一口大钟上,钟罄雄音回荡在山谷之中,惊起林中飞鸟,身边乱石。 剑起于神识,钟声若大罄,竟让他心神不稳,手中道剑顿时便化作纷飞金影,寸寸消融。 神识凝成的剑器虽然散去,可那自剑身反震过来的力道让叶枯虎口发麻,五指竟一时有些不听使唤。 “这么重的东西,凭刘管事的那点力气,怎么能把它从石场搬到这里来,还藏在石壁中,屋子没给它压塌了去” 他不禁觉得自己方才的模样有些好笑,竟如凡人一般,曲了双腿,两手合力,用了吃奶的力气去抱这块大石头。 其后又像是置气的孩童一般,拿着剑猛劈而下,结果还让自己魂海震荡,散了剑影。 却不知这丈许高的灰黑石料本来也只与其他废石一般重量,只是现在不知什么缘由,让叶枯都挪不动分毫。 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细汗,蹲下身子,想着歇息片刻,手自然的搭在了废石上。 在这块废石前,一身修为全然没有半点用处,叶枯就像个普普通通的人一样,半蹲在地上,喘着粗气,恢复体力。 这时,搭在废石上的手掌心中腾起一股燥热,紧接着又有一股坚涩之感,叶枯下意识的握紧,翻掌过来,却是一方铜块。 其色幽黑,岁月留痕,让幽黑上有浮出一层铜绿来,密密麻麻的道纹似一只只蚂蚁,难辨其真意,烙印其上,古朴而沉静。 “是张有福偷来的那一块残铜。” 叶枯微微有些讶异,这残铜自到了他手中以来,从那日打坐修炼之后便不见了踪影,如今突然出现,着实在他的意料之外。 在他惊讶目光的注视下,这自始至终无论如何摆弄都没有半点反应的残铜竟离掌悬浮而起,轻轻颤动,化作一道流光,破空声乍起,打在那一块丈许高的废石上。 “砰!” 没有丝毫花哨,残铜一下子就将废石打碎了开来,乱石迸溅,石皮剥落,露出一大截惨白的骨来。 将丈许高的废石击碎,残铜落回叶枯掌中,一阵温意晕开,铜块便不见了踪影。 叶枯甚至顾不得去察看露出的石中骨,内视己身,魂海、丹田,周身上上下下每一处都被扫了一遍,可仍是找不到铜块的半点影迹。 任谁被莫名其妙的东西钻入体内,心里只怕都不会放心的下,可任凭他如何搜寻,依旧是一无所获。 “若是灾祸,避之不过。” 他只好这么开解自己,将注意转到了裸露的石中骨上。 这一截骨并不完整,只是一块残片,点点幽光自其中透出,观其品貌,状似缺损的牛角,明显不是人骨,其上又无符,就更不会是妖族所留。 “像,又不像。” 自目光落到这一截骨上,他的眉头便不曾舒展过,将那些包裹了骨片的石料拨开,细细端详了一阵,有一种似是而非之感。 叶枯欲将骨片取出,却只感觉手上有百万斤的重量,难以挪动这骨片分毫。 这才知道,此前抱不动这废石的缘由,全是因为这一截寸许长的骨。 “太古、洪荒”叶枯呢喃着,吐出这四字便立刻止住了口。 有妖兽啸音自远处山林而起,落于叶枯耳中。 他脸色一变,深深看了这片骨一眼,以求将它的每一处细节都印在脑海中,脚下一点,飞身向着曲屏山外掠去。 叶枯走的是虬髯汉子送人前来石寨的那条路。 逢山开路遇水搭桥,这是前人做的事情,游物境中,他沿路见到了许多妖兽,或藏于林间,或挂在树梢,更甚者就大剌剌的在修出的山路上躺着,这在往常绝无可能。 到了曲屏镇,鬼使神差的,叶枯换了身衣物,去了一趟依山阁,摸出一锭银子向店家一打听,才知道苏清清已不在此阁抚琴卖艺了,问他这姑娘去了哪里,这胖胖当然掌柜也只说不知。 叶枯听得心头一紧,入游物境中,纵使光天化日的大街上,寻常凡人也觉不出他的踪迹,甚至没有掠起一丝风来,只觉得似有影飘过,在晃神便只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到了苏清清的住处,院中空荡荡的,甲士的尸体早已被官府的人抬走,这年头死个把人算不得什么稀奇,你寻常官差,还敢真查到仙家老爷们的府上、头上去不成 枯井仍在,井沿上放着一把剪刀,一半的身子已经悬了空,要落到井下去了。 屋中亦无人,苏清清连带着江梨、江荔,一并不见了踪影。 叶枯出了院子,叫住一个过路的妇人,问及此事。 这妇人抱着个竹篮,一半用蓝花布遮了,本是一脸不耐,看到叶枯拿出的银子才喜笑颜开,上下瞟了叶枯一眼,道:“那小骚狐狸运道真是好,我当初怎么就遇不到这么阔绰的男人。小老爷,我这妇人说句话你别不爱听,这姓苏的小狐媚子可不干净,说不定你就被她戴了帽子还不知道,劝你还是回去好生听父母的话,别把心思放在那种姑娘身上,回头是岸啊。” “这话又怎么说” 叶枯心中觉得好笑,这般妇人的嘴碎是出了名的,看她到底要说出个什么名堂来。 “想你也是听曲子认识的她吧也是,寻常百姓她哪有心思去勾搭,当然是挑你这种,这种小老爷了。”许是收了银子,不好当面骂叶枯就是个纨绔子弟。 这妇人瞥了叶枯一眼,见后者没什么不悦的神色,接着道:“前几天晚上,这屋里闹的动静可不小,隔了夜就看见了个大男人,就跟你差不多身形体格吧,从她这院子里出来,你说说看,这小狐狸精是不是丢尽了妇道人家的脸面。说是待字闺中,其实就是想挑个你这样的老爷,好想着飞上枝头变凤凰。” “再说,哪有姑娘家一天到晚抱着个琴往外跑,我有次上街,见她在依什么阁里的穿着打扮,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只怕也差不多了,说是去弹琴,可想也想得到,哪能这么简单哟!” 这便是人心,苏清清觉着自己一心向琴,自食其力,无愧于心,无愧于人,可在别人眼中,都是住在一条街上,凭什么你就是阳春白雪,操琴弄曲,我就是柴米油盐,操劳过日 人都是见不得别人好的,你一旦好了,那是绝不吝啬以最坏的恶意去揣度你,毕竟已是满垢于心,又何妨再多这一层沙呢。 叶枯听的恼火,喝断了这妇人大有滔滔不绝之势的话语,道:“我没兴趣听你在这儿闲话,要是你再答非所问,银子还我,我再去问别人就是。” 那妇人一听,赶忙将放在竹篮中的银子一捂,道:“她前天就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愚妇。” 叶枯没好气地骂了一句,游物境动便于街上消失,让这妇人直呼见了鬼了,可一掀开盖了竹篮的花布一看,一方上好的纹银就乖乖的躺在里面,顿时就将鬼改口做了神仙。 第八十八章 驯马人叶枯 清晨,夜间的凉意还未散尽,头上红日未悬,便有人借着熹微的晨光开始了一天的忙活。 “叶小子,赶紧将那几匹宝马都牵出来,拴上缰绳,小姐的路程要是耽误了,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叶枯料不定凌家人的心思,若再不加遮拦的出曲屏直奔宁安次城,说不定便会再被截住,那时能不能如这一回般寻出一条生路,可就不好说了。 单是这一回合的逃杀,看起来不觉如何,可其中凶险又哪里会少了去。若不是叶枯先下手为强,伤了凌家那位老者为自己争到一丝先机,又凭了游物之境与五行入神识的玄妙,下场如何尚未可知。 没有那一丝先机,便拉不开与凌家化境修士间的距离,没有那一丝先机,暮色四合之际也就逼不出那化境老者凝识成神纹,欲斩叶枯于百步之外,却让他反伤了识海,再也无力继续追杀。 这回他倒是谨慎了,寻了一队车伍,将车队里的一名小厮打晕了,来了一出偷梁换柱的戏码,打好了算盘是要跟着这一班人马混入次城。 这般变换容貌的法门也并不算难,玄气一抹,在常人眼中就已不是原先了样貌,而是与被打晕的那位长得一模一样。 只可惜这改容之术骗一骗凡人还行,要想欺瞒凡骨七品以上的“仙”就做不到了,但如这般寻常富绅贵胄之家,又哪里能请的动那些眼高于顶的仙长,更别说让他们屈尊于车伍之中当一个护卫了。 被叶枯顶替了身份的小厮也姓叶,只是似乎平常不善与人交际,至少有不下十几个“同户为仆”的人走过,却没有人与叶枯打一声招呼。 这队车伍在曲屏众多富家公子小姐中,论排场、论奢华都属的着中上二字,只是平日间这牵马的活却不是他这“叶小子”干得。 像这般大户人家,家中有一两个人得了机缘拜入仙门,便自诩是仙门世家,在原来的模样上更上了一层,譬如叶枯所委身的这一户便是如此。 此户所驯之马皆是宝驹,宝驹有灵,桀骜难驯,不是那个人还真牵不走,它看你不顺眼,轻则是吐你一脸唾沫星子,重则就是马蹄一蹬,踢你一个欲仙欲死,甚至有性子凶悍的烈马,一蹬之下踢死人也不是没有的事。 开口的那人本也不是“叶小子”的顶头上司,起的是戏弄的心思,可叶枯哪里知道这其中究竟,还以为这就是他该干的活。 这戏弄的话也被一位身高昂藏七尺有余,肤如小麦,双目深碧,单凭那块头就显出极大威势的汉子听了去,却是这一队车伍的护卫长,平时牵那几匹拉主车的烈马宝驹都是由他亲自负责。 这汉子却不是仆从,而是主家之人,也是那一位要去寻仙缘的小姐的亲叔叔,圈中那几匹千里良驹更是只服他一人,所以这牵马的活非但不丢了身份,反倒是一件很有脸面的事情。 千里马难寻,能让千里马心悦诚服之人那就更难寻了。 “胡闹!再有下次,直接收拾包袱滚蛋。” 八尺有余的汉子不怒自威,斥了一句就向着马圈行去。 那小厮站在原地,点头如捣蒜,他本来也是一时兴起来了戏弄叶枯那闷葫芦的念头,如今再一细想,心里早就有后悔之意了。 说叶枯到了马厩,见到那称得上豪华的马圈,心想这只怕比那真正的“叶小子”住的地方都要好上许多,最近便有一匹宝驹,鬓毛赤红,精神抖擞,风采威仪颇不寻常,也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迈步就行了过去。 这赤红宝驹见叶枯这一副小身板朝它走来,先是一愣,颇为不屑地打了一个响鼻,前蹄一扬,碗大的马蹄上镀了一层银色,就向叶枯踢去。 这一马蹄少说也有千斤力道,寻常人要是挨实了就算不死也非得在床上躺几个月不可。 马蹄生风,来势汹汹,可这畜生再快也跨不过仙凡之别,叶枯就是这般缓步行来,它这一蹄子却蹬到了空处。 他也懒得管这赤毛马是个什么脾性,也不想去成就一段宝马识明主的假话,眉心金芒一闪,三寸金剑斩入这畜生的识海。 金芒宝马通灵,魂海中并非如寻常家畜般是混沌一片,剑光一横,便将这混沌斩破,助它生出了灵智来,这畜生虽然桀骜,却本就知道知恩图报之理,再加上那三寸金剑锐气迫人,只怕一剑斩落自己便马魂破碎,一命呜呼了。 生死全在他人一念,况且这人又于它有恩,这赤毛马焉有不从之理 这匹千里良驹踢了踢蹄子,情绪平复了下来,收了那副不可一世的模样。 它对叶枯是又敬又畏,稍稍与眼前这人形生物保持了些距离,任由叶枯牵着出了马圈。 这一人一马间的事说来漫长,可其实就是一眨眼的功夫。 那八尺有余汉子急燎燎地赶过来,本是想着来救人,却看到那平日性子最为暴烈的良驹竟被一位下仆牵着,一副温顺的模样,下意识瞪大了眼睛,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自觉在下人面前有些失态,这汉子轻咳了两声,叶枯见了立刻会意地将牵马的缰绳递到了这魁梧汉子的手中。 这汉子见叶枯竟没有丝毫行礼的打算,像是完全不认得自己一般,道:“你叫什么名字,在府中原是做什么,归谁管的” 叶枯这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人可能是个管事的,身份还不低,便将昨夜从那“叶小子”处问出来的东西一一答了,自是滴水不漏,让人寻不出半点破绽来。 八尺大汉听罢,点了点头,眼中有惜才之意,指了指马圈中余下的几匹千里宝马,道:“你去把它们都牵过来,让我一并带出去。” “凡骨六品,根基倒是打得牢靠,可惜根骨太旧,只能止步于此了。”叶枯一眼便可看出这人的修为并不高,只比当初护送商队去往北木的那位杨家老太爷强上一筹。 叶枯能看出这汉子的修为,却不知道这大汉酷爱骏良驹,不然也不会屈尊纡贵地做起这马夫的事情来。 见叶枯竟能不费吹灰之力地将一匹性情暴烈的千里良驹驯的服服帖帖,心中便有些欣赏起这份才华来,他让叶枯再牵马,却是想再见识见识这“神通”。 这圈中良马,最难寻的便是这一匹赤影,它都对叶枯是敬畏参半,更不要说其他的马驹了。 叶枯一次便把圈中所有马匹都引了过来,平日里嗷嗷叫的烈马像一头头温顺的绵羊,马蹄子不敢踢,大气也不敢喘。 这汉子眼中满意之色甚浓,丝毫不因两者身份悬殊而有所避讳,大手拍着叶枯的后背,开口道:“原来的差事你就别干了,回了府直接来二爷我的马场,待会儿由你负责赶车,要是赶得好,我还直接提拔你做马场管事,好好替我管管那几百个饭桶。” 叶枯听了,苦笑不得,他就想借个身份做掩护混入宁安次城,转眼却被提拔做了马场管事,想想那几百个饭桶立在自己眼前地场景,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他心道:“这自称二爷的人还真是豪气又豪爽,几百号人的马场,这份家业可真算不上小了。只是可怜了那叶小子,也不知道对他来说这是福是祸。” 不多时,这一行车伍便浩浩荡荡的上了路程,临走之前,叶枯特意去了那关着“叶小子”的柴房,在他的魂海中留下了一道金行神识。 就当是送了这只十五六岁模样的少年一场造化。 裹着一层银的车轮压过曲屏的地面,近日自曲屏借道的马队数量众多,除了住进依山阁的三家与那翡霞山庄的大公子外,论到车马之华贵,排场之气魄便要属他们这江府了。 真要说起来,那翡霞山庄的大公子本是该住进叶枯那间别苑的,只可惜这世间有先来后到之理。 那自称二爷的人是江家家主的亲弟弟,单名一个横字,而叶枯身后,这以九匹灵驹为驱使的马车车厢里载的,也是此番去寻仙缘的人,乃是江家的三小姐江竹溪。 这位小姐是江家家主嫡出,身份之高贵不说自明,在她上面有一兄一姐,俱是没这个仙缘,没有被古灵修士相中收入门下。 这般气派的马队,自然吸引来不少人的目光,最是那以九匹大马拉车,饰以秋丽江兰,氛以木兰菌桂的香辇,这驾马车的车夫更是别具一格。 戴了个以草编就的大斗笠,微微斜下,盖住了大半张脸,单手搭在膝盖上,,也不拿马鞭,身子望车柱一靠,浑然一副呼呼大睡,好不自在的模样。 可饶是如此,那九匹拉扯的马驹却行得正走得直,步子间是长短合度,快慢适中,服服帖帖的,乖得是不能再乖了。 一旁,骑着赤影的江横看着那“酣睡”的身影,皱了皱眉头,看着叶枯大有“垂拱而治”的意思,偏偏这治的还不差。 待到日上了三竿,蜷在香辇前的某人才伸了个懒腰,睁开了惺忪睡眼。 第八十九章 黄纸 叶枯没有睡着,也不敢睡着。 他真怕凌家有修士,再凝神纹,仙气一吐,一剑飞来取了他的性命。 只这一点倒是他多虑了,那般以本源神识凝神纹铸剑影的手段在凌家中也不是人人都会,而且这付出的代价也是不小,怎么也要再三掂量才会出手。 人有三魂七魄,便有三七二十一道本源神识,这本源神识与汇成了魂海的神识有着质的区别,每损失一道都可能对修士造成不可弥补的损伤,很难于后天再行弥补。 譬如寻常人家有孩童生而痴傻,三岁不能语,五岁不能步,究其缘由很有可能就是二十一道本源神识先天有缺,蒙蔽了灵智。 裹了一层银皮的车轮碾过软湿的泥地,无论路如何,叶枯坐在车上都感觉不到半点颠簸,倒是有酥香入鼻,马蹄哒哒入耳,清风入怀,翠枝青叶入眸,一点也不觉舟车之劳顿。 当然,这也有叶枯“勤勉”赶马的功劳,九匹平日里互不对付的高头大马在今天犹如训练有素的一队军士,齐整而严肃,不敢耍半点脾气。 江府的随从们都感到有些奇怪,这平时不吭一声的“叶小子”怎么突然就能替小姐赶车,坐在那铺了几层锦缎与花毡的车辇上,可比单单用脚走要舒服太多了。 只不过听说这是江横江二爷亲自下令指派,他们这做下人的也不敢多问。 总有人征征地望着什么出神,譬如江竹溪,只是她的眼全被奢华的车帘给遮住了,见不到外面伴着车马飞驰而快速后掠的景致,只是那点点的青草嫩叶的香味总能精确的越过秋丽江兰、木兰菌桂织就得屏障,从那小小琼鼻,袭入这十三四岁年纪少女心底。 叶枯也数不清这是江竹溪第几次掀开遮了车窗的帘子,螓首若春笋,从车窗探出来,将明眸凝了,皓齿启了,向一旁骑跨赤影上的江横问道:“叔叔,还有多久才能到宁安啊” 他也无心去听这侄女与叔叔间的事情,叩指车辕,指上黑白闪没,似阴阳凤凰轻点头,心里想着自己的事情。 上官玄清下落不明,苏清清、江荔和江荔又神秘失踪后面这几位倒是不用他操心,但这位古夏的公主可由不得他不担忧。 只叶枯心境转变,若是之前定是将寻找上官玄清放在首位,可如今最最在意的却是自身修为的精进。 三千经卷似乎真是一个死局。 这段日子来,除开非常之境遇,他一刻也不曾停下过那些经的品读,可无奈通篇览毕,仍是如堕云里雾里,未有丝毫拨云见月之兆。 可前有太玄,后有荒经,这三千经卷藏不世法之说也绝不是空穴来风。 他只隐约有感,这三千经卷不该如此杂乱无章,到了后来他已是可一目十行,与读一些凡间的奇志怪谈没什么两样。 “不如先将这破解经卷的事搁下,先将截脉重续,修出真气,也让自己有些立足的根底。” 这两件事之间并不矛盾,所谓九气合一,并非是真要从这三千经卷中悟出九团气来,而是借数九之虚,暗指道之极,或许也是因为这名起的太过狂妄自大,才使得叶枯自荒经之后便再无所悟。 如今,太玄分以黑白双鲤于丹田那一方阴阳池中阐衍无尽玄妙可为三之数,五行尽入神识化气镇于魂海五方添五之位,再加上荒经一气,恰好合了九之数。 气既备,又先有北木城外林小双之“馈赠”,得灵池玉液合敲金击玉真龙法淬炼肉身,后又有那深不可测、面如遗鬼般的老人以莫测手段演化生灵图谱助叶枯重塑肉身,褪去了尘垢凡胎。 九气合一复心脉之事可谓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一缕,且这一缕风不是其他,只需找一个僻静的所在,不被人打扰即可。 从来事都是纸上谈来容易,真要做起来,一步不慎就是前功尽弃,叶枯也没有过经验,只是觉得此法可行,便下定心思去做。 寻常修士若欲兵行险着,通常都会备一些灵丹或是借一件灵宝以防万一之不测,可叶枯从不信这些东西,退路已在便会生出退意,于道心有大碍,若修士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又怎能一路高歌猛进,叩关大道门户,参透生死妙法 “叔叔,都传说那些神仙会飞天遁地,张口吐火,一叩指就能让枯木逢春,可我上次见到爷爷奶奶,也没见他们三头六臂,有多厉害的神通啊。” 虽说叶枯心里在想事,可若真要论起警觉,只怕江府所有人堆在一起都比不过他一个人,耳中闻得这姑娘的言语,正好心思也闲,索性就听听这珠玉以润耳。 江横哈哈一笑,道:“傻侄女,你上次见你爷爷奶奶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吧,他们那时候只顾着含饴弄孙,夸你怎么怎么乖,怎么怎么好看,哪里还会有显露一身修为的心思。” “叔叔!”江竹溪把车厢敲的直响,以表对这位二叔的不满,却又忍不住心中好奇,问道:“那些仙门下来的人比你还要厉害吗” 江家二爷听了,一改之前的笑容严肃道:“你这话就是折煞二叔我了,仙凡之别,大的让你难以想象,我不过一介凡俗武夫罢了。竹溪,到了宁安次城,见了那些仙门中派下来的仙长,要记得行礼问好,就是选不上也要给他们留下一个好印象,切不可如在府中一般无理取闹,听到了吗” “嗯,临走前爹爹也这是这般对我说的。” 江竹溪倒也没在乎江横话中那句“选不上”,只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是“深明大义”,大大地眼睛一转,也不在纠结于这个话题,道:“叔,往常都是你亲自赶车,怎么今天突然换了个人,还带着个大斗笠装的神神秘秘的。” 这名为江竹溪的千金小姐先前几次与江横聊天,都没有涉及叶枯半句,不知这次怎么来了兴致,注意到这车辕上还有一个大活人。 叶枯扫了她一眼,一眼便看出这姑娘底子虽然不差,可若想要被古灵仙门选中踏上修道一途,只怕还是差了点。 江横只道叶枯驯马有术,武骨奇佳,是个难得的人才,做个家仆是埋没了,若能习武练体,再传以府上功法将来定是江家莫大的助力。 “我要是还称不上武骨奇佳,那可能天下人都当不得此语了。”叶枯腹诽一句,把斗笠摘了,正欲说话,却见车伍最前方有人举起了手,是江家请的向导,高声道: “扎营!” 浩浩荡荡的车伍顿时停住,江竹溪将车帘掀起,向着叶枯甜甜一笑,轻灵一跃便下了马车。 此处临着一条浅溪,这名叫竹溪的姑娘到了溪边,用小手将清澈的溪水捧了浇在脸上,是冰花朵朵烟染芍药,清丽非常,方物难寻。 车马一顿,下人们纷纷开始忙碌,升灶架锅,柴火都已备好,有专人随身背着,不多时就有香气扑鼻,想必是饭菜已备好,勾人五脏庙动。 叶枯也只独自一人坐在一方草地上,他早可辟谷,所谓食欲也不过为了享受,没人来叫他,他也乐得一番清静。 “跟过来吧。” 许是见叶枯一个人孤苦伶仃有些可怜,折身欲回的江竹溪路过时开口说道,她虽是腐蚀,却并不让人感到厌恶,大眼睛一眨,也不管叶枯如何,便自顾走了。 以叶枯的身份,本是不能与主人家同围一灶吃饭的,自然便引来诸多好奇的目光,见叶枯与江竹溪围坐一块,甚至有些目光中还带上了几分嫉妒,就是自己癞蛤蟆吃不上天鹅肉,也万万不想或者说见不得别的癞蛤蟆吃了去。 这叔叔与侄女之间,叶枯也插不上话,大多都是在听,直到那向导走了过来,见了一礼,道:“江二爷,这一日行程十分顺利,比计划中的还多行了一段路程,您看,这约定的银子” 江横也不起身,摆了摆手,拿出一锭银子予他,道:“这番去往宁安,路程一月有余,按约定银钱是每日一结,端的是麻烦。这是一半的银两,你再找我拿剩下的一半就是。” 古灵仙门选拔正也正是在下个月,去早了也是无用。 这向导也是憨厚老实之辈,见江横如此干脆,自是连声说谢,拿出一张黄纸,其上鬼画符般画着些符箓,又道:“这是小人出门前专程去请的一道护身符,很是灵验,二爷您武艺高超,血气如洪自是不惧,却可以给小姐,为小姐报个平安。” “这护身符给我侄女了,你又拿什么护身”江横自不惧那些邪魅,开玩笑似地道。 这向导又从怀中掏出一张黄纸,其上画着相似的符箓,嘿嘿一笑,道:“小人一共请了两张,留一张护身,留一张护身。其实本来也不用的,只是最近怪事发生太多,难得信这东西一回。” “哦都有哪些怪事” 第九十章 黄纸(二) “哦都有哪些怪事” 问的是叶枯,他这般插话本也是对主人家的不敬,可江横身在府外,哪里又是拘这些小节的人,江竹溪听叶枯这么一问,倒也来了些兴趣。 她若是没这个兴趣与心思,只是一副大户人家小姐的做派,江家便不会让这么多人马护送着她前去宁安寻一番仙缘了。 “先是镇东有一户人家失踪,都说那姑娘是跟人私奔了,我看可不见得,再就是官府里闹鬼,别看那古夏曲屏四个朱红的大字悬得老高,可到了夜里就没人敢待在里面,还有那李家不知怎么的,派了好多人进山,也不晓得他们去干什么。” 这向导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边说边不住地摩挲着手中请来的那一道黄纸。 可江横从来不信鬼神邪说,他一身武艺,在精怪眼里血气旺盛的吓人,轻易根本不敢近身,嗤笑一声,道:“你莫要在此危言耸听,这世上哪里有什么鬼,都是人心有惑,惑则乱,乱则虚,所谓趁虚而入便是这个道理。” 江横这番话说的斩钉截铁,不容置喙,叶枯听在耳中,只觉得这昂藏八尺的大汉不像是表面看上去的大老粗一个,肚子里没有点墨水,没有点阅历,端是说不出这番话来。 向导听了也只苦笑一声,也不争辩,留下黄纸,告了声罪就退下了。 “这黄纸倒是别人一番好意,扔了也怪可惜的。”叶枯伸出手将黄纸从铺开的锦毡上拾起,递给了江竹溪。 江横并未阻挠,只道:“叶枯,你怎么也信这些东西。” 叶枯当时只将自己的真名说了,看江竹溪接过了护身黄纸,道:“二爷好马,自然知道宝马难寻亦难驯之理,小人曾有幸骑过两匹黑角,蹄后生刺,威武不凡,这马极通人性,灵智不下于我等凡人,离别时那眷恋之态还历历在目。” “黑角!那可是传说中的鬼马凶驹,老弟真是福缘不浅,让大哥我好生羡慕。”江横一听,顿时来了兴致,一拍大腿恨不得现在就让叶枯将那鬼角带到他面前来,对叶枯的称呼无意中也亲热了起来。 寻常人或许连黑角之名都不曾听过,想瞎编也是瞎编不成,若不是好马之人,又怎会知晓呢。 叶枯呵呵一笑,他虽是仙道中人,却从不认为仙凡有别,道:“大哥且听我说完,相传这黑角是那一匹冥府之主的坐骑鬼角之后,冥府府主天地之死,不知我说的可对” “不差。” “那既然大哥都相信这冥府鬼角之事,怎么就偏要说这曲屏闹的鬼就不是鬼呢” “这”江横一时语塞,信了有鬼角便是信了有冥府,既然都有了冥府,又如何会没有鬼魂的存在 “我这牵强附会,可经不起大哥这细心推敲啊。”叶枯见了,本意也不是要江横难堪,笑着递了个台阶过去。 江竹溪拿着手中黄纸展开来,“啪”的一声贴在了叶枯的脑门上,让他像一个活脱脱的僵尸。 入夜。 一道黑影自营中飘忽而出,没入远方。 叶枯入游物之境,寻到一处僻静的地方,锤炼九气。 所谓锤炼,便是要让肉身更与这太玄、阴阳、五行、荒所成的九气相贴合。 在他魂海中,有金光灿灿,碧波湛蓝,绯红烈烈,苍翠通碧者,厚重玄黄,五色交辉间化出五尊器印,分列虚空五方,轮转不休。 金、木、水、火、土五行尽入神识,剑、壶、炉、木、鼎自叶枯体内冲出,聚于头顶,融于一处,似有一阵轰隆隆的大音,又有五色神光冲刷而下,于这座小山包后绽出瑞芒。 叶枯宝身如玉,五色光华流转周身,似得了孔雀妙法明王真传,黑白逆起,五行五色玄丝游走一周后尽入阴阳池,他的小腹处隐隐有阴阳双鲤合抱,现出一副太极图来,有某种玄之又玄的妙意轮转其中。 他并不是在淬体,而是让肉身、阴阳玄气与识海五行彼此相通,如水与乳,彼此相熟、彼此交融为日后九气合一奠定根基。 只是如他这样“昼伏夜出”,能瞒过人,却瞒不住兽。 不远处,一头妖狼埋伏于暗处,这一匹孤狼大的吓人,单是那一颗狼头都有水缸大小,铜铃巨眼中射出两道血红光束,紧紧地盯着那具璀璨宝体。 不似寻常狼兽捕前总有狼啸数声,这妖狼眼中血红一凝,锋利的牙齿滴下一滴紫色的唾液,飞快地向着叶枯扑去。 那般庞大的身躯,却是悄然无息的,在这寂静的夜里好似一团巨大的幽灵。 当它进到只离叶枯约莫七步开外之际,身子一弓便要扑杀过去。 突然,它觉出了一些异常,四肢变得无力,浑身似黑水浇铸而成的毛发上生出点点暗黄,于这黑夜中闪烁着莫名的光,灼热难奈,犹如体内是有一团真火在燃烧。 皮肉灼痛,像是被放在了烈火上烤,油亮的狼毛变得干枯,暴露在外足有半尺长的狼牙锋利不再,像是一把把生锈的匕首。 “咔嚓。” 肉绽皮开,有细密的血珠渗出,片刻间便将庞大的狼躯裹上了一层血红,似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剥离了这头妖狼的血肉,它翻倒在地,不住地左右打滚,撕心裂肺地狼嚎冲破了云霄,让这片天地中所有的野兽抖若筛糠,僵在原地静待宰割。 连绵的锥心般的剧痛让它生不如死,地上满是血痕,让人头皮发麻,只很快这妖狼便得了解脱,它已垂垂暮已,血肉剥落,风一吹,那支撑了庞大身躯的骨架便轰然倒地,碎做骨粉,随风飘散。 荒经,弹指便可让一物由盛转衰,诡异莫名。 江家扎营的地方,此时已是灯火通明,一束束火把被高高擎起,留下守夜的人惊闻狼嚎,赶忙叫醒了同伴个个拿上武器兵刃,严阵以待。 江横从被窝里爬起来到了阵前,步子大开大合,将人群中畏畏缩缩的向导抓了出来,瞪竖了眼,喝问道:“你不是说在这里扎营很安全吗那这附近怎么会有狼嚎冲天” 那向导心中是有口难辩,这段路他走过许多次了,就是闭着眼睛也能指出哪里有几座山,哪里有几道水却从没遇见过这种情况,一时便慌了神,不知该怎么答。 “要是这群人有半点闪失,我固然难辞其咎,你也别想好过。”江横冷哼了一声,大手一推便让这向导打的一个趔趄,他还是留了大部分的力道和情面,不然这一下只怕要断这向导几根骨头才能了事。 江二爷的脾气谁人不知,这向导也只能苦笑,心中只怨天老爷跟他开了大玩笑,将怀中的黄纸揉成一团,骂了声晦气就奋力一掷,不知扔到什么地方去了。 毕竟这安营扎寨的地方是他选的,他自然就是责无旁贷。 之后,狼嚎渐熄,众人等了许久都不见有狼群围至,这才渐渐宽了心,纷纷回各自的地方再度入眠,只是这一觉注定睡不踏实了。 叶枯又哪里知道自己一番修炼会惹出这些事来,只第二天清晨回到扎营之处时,见到不少人都顶着黑黑的眼圈,心中甚是奇怪。 如此又行了将近二十余日,涉水登山,到也让叶枯见识了一番风景。 幸运的是,后来他每每夜出为九气合一夯实根基,都没有再如这次般闹出什么大动静来扰了一行人的好梦。 又是一日,黄昏暮色已近,这次江府众人却不是安营扎寨,而是寻到了一处酒家驿馆作为歇脚的地方。 这家店自是远远比不得依山阁的气派与奢华,只是店家热情却胜过了依山阁千倍百倍,此前已有不少赶往宁安的人在这里住过了店,是近日来的红火生意,把这店家乐的都快合不拢嘴了。 恰好逢上吃饭的时辰,店家与引路的向导之间颇熟,两人向江横赔了声罪就到后面喝酒去了。 叶枯仍是与江横、江竹溪两人共坐一桌,只是他这心思却全然不在此处。 说那店家与向导一起喝酒,这两人倒也会享受,还端来几碟下酒小菜相佐,喝了几杯,店家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样,一拍有些发红的脑门,道:“老弟,上次让你帮我请一道黄纸过来,你带了没。” 向导暗道一声不好,他本来是请了两道黄纸,送了江横一道,本想着将余下的一道拿来交差,却不想那天晚上一时气愤就把这符纸给扔了,后来是再怎么找也找不到。 他当即连忙赔罪,向导这一行本就要眼界清楚,口齿伶俐,很快将路上发生的事情讲的清清楚楚说与店家听了,以做解释。 店家听了,皱了皱眉头,放下了手中酒杯,道:“我听往来的人说,最近曲屏那边很不安宁,经常闹鬼。” “大哥,你这里隔了曲屏没有十万也有八千,怎么还操心这事情。” 像是遇了鬼,向导脸色一变,声音有些发颤,道:“难道说” “胡说什么!这么多客人,要是你这些话被谁听到了,我还怎么做生意!” 第九十一章 黄纸(三) 以叶枯的修为,听得这两人说话聊天不过是一个念头的事情,却不想听到这么一桩鬼事,心里也没怎么在意。 便是真有这等妖邪,山间小鬼又成得了什么气候,不招惹他还好,要是招惹了就直接炼入阴阳池中,拿去喂黑白两尾鲤鱼。 暮临。 叶枯颇得江横赏识,竟也单独的分到一间房。 五色神光流转,黑白阴阳相承,经过这几日夜里的苦功,早已不像是初时那般会闹出大动静来。斑斓光芒虽盛,黑白阴阳虽玄,却好似被一股神秘的力量禁锢于方圆三寸之中,淌不开去。 这一坐通常就又是一夜,可谁想,三更夜漏。 一阵惨惨阴风透过窗棱缝隙横吹而入,风淡极,却有恶寒透人肌肤,侵入五脏六腑,战战其身。 “呼。呼!” 桌上本有燃烛已烧至一半,四下点点滴滴凝着融化的烛液,烛火葳蕤,乍暗乍明,映的叶枯面容闪烁,好似魅影幽魂。 非干虎啸,岂是龙吟,一抹黑影掠于悲风之间,似金灯悬于惨雾之中,幻如风灵,难以捕捉其痕迹。 他虽是在为九气合一打熬根基,却也并非对外界一无所知,缓缓睁开双目,心道:“之前听那二人说鬼谈魅,我还不以为意。这家店生意兴隆,除开江府一行之外还有其他不少人落脚于此,正是人烟凑集之所在,寻常山间野鬼怎么会敢来这里作祟,而且还不是奔着我来” 修士观人,可见其顶上灵光,鬼物观人却不是如此。世间多传鬼吃人的骇人故事,这鬼魂山精一类却也不是什么人都下得去嘴,像叶枯这般得了机缘脱胎换骨,又以玄法将周身血气收束了,在那些鬼物眼中浑然就是一副白面书生的模样,这样的人吃起来最是爽利可口,于他们的鬼道修行也大有助益。 譬如写鬼物,书人情的章中,那些花精灵魅怎就么专与落魄书生有情愫暗生,却是这一类小生饱读诗书,满腹经纶而气质自华,再加上一副未经沧桑的好皮囊,天生就被这些鬼怪精魅所喜好亲近。 同是未眠之人,江横这等凡骨六品的武夫精气神胜过常人数倍,这夜里忽有阴风来袭,直吹的他毛骨悚然,心系自家侄女安危,快步到了江竹溪门前,拍门成哐哐大响,边道:“竹溪,竹溪,快给二叔开门。” 屋中只寂寂,没有半点回响,许是江竹溪睡得很沉,没有听见有人叫门。 那阴风也只有方才一阵,驿馆中已重归寂静,江横手中擎着一盏烛火,勉强在这片漆黑中苦苦支撑。 “是我多虑了吗这么大的动静,我这傻侄女却好像没听见一样。” 不知怎么的,江横只感觉心中惴惴,颇有些惊惶之意,他从来就不信妖魅,可前些日子叶枯的一番话再加上这阵阴风来的实在蹊跷,暗道了声得罪,就欲直接破门而入,探一番究竟。 这时,江竹溪的屋中忽的有一点光亮升起。 “吱呀” 门户缓启,江竹溪揉着惺忪睡眼站在门后,那樱桃般的小嘴嘟嘟的,恼道:“二叔你干嘛,这大晚上的不睡觉。” 江竹溪像是才从床上爬起来,只着了贴身的衣物,将一件宽大的褐色袍子往身上一披就下床开了门。 江横的目光越过自己这侄女,落在屋中,只见八扇窗户都是紧闭,房中的木几上点着一盏烛火,明黄烛光晕开处有一枚细长的竹签,许是方才挑过灯芯,竹签上冒着一缕缕薄薄的烟。 一切都稀松平常,没有半点鬼魅侵扰的痕迹。 “没事,就是方才听见一些动静,不放你就过来看看。”江横心中疑惑,见江竹溪真是一副才睡醒的样子,不禁有些惭愧,也没讲刚才那一阵阴惨悲风,怕吓到了自己这侄女。 “哦。” 江竹溪似很是不耐,砰的一声就把门关上了。 隔了一层楼,叶枯的灵觉远超常人,隐约中感到有魂气一团没入了驿馆某处,却吃不准到底这魂气到底是去了哪里,也不欲多管闲事,只将心思止住,一心以五行与阴阳想接。 夜色尤短,翌日清晨。 当叶枯推开窗户,却见到一道黄纸飘摇而下,伸手一抓便落入了自己手中。 黄纸入手,他下意识的侧过头向上看去,一滴露珠沿着屋檐滴落,不偏不倚的砸在他的眉心,眼中映入的却是江竹溪的影子。 这姑娘眉眼清瘦,见到他似乎有些惊讶,或者说是惊慌,像是受惊的小鹿一下就缩了回去。 叶枯暗觉怪异,将手中被揉成一团皱巴巴的黄纸展开,其上的鬼画符以黑墨画成,一笔一画间并不连贯,画符斑驳,像是被埋在土中数十载后才被人挖了出来。 “这画符的人好像也不是纯粹骗吃骗喝,起笔走墨间还能凝出粗浅的纹,留气于其上,想必也是个凡骨七品以上修出了真气的人物。” 叶枯手指摩挲着纸上画符,粗糙的砂感磨着指腹,像一枚老纸钱。这一道符纸已经破损,是被人强行破去了其上的纹,已然变成了一张废纸。 “江竹溪把它扔了做什么” 叶枯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昨夜阴风来时隐约中感到有魂气一团没入了驿馆某处,念及此处,他脸色一变,一闪身消失在了房中。 楼上,江竹溪正欲开门出去,纤细的莹白的手指才触及门框,便被一只同样白皙,未曾沾染阳春水的手按住了。 江竹溪铆足了力气却动弹不了分毫,小脸上有一抹惊慌闪过,自然逃不过叶枯的眼睛。 叶枯笑着向前近一步,江竹溪便板着脸退一步,两人间的距离在拉进,他甚至能嗅到那一股独属于少女的幽香,看见那微微蹙起的眉头上溢满了一层细密的香汗,看见那樱桃般的唇瓣微微颤抖,张了数次,却没有吐出一个字来。 只三五步,“江竹溪”玉体流转出一阵碧蓝色的光芒,鬼气涌动,叶枯却似早有预料般,抬手打出七道黑白玄气,封锁了这方小天地,庚金剑识遥指“江竹溪”,将她一身的鬼气尽皆惊了回去,不敢妄动。 “江竹溪”不曾喊叫,只死死地盯着叶枯,那眼神不像恨,仿佛是在看一个冤家。 “鬼魅之物,速速离了这姑娘的身躯,不然我这一剑斩下,只怕你就得神形俱灭了。” 叶枯冷冷开口道,他不像岳丘之辈,对这等鬼魅妖物深恶痛绝,信奉的是人鬼殊途,但此殊途却有同归之期,人可怜,鬼又怎么不可怜呢,人辩可听得,鬼辩当然也可听得。 “你倒是爱管闲事,只可惜来晚了一步。”话挑到了明处,“江竹溪”脸上非但不见丝毫慌张,相反却莞尔一笑,揭开床幔坐了上去,双手反撑在床上,拧出菊花瓣似的褶皱来。 “现在,我就是江竹溪,江竹溪就是我,你一剑斩下,固然可以将我斩杀,可怜这女孩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也要被你一剑送下冥府去了。” 叶枯只一笑,不提此事,道:“我不是什么斩妖除魔的卫道士。江竹溪、你,于我而言都没有什么区别,不杀,是心情好,杀了,是心情不好。只这人间煌煌,鬼物侵扰人身,总要说出个道理来才好。” “江竹溪”似是有恃无恐,将雪白的脖颈一扬,嗔道:“我就不!你奈我何” 她像是在赌,赌叶枯不会下杀手,赌江竹溪是她的挡箭牌。 庚金剑识一颤,三寸金剑如虹,眨眼便至。 “慢!” 杀机现,剑未至,“江竹溪”立刻惊叫出声,似是知道叶枯的为人,不斩便是不斩,剑出便不会有任何怜香惜玉之情。 她周身气息陡然一变,褪去了少女的青涩,转出一股成熟一些的气质来,只是没有熟透,像是一个挂在树梢开始转红的青苹果。 “江荔!是你!” 叶枯望着床上的人影,此刻她周身气质顿改,让他不禁恍然,这不是苏清清院中枯井里的那位鬼狐女又是谁 怪不得他一见到江竹溪时便觉得有一股熟悉之感,这世间竟真有样貌如此相似之人,说这一狐一女是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也毫不为过。 只是那时的江竹溪一定还是江竹溪。 如在夜闻狼嚎的那一日让在他头顶上贴符纸的江竹溪定是那十年出头的女孩儿无疑,绝无可能被江荔这女鬼夺了舍去, 凭江荔这点修为,要想瞒过叶枯是不可能的。 江荔有些幽怨的刮了叶枯一眼,道:“这才分别几日,叶公子只怕是就记得人家有个叫江梨妹妹,全然忘了我这做鬼的姐姐了。” 见是熟鬼,七道玄气收起,黑白敛去,叶枯上前两步,问道:“苏清清与江梨去了哪里你又为了什么半夜三更的鼓荡出一阵妖风,占了一具肉身” 江荔听了,收了那副幽怨的神色,正欲娓娓道来,却恰巧江横敲门,催促江竹溪起床赶路,只是这做二叔的还不知道,自己的侄女已经被一只女鬼夺去身躯了。 叶枯心知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深深地看了“江竹溪”一眼,道:“来日方长。” 游物境起,消失无踪。 第九十二章 黄纸(四) 来日方长,此话也不假。 自那日江荔现了真身,一路上两人待在一起的时间明显多了起来,虽不至于有胶漆之势,但平常人看十回,总有五六回能瞧见两人是在一块儿的。 江横有些不喜,他虽是赏识叶枯识马驯马的本事,可还不至于能单凭这一点就把江竹溪也许给他,只是这叔侄之间毕竟隔了一层,有些话,或重或轻都不该他来说。 在他想来,宁安次城即日便可到,若是江竹溪能得仙长看中入得仙门,想必这小子也该知晓仙凡有别,高攀不起之理,退一步讲,江竹溪落了选,那时他在出手断了两人的念想也不迟。 雄城千里,安邦定北宁。 古夏北域有次城十八座,北木、北蒙、北宁各领其六,取的便是星拱月,开龙脊三潭之意,凡是定了“城”之一字便是有了真正的实权,与曲屏一流不可同日而语。 江府众人催了车马,行至城外,抬头一望,只见“宁安”两个大字古朴苍劲,走凤飞龙,凝“势”其上,于大气间流转出一股蒙蒙真韵来,让人心生凛然。 入了次城之中,所见便是车水马龙的市井繁华。无论你是从哪一方入城,来自何方去往何处,抬头皆可见到一道朱榜,绽出道道金芒,其中隐隐有星龙盘绕,高悬于城中最气派的楼阁府邸之上。 像那李、江二家,俱是各自地方上的豪右大户,势力之大甚至压过了当地的官府,可一旦入了“城”来,古夏朝廷便是绝对的权威,不容挑衅。 任你再如何势大,族中之辈又有几人拜入了仙门,声势也断不可能盖过了官府去,道是寻常百姓宅邸莫敢有与之齐平者,莫外如是。 朱榜高悬,其上亦书丹青字:古夏次城宁安,却不再是由官运墨、武将凝势,而是俱都由夏帝亲为,分出星辰龙气一道,镇于榜中,城中又钦点大修士辅佐官专司镇守之事。 怪异的是,这般朱榜只有在次城与镇上才能见到,北木、北蒙、北宁三城中却不曾有 星罗棋布朱丹起,三潭映月拱太虚。 江府众人入得城来,不是马不停蹄的就找上古灵仙门去,而是寻到了一处排场不在依山阁之下的客栈做了落脚的地方。 想来也是,一路风尘总是盖不住,去见那些天师仙长前谁不得好好收拾打扮一番,将来路上的一身风尘都掩了搏一个头彩。 叶枯却只道这些人麻烦费事,夏虫不可语冰便是此理,这仙门挑选弟子又不是选秀,你要真有一身灵根仙骨,又哪里会被这点东西掩盖了下去,你若没这仙缘,那便是戴凤仪之冠,着帝后之服也不会被人看中收入门下。 不过既然入了次城来,那江府众人的一切就都与他无关了,只寻了一处高阔所在闲坐,思量的却是怎么混进古灵将其门中玄法弄到手中。 正当他眺望楼外景致之际,却有一位丰神如玉当然俊俏公子上了楼来,一袭青衫落拓,却又是满腹贵气萦身,身后有四女相随,皆是欺霜胜雪,清姿雅貌。 这公子也不看楼里众人一眼,径直就更更上一层,去到了这座楼阁的最顶处,随侍四女似乘了白云驾了仙雾,衣袂飘飘,飘上了楼去。 “那就是翡霞山庄的大公子庄墨,百闻不如一见,当真是有龙凤之姿,英雄出少年啊。听说这次来参加仙门选拔的人当中还有两男一女,无论是风姿神韵,家世背景,还是一身武艺都不在这庄墨之下,如今见了他,我倒有些怀疑起这消息的真假了。” “这四位的名声不是早就传开了吗,这还做得了假这些青年才俊间也是谁都不服谁,其他三位早就到了宁安,可都迟迟没有去见仙门派下来的仙长,为得就是要等庄墨到此再一并前去,好在这仙途一道上分出个高下来。” “他们就这么自信,都觉得自己一定能被那些仙长看中,拜入仙门了” “他们都不行,那还有谁行” “你这话就说的不对了” “好了好了,你们都把眼睛放在庄墨身上,我倒是看那四个美人更来得养眼些,那般身段气度,只怕比那些千金小姐都有过之。” “兄弟,这就是你见识浅了。” “哦那你倒说说,深的见识是什么模样。” “这本来啊是只有两女随侍这位大公子左右,可今年仙门选拔却比往常多出一个规矩,凡是入选的弟子,皆可带几名随侍一并去往洞天福地之中修行。当然,这带的随侍也需经过筛选,天姿须得是只比中选之流弱上一筹才行。”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怪规矩,每三次选拔之后,在下一届收徒时便会大开此方便之门。” “你是说” 说话那人一脸高深的往后仰了仰,装作不舒服地咳嗽了几声,吞了口唾沫,道:“说了这么久,嗓子有点干了” 余下的话不必出口,到这一层来的都不是在乎这两个钱的主,顿时有人喊到:“小二,赶紧把你们最好的酒搬一坛上来!” 待抿了一口酒,吃了几片肉,这人才不急不缓地接着道:“嘿嘿,自然便有人想另辟蹊径,借此法入仙门修行了。” “不见得吧,好好的千金小姐不做,非要跑去做个伺候人的婢女,这不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吗” “此言差矣,此言差大矣!这仙凡之别何其大也你不入仙门,不修玄法,不论你在人间如何显赫,家财万贯妻妾成群,在那些修士眼中也不过尔尔之徒罢了。再说了,这做伺候人的丫鬟,也得看这被伺候的人是谁不是那是庄墨,怕是要折她们十年阳寿也甘愿了。” 叶枯本也不在意庄墨之流,只是听到那怪规矩时,心中顿时有豁然开朗之感,不禁向着那正在侃侃而谈的人看去,定睛一瞧,差点让他被茶水呛岔了气。 那人不是别人,竟是在北木城外被林小双摇的不知道东南西北的张有福! 这形如其名,略微有些发福,一脸憨厚的人正眉飞色舞,颇有一番指点江山的豪气,唾沫星子横飞,惹得一层楼都在听他一人夸夸其谈,就差没有一脚踏上桌子,将那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踩翻过来助助兴了。 “看不出来,这人进境倒是挺快,这段日子不见就修出了真气,跨过仙凡之门了。” 叶枯心中微微有些讶异,也没有上前去打个招呼,只在桌上放了一锭银子就下了楼去,却是暗中入了游物之境,没惹出半点动静来。 入夜。 “江竹溪”屋中灯火未歇,像是明天就要参加仙门选拔,紧张的有些睡不着觉,窗户独留一扇不关,有树枝垂下,翠绿的枝叶探进窗来,悠悠轻颤。 叶枯入得屋中,见江荔只在屋中闲坐,单手撑着脑袋,也不知是在望着那朵烛火,还是望着窗口那一截正随着夜风轻摆的绿枝。 “七日之后,你再去参加古灵的选拔,我保你无忧。”他来到江荔身边坐下,手指在桌上敲了敲,道。 这一路来,江荔对叶枯说了许多。 那日叶枯走后,苏清清便出了门去,只余下了江荔与江梨两姐妹在小屋中,却不想古灵中的那位小师妹竟在这时寻上了门来,抬手间就收走了江梨又向江荔逼问苏清清的去向。 江荔那时哪里知道苏清清去了何处,那位小师妹似乎颇为急躁,见她不说,只狠狠撂下一句拿苏清清来换这小狐狸就匆匆离去。 一面是苏清清,一面是江梨,江荔心中煎熬无比。可让她没想到的是苏清清竟一去不返,倒是无意中助她狠下了心来。 那人夺了她心头挚爱,又以秘法掌她生死,这份屈辱和不甘让她如何咽的下去 于是江荔相中了江竹溪,欲以那篇鬼道玄法中记载的手段夺其肉身,拜入古灵,与那贱人拼一个鱼死网破。 只是那时她先后被凌家甲士、叶枯和古灵门下的那位小师妹所伤,一身修为十不存一,决计行不了夺舍之事,这才稍作推算,提前到了那驿馆之中,静待江竹溪来“自投罗网”。 她那时全被仇恨与怨念蒙了心智,出手便欲直接把江竹溪的神魂抹去,全无顾忌。本以为凭借了所修的鬼道玄法,要夺江竹溪的肉身应是轻而易举的事,却不想有一股神秘的力量从向导送的那道黄纸中涌出,护住了江竹溪的魂海,保住了她一点神识。 不过这黄纸上凝聚的“纹”也只能保江竹溪那一点神识不灭,可若要阻止江荔占据这副肉身就非它所能及得了,这一道纹只是那人信手而就,没有下多大的心思,不过对付一般的鬼怪还是不在话下,只可惜遇见了江荔这只修出过妖气的狐魂。 江荔夺舍江竹溪,叶枯也并不对此觉得反感,后来又得知那一道黄纸保住了江竹溪一点神魂不灭就更是合他心意了,其美可两全。 第九十三章 争得浮生半子先 江荔想凭这幅身躯拜入古灵门下,若单靠她自己其实并没有十分的把握,若是被识破了鬼魂真身,那些大门大派的修士可不是都像叶枯这么好说话。 “七日后你有什么事,非要等到七日之后” 叶枯将一片探入窗来的翠叶折下,碾作细碎,任凭苦涩的绿色汁水在指尖染开,背对着江荔,道:“说了你也不懂。” 江荔撇了撇嘴,也不再问了。 宁安次城之中,倒是比往日多了许多热闹,只是这些热闹都不入叶枯的眼。 别了江荔,叶枯径直出了宁安,入了苍茫群山。 古夏疆域,大多数的地方对于人族而言都是未知,这未知之中又有大多数连了一片茫茫山川,壮阔起伏。 群山间有一座普普通通的山峰,高有千丈,占地方圆十七八里,云遮雾绕,罕见人烟。 云雾之中,山峰半山腰处,亦是一处寻常的地方,只是于苍翠深林间多了一块大石,其上有少许坑洼,将风沙尘泥和了枯叶露水一并盛在其中。 叶枯出了次城,远了喧嚣,离了红尘,心如镜,映出真我,心如湖,不皱半分玉面,一步一清净,一步一出尘。 此番入山,却是全凭脚力,不起游物,不入五行,他像是一个苦行僧,迈步山川,以双脚丈量此方山水,心上堆积的俗世纷扰,身外快要板结的红尘大壳尽皆剥落,只留下一个简简单单的人,披星戴月,履地戴天,行于寻常山川。 待叶枯寻到此处,道心已是空灵,整个人似一块璞玉,圆润无缺,却又是外圆内方,心中唯有一念,不杂他想。 见了这一块大石,叶枯眸若深潭,低声道:“我就山,山以石就我,便是此处了。” 这块石头上颇多不干净的地方,叶枯似是没有看见一般,或者说他根本就不在乎,静静盘坐。 此时,据他离开宁安,已有两日的光阴。 第三日,山中野人息如老龟,有数枚落叶飘下,被一股莫名的力道卸到一旁,撞入石上浅洼,将本就陷在当中的枯叶微微往下一压,惊出数圈涟漪。 第四日,龟息仍旧,只是更为飘忽,让人无法捕捉,残露、落叶、风沙皆上了野人之躯,有一片枯叶挂在他的眉角,叶形枯薄,颤巍巍的,盘坐之人却好似感觉不到痒,浑然不动。 第五日,更多的落叶覆下,堆满了石上人的面庞,嘴角眉梢,鼻梁耳廓,两三落叶,胡乱成堆,他一动不动,似一方枯石与他身下的石头融为了一体,龟息也无。 待暮色合夜,月上枝头,斜斜的月光透过疏密错落的树叶,照在那一尊盘坐的枯石上,清泉难流石上,石上人分阴阳,半黑半白,半神半魔,让这尊死寂的石头流转出一股莫名的玄妙来。 林地间有道道暗黄色的烟气升腾而起,似是千百地鬼出于厚土之下,聚向叶枯身旁,一尊三寸小鼎缓缓凝聚成型,却只可观其大体状貌,瞧不清具体真容,其上有道道玄黄垂下,古朴而沧桑。 “呼。” 声若烛焰迎风,现出赤色火焰一朵,天地间顿时浮出一股燥热之感,它渐渐变化,似有混沌衍化之妙,成了一只寸许高的炉,同样是只可见其大貌,不可窥其细处。 在接着便是一尊方壶,再有万千林木簌簌萧萧,化出古木一株,皆是朦朦胧胧,外形可窥,微具难测。 “铮!” 剑鸣于野,九把金剑悬浮一方,皆是三尺长短,形制古拙,各色光华流转其上,已是从虚而入实,隐隐间的锋锐将石人身上的枯叶尽皆一分为二,飘落大石之上。 不同于其他几物,剑身上隐约可见有一道纹络,只是金剑有九,这纹络或曲或直,或如龙盘,或似虎踞,各不相同。 剑、木、壶、炉、鼎象金、木、水、火、土之形,缓缓轮转,静静沉浮。 若是有凡人入得山中,见此异象,要么是吓得魂飞胆丧,扭头就跑,要么就是跪下磕头,只念是见了山中活神仙。 第六日,神退魔隐,有黑白双鲤自石人小腹冲出,化作一口阴阳池,池中分两仪之端,合抱守一,是为太极之象。 五器于刹那间绽放出夺目的光华,化作五道流光,先后没入了这一方阴阳池中。 “啵” 如同在一方静潭中投入了一颗石子,短暂的平静后,激起千层浪来。 “哗啦啦。” 本是一方浅池,黑水如墨,白水空明,此时却做浪滚潮涌之声,一股无形的道韵流转开来,本是清晰的阴阳池变得虚幻而迷蒙,如梦似幻,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仿佛有在混沌演化,大道清虚,空灵不可捉摸。 “哧。” 阴阳池一震,黑白流光现,冲入了石人体内,叶枯盘坐的身形微微一颤,胸口处有血滴落却有好似只是错觉,眨眼便看不见了。 “不成功,便成仁。” “不成功,便成仁!” 似大钟轰鸣,有狮吼怒起于心间,这一步迈出再无退路可言,可叶枯却没有丝毫犹豫,若樵夫执斧劈柴,求一个干脆利落,又似人起龙蛇之笔,武夫由信马之缰,得一个自在洒脱。 八十一段残损心脉犹如一个迷宫,若执迷其中,便只会做了那当局之人,不识周山真面,更妄言破局而出接续截脉心象,此番劈山破局,正是: 十六载北城惊梦,一大元道炼轮回 不知黄羊山中卧,怎晓乾坤尽在心 阴阳玄池入心海,九九归一转迷离。 烂柯一弈四九道,争得浮生半子先。 若柳絮春生,似春笋拱泥,八十一段死气沉沉的心脉齐齐颤动,五行分列于五方,镇住截脉变化之势,阴阳纵横,融九九之数尽入阴阳池中。 九九极数本就象征着无穷变化,却被阴阳五行所截,势断今朝。 “咚,咚,咚。” 忽如战鼓擂,紫气现,有金灯一盏现于紫雾之外,撒下万丈光芒,有物生于混沌自阴阳池中缓缓升起,有规律的搏动着,蓬勃的生机在那一团混沌中孕育,生命精气成浩荡之势席卷开来。 潮水般的生机很快冲向他身体各处,偏向病态的俊秀不再,他的皮肤闪烁着神秘的紫意,点点神辉荡漾而出。 叶枯唇角漾出一抹笑意,周身有紫气翻涌,有白雾遮掩,心脉接续后涌出的蓬勃生机让他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畅快,毛孔舒张,神清气爽,似要举霞飞升了一般。 心脉已成,接下来便是九气合一。 小腹处有暗黄色的荒气沉寂,那是一片荒漠,草木不存,风沙漫天,一座宫殿的虚影巍巍矗立当中,难睹其真容。 “轰隆隆!” 宫殿震动,拔地而起,它自荒气中脱出,方才能见到其殿门紧闭,有楼阙十二,不似凡俗殿宇。 “哧哧哧!” 五器归于阴阳之池,天际高悬荒经古殿。 犹如辟了宇宙混沌,定了八方四极,浑浑然天昏地暗,浩浩兮天火齐明。 叶枯霎时只觉心中透亮,魂海清明,有紫气自天外而来,与体内的紫意合于一处,清升浊降,一气沉入丹田之中,一气临于魂海之上,两相交辉,映出玄妙无穷。 气已东来,仙根怎会不成 修士感应冥冥天机,引东来紫气入体,这本是一个不可言说的过程,只是叶枯早有体悟,又是厚积薄发,似只是信手拈来紫气一道,成就凡骨七品。 黑白阴阳池归于丹田,东来紫气于其中氤氲,池壁上有五行器形演化,剑、木、壶、炉、鼎之形或刻于白玉之上,或铭于黑墨之中,五行流转,生生不息。 “咔嚓。” 本是一切向荣,突然间却是天火齐齐一暗,阴风怒卷,那一层稀薄的混沌开裂,叶枯身躯震动,竟有蛛网般的裂痕现于皮肤之上,道道白光绽出,整个人如一尊即将崩溃的泥塑,骇人的能量波动一起一伏。 石上人,闭合的双眸中有血水涌出,似是枯佛在泣血。 一直隐于心脉间的道伤于此刻迸发开来,如釜底抽薪,混沌不稳,有欲重开九九变数之势,紫气乱涌,似要冲破阴阳之池,重归天阙之上。 “一算可明古今,区区道伤,终究胜不过” “天地,还不助我” 他以孽气唤醒势龙,让北域龙脊残脉再现世间,后却因白发遗鬼侵扰,乱了地龙大势,落下道伤满身。 这是一桩天大的功德,天地皆有所感,灵气涌动,似有一道人影立于云端之上,扯过霞光百道,白云千片,自叶枯顶上一抚。 仙人抚顶,结发长生。 第七日的清晨,诸般异象皆没,叶枯身上最后一道裂隙也愈合了。 道伤本就是由“势”而起,来如怒潮急卷,逢天地抚顶,退便如波伏浪平。 肉身生裂痕,是道伤迸发,也是紫气乱涌,若不是这具躯体此前已得淬炼,只怕当时那道伤一发,立时就会崩裂开来,魂无体载,气无肉寸,一瞬也不可久。 叶枯缓缓起身,抖落肩上枯叶,襟上剩水,折身回宁安。 第九十四章 天灵地秀 日已上三竿,落在树梢,顺着树枝进到了江荔的屋中。 只是屋中的人并不如外面的日头一般可喜,眉头不展,双目紧闭,面若寒霜,芊芊细手“把玩“着一个茶杯。 江荔的不耐烦都写在了脸上,让人不禁为她手中的茶杯感到担忧。 无他,门外已不知是第几次在催促了。 “江竹溪,你都拖了七天了,你这孩子到底是怎么想的,来的时候急得跟什么一样,真到了这时候又说不着急。今天可由不得你耍性子,说什么都必须得去!” “砰!” 大厅中,江横跨坐首位,大掌一按,身前的木桌顿时就稀里哗啦的碎了一地,是忍了又忍才没把这一掌拍在江荔房间的门上,只拿了一张桌子撒气。 他本就是个直来直去的人,这要不是自己的亲侄女,江横早就把门一踹冲进去把人拖出来了。 先是他之前颇为赏识的叶枯突然失踪,这小子之前与江竹溪走的有些近,这一下子消失了倒也是好事一件,只是这般不声不响的就不见了人,多少让江横心中有些不爽。 再就是自己这侄女,整整七天,去参加仙门选拔的日子被江荔是一拖再拖,第一日说是紧张要调节一下心态,后来又说身体不舒服,再后来竟干脆拿月事做起了章,把江横气了个半死。 江横看着外面熙攘的人流再想到自己那一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不听话侄女,心中是又急又气。 宁安的热闹都汇聚到了今天一天,门外或是车马喧驾,或是三五成群,这些人去往的也都是一处。 古灵选拔弟子的地方不是在城中,而是在城外的一座山上,山前树了一块牌坊,其上刻了天灵地秀四个大字,山北有瀑布一挂,飞泻千里,不知坠入何处,山南的半山腰处被开出了一块大坪,每到这选拔的时日都会多出几张木桌木椅,几个仙人在上面坐了,过与不过,行与不行全凭这几位的一张嘴。 这般仙门选拔人人皆能参加,只是真要见这几位派下来的仙长就先得徒步登三千七百五十八阶上到半山腰,过一座云桥,才能上到那大坪。 寻常凡俗人家,不管你出身如何,是富是贵是贫是贱,不管你名声再盛,都得老老实实的走这两道门户,方能见到那些仙长。 只这两关,大抵就将十之七八的人都拦在仙门之外,这样再一看,那允许被选中的人带随侍入门的规矩也就不怎么稀奇了,因为这被选做随侍之人也须得过了这两道关卡才行,这等人物在凡尘中已是不俗,又有几人愿意寄人篱下,低人一等呢 当然,如庄墨新收的那两名侍女,想必本也是哪家的千金小姐,她们却是完全心也甘情也愿的了。 江横看着那扇任凭他怎么催都不肯开一点缝的门,手在大腿上一拍,愤然道:“都是被惯出来的脾气!” 他烦,江荔更烦。 她已是等的不耐,在屋中左右踱步,时不时就抬起头往那探进来的树枝处看上一眼。 夺舍江竹溪时她的脑海中全是不甘与怨恨,想的只是进入古灵,寻到横刀夺她挚爱的小师妹与她拼个鱼死网破,至于这其中的艰难险阻,譬如怎么入古灵,怎么找到那位师妹又拿什么与人一搏就全然没去想了。 后来见到叶枯,江荔才清醒了几分,当时她被仇恨冲昏了头脑,蒙蔽了心智,照她那般胡来,只怕连仇人的面都没见到就被古灵门中的长老活活炼死了。 “哒” 江荔也知道自己是第几次抬头了,终于,一个小纸团顺着树枝滚了进来,她心中暗暗嘲笑叶枯的幼稚,展开一看,却是两字轻快落笔: “出发。” 见江荔推门而出,江横还以为是自己这侄女终于想通了,前一刻他还是满面怒容,下一刻立马就换了一张好脸色,带江荔上了马车,催促着下人们赶快启程。 今日的宁安有万人空巷之盛况,庄墨四人不约而同地选了此日上山,一访仙缘。 山脚,贩夫走卒放下手里的伙计,碧玉闺秀们迈出了深锁的高阁,“天地灵秀”的牌坊周围早被前来看热闹的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个水泄不通。 与庄墨齐名的三位早已让众人饱了眼福,步上了三千台阶,上了云山峰境去。 喧闹间,人潮入水波般一分为二,正中让出一条道。 有一袭青衫落拓,徐徐而来,庄墨行至人群前,向着在场的诸位微微拱手,步上了众人专为他让出的路。 若是旁人如此难免有做作卖弄的嫌疑,徒惹人厌,可庄墨此人,一言一行间似是合乎天地间的某种韵律,让人只觉得理应如此。 三千阶下,天灵地秀之所在,不知什么时候起,已有四位女子亭亭而立,不说倾国倾城绝色,但也当的起一句胜雪欺霜,明艳动人,见庄墨来了,四女皆是微低螓首,盈盈一礼,让这片明媚的日光都黯了些许。 “上山。” 这位翡霞山庄的大公子只淡淡道了句,身形一晃,在出现已是越过四女,踏上了三千阶的第一步,拾阶而上,渐渐消失于一片云蒸霞蔚之间,四女纷纷启程跟随庄墨而去。 “庄公子怎么现在才来,可是先天就比那三位落后了不少啊。” “去的早有什么用,又不是赛跑比谁第一个到。” “说的也是,诶,你们说这四位中有几位能拜入仙门做神仙啊” 人群喧嚷,在庄墨上山后不久,叶枯也总算是等到了江荔,他严重怀疑这头女狐鬼是不是故意走得慢些,借此一撒心中的怨气。 “叔叔,你就在山下等我的好消息吧。” 陆陆续续都有人踏上三千寻仙路,叶枯与江荔只不过是这些人中两个不起眼的存在,根本不会引起旁人的注意。 “两个时辰之内登上此三千七百五十八阶,可见云桥。” 叶枯踏上第一级台阶,这段话便出现在了他的心中,回头望去,熙熙攘攘的人群已不见了踪影,有的只是一团团白蒙蒙的雾气,不断有人从白雾中行出,踏上石阶,开始了自己的寻仙之路。 这些人或是悬刀佩剑的武者,或是气度不凡的儒生,甚至有别着一把杀猪刀,才从屠场赶过来当然杀猪匠各行各业,形形色色,说是一副人生百业图也不为过,仙道的大门对所有人敞开,不论你是王宫贵胄还是一般的贫贱百姓,能不能跨入此门,全看一个缘字。 “怎么了可是见到了谁” 江荔来到叶枯身边,顺着叶枯的目光望去,所见尽是凡俗的臭皮囊,无甚新鲜。 “没怎么,走吧。” 叶枯收回目光,淡淡回道。 身后的江荔看着叶枯的背影,之前总觉得这位叶公子神秘莫测,看之不通,猜之不透,现在再看,却只觉这人似白纸一张,浑身上下没有半点神力。 她也想不明白,摇了摇头就跟了上去。 不多时,两千步已过,周遭人影渐疏,叶枯只脚步不疾不徐,不争一先也不恐一后,见旁人喘气,他也攀着一块山石歇息一会儿,见旁人累的一屁股坐下,他也找个地方将灰尘拍干净了再坐下。 顶上有山风吹下,云气卷荡,却不是让人神清气爽的凉风,而是阻人前行的打头浪,朵朵云气好比浪花,一吹一拂间便把不少咬牙坚持的登山人吹下了山去,同时也把他们吹出了仙途之外。 “顶着打头狂风,寻常人想要两个时辰登上山顶也是不容易,这风的本源是一道神纹,把住这关卡也不是只凭借一股劲道,只怕非得是修出了真气之人才能单凭一身体魄攀上山去。” 身后的江荔脸色发白,江竹溪的肉身太弱,江荔本是鬼魂之躯,不敢在此显露法力。 叶枯见了,将她手腕一把,既然已知晓了这台阶的玄妙,他便收了闲心,大步向上,片刻后便迈过了三千七百五十八阶,来到云桥之端。 远处有山坪显没于云遮雾绕之间,又有桥一道,白云团团堆簇,连通山坪与三千寻道台阶之顶,两道铁锁分列云桥两端,通体墨黑,不晃不摇。 上到了三千阶梯之顶的足足有三十一人,除开叶枯与面色苍白的江荔之外还有一男一女,男的一袭蓝衫如水,女的一袭橙衣如凤,各自占了一方,旁人莫敢靠近。 叶枯了江荔一眼,疑惑道:“你没事吧” 她入鬼道之前好歹也是修出了真气的狐妖,那三千七百五十八步台阶也只是考验凡人而已,此时却气喘吁吁的。 江荔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碍,寻了一块山石坐下,双手撑在腿上,像是累得不轻。 “又有人上来了!往常若总共有五十人上到这三千台阶之顶便可称盛况,这次单是我们这一天就有三十余人,难不成是这三千阶梯变简单了” “有可能,今年毕竟可以带随侍入门,在这三千台阶一关放宽些也是正常。” 这番话,说的却不是叶枯与江荔,而是在他们之后的一道瘦弱身影。 第九十五章 过桥 来到三千台阶之顶的那人秀发如瀑,发梢染了银白,似是绽出点点淡蓝色的光芒,犹如星辰余辉,一件不怎么体面又明显大了一号的黑色衣衫罩在身上,将这道有些瘦弱的身影包裹了进去。 这人身子太弱,像是一阵风便能吹倒,只是那张脸太过可怖,让顶上的人不自觉都别开了眼去,不愿再看。 那小脸本是不坏,只可惜在整块在左脸上有一道狰狞的疤痕,淤青泛紫,血红夹黑,像是臃肿的七星排列于容颜之上,白天可止野狗犬吠,夜里可住小儿啼哭,端的是吓人命短。 见了来人,叶枯眼神一凝,总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却总是差了那么一点,最终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那人似是感受到了叶枯的目光,将那有些可怖的脸偏了,把目光落在了他一旁的江荔身上,片刻后就别开了脸,径直向着那一道横亘在白云渺渺之间,以云团铺路的天桥行去。 “姑娘且慢,这云桥还是看清了再走比较好。” 是叶枯出声提醒,周遭顿时有人笑出声来,倒不是为这提醒的话语感到好笑,而是为了那一句姑娘。 “这也能看出是个女的” “兄台真是好眼力,好眼力啊。” 正想云桥行去的瘦弱身影听了,转过身来,也不去理会旁人的讥讽,一双清澈的眼眸只盯着叶枯,口吐珠玉,声若远星,说道:“多谢公子提醒,小女已经看清,自是走得。” “咦,没想到这人长得这么丑,声音竟然这么好听,额,姑娘莫怪,是在下失言,失言。” 一旁顿时有人讲出了心里话,却又觉得这样以貌取人有些失礼,赶忙道歉。 “这姑娘说她看清了云桥,也不知是真是假。” “怎么可能,她才上到了这三千台阶之顶,难道只凭一眼就能把这云路看透了不成” “连庄墨都在这站了不下半个时辰才敢一试,她又是谁,难道天姿比庄墨还高不成” 正当众人议论之间,一道声音自云桥另一端的山坪而起,透过一片白茫茫的云遮雾绕,荡在山中,也荡出了山去。 “庄墨,得入我门,善!” 一石激起千层浪,山脚下的人们闻得这声天音自云遮雾绕的山中传出,俱都炸开了锅,纷纷感叹其天纵之资,超凡气度。 “我就说庄公子一定能行,先前那模样,活脱脱的就是一个小仙君,如果连他都不能被选中,那我看谁都不用登这台阶了,直接回家各忙各的就是。” 听了这般有些偏颇的话语,非但没有人站出来反驳,反而还赢得了不少赞同之语,众人对这位翡霞山庄大公子的推崇可见一斑。 至于那两位甘愿寄身庄墨篱下的千金小姐所在的世家,来人更是喜上眉梢,也顾不得什么大家风骨,贵人气度,笑地更是毫无半点遮拦。 庄墨的气度有目共睹,连叶枯都不禁心中暗赞了一声好俊的风骨,那些古灵门中的老头绝对没有看不上他的道理。 而往时古灵收徒,一应是只道其姓名,再补一句“得入我门”便好,断不会特地多言一个“善”字,那些仙长想必也对庄墨的天资极为满意,这才破格点出,以表心中得此佳徒之喜。 三千台阶之顶,不同于山脚下的热闹,鸦雀无声,许多人将目光从丑女身上收回,静下心来细细体悟云桥中的变化。 身前是山坪隐于云海之间,身后是三千台阶不见人影,能上到这里的人皆非俗物,许是被庄墨所激个个都发了狠,不甘人后。 他们当中有许多人是在今日清晨伊始便踏过了三千台阶来到了此处,却被这道云桥所阻,求路不得,去不到那一处另他们神往的山坪。 叶枯将江荔抓在自己胳膊上借力的手拨开,向着云桥前那一道背对着众人的瘦弱身影行去,所见是染了银白的发梢搭在宽大的黑衣上,让他一颗心难以平静。 似是知道有人匆匆而来,瘦弱的身影没有半分犹豫,迈步踏上了云桥,一步一步走入云霞之内,向着彼端的山坪而去。 她每一步都走的很稳,看不出半点牵强,只是此时台阶之顶的众人俱都沉浸于体悟云桥之变化,没人去注意这位丑陋的少女,这道瘦弱的身影。 “是她吗” 叶枯伫立原地,望着那一座延伸向山坪,大部分都在云遮雾绕之中的天桥,久久不语。 他正看的出神,突然背后有人轻推了他一把,只差一步便要坠下云海,坠到不知何处去,叶枯回目正要怒斥,却看到是那一名着了一身橙色衣裳的少女,眉眼生的不坏,虽是有些傲意,此时却略带歉意的一笑,伸手欲抓,却在他稳住身形,回目过来的时候即时地收了回去。 “公子莫怪,是你挡住了上桥之路,方才我是百般说辞你都不肯挪动半分,不想却是公子在此参悟这云桥之变化,一时心急才动手推搡,却不想差点做出蠢事来。” 叶枯回头一看,这才见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是到了云桥之侧,正是自己心念切切才有此魂不守舍之举,直欲抛下江荔,上云桥追逐那一张丑陋的脸庞而去。 “小姐无需介怀,是我的错,我这就给你让出一条坦荡仙途。” 他也不是混不讲理,凭了一身修为就肆意妄为的恶徒,赶紧让出了路来。 一袭橙衣上了云桥,不多时便不见了踪影,在她之后是那位一袭水色衣衫的少年公子,经过叶枯身旁时不屑的哼了一声,似对他之前拦了路有颇多的不满。 而这一袭水蓝色衣衫的少年之所以没有直接出手将叶枯轰到一旁,只怕也是心中傲气难平,不屑于为了这等小事对一个无名之辈出手。 叶枯也不在意,只退到了江荔身边随意地坐了,看着山坪上的陆陆续续地走上云桥,最初几位还是踌躇满志,末了却是犹犹豫豫,举棋不定。 只是红日西斜,按古灵的规矩,无论你这一日中是什么时候上得三千寻道阶之顶,都须得在日落之前过了云桥,去到山坪之上才有机会拜入山门。 在那瘦弱的女孩之后便再也无人登尽这三千余级台阶,上到这云桥之端。 到了最后,包括叶枯与江荔在内,偌大的三千阶之顶只剩下了三个人,那人瞥了叶枯与江荔一眼,拖着有些沉重的步子,终是踏上了团团白云铺就得桥面。 直到那人的身影消没于云霞之间,叶枯才向江荔道:“到我们了,以我刚才教给你的方法,只要古灵没有发疯派一位羽尊下来就不会有问题。” 江荔点了点头。 不多时,夕阳最后一点余晖也要沉了。 云桥另一端的山坪上绝不是如常人所想那样:几个仙风道骨的老头坐在几张陈年老木制成的桌子后面,捻着胡须笑眯眯地看着那一个个青年才俊走过云桥,故作高深的点评两句然后拍板收还不是。 那是寻常算命先生的作风。 山坪上的秀丽自是不比提的,只有此处才真当的起山脚牌坊上“天灵地秀”四字,最奇特的是在山坪之后,有一团巨大的黑影,掩映在白蒙蒙的云雾之中,似在呼吸般一起一伏。 有一位老人站在云桥的一端,看着渐渐沉下去的斜阳,又看了看空无一人的桥头,叹了一口气,正要抬手打出一道神纹将云桥撤去,却见到有两道身影缓缓步出。 这老人先是一愣,像是没想到居然还有这样一出压轴的戏码,回过神来的他马上板起了脸,向着桥上的一男一女微微点了点头,道:“还不赶紧上来,今天日头已沉,待我将云桥收了,你们两个便跟着我来。” 叶枯与江荔自是没有二话。 待两人下了云桥,这位像是古灵门中长老的老人双手划动,漫天云气顿时不再悠闲,急匆匆的,风云变幻之间那一座云桥便彻底散了去,只余下了两道乌黑铁锁,悬在一大团一大团像是被人肆意涂抹过后的白云之中,寂静不动。 这两人见了自己,不见礼就算了,连个招呼都不打一声,这位古灵门中的长老平时本也不太讲究这些陈墨似的规矩,只是生出一股孩子气来,没好气地道:“跟紧了,要是走丢了就得等下一次选拔了。” 说完,这老人也不给两人丝毫反应的时间,一溜烟地就没了个踪影,这名叫吴木青的老头也是化境中人,一身修为在在古灵十二长老之中也属中流,自是以为这一下就能将这两个小辈震住,让两人慌了神赶忙见礼道歉认错,到时他再回去接他们也不迟。 谁知道他回头一瞧,眼珠子差点瞪了出来,那少年把这女孩儿的手腕,闲庭信步似的跟在他后面,不多不少,恰好是五十步的距离。 吴木青老人心中无端生出不服输的念头,就欲再催玄法将两人甩下,让他们知道知道自己的厉害。 只可惜这山坪对于一位化境修士来说确实太小,这会儿功夫,一座高而阔的古亭已是遥遥在望了。 第九十六章 读书人 吴木青老人大袖飘飘,足不沾地而行,此刻也不得不按落了遁光,先理了理一身道袍,待到他进入亭中时又是一派云淡风轻的仙人模样了。 这座古亭立在山坪边缘,背靠的是云涛雾霭,一片茫茫,占地足有两三亩,衬有参天古木,树杈遒劲若苍龙,生有古药灵草,内蕴点点光华,清凉爽人的山风拂过便是药香宜人,沁入心魄。 “吴兄,辛苦了。”见吴木清到来,亭中立时有一位四五十岁模样的男人迎了出来,同是一身道袍,龙行虎步。 除了这人之外,亭中便尽是年轻一辈了,有不少都是叶枯的“熟人”,如庄墨和他的四位侍女,在云桥另一端差点把他推下云海的橙衣少女,一袭水蓝色衣衫的傲气少年,当然,还有一道站在角落,一言不发,脸上生了狰狞疤痕的瘦弱身影。 在她身旁也是一位少女,一身白衣,身材高挑,肌肤如冰清,清艳难言,有流风回雪缥缈之意,面色冷漠,只在见到吴木清到来时才拱手礼道:“见过吴长老。” 随着她这一声见礼,亭中人这才纷纷拱手弯腰,连庄墨与那一身水蓝色衣衫的傲气少年也不例外。 吴木清老人一挥衣袖,看向这些年轻人的目光中尽是满意,这可都是古灵未来的希望啊,道:“今后你们都是仙道中人,大可不必拘泥于这些俗礼。” 原来在这古灵门中,拱手以足表敬意,再弯腰就显得多此一举了。 也就是这时,叶枯与江荔二人也到了亭前,见到这 吴木清虽是先前被气到了,但这股气也不过是一时,转眼就给抛在了脑后,清了清嗓子,五指如钩,一把将叶枯拽到身前,道:“今后就是同门了,你们两个来给师兄师姐介绍一下自己。” 叶枯没想到这老头就这么粗暴直接把自己拽了过去,下意识的一捞,却不想抓住了江荔的手臂,连带着把她也拽了过来。 江荔哪里想到这般“飞来横祸”,一个不甚直接撞在了叶枯身上,两人都是一个趔趄才堪堪稳住了身形。 吴木清老人瞧见二者的窘态心中偷笑,可面上还是一副严肃的模样,叶枯两人回头望了他一眼,心中无语,也只好中规中矩的将自己介绍了一遍,像是两只被观赏的猴子。 那位四五十岁模样的男人见了,嘴角抽搐了一下,明显是已经对吴木清的为人有很深的了解。 待叶枯两人说完,他向前一步,正色道:“吴长老方才是开了个玩笑。你们能登上三千台阶,过得云桥,在凡俗中已属佼佼之辈,可若要入我古灵门下,还需经过最后一道考验。” 说着,他手中无端多出了一本书册,随便翻了一页,道:“除庄墨之外,其余人等依次上前,任选一页,任选一列,若是能准确无误地读出书中的字,便算是过了这一关。” “当然,前面读过的就不能再选了。” 言罢,他便退到一旁,与吴木清老人并立,静静等待这些年轻人上前读书,只不过今日诸多事宜都是由吴木清主持,他只负责掌管这一部书册而已。 只余下一本平淡无奇的书册悬在古亭中, 众人面面相觑,只是读一些字,那又有何难只不过料想这仙家最后一道考验绝不会如此简单才是,一帮人各有各的心思,叶枯是不想引人注目,他可是打定了靠江荔“入赘”古灵的念头。 “诸位都这么谦让,那就先让我来试试。”说话的却是那位悬着一把杀猪刀的匠人,他先是抹了一把脸之后才来到那凌空悬浮的书册前,也不翻动,用手指指着一列字,一路通畅地就读了下来。 吴木清不禁多看了这光着膀子悬着杀猪刀的人两人,微微点了点头道:“通过了。” 这杀猪匠听了,一脸兴奋,憨厚一笑,道:“没想到我这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的人居然有幸拜入仙门中,嘿嘿,哈哈!” 到了最后,这杀猪匠再也掩饰不住心中的喜悦,大笑出声,差点就要忍不住冲过去与吴木清那老头子来个拥抱。 此时,他的姓名早已在云层间传开,荡在山中,也荡出了山外,颇有尚未知天下,而天下已识君的一意味。 “张有虎,得入我门。” 好像这读书一事也不怎么难。 有一便有二,众人见这自称不识字的杀猪屠夫都能通过,过程还是这般轻松写意,都有些跃跃欲试。 只不过第二个人也不知怎么的,到了近前还没看上几眼,双目便有两股鲜血留下,直抱着脑袋捂着脸大喊:“眼睛,我的眼睛!” 吴木清嘿嘿一笑,手指掐了一诀,点出一道青光,道:“书都读不好,还修什么仙,访什么道啊,不过不过。” 这道青光在此人双眸中流转了一圈,将失明的双眼复原,重获光明,那人自知是仙缘已断,仍不忘向吴长老磕头行礼,以谢其恩。 老头摆了摆手,不在意地道:“自行下山去吧,你的资质也做不得随侍,虽说是没能拜入我古灵,但此一番遭遇,少说也能让你延寿十年,你自当珍惜。” 这般过后,众人便谨慎了许多,再也没有直接瞎了眼睛的不幸事发生了。 众人一一试过,只经过这一道考验筛选后,真正能有资格拜入古灵的不过数人,除开那悬了杀猪刀在身的张有虎,橙衣与水蓝色衣衫皆属其列,相貌丑陋的少女、江荔还有一位名叫寒门的少年也在其中。 庄墨那四位侍女有两人能读半列,另两人却只能读出一两个字来。 只今日一天便有七位能过了三关考验,这已是比之前一月种通过的人数加起来都还要多了。 吴木清甚是欣慰地点了点头,像是想到了什么,目光在古亭中扫来扫去,终于是把叶枯给揪了出来,提醒道:“还有一人没有阅此书册,快些上前。” 他只是好心提醒并没有针对之意,毕竟都到了这里,若不曾一试,只怕常人都会于心不甘的。 叶枯本也不打算回避,照先前的情形来看,最起码也要读出一个字才有资格做个随侍“入赘”古灵。 来到书册前,叶枯忽然有一阵恍惚,心中浮起一阵靡靡之音,书册上的字散发出金光,像一根根金针扎向他的眼睛。 只不过这终究只是考验凡人的手段,江荔都能轻松闯过,更可况他叶枯,只将双目一合,再睁眼时,靡靡消散,金针无锋,书册上的字清晰可辨。 “这书中记载的,怎么像是一篇功法” 将翻开的两页通览了一遍,叶枯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怪异,他入古灵,帮江荔报仇是其次,最要紧的还是为了将古灵中的木宫玄法残篇弄法手。 吴木清老人站在一旁,看着叶枯一页一页地翻着书,大有将这一本书册从头到尾都找上一遍的架势,心道:“这小子在干嘛,就一直翻书一直盯着看,嘴巴张也不张一下。” 本是寂静严肃的古亭中响起了一阵哗啦啦的翻书声,书页啪啪地一起一落,可谁也不敢去打扰叶枯 此前也说了,是任选一页,任挑一列读出来就算通过,这时候上去打扰,断人前程无异于杀人父母,谁都不会去做这等蠢事,万一真是人家没找到看对眼的章句呢 一群人就这么看着叶枯一页页地翻书,待到整本书都翻过了,心想你这下总该找到能看懂的章句了吧,可谁成想。 “啪。” 叶枯将书册合上,又翻开了第一页,大有从头再来一遍的架势! 吴木清本以为自己的性子已是够奇葩得了,没想到遇见了这么一个更怪的人,至少在他下山收徒的几次经历种,从来没有遇见过像这小子一样将这本记载了部分古灵入门功法的书册翻来覆去“琢磨”的人。 “咳,叶枯,你念的出来就念,念不出来就滚就自己下山去,不要在这里故弄玄虚,耽搁时间。”待叶枯又把这本书看了个大半,吴木清终于是忍无可忍,没好气地斥道。 叶枯听了,就在刚翻到的一页停下,随意指了其中一列,大声念出了三个字。 “木青虫。” 其余人听了,想笑又不能笑,那一身橙色衣衫的姑娘干脆转过了身去,只让人见到那不时颤抖的香肩。 吴木清老头子听得一愣,反应过来后心中一把火就烧了起来,手掌扬起,作势欲打。 他见叶枯把这书翻来覆去的看,还以为这少年是个不世出的奇才已将这本书都读懂了,谁知道这小子就只能读出这三个字,还偏偏就是这样的三个字! “咳咳。”一旁那位四五十岁年纪的长老赶紧拉住了吴木清的手,这一掌要是打实在了,眼前这位十五六岁的少年不死也得半残了,那样可对古灵的名誉不太好啊。 这位长老也知道吴木清的性子,早就想找个机会讽他笑他两句,将脸上笑意收了,装模作样地安慰了吴木清两句,上前一步道:“测试完毕,叶枯你只读出了三个字,还不够资格入我古灵门下,不过这一次有随侍的规矩,就要看你有没有这个人缘了。” 江荔自然而然地上前一步,道:“禀告长老,我愿意收他为仆,日后定会严加管教,不让他再做出这等这等不着边际的事情来。” 第九十七章 先坐一会儿 天灵地秀的山坪实在是一处佳地,哪怕是普普通通的凡人常年生活于其中只怕都能有延年益寿之喜。 古亭中原本因为叶枯的磨磨唧唧生出了些不耐的人,闹过这么一出,心中的不耐烦也都消了下去,虽然难免暗骂几句,可没有人是真心厌恶这有些跳脱的少年的。 待吴木清的胡子捋顺了,心头的火灭了,一肚子的气也消了,那位四十五岁模样的长老这才又到了他旁边,正欲开口,孰料这老头将胳膊一竖,差点拍到了那位长老的面门,冷冷道:“先坐一会儿,坐一会儿再走。” 这位长老也不在这时候去捋吴木清的“虎须”,笑呵呵地应了下来,抬手将书册唤了回来,收入袖中,拉过吴木清就在一旁的两把摇椅上躺下了,悠悠地摇着,一点也不着急。 如他们这种长老,在古灵门中大多时候都是清闲散居,比修为或许能分个高下,可要论到耐心那可真是难论个高低了。 古亭中除了这两位长老,余下的便是几位顺利通过了三道考验,得入古灵山门的年轻俊杰,这次虽是有可带随侍入门的规矩,可行到这一步的人又有多少甘愿就这么平白无故地低人一等呢 本就是心高气傲的年纪,再加上能上到这山坪的人在世俗中怎么算是心思通透,聪明过人之辈,这些人或多或少都有几分自知之明,入不得仙门,或许对于他们来说才是更好的事情。 这样一来,真正用上了这条规矩的也不过庄墨与江荔两人,只是一边是一男带了四女,另一边却是一女带了一男,惹来那衣衫水蓝的少年不屑切了一声,也不知他是在嘲庄墨的故作风雅,还是在弄叶枯的没骨气脊梁。 江荔见叶枯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疑惑道:“你刚才把那本书通读了一遍,可是看出了些什么” 指上隐隐有黑白衍化的叶枯只敷衍的嗯了一声,没有向她多讲。 那一本书册确实是古灵的功法,只不过书中所载极为粗浅不说,还只有半部,并不完整,不可能是他要寻的木宫四卷之一。 以叶枯的底子要将那半部入门筑基功法悟个通透也不过是一炷香的时间,待他指上功夫尽了,也就将那半部功法吃了个透彻,可此时那两位长老仍是优哉游哉地在木制的大椅上躺着,一前一后的摇摇晃晃,好不自在。 山坪又是一块山灵水秀的地方,翠青遍目,苍苍盈眸,云雾翻涌于松涛之外,珍禽鸣于百木之间,再配上这背靠百里云海的古亭,古亭中又有两个悠闲自在的人,怎么不是一副桃源景致 亭中的年轻人总干站着也不是个事情,彼此间倒也说得上几句话,只有那一位身材高挑的清冷女子自始至终都是独自一人,也不曾上前读一读书卷,眼中似藏了冰霜,生人难近。 连那位脸上生了丑疤的姑娘都与主动凑上前去的橙衣少女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她也时不时的笑一笑,只可惜被疤痕覆了容颜,倒真是比哭还难看。 “这便是真正的仙家人物了,不为禄米操劳,不被病痛所困,想的不多不少,活的逍遥自在,像我这般为了修为劳碌奔波,风尘满身,倒真是被这些老神仙比了下去。” 叶枯在心里暗暗摇了摇头,各有各的活法,是人生,也是仙路。 “那个叫叶什么枯的娃娃,赶紧过来搀我一把,把我搀起来,咱们就启程回古灵咯。”吴木清老人的声音传来,从摇椅上伸出一只手,示意叶枯赶紧过去。 这老头没什么恶意,可就是跟自己过不去,非得把那口气撒出来才是,叶枯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扶了这老头几次他都纹丝不动。 叶枯做出一副累极了的模样,气喘吁吁地“哀求”道:“吴长老,您大人大量就快起来吧,不然我那小主子和她那群师兄师姐们就快把我给吞得连骨头都不剩了。” 一旁的那几位新入门的弟子听了,脸上都是一副怪异之色,其中那几位“师姐”更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啐了他一句不要脸。 还是那一位清冷的美人端的住,只淡淡地扫了叶枯一眼,而那位悬了杀猪刀在身的张有虎嘿嘿地憨笑,似是在想象叶枯被“师姐”们“吞掉”的情景。 “诶” 吴木清老头这才悠悠地直起身板,瞥了一旁累得不轻的叶枯一眼,道:“年纪大了,年轻人要多担待些才是啊。” 这老头也不是真要与叶枯计较,躬下身子将“瘫坐”在地的叶枯扶起,还暗中度去了一道真气,助后者恢复体力。 做完这事,吴木清向着那一位还在木椅上摇摇晃晃地长老微微颔首算是告了辞,引着众人到了古亭边缘。 古亭之外是白茫茫的云海,数点青峰隐于云雾之间,云生云灭,时显时隐。 吴木清抬手刻印出一道神纹,向着茫茫云雾,高声喝道:“请云尊现身!” 呼 古亭之外有云海万丈,随着吴木清老头一声呼喝,其竟如真正的海洋一般,波涛汹涌,云气如山如丘,如浪如潮,一时间有风云变幻之色,天地大改之容。 浩荡的风自云海中冲出,卷向四面八方,吹的亭中众人衣袍,许多人不由得侧过脸去,禁不住这等狂风吹袭。 过了片刻,云海中出现了一团巨大的黑影,一头庞然大物从云海中探出身来,这被称作“云尊”的巨兽如同一座大山,生有龟背,栖息在云海之中,数十里长,头上双角圆圆滚滚,身上亦有风雷相随,呼吸间似有雷鸣电闪,带出阵阵大风。 似是被吴木清搅扰颇有不满,破云而出时这云尊不由得放声怒吼,吼声震天,回荡在群山万壑之间,苍茫云海之中。 叶枯初时听得这老头一声“云尊”,心里不由得咯噔一跳,还以为这古灵真的失了心疯派了一位羽境尊者来这里管收徒这种“小事”。 “云尊“实则是一头幻云兽,古灵一门曾经历了数次恶斗,这头幻云兽也是同这一宗门同生死共患难,被门中上上下下的修士所敬重,这才得了尊之一字。 如云尊这等境界的妖兽,若想化形为万物灵长也不过是一个念头的事情,只是它多栖于云海之中,觉得原本的身躯更为潇洒自在,不愿化作人身。 吴木清见了这头幻云兽,拱手行了一礼,道:“这是今日新收入门的弟子,有劳云尊了。” 云尊那硕大无比的眸子扫了叶枯众人一眼,口吐人言,瓮声瓮气地道:“往常几天都没有一个,今天一天就有这么多人,可要把我这把老骨头累的不轻。” 幻云兽张口吐出一团白云,吹了一口气,叶枯众人便被一股无形的大力一摄,纷纷落到了云团之上。 那一位清冷的女子足下一点,轻飘飘地落在了云团之上,位于众人之首,吴木清看着她,嘱咐道:“你这做师姐的一路上可要小心看护着这帮师弟师妹,要是有哪一个不慎跌下了云去,那可就不太妙了。” 清冷女子拱手,恭敬道:“吴长老放心。” 云尊不耐烦地道,只是碍于体积庞大,说话瓮声瓮气来得比常人总要慢上一分,显得有些憨憨地道:“乘着这朵云,哪里会有什么问题,赶紧走吧。” 幻云兽那一枚圆滚滚的角一顶,叶枯几人乘坐的云团顿时就飞了起来,向着古灵一门的洞天福地行去。 笼罩四野的云雾渐渐散去,他们已是出了云海,过了山坪,只见到远处有群山苍茫,近处山脚下那块天灵地秀的牌坊巍然而立,人群早已散了,散入宁安城中变作一城灯火。 纵使你在凡尘中如何了得,也绝不可能像这般乘云遨游天地,山川尽在脚下。 庄墨、橙衣少女与水蓝衣衫少年倒还好些,而那张有虎与另一位名叫徐客的寒门少年已经是趴在了云团边缘,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一窥这天地广阔,仙家逍遥。 立于众人之首的清冷女子见了,抬手点出两道清光,众人身旁的云气徐徐升腾,软绵绵云气化作小巧的蒲团,中间向内微微凹陷,单是看着就十分舒服。 “谢谢师姐,师姐真是蕙质兰心。” 张有虎一下窜了起来,连忙向清冷女子道谢,徐客见了也赶紧效仿。 “诸位坐吧,此去古灵还有不少路程。”清冷女子只冷冰冰地说了句便兀自坐下,背对众人,不理会身后的事了。 叶枯将云气蒲团搬到了那相貌丑陋的女孩旁边,也不说话,只呆呆地坐着,不料那位橙衣少女非要横插一脚,也搬过蒲团,往两人中间一放就坐了下来。 一身橘橙衣衫的少女姓尚,单名一个暖字,坐下之后左右各看了两人一眼,低声道:“你是真只能读出三个字吗” 尚暖只单纯地问,可听在叶枯心里就不那么简单了。 “自然是真只能读出三个字。” “哦。” 第九十八章 火云前葫芦后 幻云兽吐出的云团看似软绵绵的,实则速度极快,如风驰似电掣,大地上的山川不断倒退,不时有几座高耸入云的山峰拔地而起,横斜而出,众人脚下的云团似有灵性,不用旁人操控自己就避了开去。 乘云方晓天地渺渺,驾雾始知苍穹浩浩。 云雾上的人途径一个小镇,从天空上望去,这地方与曲屏之类的镇子并没有什么两样,却只因为尚暖不经意瞥见,又下意识说出的一句话让几人记忆犹新。 “呀,那是我家。” 脸上有疤痕的丑女,就方才通报姓名来看,姑且叫她桑玄吧,顺着尚暖所指的方向看下去,所见却只是一片山峦,没有半点人烟了。 云团自不会因为这一句话就停下,也只做了寻常山川,一掠便过。 驾云而行,也不知行到了何处,忽有哗哗的水响入耳,浓郁的水气扑面而来,点点滴滴的清凉打在脸上身上,众人忍不住身心舒畅,每一个毛孔似乎都舒张了开来,深吸了一口气,将清爽装了个满怀。 就连那位不苟言笑的清冷师姐也闭上了眼,似冰玉雕琢的睫毛微微颤动,好像也在享受这水意拂面,冰点激骨的舒畅。 “想我庄墨自诩落拓自在,原来真是井底之蛙,窥豹小儿,凡胎焉知仙人之乐也” 这位翡霞山庄的大公子自上了山坪后,全无拿捏做作之态,此刻更是双臂舒张,尽情让这习习凉风吹透全身上下。 众人正在云上感受着天清地渺水悠悠地舒畅,忽觉顶上天光一暗,清冷的师姐霎时睁开眼来,本就犹如寒霜一般的容颜更显凝重,虚手一压,飞驰的云团顿时慢了下来,往下一落。 只见有一层白蒙蒙的光罩将云团笼了,光罩中泛出云雾来,这云雾却丝毫没碍了几人的视线。 “噼啪!” “轰隆!” 澎湃的大河之上有战云滚滚,乌黑的愁云覆压千里而下,掠山盖水,草木皆惊,让人心中凛然,不时有天雷砸入水中,搅动一江风云。 “是修士在激斗。” 清爽的凉意顿消,转出许多闷热之意,清冷师姐凝视着天空上乌黑的云团,向众人解释道。 神芒纵横,千霞万彩吐宝气。有钟轰鸣,钟波横渡虚空,所过之处漫天黑影如倒挂的黑蝠坠落,噗通噗通地砸入大河之中。 “吼!” 有莫名厉啸,惊动天地,苍穹都在摇动,滔滔大河似都有一瞬的静止,却不是庞大的生灵在咆哮,而是有修士演化出一尊庞大的灵影,立地顶天,一掌拍落,数十上百位正以命相搏的修士连惨叫都没能发出便生生爆开,炸成团团血雾,好不凄惨。 连那一团浓重如墨的黑云都被拍散了一角,燃着熊熊绿火自天际坠如大河之中,呲呲声响不绝于耳,那绿火遇水不熄,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何种鱼虾水族也不知道死了多少。 忽又闻有人朗声大喝,有狂风骤起,吹得众人脚下云团都往后退了数里方才堪堪稳住身形,似是天开了一道缺口,巨浪自天际奔流直下,浪涛阵阵,有如大河倒挂,将江上绿火尽皆浇灭。 众人抬头,这才见得有人立身苍穹之上,脚下却有一道大河流淌,碧蓝的河水不知从何而起,流淌不休,化作鱼、蟒、蛟等等奇异生灵景象,不多时又与另一位修士杀到一处,大河横卷,大水竖劈,挥洒自如。 众人尽皆变色,庄墨青衫落拓模样不再,水蓝色衣衫的少年脸上傲气难存,灵魂都在颤栗,只是好在几人皆非俗物,还不至于太过失态了去。 天上绝对不止是几位大修在激战斗法,有修士血肉炸开,绽出朵朵血色烟花,尸如雨落,将众人脚下的大河分做黄红二色,泾渭分明。 “姑娘,为什么不催云闯过去,远离这场是非” “你们还没有开始修行,不懂” 清冷美人话说一半,一点火星自天穹坠落而下,在白云团上几人的眼中快速放大。 她面色微变,莲藕般的手腕一翻,蓝芒如一层薄雪覆上掌指,虚手一引,一道粗壮的水柱被真气勾动从河中冲起,化作一道水幕,挡在了那一团黑影与众人所乘的云朵之间。 叶枯抬手挡住那时不时因天上修士斗法而刺过来的强光,呢喃道:“这怕挡不住啊。” “砰!” 如同撞塌了一堵墙壁,河水撑开的大幕破碎,黑影来势不减,穿透了笼罩着白云团的光幕,好巧不巧地砸在了叶枯的身上,把那处的云团压的往下一沉,后又猛地弹起。 笼罩了白云的光幕本也只做遮蔽之用,没什么防御的能力,那清冷师姐见水幕一碎暗道了声不好,再想应对已是来不及了。 叶枯也正是看清了这一点,这才将一旁的尚暖扑开,自己“接“住了那一团黑影,好在这东西身上的火焰已是熄了,不过被那股巨大的冲力一撞,他顿时就四仰八叉地倒在了地上。 当他睁开眼时,赫然便见到一具焦黑的尸体爬在自己身上,面目全非,只那被烧成枯树枝似的手上还握着一把断剑,剑锋离自己的脖子不到三寸。 云上众人正欲上前帮一把手,被扑倒在地的尚暖也赶忙起身,却见到那清冷师姐早就到了叶枯身边。 剑鞘天蓝,似取九天玄冰所造,剑在轻吟,师姐抬手在寒冰也似的剑鞘上一抹,伴随着神剑出鞘的铿鸣,如水的天蓝色剑光曜曜,将整块云团映的一片水蓝。 剑挽花,刺入了焦尸体内。 “啊!” 近在咫尺的尚暖还以为这位师姐将叶枯一并穿了个透心凉,下意识地惊叫出声,其余众人也顿时停下了脚步,不知道这位清冷的女子意欲为何。 只有那相貌丑陋的桑玄对叶枯被焦尸砸中一事漠不关心,虽也在看着这边,可眼中却没有半点焦急,甚至还隐约有些笑意,似是丝毫都不担心叶枯会被这飞来的横祸砸坏了。 如水剑光覆了焦尸满身,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自这具尸身中传出,似厉鬼啸野,冤魂哭夜,一缕缕黑色的烟气从其中升起,透露着诡异莫测的气息。 师姐一双明眸清冽,指上蓝芒当中一划,一道道黑气便如同被腰斩了一般,纷纷消散。 她面色凝重,收剑入鞘,向着众人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将这烧焦的尸体从他身上移开。” 被焦尸压在身下的叶枯“重获自由”,看着清冷师姐的佩剑,心中不禁啧啧称奇。 焦尸生前沾染的火焰并非一般的真火,而是集了煞气,又在体内日夜以真气温养淬炼才能炼出来的阴煞之火,焚人之躯后会将人之善念尽皆烧尽,只余下了恶之一面,聚之以成阴秽,生人若是沾染了半点,立时便会肌肤溃烂,阴火焚躯。 这位清冷高挑美人的佩剑绝非凡品,不被秽气所侵,不受阴火所扰,此刻静静立在云团边缘,抬头仰望着天上的战圈。 乌云覆压,似是太沉,天空难承其重,越沉越低,每个人心头都有一团褪不去的燥热。 叶枯向着云边的背影拱手,道:“多谢姑” “我叫荀梅,你们入门晚,称我一声师姐就好。”荀梅转过身来,向众人解释道:“天上有化境修士在交手,我们若是大摇大摆的硬闯过去,很可能成为众矢之的,还是先退远些,静观其变,待战云散了再赶路吧。” 众人在凡俗中算得上是杰出,可放在修士之中再来考量,那就算不得什么了,一窍不通之下自然都是唯这位荀师姐是瞻,闻言皆点头称是。 趁着天上争斗的人还没有注意到这一群“不速之客”,一行人赶忙是掉转云头,一连沿着大河而上,退出了数百里之距,心头那一股压抑的闷热才稍稍缓了些许。 待众人缓过一口气,庄墨安抚好了四位亦仆亦友的侍女,问道:“荀师姐,那些都是什么人,怎么会在这片地方大打出手” 在众人的注视下,荀梅有片刻沉吟,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能避则避吧,修士的世界与凡俗不同,更为残酷,更为血腥,也更为真实。” 突然,徐客指着天上,惊呼道:“你们看,那是什么!” 本是有些沉默的众人顺着徐客所指向上看去,只见到是一枚小小的葫芦,滴溜溜地打着转,飘飘忽忽地顺着大河流向而下,不多时便不见了踪影。 那一枚小小葫芦印在叶枯眼中,让他心里掀起一阵惊涛骇浪,别人不认得,他又怎么会不认得 当初这一枚葫芦只吐出一道金灿灿的剑芒,金芒一闪便将北木城头的那一条白极真冰大蛇斩成了九段,仍是这般滴溜溜地打转,似不知天地为何物。 看这一枚葫芦去的方向,正是那火烧般的乌云聚集之所在。 “战云中声势虽盛,可却也不至于惊动这等人物吧。” “哗啦啦” 正当叶枯如此想时,波澜壮阔的大河中翻起阵阵波涛,水卷不止。 第九十九章 凝冰玉魄 天上那一枚小小葫芦滴溜溜地一转,如金蚕吐丝,一道狭长而细窄的剑光飞出,斩入众人脚下波澜壮阔的大河之中。 “哗啦啦” 那道剑光来的太过突然,让人根本来不及反应,似是一根竹竿搅动万千风云,奔涌的河流中翻起滔天水浪,飞涌的河水劈头盖脸地砸下,让云上众人霎时就变成了落汤鸡。 “轰隆!” 漫天的水雾泛着粼粼的金光,脚下的河水一卷一回,转出一个巨大的漩涡,轰鸣阵阵,似是深渊的入口。 一股巨大的力道笼罩了一行人乘坐的云团,欲将这云尊吐出的云气扯进那一口漩涡之中,众人霎时身形不稳,七倒八歪地摔倒在云团上,庄墨的一位侍女更是不堪,一个不慎落下了云团,眼看要坠入滔滔大河之中,幸亏荀梅眼疾手快,探出半个身子伸手一捞,这才堪堪捡回了她的一条命来。 此时,那一枚小小葫芦已不见了踪影,天公一改方才放晴之色,瓢泼大雨没有任何征兆地就砸了下来,拍在众人身上,噼啪作响。 如倾如注的雨水将荀梅满头长发拢了,贴在她的脸上,斗大的水珠成串成串地从她寒霜也似地玉颜上淌下,穿破云团,砸入咆哮的涡流之中。 似是感受不到雨水扑身带来的不适,荀梅点出数道青光,没入众人的脑海,同时将剑一抛,神情肃穆,一片茫茫的白意裹挟着无尽的冰雪浮现在虚空之中,冰冷刺骨的寒气弥漫开来,让临近的江荔都打了一个哆嗦。 “九品之天象” 一旁按兵不动的叶枯见了,心中微微一惊,这古灵中竟也能有凡骨九品之修士孕育出“象”来,着实在他意料之外。 定在半空的神剑似天门打开的一道缝隙,越来越淡,凌厉的剑光将泼下的雨水切作无数碎点,结作一把把玉魄寒冰小剑,寸许长短,玲珑剔透,待成一百零八之数,那一把神剑便彻底消失在了天地间。 一百零八玉魄寒冰小剑嗡鸣颤动,分散四方斩落而下,凌厉的剑锋与刺骨的冰寒纵横交错,直让天地间的雨水霎时一清。 寒冰小剑落在滔滔大河之上,一时间竟定住了那一道漩涡,止住了这东去不回的江流! “用我方才传与你们的法诀操纵云气升空,快!” 出声提醒的同时,荀梅的一双手似有无尽的魔力,缓慢划动,令人心悸的神力波动扩散开来,分明剑已去尽,众人却只感到一股不可阻挡的锋锐袭过心间。 “刷!” 片刻静止的江流之上,那一把消散于虚空的湛蓝神剑显迹,在二尺七寸神剑之外,竟有一把冰魄巨剑虚影缓缓凝聚。 荀梅身后,皑皑白雪,似是从天穹坠落而下,无穷无尽,不可仰其止,皑远无尽,雪色无垠,高挑的身姿立身期间,长发上的水似一层冰晶,神情专注无比,她好似自冰河时代而来的神女,不容亵渎。 她峰聚在眉间,两眸寒潭清冽,低声道:“玉魄凝冰断澜沧。” 漫天飞雪被这一剑裹挟,似周山般重,又如鸿毛般轻,刺在了漩涡最中央。 银河开口天机泄,漫卷风雪铸剑魂。 没有任何惊天动地的声响,湛蓝剑锋也未曾真正刺进万丈涡流之中,是无形无相的大寒冰剑气凝作的巨剑击入了漩涡之中。 只那有回还之势的江流顿时一滞,似人被掐住了咽喉,从那漩涡中心生出一点瑰丽的玄白,缓缓蔓延而出。 是玄冰一点,苍茫的白色自涡流中心而起,寸寸向着大河两侧蔓延开去,一直到了目光的尽头。 千里冰河上有一株由剑网凝作的雪花,是那早早落下的一百零八把玉魄寒冰小剑,其间勾以真气,又借了冰云之气互为呼应,佐了那悬在正中的湛蓝剑锋,筑了这一桩冰河奇景。 云团上正催动法诀驾驭云气的一干人等都瞪大了眼睛,若不是知道荀梅乃是自家的师姐,胆魄只怕都要碎了。 一剑落下将大河结做玄冰,这在凡俗中莫说见识过,便是想也不敢想的。 那一袭水蓝衣衫的少年被这一剑惊的有些痴傻,不自禁的退后了两步,幸得背后的丑女桑玄轻轻推了他一把,这才免了坠下云团的苦恼。 庄墨第一个回过神来,朗声提醒道:“不要分心,这一剑撑不住多久!” 众人这才如梦方醒,见得那一百单九把的神剑俱都不稳,微微颤抖,凝了大河的玄冰有欲崩溃之势,纷纷各居一方,催动荀梅方才传下的法诀,驾驭着云团快速拔高 水蓝衣衫的少年唤做吴行云,此时无论是脸上还是心中皆无半点傲气,心知是桑玄救了他一命,也丝毫不因脸上一道疤痕就看她不起,诚心诚意地行了一礼,拜谢了救命之恩,这才司其位,与大家一道运起法诀。 “咔嚓” “轰!” 冰面炸碎,大河如决堤,有如万马奔腾之势,壮阔波澜,一百零把玉魄寒冰小件一口口的破碎开来,唯有那正当中的一柄湛蓝剑锋,似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摄起,倒飞而回,入了鞘来。 “噗。” 荀梅面色惨败,吐出一口鲜血,憔悴之意替了此前的冷漠,单手驻剑,颤抖着身子竭力想要站起,却怎么也直不起身子来。 此时,那一道巨大的涡流已渐渐平息,云团也差不多与一座渺远的山峰齐高,张有虎见了荀梅的憔悴神态,赶忙道:“荀师姐你先调息养伤,剩下的就交给我们吧。” 荀梅的模样落在尚暖的眼里,她心中本就有些敬佩这一位不苟言笑的高冷师姐,听了张有虎的话,也附和道:“是啊师姐,你伤的不轻,还是先调息养伤吧。” 荀梅那双冷冽依旧却掩不住疲惫的眸子扫了这些才入门的师弟师妹一眼,乌黑的嘴唇轻启,正欲再嘱咐些什么,却不料双眼一合,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师姐,荀师姐” “师姐,你可不要吓你的张师弟啊。” 这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晕厥让众人顿时有些慌了神,荀师姐方才是舍身救了他们一命,眼下她自己却人事不省,生死迷离。 这些少年少女皆不是心肠如铁石之辈,虽说与荀梅相处不久,可对方却能为了那说是薄如纸也不为过的同门之谊而拼尽全力,他们看在眼里,心中有所触动也是自然之事。 “我们当中有谁懂得医术” 问的是庄墨,这位极受推崇的翡霞山庄大公子确实有过人之处,既不拿捏做作装出一副天崩地裂不改色的高傲来,遇到什么变数也是第一个冷静下来的人。 众人之中自然有人涉过些医经医书,只可惜都是寻常凡俗医道,放在这里就不一定适用了,踌躇不前。 “让我看看吧。” 吴行云退了一步,给说话的丑女桑玄让出一条路来。 片刻后,只听桑玄皱着眉头,道:“她荀师姐引动了旧疾,你们都先退开,转过身去。” 最后那四字她咬的极重,又是盯着叶枯再说,倒好像这几个小爷们儿里就属他最会下流一样。 当叶枯知趣地转过身子,踱步至云团边缘百无聊赖地向下看去时,只见那云团正下方大河中浮着几团莫名的黑影,任凭河水奔涌滔滔,这几团黑影兀自巍然不动。 小小葫芦一吐便在这大河中搅出一个大漩涡,惹动漫天风雨飘摇,此刻昏没不再,云定风清,唯留下了这几团黑影,静静浮在大河中心,波涛难逐,大水不侵,像是从深渊也似的漩涡冲出的魔物,沉寂的有些诡秘。 “那是什么东西!” 云团上的其他人此时也发现了那静静沉浮在大河之中的黑影,张有虎顿时如同惊弓之鸟,刷地一下将腰间的杀猪刀抽了出来,干涸的血迹似几点闲云般缀在明晃晃的刀身上,这杀猪匠周身分明没有半分真气波动,却在抽刀的一瞬间让叶枯感到一阵凛然的森寒。 “好了。” 这时,桑玄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荀梅仍是闭目不醒,只是那紧蹙的眉头已经舒展开来,身子窝在云团 之中。 众人一时也不知道是进是退,进又该往何处进,退又该往何处退。 “诸位,方才荀师姐传了我们驾驭云气的法门,眼下又不知前面那些人打完了没有,倒不如催了这团云,下去看个究竟。” 最后还是庄墨先开口,眼中闪动着莫名的东西。 出身寒门的徐客许是循规滔距惯了,看了卧在云团中的荀师姐一眼,试探着道:“还是不要吧,万一再出什么事来” “徐兄你凭了一股坚韧拜入古灵,难道在那三千台阶上也是一直在对自己说着这不要、万一的话么。”吴行云顿时刺道。 “我” 庄墨走到徐客身旁,拍了怕他的肩膀,笑道:“那一团乌云大家也见了,那等存在轻易便可掌控我等生死,徐兄拜入古灵,难道就是为了体验这种滋味的么” 第一百章 只一人能见的山河 自然不是。 诚如荀梅所言,仙途比人世更为残酷,更加真实,人世杀人,口剑笔刀,或是杜撰或是拿捏,总要寻出半个一个的名头来才肯举刀子,一来一去都是暗里较劲,城府中红白往来,哪里会如修士这般动不动的大打出手,只凭了一身修为快意了恩仇,了却了生死。 吴行云与庄墨话戳在了云上众人的心里,他们在不久之前还是大多数人口中的天之骄子,走到哪里都是众星拱月般的存在,巨大的落差让他们有了短暂的恍惚,可这一阵恍惚过后,谁又能真正甘心呢 尚暖,徐客几人皆是不语,眼中闪烁着莫名的光彩,庄墨见了,趁机说道:“诸位,一起催动法诀,将这团云气沉下去!” 一直在一旁静默不语的叶枯将方才的一切都看在眼里,或许是他这一世不曾有过这样的经历,如今又一气迈入了凡骨九品的缘故,站在多高便有多高的眼界,他没有什么感触,但却也将几人笃定的样子记在了心中。 像是初进上虞赶考的乡下书生,又像是离家出走又初入了江湖的小侠客。 前者惊于都城的繁华,灯红酒绿,弦歌不缀却又凭了满腹的诗书,不大看得起那些一掷千金的豪客,那些千骑相拥的高牙。 后者叹于江之广,湖之阔,叹自己只是诸多过江之鲫中的一尾,却又揣了满腹的好奇,满身的胆魄,与这江湖撞了个满怀。 他混入古灵的本意只是为了一睹木宫残法,倒不是之前交手的修士让他觉得这一门玄法如何如何厉害,而是从那恩将仇报一事中听闻了古叶之名,后来又听说了木宫一词,记忆中的某些东西被勾动,让叶枯心中对这门玄法充满了好奇。 不知为何,这团云气落下比方才升起快了许多,除了事先便说好留下照看荀梅的桑玄,众人皆来到了云团边缘。 这遭临得近了,才看清在大河中巍然不动几团黑影的真面目。 “轰隆” 轰鸣的河水中翻露出破烂的桅杆,它与滔滔的河水搅在一起,湿漉漉的木料幽黑一片,像是一直潜藏于河底此时才浮出水面,重见了天日的幽鬼,乌光流转,似是已面目前非,只余下一大块的黑,横有数十丈,拦断大河中央。 云团压的很低,汹涌的河水溅起的浪花甚至能沾湿几人的裤脚,浑黄的河水中混杂了数不清的泥沙,云团都染成了泥巴似的黄褐色。 “只是一根烂桅杆,我就觉得不大可能有什么危险嘛。”不知道是不是缺了心眼,张有虎哈哈笑道。 轰鸣水声入耳,波澜壮阔景象入目,又有浩浩荡荡的快哉大风吹拂,本也是一番让人心胸开阔的壮景,只是与众人的期望还是差的太远。 不是意料当中的奇遇,没有希冀之下的传承,几人的情绪明显有些低落,眸子里的光芒似都黯了些许。 他们在各自的世家中,长辈也时不时会讲起着修行的事情,府中也有几卷真品孤本,对修仙之事有一二的记载。 那时,家中长辈言仙道不易,仙道艰难,书中说仙道残酷,仙道难测,他们都是听了,看了,可哪里能真正体会其中的真谛,如今见的那些修士的神通广大才将这些快要遗忘地东西一一拾起,自然也便懵懂间注销了了“缘”之一字对于修士来说是多么重要。 只有张有虎一人兴致不减,一脸正色地将杀猪刀狠狠一掷,周遭水气被还沾着猪血的刀锋一卷,顿时在刀身处汇聚成一道小小的水龙卷,破开了奔涌的河流,将来不及合拢的河水拖出一道笔直的线条,轰入了大河之底。 “古人云: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我张有虎今日沉刀于此,立志艰苦修行,轻易再也不会干这杀猪杀生的伙计,还望道祖、佛祖、神祖诸位老前辈在天之灵明鉴,保我一个仙途坦荡,证道长生。” 说罢,张有虎竟双膝跪地,珍重其事的磕了几个头,只是都磕在了云团上,既没有丝毫疼痛,也听不见咚咚咚的声响。 庄墨见张有虎对着这桅杆这般模样,心中存了些希冀,问道:“张兄莫不是知道些什么关于这桅杆的事,何以突然对着这条浑浊大河行如此大礼。” 本以为张有虎是发了神经,心血来潮之下才在众人皆心生黯然之时做这等让人啼笑皆非的事,却不想他伸手在脸上一抹,将刚才磕头沾上的泥沙都抹了去,郑重道: “诸位都是有气运在身之人,何必问我呢” 他一副严肃的模样,说出的话却是模棱两可,让云上的众人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解话中之意。 庄墨只道是这张有虎不愿说,又或者是这杀猪匠根本就是什么都不知道,在这里装神弄鬼,只苦笑着摇了摇头,也不再问了,转而向桑玄道: “桑玄师妹,荀师姐还要多久才能醒来” “多则半月,少则三天。”不知是不是因为脸上地丑疤而有些自卑的缘故,桑玄总是惜字如金,能不说就不说,能不动就不动,能一个人就一个人。 徐客不知从哪里翻出了一张地图,看了一会儿,道:“如果我没有记错,我们脚下的这条河应是宁水的支流,宁水支流太多,不能一一而名,这条河不算宽阔,我们只要催动云团横江而过,不用半个时辰就能见到河岸了。” 这番话说的很小声,却字字清晰,穿破了滔滔水声的阻隔,落在每个人耳中。 张有虎顿时凑上前去,想要借图一观,却在目光落在那一卷羊皮上时瞪大了双眼,伸着脑袋在摊开的地图上左瞧右看,脸上疑惑的神色愈发浓郁,终是抬起头,狐疑地盯着徐客,指着那凌空悬浮的羊皮,道: “嫖客你刚才在看些什么,不会是编出些什么来蒙我们吧,这种关头可开不得玩笑的,万一行岔了路可就麻烦了。” 张有虎说完,抄其羊皮卷就翻了过来,转了一周给众人一一过了目,几人这才见得,那羊皮卷上竟是空无一物! 至于那不雅的让几位姑娘都皱了眉头的两个字,却是这张有虎随口编出来的一个绰号,已经在私下里叫过许多次,每次都让徐客这连姑娘的手都没有拉过的纯情少年好不尴尬。 “我没有胡说,我知道你们都看不见这羊皮上得山河,这羊皮卷上的东西自小便只有我一人能看见,我也解释不清楚。”徐客难得发表自己的意见,被张有虎这神头神脑的家伙一闹,顿时就胀的红了脸,大声为自己辩解。 只是这又是什么怪事,自小到大便只有徐客一人能看见的卷上山河,想想也太过匪夷所思,让人难以信服。 叶枯却只紧紧的盯着这张羊皮卷,没来由地问了一句:“你在何处得到的这一张羊皮卷” “这是我家世世代代传下的,我爹走后,就一直是由我在保管了。”徐客怕叶枯不信,又补充道:“我说的都是真的,绝无半句虚言。” 叶枯似是想到了什么,并未再答话。 众人这时已将云团升高了些,让那溅起浑黄的河水不再能扰到云上来,也让那轰隆隆的水襄远离了耳畔,在荀梅身旁围拢坐了一圈。 这一番到真有仙人围坐云端的气派,只是心境却万万不能比了。 几人纷纷将目光投向庄墨,已是隐隐以他为首。 这时,天际有一道碧蓝大河蜿蜒,飘荡空中,飞快地向着众人疾蔓延而来,眨眼间便蔓过了众人头顶。 浓郁而清新的水气扑面而来,与脚下那混杂了千万斤黄泥砂石的大河截然不同,这一道河水清澈通透,似一条蓝玉带飘于苍穹之上,其中有活鱼鲜虾,更有一把把冰剑在水中沉浮不定,是一道道玄冰剑气。 片刻后,便有一中年妇人踏水循河而过,这等人物在庄墨几人眼中已是深不可测,有着莫大的手段,只是碧蓝大河载着的身形此时却显出几分狼狈与仓皇,似是有什么大恐怖正在逼近,是索命的厉鬼,勾魂的无常,让这等存在都只能亡命飞遁。 中年妇人的神识何等敏锐,自然能察觉到几人仰望的目光,她本来已是面色惨白,肝胆俱裂,却还是不喜自己这般狼狈的模样被几只“蝼蚁”看了去。 她心中本就有着濒临绝望的疯狂,一时间杀意疯涨,犹存了几分姿色的脸庞都有些扭曲,伸手一指,那滔滔碧水便分出一道,呼啸奔腾,九道玄冰剑气悬在河水当中,那一道河水越来越细,冲向几人存身的云团。 这对于她来说只不过是随手一击,根本耽搁不了什么功夫,大河横空蜿蜒,载着她这中年妇人快速离去。 在她的身后,仍是空无一物,不知道这般强大的修士到底在畏些什么,惧些什么。 “啊!” 有痛苦的哀嚎响彻了天宇,天上白云似都为之一惊,分出了一道极细的云隙。 第一百零一章 有无常做逆水行 虚空泛起一阵极细的波纹,似有莫名铜镜,映剑如影。 是一道狭长而细窄的剑光,如鱼钩般满钓而回,只是这上钩之物,却是一灰蒙蒙的魂魄! 远方云层之上,方才落逃仓皇的中年妇人浑身被火焰吞噬,横亘天际而过的碧蓝水河顿时崩溃,化作点点光影消散于虚无,她的身形如一块被烧焦的废铁,从云层中笔直地坠了下来,沉入浑黄大河之中。 这心肠歹毒地妇人只眨眼间便被一剑屠了魂魄,一身真气无所约束,暴走之下化作真火反噬其身,落得个抛尸大江的下场。 本是无冤无仇却妄遭灾祸的众人顿时松了一口气,原主已死,天上那击落而下的河水顿时亦化作点点晶莹,随风飘散,只那九道凝练仿若实质的玄冰剑剑气仍存,只是失了真气维系与神识驾驭,从半空中跌落而下。 那原本的碧蓝河水主干中亦有数不尽的玄冰剑气沉沉浮浮,那些真水化形而成的鱼、虾、蛟已是随了碧蓝河流的消失而消没,唯独这一道道剑气被保留了下来,似一枚枚小巧精致的雪花,漫天飘摇撒落,一时间竟如下了一场“剑气大雪“,白茫茫的一片,瑰奇绚丽。 众人无心欣赏这壮丽的雪景,只眼热这些如雪花般散落的玄冰剑气,就是不用教他们也知道这些凝成剑形的真气乃是不可多得的宝物, 中年妇人已然身死,这些剑气却还能存于世间,显然已是脱离了“气”的范畴,是从虚而入实,化作了一口口玄冰小剑。 只是无奈众人驾驭云朵的速度远远比不上荀梅,在纷纷扬扬的玄冰小剑坠入浑黄大河之前,紧赶慢赶地也才收了一百一十七口。 张有虎的表现格外突出,死命的咬紧了牙关催动云气,还不忘跑前跑后地接住坠落而下玄冰剑器,锋锐的玄冰剑甚至在他身上开了几道口子,他却似感受不到丝毫疼痛似的,只抱着收来的三十六口玄冰小剑痴痴傻笑。 叶枯也随手收了几把,把玩一阵后便兴趣索然,他得了玄阴,自然便有些看不上这等化境修士淬炼出的剑器。 桑玄也是如此,似是这些剑器都不大能看得入眼,只是随了大流,信手收了两三柄入掌中。 他一直分了心神在张有虎身上,总觉得这看似累的气喘吁吁又被开了几道口子的杀猪匠是有意收了三十六口玄冰小剑,一是合三十六之数,再者便是为了与众人所收的剑器凑成一百一十七口。 换言之,不是这张有虎收不了更多,而是他只愿意收这三十六口,或许是这三十六把玄冰真是有许多不同,又或许这些剑器本就无甚区别,在张有虎眼中都是破铜烂铁,不值得收的。 念已至此,叶枯索性屈指一弹,一口剑器顿时跌入云团中,至此便真个是一百一十七之数了。 一旁的江荔正执着十几口剑器啧啧称奇,小脸上尽是晕开的笑意,她甚是心喜这玄冰剑气淬形而成的三寸冰锋,甚至不惜动用了一些凡骨七品以上的手段。 只是她这欣喜很快便平静了下来,好像一张被展平的画纸,这张画纸上早已染了几点墨痕,嘴角向上一撅,眸中映出冰也似的剑影,也不知在想写什么。 一阵阵哗啦啦的水响,便知道是余下的玄冰剑器皆入了大河,不知随着这壮阔的波涛涌到何处去,又会被何人机缘巧合所得了。 “这次真是因祸得福,因祸得福啊。”张有虎收了三十六玄冰小剑,眼中却难得没什么贪色,很是大方的将这些剑器一柄柄地铺开在云团上。 一行人中本也是张有虎收的剑器最多,他都没有半分吝啬,庄墨等人自然也便一一效仿,一百一十七口剑器缀在云团上,犹如雕镂好的冰花。 “每人九口,刚刚好,不多也不少。”张有虎一边说着,一边笑呵呵地将九口玄冰剑器收了起来。 “张兄高义。”几人也不扭捏,道了谢就各取了九剑。 这一遭倒是分的公平匀净,连庄墨那四位侍女都各自得了九口玄冰小剑,爱不释手地把玩着,捧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无奈庄墨、吴行云几人也不懂得仙家祭炼剑器的法门,只是循了往常凡俗中的练气之法温养,莫说作飞剑百步,就是运使一二也不得其法。 江荔随手把玄冰小剑收了,望着远方那一轮渐渐要落下的日头,幽幽道:“那些修士是不是打完了?” 她自然是心急的,江梨还在那位小师妹的手中,生死未卜,那位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姑娘心肠之毒,手段之辣,那可怜的小白狐落到她手中,让她这颗心怎么放的下。 所以江荔自从上了云团便沉默寡语,显得死气沉沉的,身上那一股鬼气有止不住的架势。 方才驾驭碧蓝天河横过的中年妇人像是从那团战云所在的方位一路逃到了这里,足足逃出了上百里,却还是被那莫名之物勾去了魂魄。 尚暖得了九口模样精致的冰剑,心情甚佳,吐了吐舌头,似是想到了那中年妇人真火焚身的惨状,心有余悸地道:“不好说,不过依我看,我们现在还是不要过去的好。” 众人听了,皆是深有体悟的点了点头,连那等横空化万丈大河的存在都落得个仓皇逃窜的下场,那里定是发生了什么大恐怖,远远比修士间的争斗更为骇人。 退立云团边缘的江荔一踢脚下云气,团云若霞散,荡起一阵朦胧白雾,她索性就背过了身去,将满面的寒霜尽向波澜壮阔的大河与一望无际的天穹洒了,似是在自问,道:“这样下去,那要何时才能赶到古灵” 落日的余晖洒在浑黄的河水中,匀了些在云团上,江荔的身影好像被镀上了一层金边,圆融的烫红勾勒出她那还未长开的身段,让徐客这位姑娘的手都没牵过的人看的有些痴了,不自觉地道: “江师妹好美,啊,不,江师妹好急。” 尚暖听了,噗嗤笑出声来,这徐客的脑袋像个木鱼,说他礼佛诵经还行,夸人就真不在行了,再说了,人背对着你呢,你能看出个什么东西来 大家都笑了。 他们都见不到,九柄透着淡淡蓝芒的玄冰小剑在江荔身前一字排开,遥指那高不可攀淡淡苍穹。 入夜。 那之后也没有人再提起横渡大河的事,原地不动或许不是最聪明的做法,但却一定是最稳妥的选择,天渺地浩,杀机无穷,至少脚下这条不分昼夜奔涌的大河不是什么凶地。 经历了分剑一事,众人间或多或少也算有了些情谊,至少几个女孩间不再如之前一般生疏,尚暖的头上别着一支冰清剔透的“簪子”,却是不久前庄墨的一位侍女亲手替她戴上的。 夜色幽幽,同白日飘荡在天际的云片一般,也是无垠无边的,脚下不知止息的大河却半点风情也不解,丝毫不为了这宁静的夜而驻足,只凭了一股一往无前的势头,汹涌澎湃。 天际悠远,静谧无边,大河咆哮,怒涛浪卷。 有莹莹幽光浮于这天与地、静与闹之间,是一阵淡淡的沉绿,犹如连成一片的萤火虫。 大河中那一根本是沉寂的破烂桅杆,此刻有绿芒耀于其上,忽明忽暗,明时有惨绿浮于天地,似一一道通往幽冥的门户,暗时则与滔滔大河融于一体,幽深难明。 云上的众人也顾不得祭炼玄冰小剑,目不转睛的盯着河中异象,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他们料不到的是,对于这不平凡的夜来说,这仅仅只是一碟开胃小菜。 目光所能见的大河尽头,碧空不再,夜幕起伏。 有一叶扁舟,不偏不倚,不摇不晃,逆了咆哮的河水,直冲河中惨绿而来。 说是“冲”,似乎并不恰当,舟影飘忽而朦胧,似是慢到了极致,又如快到了尽处,如同一个幽灵,丝毫不受浪涛所阻,恍恍惚惚飘飘而至。 舟上有黑影一道,手执纤细长杆,以夜色为衣,怒河为带,扁舟作履。 张有虎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低声呢喃道:“这他娘的莫不是从冥府中飘上来的无常,也忒吓人了。” 云上众人尽皆屏息、凝神、静气,唯恐惊了大河浪涛之上的扁舟,也全神贯注,且看那黑影一道,意欲何为。 黄泉摆渡今始信,无常当作逆水行。 一叶舟渐行渐缓,那黑影执着长杆,纤细的杆子刺入水中,扁舟猛然一顿,悬在那正散发着惨绿幽光的破烂桅杆之侧。 这太过匪夷所思,先不说这大河水势湍急,便是那长杆真就有这般深不成,竟能于河中借力,停住了这一叶扁舟。 黑影将长杆一带,杆势一转,在一片漆黑的河水画了半道圆弧,到了桅杆的正下方,轻轻一撬。 “哗啦啦” 小舟自巍然不动,前方却升起一道巨大的水幕,铺天盖地笼下,水幕中有粗壮黑影横亘,犹如水龙的脊梁。 第一百零二章 口口相传的冥府 有人入幽弄影,逆滔滔江流而上。 水浪掀起,犹如万丈高墙,有龙骨隐于泼天巨幕之下,惨绿闪烁,如冥府鬼兽,悲风影里露双睛,水浪冲天有近乎万里,水幕铺展有将近三千! “哗” 裹了龙骨桅杆的河水渐落,似是一道阔大无比当然帷幕被揭开,将那一束惨绿完全暴露了出来。 “啪!” 扁舟上的黑影一杆打横,拍在桅杆之上,纤细的长杆破水而来,似小蟒搏大蛟,风声呼啸,裹挟一川滔滔。 是四两拨动千斤,巨大的桅杆整个翻了过来,轰的一声直直地落在了那一点扁舟上,这才见得,破烂桅杆似擎天玉柱,幽光惨绿,接天而上。 云团上的众人周身被映得“惨绿”,不知何等巨型的船只才能以这一根穿破了云霄的烂木做桅杆,又是何等宽阔的水面,才能容得下这艘巨船。 河上,似是感受不到桅杆压落的巨力,扁舟上的黑影只将长杆一撑,再做逆水行舟之事,逆流而上,载了桅杆,飘忽远去。 桅杆扫出的大风吹的众人衣袍作响,直到那接通了天宇的幽绿消失被茫茫夜色笼罩的天边,云上的人才回过了神来,皆是长吐胸中浊气,眼里犹有几丝几缕惊骇,心潮难平。 吴行云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他有些艰难地开口,声音中有抑制不住的颤抖,道:“那只小舟载着的,到底是谁” 这位在凡俗中自诩见多识广地少年,在这短短的一个昼夜中见识到了太多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 方才河中的那一道黑影,怎么不是像极了那传说中虚无缥缈的冥府无常,飘荡于人世,将冥府的门户那一根散发着幽绿光芒的桅杆收了,飘然而去。 相传冥府中有黄泉一道,有人摆渡黄泉上,撑着那以鬼木的枝干削成的竹竿,乘了以圣人白骨扎就得竹筏,披了一身死人皮,专渡难渡之人,专渡难渡之事。 还相传冥府有有十殿阎罗,皆是鬼道巨擘,手段通天,坐下武有真君鬼将,有判官无常,再下又有小鬼兵卒又是无数,只是在叶枯的记忆中,十殿阎罗皆不入眼,盖是因为在这冥府之中还有更为可怖的存在,断阴阳,了生死,神鬼莫测。 这些都是关于冥府之传言的冰山一角。 叶枯虽然对于鬼神邪说不大相信,总认为那些鬼魂不过是如同江荔那般凭了鬼道玄法才能存于世间,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可对于这虚无缥缈的冥府,却是宁可信其有也不肯信其无的。 张有虎一脸怅然,如丧考妣,退回云中寻了一个云团落座,沙哑道:“是鬼,是无常,他们要来索命了。” “鬼无常杀猪的你可别在这里危言耸听!人吓人会吓死人的!”尚暖顿时炸了毛,听他这么一说,那一叶扁舟与舟上黑影当真是如幽魂一般,要不然怎么可能做出那等诡秘而震撼的事 她顿时全身鸡皮疙瘩都起了,后背一阵阵发凉,瞪着张有虎的凤眼中全是“怨恨”。 夜色不定,脚下的大河似也未从方才那场震撼中缓过劲来,水势稍止,水声渐熄,云上众人的脸色都很不好看,沉默一片。 就在这气氛有些凝重时,张有虎忽然捧腹大笑,笑声甚至盖过了那式微的河水,指着尚暖,大声道:“看,看你被吓的这样,样子,先不说那东西是不是鬼,是不是无常,就是真个是,现在不也走的老,老远了,你怕个鸟。” 许是尚暖的模样太过好笑,张有虎几次差点岔过了气去,断断续续地说完了这让人火冒三丈的话。 尚暖一愣,醒悟过来后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这张有虎开玩笑也不挑时候,也太会挑时候,她翻了个白眼,却并未出言反驳,却是免了徒给这张有虎再添些笑料。 张有虎这么一闹,笼罩了云上众人的压抑阴云顿时散去,心想这位之前不愧是杀猪的,就是要比这列为六畜的东西聪明不少,也幽默不少。 庄墨抬手在地上划出一道界线,笑道:“大家就在这云上将就一晚吧,好在这云团这足够宽敞,容得下这几位洁净的仙子和我们这几个腌臜的臭男人。” 一夜无话。 夜宿云端,在念想中本是逍遥惬意的事情,在这里却总有些被迫无奈的意味。 荀梅的根基比桑玄意料中的要深厚的多,已是清醒了过来,阖眸入定,那曼妙的身段上间或有冰渣子掉落下来,九把玄冰小剑凌空悬浮,围绕着她做了一个圆。 分不清到底是因为伤势好转让荀梅醒了过来,还是因为这十年如一日的打坐修炼习惯让她醒了过来。 守在她一旁的江荔好像有些不一样了,身上唯有叶枯这般种下仙根的修士才能感受到的鬼气尽皆敛去,顾盼的眉目之间也少了几许阴沉,多了几分生气。 见到叶枯看向自己,江荔张牙舞爪地向他做了个鬼脸,很是满意自己这位随侍愕然的表情,两只善睐明眸弯成了月牙,向着叶枯招了招手。 看着那迎着朝阳晨曦而去的身影,那里有如丝如雾的云气,叶枯走在软绵绵的云团上,心道:“这又是怎么回事江荔转性子了” “叶枯,是你的真名吗”本是向着灿灿朝阳,染了些金辉的脸庞一转,似阴阳割了昏晓,扑闪这眼睛问道。 叶枯心中一惊,眼前的“江荔”似大变了模样,眼睫依稀,鼻梁挺拔,樱唇小口,他瞳孔一缩,这才恍然大悟,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江竹溪” 面前比叶枯矮了一个头的女孩点了点头,撅了噘嘴,点了点头,带着几分娇气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这么厉害,为什么要混入我江家的车伍,有为什么要借了我随侍的身份混进古灵 哎呀,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没有你和这名叫江荔的女鬼,拜入古灵对于我来说肯定是不可能的,这点恩情我还是记得住的嘛。” 叶枯可还记得这姑娘在自己脑门上贴的黄纸,也更好奇她竟然对江荔没有什么怨恨,却也不作答,只道:“小孩子知道太多不好,你只要知道我没有害你的心思就够了,而且你与江荔两个,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荔这头女鬼,本想直接抹掉我的神魂,却阴差阳错的激发了那道黄纸中的力量,保全了我三魂七魄,但是却也只能偏安一隅,一切都是以她的意识主导。” 或许是由于两魂存于一身的缘故,江竹溪竟也知晓了些与神魂相有关的事。 “江荔说她是一时被仇恨蒙蔽了心窍才出手狠辣,嘿嘿,我看这女鬼可怜亦可恨,昨夜里不知怎么的,一下像个乌龟似的缩了回去,我这才得了机会” 如江荔这等鬼魂,按理来说都应该入了冥府,由十殿阎罗统管以防其为祸人间,江荔无端退避,难道昨夜里那逆流而上的扁舟真是鬼船,舟上黑影真是冥府来客不成 “重见天日”的江竹溪还在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桑玄却不知何时来到了两人身边,那半张生了疤痕的恶脸与另一半的好山好水反差太大,让叶枯一阵心惊。 江竹溪也停住了话头,是不想这秘密被旁人听了去,好奇的目光在叶枯与桑玄之间转来转去。 桑玄将身子转过,只让两人见了有疤痕的那一面侧脸,对了晨曦,淡淡道:“你们聊。” 朝阳也斜。 “啊!” 一声惨叫划破了难得的宁静,张有虎的身子坠了一半在云外,多亏了临近的庄墨拽住他的手,被惊醒的众人合力,才把这人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要英年早逝了呢。”张有虎不住的拍着胸口,脸色苍白,喘着粗气。 庄墨也累的不轻,疑惑道:“张兄你这是怎么一回事” “没事,没事。”张有虎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嗫嚅道。 尚暖走到云边,看了看云团上被压凹下去的形状,夸张的哦了一声,哈哈笑道:“我知道了,是你这头猪睡觉不规矩,朦朦胧胧时一个翻身差点滚了下去,我说的对是不对!” 众人不禁愕然,谁都想不到竟还真的有人会睡觉,他们早就将夜里修炼当做了家常便饭,就连庄墨那四位侍女也不例外,昨夜庄墨说的休息不过是客气话罢了。 大家一时间看着张有虎的眼神都有些怪异,也不知是谁绷不住了,笑出了声来,很快便传了开去,云团上洋溢着快活的气氛。 “欢声笑语”之中,张有虎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女人难养,女修士难养,准女修士更难养,谁让他昨天要得罪尚暖呢。 好男就是不跟女斗,张有虎这么想着,一屁股坐了下去,掏出一本破破烂烂,页角都翻了几道褶子的旧书,背了身,只留给众人一个敦实的背影。 “咳咳。” 许是眼前的场景让人感到亲切而怀念,一向不苟言笑的荀梅嘴角也弯出了弧度,轻声道: “我去前面看看,没事就继续赶路了。” 第一百零三章 古灵 不过片刻,冰清剑影恍惚,神虹划破天际,颇有些轻快的意味。 荀梅落步云上,螓首轻点,以示无碍。 众人再度启程,驾驭云气而行,风驰电掣,不知沿过了多上里河,飞越了多少座山,山河河流皆被抛在了身后。 这一番,不似先前一般多舛,一路上都没生出什么变故,行得很是顺利,还在路上遇见了吴木清,自然是一并乘了云,回到了古灵。 最终,一行人在一片飘渺的青山前停下,雾鳞云爪捧出佳木葱茏,山青处是山,水绿处为水,偶有亭台楼阁,古色生香,几挂流泉,数丛飞瀑,称得上仙家气象。 在一些林间楼阁旁的空地上,或三或两的人影盘坐吐纳,宝体生辉,也就是因为有了人,这山才有了灵气,有了生机。 只这人影比起朦胧水雾来就太过稀疏了,倒像是一些墨点,被人随意的泼在这一张长宽都不知几何的生宣上。 “这里还只是我古灵洞天的外围,你们看到的那些正在吐纳的人都是我古灵的外门弟子,过了这道门户还另有一番洞天。” 吴木清长老对众人的反应很是满意,捋着白胡子,笑呵呵地解释道,只很快他脸上的笑就消失了,因为那个叫叶枯的小子像是全然不被这仙家景致吸引,径直走到了一面大青石前,曲着手指敲了敲。 就像是一个石匠在物色一块上好的石料,逛菜市的人在精挑细选,讨价还价。 吴长老铁青着脸,呵斥道:“叶枯,你也不看看这青石上写的是什么,怎么能如此无礼!还不快过来!” 正如吴老头所言,这里还不是真正的道场,仅仅是山门而已,叶枯退了两步,仰头一望,才见了这一面三丈多高的大青石上刻着两个古朴的字:古灵。 这二字是以古书法刻成,与如今的字有很大的不同,众人眼不识其形,心却能明晓其意,很是怪异。 青石之后是一道山门,青石板铺就的小道从他的脚下一直延伸至山门之中,从这里望去,那门后的景致与寻常山川并没有什么不同。 “念在叶枯你是初来乍到还不懂规矩,这一次就不追究了。” 吴木清瞪了叶枯一眼,转向众人道:“我古灵中皆是修仙之人,没有那么多的繁礼俗套,只是这做人做事还是要讲究一个度,凡俗中还跟你讲规矩,讲王法,修士之间可就是直接动手了,别到时候被打了还不知道为什么。” 众人皆是像模像样的低头,一拱手,齐道:“谨遵吴长老教诲。” 吴木清点点头,语重心长地道:“你们几人是一起拜入我古灵门下,有此缘分理应珍惜才是,修士的世界与你们在凡俗中的日子大不相同,你们几人还是要相互扶持的好,不过这情谊二字,谁重也重,说轻也轻,我人老嘴碎,你们能听是最好,不听我也没有办法。” 这老头说到此处,一指那一面刻有古灵二字的大青石,“想必你们也听说过昔年木宫一分为四的事情,我古灵的山门所在便是昔年木宫的祖庭。这一面青石上的字不是哪一位掌教刻的,也不是哪一位长老留的,而是在木道人祖师于此开宗立派创下木宫之前就有了,其余三派所立的山门界石却都是分家之后才立起来的。” 一行人心中皆凛然,就连荀梅也是第一次听人说起这面大青石的事情,这块石碑只怕要比古夏皇朝都更为古老。 桑玄端详着那两个古字,嵌在那丑陋狰狞疤痕中的眸中有莫名光彩闪过,轻声道:“听说那创下了木宫的木道人功参造化,已是明悟了生死,破了生死玄关比之当今古世家、古宗门的那几位吹上天的老祖也不逊色。” “只是他素来神龙见首不见尾,少有痕迹显露于世间,最后更是完全没了音信,生死不知,那木宫便似无根漂萍,再传了一代宫主就彻底分崩离析了。” “说的不错。走吧,随我入山门。” 吴木清对桑玄知道这一段历史微微有些讶异,只是这些事也不是什么重大的隐秘,知道了就知道。 一枚巴掌大的玉符出现在吴老头掌中,闪烁出莹莹绿光,那一道山门之中顿时泛出缕缕波纹,似是有蜻蜓点水而过,开了一道门户,容吴木清领着他们入内。 “砰!” 叶枯在一行人中观那一面刻有古灵二字的大青石最久,自然就落在了最后,却不想那波纹一敛,像是怼在了一面铜墙铁壁上,撞的他生疼。 正当他有些疑惑时,就听见吴木清老头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叶枯小友,哎呀呀,真是不还意思,忘了后面还有一个人了,应该没撞疼吧快进来,快进来。” 叶枯腹诽了两句,快步跟了进去。 循着青石板,入了仙灵雾,有瑰奇大景入画铺展开来,似是从凡俗踏过了天阶,上到了仙家洞府,来到了另一片完全不同的天地。 “这就是古灵” “仙家福地,木宫祖庭,真是好大的一番气象!” 近处是古木参天,药香芬芳,灵禽珍兽献彩,碧玉草木吐瑞,远处是远峰云海,翠峰秀丽,灵气逼人,出于雾涛云海之间,高低参差,互成犄角,有仙子骑白鹤起落,有金童驭神虹横空。 最是那一座正中央的山峰,峰顶上隐约可见一座殿宇竦峙,尽显威严气派,想来就是古灵一门的主殿无疑了。 忽有碧绿大叶一片,载了几位衣袂飘飘的年轻人从云雾中冲起来到众人近前,是今日今时负责巡山的弟子,恭敬的向吴木清老人行了一礼,问清了叶枯一干人都是新收入门的弟子,道了声师妹师弟们好就驭了大叶,潇洒离开。 让叶枯吃瘪是一喜,听了众人对古灵仙门气象的惊叹是二喜,这般在叶枯面前被人恭敬行礼长了脸面又是一喜。 三喜临门,吴木清老人顿觉心情大好,摘了一片云雾将众人一裹,带着这些仙苗自云海峰林中穿行而过,落在了一座离那大殿不算远也不算近的山峰上。 不同于主峰那般雕梁画栋,飞檐斗拱,这座山头更像是一处幽寂的桃源,茂密的树林中不时可见珍禽走兽之影,草木芬芳,仙草凝露。 几人落在半山腰处,原是这山头上被布下了阵法,须得吴木清一一为众人讲解,才方便众人日后的往来。 有曲径通幽,青石板在林间铺就小路一条,蜿蜒上峰顶。众人随了吴木清长老而行,路上,有古木参天,枝杈苍劲,有灵芝七叶,光华点点,有药田数片,白白胖胖的人参娃娃在其中劳作,打理田间事。 吴木清见众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田间晶莹若白玉的人参,解释道:“这些人参都通了灵,平常炼药炼丹若有所取用,大多都是抽其精华,不会害其性命。” 上了峰顶,却不见庄严辉煌的琼楼殿堂,唯有一间间茅屋,按男女之别分了东西两院,植了老木栽了灵草,很是简约朴素,有一股返璞归真之感,恬静而自然。 林间的幽窄不存,视野豁然开朗,云海尽收于眼底,金日曜曜于顶上,清风徐来,澄心滤怀,让人心旷神怡,尚暖更是舒服地闭上了眼,似是已沉醉在这篇秀丽的仙家山色之间。 吴木清含笑观察着众人的反应,好不得意地问道:“你们看这些云海青峰,仙家气派蔚然,我门中弟子也是个个品貌不凡,气质脱俗,你们说是也不是” 庄墨、尚暖等人初见这天地神秀,依稀还没有晃过神来,皆是点头称是,唯叶枯强扯出一抹笑意,心中却道你这弟子也有脸说脱俗二字 无他,那几人偏要将那师妹二字说在前又咬得极重是什么意思 “好好好,你们先在这里住下,不日后会有专人来传法讲道,到时可要虚心听取啊。”吴木清意味深长地说完,一挥袖袍,众人面前掩映的翠竹古木便分出一条道,供人去向那一间间茅屋。 吴老头乘了云气,离了这一座山峰。 “如今方知仙中意啊。” 良久,庄墨叹了声,众人皆有所感,包括叶枯在内,北王府虽占地不知几何,气派堂皇,又有翠湖幽寒,小山深绿,楼阁亭台,古亭捞月,可说到底也是个世俗中的地方,难免脱不开樊笼,离不了人世,褪不去烟火气味。 “先到先得。” 吴行云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茅屋,落下一句,脚下一点,身形便向着茅屋小院掠去。 他们一行人中大多过得都是锦衣玉食的日子,这简单朴素的茅屋虽然比不得凡俗中的楼阁小院,可谁让这是仙人住的地方呢 便就是这等简朴的屋舍,也有向阳与背阴之分,谁住在哪里,就全凭各自本事了。 “好你个吴行云!”张有虎嗷嗷叫地追了上去,似是对这位水蓝衣衫吴公子耍的小心机颇为不忿。 待一行人皆去寻了各自的住处,唯余下了叶枯、江竹溪、桑玄三人。 叶枯站在两人中间,望着那主峰上的雄伟大殿,轻轻叹了口气。 第一百零四章 苍霞乙木卷 仙家生活,自是与凡俗有诸多不同。 最是让人印象深刻的,便是清苦二字。 餐餐无肉,每到饭点,那乘了云气的小童送来的食盒中都是如茯苓、当归、苍术、竹松柏一类,多是药材,清淡到了极处。 张有虎几次嚷嚷着送几只烧鸡烧鹅过来,实在不行整些烤乳猪来也能凑合。 他倒是义气,还不忘了一只乳猪只够他一人吃,还要多送一只来分给大家,惹得送饭的小童如遇牛蛇鬼神一般逃之夭夭,对这满脸匪气的杀猪匠唯恐避之不及。 怪不得那些隐居山中的仙人都是摘鲜花而砌笠,折野草以铺茵,吸甘泉而漱齿,嚼松柏以延龄,这除了鲜花野草、甘泉松柏也再无他物可充饥了。 古灵对庄墨、尚暖一类通过选拔收入山门的弟子格外重视,每隔三日便会遣下长老为众人讲法解惑。 如他们这一类弟子,在凡俗中已是打下了坚实根基,不然决计是通不过那三道考核的,缺的只是能让他们再进一步的仙家玄法,修出真气,引仙根入体。 而这所谓的随侍,却不是真要你洒扫庭除伺候人,大多只是一个噱头,也可与庄墨、吴行云等人一同听法。 想来这也只是古灵设下的一道考验,你过得三千道阶与云桥两关,再能读出一两个字,资质虽不如庄墨之流,但却仍是有一副求道寻仙的好根骨,若是能屈能伸,便又是有了一副好心性,仙道的大门自然也会为你敞开。 好巧不巧,负责向众人传授玄法的正是吴木清老头,他们这才明白,怪不得这老头上次临走前要特地嘱咐向传法长老“虚心听取”,原来这位长老指的就是他自己啊。 这位有些孩子气的老人举止虽有些不着边际,不似寻常得道高人一般的做派,但一身修为却是实打实的,为众人说法谈玄绰绰有余, 他所讲的道法名为苍霞乙木卷,古灵门中人人皆以此为根基,此法之玄妙连叶枯都不时暗暗点头,听在庄墨几人耳中更是字字如珠玑,大受启发 这日,从清晨到暮时,众人浑不知累,吴木清也浑不知渴,将凡骨七品修出本命真气的玄妙娓娓道来,大有倾囊相授之意,率性而自然。 “气,乃天地之脉络,万物之呼吸,是一切的开端,又是一切的结束。那个叶枯,你来说说 咦,同门有事相邀,今天就先到这里吧,我已将苍霞乙木卷筑基凝气一篇大概讲了,你们没事就多琢磨一下,下次我再来与你们详细分说。” 吴木清老人那一半是灰一半是黑的眉毛挑了挑,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就消失不见了。 众人不再嬉闹,皆是静静地起身回屋,在心中将这一门玄法细细琢磨。 叶枯入古灵,为得正是这苍霞乙木卷,本以为还要费一番周折,却不想如此简单就到了手。 他没有回屋,而是来到了东西两院之外。 夜纱轻笼,润薄如丝,云气在一座座青峰间往来,给人以不真实的梦幻,立身峰顶,夜空都矮了许多,星星在亮,明月皎皎。 “古灵的苍霞乙木卷只是残法,昔年木宫一分为四,四脉各执其一,可惜了这等经天纬地的玄法,蒙尘至今。” 有声入耳,叶枯回头一看,有半张仙颜入眼,另一半脸上的狰狞疤痕被桑玄很好地藏在了夜色里。 她缓步走来,只在叶枯身旁顿住脚步,眺望着山峰外面地景致,此时,桑玄那半张生了疤痕的脸又被染了银辉的一瀑秀发遮了,徐徐而来的夜风也吹不开这一层银纱。 “姑娘真是好兴致,我原以为这山峰上就我一人是个惫懒货,听了深奥的大道玄法不思进取深挖,转个身就出来吹风赏景。” 叶枯也望着山峰之外,桑玄所说之事他心知肚明,况且吴木清老头所授的也不过是苍霞乙木卷残篇中的残篇,只用于凡骨境界,筑基凝气。 桑玄一脚将一颗石子踢下山峰,目光也随着它坠入云海之间,轻声道:“我哪敢跟某些人相提并论,只是觉得这乙木卷虽残,可到底也是连王府皇宫里都没有记载的极上乘玄法。 我倒是想请某人与我联手,向这古灵借此卷一阅。” 叶枯听得心中一跳,同时望着那一颗坠下石子的眼睛稍稍眯了眯,压低了嗓音,似情人间的耳语,温润温和,道: “是你吗” “不该是的。” 桑玄像是一惊,猛地转身,染了银辉的头发扫过叶枯的脸庞,踏着已是有些黯淡的星月,回去了东院里那一座最不起眼的茅草屋中。 光阴如白驹过隙,转眼间就已经过去了两个月,叶枯自觉是个随遇而安的人,况且又有吴木清隔三差五地讲授乙木卷玄法,倒也觉得这山中的日子并不枯燥。 江荔似真被大河之上那一夜撑杆乘舟逆流而上的无常慑住了,鬼魂龟缩成一点,蛰伏至今都未曾醒来。 叶枯这些日子来也打听过那位小师妹的事情,只是收获甚微,连对方姓甚名谁家住何方都不曾知晓。 她像是一个谜,是古灵门中一个透明的存在,连带着那位负了江荔的男修士也是这般,蒙了一层厚厚的霾。 他心中也记挂着江梨那只小白狐的安危,只是限于一身修为,断不可能大声一喝就要古灵交出人来。 “今天就到此为止。” 吴木清老人虽是有些小孩的怪脾气,但对叶枯他们的好却是真真切切的,倾囊相授,甚至愿意拿出自己修行路上的感悟、以前遇到的困惑、解决之法与众人分享,可谓是尽心尽力。 这位吴长老修道至今,已是有两百三十载了。每次为众人讲道说法,都是一大清早就来,暮色四合时才去,每每有人生出疑问,俱是耐心细致地为其解惑,乐呵呵的,好像年轻了百十来岁。 而寻常长老为弟子讲法,大多都只肯花去半日的功夫,更不要说答疑解惑了,除了极亲近或是天赋极佳的弟子外,大多都不予理会。 吴木清长老看着眼前这些弟子,颇为满意的抚须而笑,道:“看你们这模样,俱是寻到了那一点天机,离修出本命真气,引得仙根入体也只差了半筹。” “把你们都领进了门,我也算是功德圆满了。本来按门中的规矩,对于修为不足凡骨七品,没有修出本命真气的弟子只可传授乙木卷筑基凝气法的前半部。 而我在这两个月里是将乙木卷凡骨一篇尽皆说与你们听了。不过你们以后再想听人讲道说法,就得你们自己去到凝露崖传经阁,算算日子,五日之后就会有人在那里开场讲道,你们要去就去,不对,是能去就去,多听听总是好的。” 吴木清为众人讲法时,总是在东西两院之外寻一处宽敞的平地,地上铺了肉肉软软的碧绿仙草,众人席地而坐,专注听驯。 每有小雨润如酥,老人便将袖袍一挥,在众人头顶便有一个薄薄的光罩,像是一个倒扣的琉璃碗将这方小天地笼了,在蒙蒙雨幕中辟出一方无水的小世界来。 他这最后一次讲法也不例外,只是今日无语,琉璃小碗不存。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吴木清一拍泛红的额心,不知从哪里拿出了十三个小玉瓶,分给众人,道:“差点还忘了,我古灵对每一位弟子都有灵液、灵丹配给,助你们修行。我倒觉得这样于你们仙途不利,须知这一口本命真气乃是修士之根本,万灵之源头,若是这一步都要借助外力,那还谈什么修道,谈什么修仙。 只如今你们已是各有所得,连叶枯与张有虎这两个懒货都不例外,也算是在这仙途上踏下了一个不深不浅的脚印,现在再服用这玉瓶中的灵药就不会生出道基不稳,仙根脆弱的弊病了。” “仙路艰险,若是受不住了,趁早打道回府,在凡俗中做个神仙也不错。”最后一句话说罢,吴木清便飘然而去。 众人不约而同地向着这老头离去的方向深深一拜,所谓师恩,传道受业解惑,莫外如是。 拜完,有人低头盯着掌中玉瓶,伫立不语。 他们其实都知道古灵有为弟子配给丹药一事,只是吴木清一直不说,他们也一直不问。 “砰” 一声清脆,庄墨手中的玉瓶顿时碎裂开来,五指握紧,轻轻碾动,便见到灵丹并了碎玉做了粉尘,纷扬而下。 “砰”,“砰” 是吴行云,张有虎,尚暖几人先后碎了玉瓶灵丹,以明心志。 “砰” 是庄墨的一位侍女,也将掌中小小玉瓶震碎,一愣却见到掌中有两粒小指甲盖大小丹丸,青绿浑圆,有一缕云纹飘于其上。 谁也都知道,这弟子与弟子随侍终究有所差别,虽是可以一同听人传法,却只会配于灵液以助其修行,其药效自然比不过庄墨、吴行云等人分到的灵丹。 叶枯只将小玉瓶向江竹溪一抛,也不管身后众人,径自离开了。 江竹溪不知怎么回事,心中像是颇有些怨气,却不学那碎玉明志的做法,只将两只玉瓶中的丹药如吃糖豆一般倒在手上,扣进了嘴里。 第一百零五章 水中月 朝阳初升,霞光吐瑞,在一片白茫茫的仙境中洒下大片大片的金黄,灿灿生辉。 凝露崖是一大片绝壁,绝壁之上有一座大殿,斗拱垂彩,便是古灵门中设下的传经阁,时有瑞鹤隐现,鹤唳脆清,或长飞而过,翻于云海之间,或单足昂首,亭立斗拱之上,是仙家灵境,一派瑞利祥和。 木宫一分为四,古之四派中便是古灵一脉占据了祖庭,所以才有这般翠峰竦峙,云海霞蒸的蔚然景象,占地足足有数千亩,可门中真正称得上修士的也不过千人上下。 如叶枯几人来时见到的那些盘坐山峰,吐纳修行的人其实都算不上真正的古灵弟子,只是为了好听,特意冠了外门二字。 五日眨眼便过,庄墨、吴行云、尚暖等人也的确是不负吴木清所望,凭了牢固根基,厚积而薄发,纷纷是修出了那一口本命真气,于体内种下仙根。 他们入门只将近两月有余,这般修行的天赋在古灵近百年招收的弟子当中也可称是上上等,只可惜吴木清那老头子说不来就真的不来了,不然定会拍腿连连称好。 而庄墨的的四位侍女,天姿便要比这几位正选弟子差上了一筹,不过自家公子都来了这凝露崖传经阁听人讲道说法,她们自然也没有闭关不出的道理。 人说腹有诗书气自华,可这点凡气自然比不得仙气,吞仙根紫气入腹,显神气玉色出身,按常理来说,寻常修士迈出这一步也不会有太多改变,不知是不是因为这几人凑到了一处的缘故,有少年潇洒英俊,有女子莲步生花,格外引人注目。 至少叶枯与江荔、桑玄二人结伴来到这凝露崖时,一眼便看见了众星拱月般夺目的他们。 周遭同门十个中有六七个都在与同伴议论这是哪家的弟子,竟有这般不俗气象,不知多少双眼睛有意无意地瞟向庄墨一行,只是成为焦点的几人尽皆云淡风轻,似浑然不在意他人的目光。 叶枯看了看那边的情况,叹道:“算了算了,还是不要去凑他们的热闹,我总感觉这几位与我们一同入门的道友不简单,尤其是那个张有虎,特别的不简单。” “有这么严重吗,我看他们不也是普普通通的人,普普通通的血肉之躯,难道是因为他们天赋比你还高,你嫉妒了不成”江竹溪翻了翻白眼,有些刻薄地说道。 “小孩子懂什么,看事情看人都太肤浅,只浮于表面。”叶枯更显刻薄地说道。 “好啊,好啊,昨天是谁还求我保守秘密来着,等会儿见了传经长老,我立马就向他禀告叶枯居心不轨混入古灵的事,让某人知道我江竹溪也很不简单。”江竹溪轻快道,眼睛快眯成了月牙。 叶枯在她光洁的额头上敲了一记,狠狠道:“那你放心,在你去说之前我就先下手为强把你灭口了,也让某人知道她其实很简单。” 他们没有在原地停留,而是寻了一处相对僻静的地方,静待长老前来讲法。 叶枯这话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惹来不少人侧目。 三人站在一处,或许是因为江竹溪长得比较矮的缘故,看起来就像是叶枯与桑玄的妹妹那一辈。 “姐妹一同拜入我古灵修道,也是一段佳话了。” “你眼瞎啊,怎么可能是姐妹,肯定是兄妹无疑,你看那高一点女的那模样,再看看那矮些的,可能是一对姐妹么” 桑玄脸上的那道丑疤有些打眼,可自叶枯见到她起,这姑娘就没有要刻意遮挡这疤痕的意思,听了这如苍蝇乱飞般地嗡嗡声,她也仍是面无表情,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叶枯暗中观察着桑玄的神情,心道:“这要是挡起一半脸来,说是倾国倾城倾仙也不为过。” 三人没有去凑庄墨他们的热闹,又极好的掩藏了气息,因叶枯大声“恐吓”而闹出的动静一平息,三人就像是隐身了一般,凝露崖上形形色色的同门虽然越来越多,可却没有一道目光会在他们身上停留超过一息的功夫。 凝露崖的绝壁上有道道白雾般地云气垂下,而这云气的源头便是这崖上的传经阁。 江竹溪漫无目的的踢了踢萦绕脚步而不散的云气,低着头,也不再言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小姑娘就染上了这个习惯,叶枯在众人居住的山峰上曾数次见她将石子踢下出山去。 她还喜欢用那两点明亮的眸子追循着石子坠落的轨迹,直到它们翻起激起一团水花般地雾气,然后完完全全的消失在云海之中。 没过多久,只闻一声嘹亮清脆的鹤鸣,那些单足立于斗拱飞檐上的灵鹤双翅扇动,跃身凌虚空,翩然而飞,在传经阁上盘旋三周后便飘然而去,一派自在洒脱。 传经阁前的禁制消散,前一刻还谈笑风生地同门顿时争先恐后地蜂拥而入,庄墨几人也都是心思伶俐的主,虽然不明就里,可跟着这一群师兄师姐一起冲进去就对了。 倒是叶枯三人,各有心思,只吊在最后,徐徐而入。 传经阁中十分阔大,虽有雕梁画柱,却不是做金碧辉煌之状,反而是有一股肃穆与阔远的气息,淡淡的松香浮于阁中,让人心平气静,神思宁静而神念安稳。 阁中有大厅堂皇,正中供了一尊人像,人像背后是丹青墨笔,凿刻于石壁之上,两侧又设有静室,已有不少弟子入了这一间间静室之中,听取室中老者传法。 古灵对待弟子的标准不一,像叶枯、桑玄这般通过数年一次的选拔入得山门中的,一向是最好的待遇, 门中专程差了吴木清那等层次的长老亲自去到山峰上为众人引路传法,不必一开始就到传经阁中,随这么多人一道听训。 你不见那些同门恨不得多生了两条腿的情景,可不就是为了在听长老传法时占一个前面些的好位置么。 传经阁似是有一股魔力,方才还吵吵嚷嚷的人群一入到这肃穆的传经阁中立刻就安静了下来,只依着先后次序各自坐定。 不多时,一位不过双十年华的女子出现在人像前的高台上,她生的虽美,身段曼妙,年岁又轻,台下却无半点骚动,台下百十位男修看她的目光中也无半分觊觎之色。 “是水长老,她可是我们古灵最年轻的一位长老了,奇怪,今天怎么是她来传经阁讲法” “据说水长老有个特别好听的名字,名中月,生的这么美,修道天赋又那么好,听说还有过一段轰轰烈烈的情事,真是让我等好生羡慕。” “是你这个小浪蹄子羡慕,可不要扯上我们哦。” 叶枯三人最后到阁中,自然也只有最后的位置留给他们,依稀听见身边几个女弟子谈论着台上的人。 吴木清那一层次的长老,古灵中设有十二位,地位虽高却大多都已不管实事,只挂了一个虚衔。 而台上那位以水为姓的女子则是近些年才被提拔擢升,论修为自是不及吴老头,可却打理着门中大小事务,也是个“实权”人物。 修士对于权之一字并不那么看重,只有自身的修为才是立足的根本,就算真有那等篡权夺位的事情发生,所图所求的也大多不会是那掌教、圣主之位本身。 修士之能,可焚天煮海,摘星拿月,怎么会贪恋那一点点发号施令的虚荣。你修为高了,别人自是不敢不服,可不比你那一个什么什么宗主,什么什么圣主的名头实在的多么 只有那等心知自己此生仙路已断,无缘长生之辈才会把心思花在争权这种沾满了尘俗气的事情身上。 台上有声起,婉转若莺啼,皎洁似月落,很轻,却又能传遍整个阔大的楼阁,“今天本是该由吴木清吴长老为你们讲解玄法,可吴长老五日前便向掌教言明,闭了死关,所以今日就由我代授。” 叶枯听到这个消息,微微一征。 不远处,庄墨、吴行云等人也皆做此态。 死关,挺忌讳的一个词。 想来这老头也是把叶枯他们当做了关门弟子那一类的来对待,无论是席地而坐,悉心传法,还是那时不时像个孩童般的与众人一同大笑,原来还有这一层的事在背后。 水中月缓缓盘膝坐下,周身有碧蓝光华流转,如水如月,如梦如幻,她淡淡向下扫了几眼,或许桑玄那一道疤太过惹眼,微微在他们三人身上停顿了一下,而后便开始讲道传法。 阔大的传经阁中只闻她一人之语,水中月声音平静,似一汪静水,年岁虽轻,却讲的很是细致,许多初踏仙路的人会犯的错误,会遇见的问题都被她点到,一一破解。 水中月讲法的根基也是苍霞乙木卷,叶枯正将自己心中琢磨与她所讲互相印证之际,偶然扭头,却看到江竹溪脸色大变,似有些咬牙切齿,少女的青涩与美好尽皆褪去,转而生出了几分恼恨与怨怼,一张小脸阴晴不定,周身鬼气竟有失控暴走之势! 第一百零六章 丑事 凝露崖上,传经阁中。 江竹溪脸上阴晴不定,忽而是恼怒与怨恨,银牙紧咬,忽而又是面露焦急,惊慌失措,偏偏又带了几分娇憨,一半如天上仙子失神,一半又如冥府恶鬼缠身。 叶枯怎么也料不到竟会有这等异变突生。 他暗道一声不好,鬼魂之物向来为修士所不容,这要是被古灵门中的修士发现了那还了得,正要出手压住她这一身鬼气,却不料这女孩儿将叶枯的手一挽,五指指甲便深深的掐入了叶枯的皮肉之中。 “嘶” 叶枯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一下就更是在他意料之外,他不知道这姑娘发的是什么疯,却又怕惹人注意,不敢痛呼出声,更不可能有什么大的动作了。 江竹溪凭着江荔带来的底子,又听了吴木清老头两个月来的细致讲经,再加上本身也是冰雪聪明,这五日中也修出了那一口本命真气,此时她手指骨节发白,显然是用了大力。 她周身的鬼气却已是平息,眉眼间也不见什么异样。 一旁的桑玄早就注意到了这两人不太对劲,见此这挖肉的一爪更是皱了皱眉头,轻轻在江竹溪身上一拍,让后者顿时就松了手。 收了“九阴白骨魔爪”的江竹溪也不言语,只冷漠地将头一偏,面无表情的看向台上那随着水中月讲授而变化的水蓝光芒。 叶枯低头一看,自己的右臂上已是被深深的刻下了五轮月牙,泛红泛紫,嘴角不由得抽搐了一下。 连他都没有注意到,与庄墨一行坐在一处的张有虎早在江竹溪生出异变之时就看向了这里,待到此时已是又转过了身去,看那肩头不时耸动的模样,应该是在偷笑无疑了。 “我这是遭的什么罪过”叶枯心中长叹。 传经阁中讲法不可能如吴木清老头般不知疲倦地说上一整天,只一个时辰,水中月便将一身碧波般得了蓝芒敛去,淡笑着向下望来,道:“诸位可有何疑惑不解之处,若是没有,今天就到此结束。” 提问,这在前几次的传法中都是少有的事。 水中月生的明艳,又贵为门中长老,方前那一身蓝芒衬的她好像凌波仙子,不自觉的就生出了几分不容亵渎的高贵来,场中弟子像是被慑住了,无一人上发问。 平心而论,这位名水中月的长老生的冰肌玉骨,似是龙宫之女,却让人生不出什么亲切之感来。 不知是不是叶枯的错觉,他总觉得台上的那位见了静默的众人,只嗤笑了一声,也不知是在笑什么。 最终,还是一位女弟子打破了僵局,有一便有二,很快便又有几位少男少女急匆匆地上前,援疑质理,水中月耐心地一一解答,渐渐便不再有人发问。 庄墨、桑玄等人第一次来到这传经阁中聆听玄法,只觉平淡如水,没有什么让他们深受启发的地方,索然无味。 吴木清这老头虽然喜欢“闹脾气”,但对众人的引导教授却是没得可挑刺之处,为他们打下了坚实的根基,不然也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修出本命真气,种下仙根。 其实如他们这般炼出一口本命真气的修士,古灵会派下长老,收他们为徒再悉心教导,不必来此听法。 是吴木清也没想到几人的天姿会高到这般地步,只想让他们来此做博观之事,助庄墨几人迈出这一步。 “水长老刚才所讲之玄法通透详明,如大道天音,让我等皆有醍醐灌顶之感,受益匪浅。 只是我等修道人难免要与人争斗,不知刚才长老所讲,可能杀人么” 本该是就此散场作罢,却不料有一道声音起的颇为不合时宜,这是仙家论道谈玄讲法的清净地方,哪会有人动不动就用上杀这等露骨血腥的字眼 发问的是叶枯,阁中其他弟子闻声纷纷看了过来,只觉是一张生面孔,不知道是哪里来人一点也不懂礼法尊数,向长老提问不拱手作礼也就罢了,措辞也丝毫没个讲究。 水中月闻言,眉头一皱,似是有些不喜,望过来的眼神也不怎么友善,道:“自然能杀人,只是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在叶枯提问之前,江竹溪就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只桑玄还静静站在叶枯身旁,她脸上那块疤痕着实打眼,让水中月想不看见都不行。 “倒是你旁边那位姑娘,着实不错,若是能再进一步,可要记得到青云台登册,报与门中知晓才好派下长老,收你为徒再行传法。”水中月好心提醒,说完便不再理会叶枯,起身离去。 阁中同门听了水中月的话,这位其貌不扬的女子竟能得水长老夸奖,纷纷收了心中那一点嘲笑,转而生出些敬意来。 “什么嘛,这样的丑八怪也能修道修仙,还能被传法长老看中,真是没天理。” 叶枯与桑玄在阁中座次最末,本来是根本没有人会注意到的,可经他这么高声一问,自然就引来了许多目光。 只是这刺耳的话却不是向着叶枯,而是将矛头对准了桑玄,开口的是一个十五六岁模样的女孩儿,模样乖巧,可嘴中的话却有些损人。 叶枯见周围的人都露出了一股看惯听惯的无奈表情,心中便知晓这女孩儿该是常做这种事,笑了笑,道:“这是哪家的丫头,谈论别人样貌,却不想想自己说这话时又是多么难看” 说话那姑娘也不是泛泛之辈,全凭了一身娇气行事,她本来于这修道一途有几分过人天分,更得修炼有成的长辈悉心教导,处处胜过同门一筹,便是飞扬跋扈惯了,家中长辈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过去了。 她是心中好强,再到嫉妒,平时又蛮横惯了,看不得别人胜过自己,更别说是被一个脸上有那么大一块丑疤的“怪物”,本也是嫉妒之语,却想不到有人敢与她顶嘴。 “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在这里跟我大呼小叫”那十五六岁模样的女孩儿闻言,顿时沉下了脸。 叶枯不想跟这等被宠坏的孩子多费口舌,讽刺道:“姑娘真是人上人,仙上仙,我一直以为只有羽境尊者才能这么说话,没想到今天就给我上了一课,受教受教。” 说着他还拱了拱手,摇了摇头,一副颇为无奈地模样。 这时,叶枯身旁的一位女修士似是不忍看到他这么强出头,为了一个脸上生了丑疤的的人而得罪那女孩儿,低声劝道:“师弟,算了吧,她是汤长老的孙女汤怜,斗下去吃亏的是你,还是赔个礼道个歉,算了吧。” 叶枯那番话,是个人都能听出四个字来:阴阳怪气。 汤怜怒目而视,周身寒霜般地气机直指叶枯,只不过她终究有几分涵养,没有直接出手,冷笑一声,似是开恩般地说道:“你现在回头赏那丑八怪一耳光,我就饶了你这一回,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就在她说话间,有几名同样年纪的少年少女挤过人群,或者说是周围的人自觉的让出了路来,向后躲避,脸上虽还不至于有惧色,可显然也并不愿意招惹他们。 这几人将叶枯围在当中,面色不善,只在向着桑玄的方向让出可供一人通过的路来。 “没听见汤师姐的话么,别逼我们动手。” “哟哟哟,这是哪家把母老虎放出来了,这里是大夏北域,古灵门传经阁,可不是那任由妖兽、妖族肆虐的古周国。” 张有虎那欠打声音响彻阁中,他带着庄墨几人步出人群,大有与那女孩儿分庭抗礼之势。 阁中尚未离去的同门见了,皆是惊异,想不出从哪里冒出这么一伙人来,敢跟汤怜这位大小姐叫板,本是打算离去的人也不走了,纷纷留下来看热闹。 张有虎将叶枯几个人挨个指了一遍,嚣张道:“小丫头,赶紧把你的这几个跟班叫回去吧,你看你哥哥这里,一、二、三、四、五是茫茫多的人啊,你这几个奴才都小胳膊小腿的,不够拆的啊。 别到时候折了你这张小脸,被哥哥我抓起来打屁股哭鼻子。” 庄墨、吴行云几人本是翩翩公子之状听得这等市井地痞流氓般地腔调,皆有些羞与张有虎为伍,不过想归这么想,却没有一人这么做。 他们几人也算是共同经历了生死,又有同年之谊,都是认定了叶枯这个朋友。 少年意气的年纪,见朋友受欺负,就断没有袖手旁观之理。 汤怜作威作福惯了,今天却先是叶枯与她顶嘴,后来又是这地痞般地人油嘴滑舌,拉了一帮子人出来要落她的面子,大庭广众之下直让她怒火攻心,狠狠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动手!” 围了叶枯的几人本就没什么本事,见叶枯一方人一多,又个个气度不俗,本就是为了巴结讨好汤怜才愿意为她出头,这一下就生出了退意,闻言皆是犹犹豫豫的,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话说回来,要是他们真有几分本事也不用做这攀缘附会的小人了。 吴行云最厌这样的小丑,一步迈出,冷声道:“好好的人不当,非要做别人的一条狗,还是我来帮你们把狗牙敲掉,助你们做回人吧。” 第一百零七章 青气满 这几人虽也修了古灵玄法,论起武力来比凡骨六品的武夫江横都要强上几分,可在吴行云面前却如土鸡瓦狗,不堪一击。 吴行云素爱水蓝衣衫,出手间更是行云流水,在那几位围了叶枯的修士还没有反应过来时,一巴掌抡过去,直接将一名少女抽晕了过去,砰的一下砸在地上。 一袭水蓝色衣衫的吴家公子毫无半点怜香惜玉之意,这一巴掌抽得这姑娘是满脸开花,不省人事。 余下的几人顿时急了眼,发狠地一同向着吴家公子杀去,吴行云只不屑一笑,也不使真气,只干净利落的抡掌起脚,将扑上来的几位变成了一片滚地葫芦。 这几人中却也有机灵的,趁机扰到了吴行云身后,一掌呼啸着向那一袭水蓝衣衫的后背心劈去。 他这一掌已经是古灵秘传,于世俗中根本不可见得,介乎于法术与武学之间,而他本身修为也比其他几人强上许多,已是触摸到了凝练本命真气的门槛,这才能使出这一招。 他本拟自己这一掌能直接将吴行云给打翻在地,不说直接毙了命,至少也是个骨断经折,三个月下不来床,却不想刚要擦到水蓝衣角,身子就被一股莫大的力道一扳,断了掌势。 没待他反应过来,又被人狠力一推,风声烈烈入耳,脑中只一阵天旋地转,浑然不知身在何处了。 好巧不巧,这人便是刚才围了叶枯之后再出言威胁的那一位。 叶枯见张有虎将这人推向自己,心中不禁觉得好笑,单手止住那人旋转的身形,一脚踢在他屁股上,那人脸色如猪肝,一下被踢飞了出去,在汤怜身前摔了个狗啃泥。 “咚!” 传经阁地上流淌的雾气被挤到一旁,像是一块秤砣砸落在地,厚重的声响惹来阁中不少惊呼。 汤怜虽是骄横,可脑子还算好使,立马反应过来这几人都不是任她揉捏的软柿子,这只一人出手就把这些人全部解决了个干净,就算她再上也不过是自取其辱。 “你们!”汤怜先扫了那一地的滚葫芦,似是在恨他们没用,转而却对吴行云道:“那蓝衣服的,你帮我把那小子擒住,我就向爷爷举荐你,让他收你为徒,从此平步青云。” 这姑娘仍是一副有恃无恐地模样,说话还有条有理,没有丝毫慌张。 她是执法长老的孙女,眼前不过是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弟子,在古灵中一抓一大把,谁能奈她如何谁又敢拿她怎么样 叶枯看着她,心中不禁觉得有些异样,一下没忍住就笑了出来,张有虎更是毫不遮掩的拍腿大笑,就差没有在笑的在地上打滚了。 吴行云仍是冷着脸,酷酷的,回道:“你爷爷他老人家连孙女都教不好,还谈什么收人做子弟,还是不要误人子弟的好。” 此言一出,围观的人群中顿时炸开了锅,这水蓝衣衫的少年又是谁,敢在这么多人面前指摘执法长老的不是,简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嘛。 汤怜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身为执法长老的爷爷是她在这古灵中最大的倚仗,想再放几句狠话,又怕对面那几人狠下心来撕破了脸把她也弄个狗啃泥,她丢不起这人。 至于道歉,从始至终汤怜就没有想过这两个字,要她在这么多人面前道歉,不比杀了她容易。 就在她进退维谷之际,叶枯向吴行云招了招手,劝道:“吴兄,话不要这么说,子不教父之过,这教了却教不好就不能怪长辈了,再说汤师姐也是无心之过,没必要闹得这么僵。” 汤怜一听,只以为这人尚还识些时务,知道怕了,也知道给她一个台阶下,正要开口,却见到叶枯忽然笑了一笑,看不清他如何动作,自己半边脸上就是一阵火辣辣的痛,直接把她打的偏过了头去。 叶枯这一掌出手极快,力道把控也十分精妙,既没有打的汤怜流血,也没有打的她牙齿落地,这对一个姑娘来说也太难看了。 “可自家教不好就得别人来教,我这可是有意为之了。”叶枯向汤怜挥了挥打她的那只手,笑道。 张有虎见了,顿时竖起了大拇指,夸道:“论打脸,还是小叶子内行!” 本以为是叶枯怕事,心头刚生出些不喜的吴行云不禁哑然,这位叶兄弟他是真看不透,在云桥山坪上拿吴长老开涮的人,自己怎么会觉得他怕事呢 阁中看热闹的人瞠目结舌,随后议论纷纷,有人觉得十分解气,飞扬跋扈狗仗人势之辈就该被如此教训,也有人摇头觉得几人太过莽撞, “这是把汤怜得罪死了,只怕以后不会好过啊。” “汤长老可是极为护短的,要不然汤怜也不敢这么嚣张。” 不远处的汤怜像是被扇懵了,她根本没想到叶枯敢出手打她,老半天都没有缓过劲来。 “嗖”,“嗖”,“嗖” 神华闪现,三道遁光落在传经阁前,围观的众人顿时噤声,能驾驭神虹遁光的,必定是修出了那一口本命真气,种下仙根入体之辈,绝非凡骨七品以下的“凡人”能够抗衡。 “是任杰师兄,祖明辉师兄,杨茵师姐。” 围观的人群中有同门认出了三位驭虹而来的修士,拱手见礼。 两男一女并不算多么英俊漂亮,点点头算是回了一礼,随后便把目光转向了捂着脸呆立不动的汤怜,任杰眉头一皱,扫了那一地的滚葫芦一眼,喝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传经阁乃清净之地,谁敢在这里伤人” 庄墨上前,也不见礼,语气平淡地将方才发生的事讲了,不添半分颜色。 任杰听了,竟也不问是非对错,不去管打人最多,下手最重的吴行云,也不去拿挑起事端的汤怜,反而是伸手就向叶枯抓来,淡淡道:“敢在传经阁中动手打人,学道前还是先让师兄教你做人吧。” 传经阁中看热闹的人似是预料到了这一手,早就退的老远,怕被那虚握而下的掌印所波及。 只这一掌还未落下,便见有青光一闪,掌印顿时消弭如一阵幻雾,是庄墨不知何时挡在了叶枯与任杰之间,不让分毫。 “你要与我动手”任杰面色不善,只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口吻。 庄墨没有答话,只微微一笑,一袭青衫落拓,再出现便是在任杰身侧,双掌齐动。 大袖如龙舞,青气满经阁。 任杰根本没有料到庄墨的速度竟如此之快,匆忙间只得架掌相迎,见阁中忽有青光满目,顿时惊呼道:“你竟也修出了真气!” 庄墨仍是不语,他本就胜过任杰一筹,又占了先手之利,打的任杰是左支右绌,再也无心顾及叶枯了。 “祖师兄,杨师妹,你们还不动手是作甚”青光削落任杰的一缕头发,任杰怒吼,声音在传经阁中炸开。 那位名为杨茵的女修迟疑了片刻,祭出一段树枝,通体碧玉,却在末梢处长出两片绯红的嫩叶,其中一片破空而去,似一把绯红飞刃斩向庄墨。 ““刷” 一张空白的宣纸凝空而成,借真气成画,于白纸上泼墨而成山高林密之状,其中有一株古木位于画纸正中,格外显眼。 那一片绯红嫩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一摄,在看时已凝在了画中,做飞舞秋叶之形。 徐客站在尚暖几人身后,透过几人间的缝隙向着杨茵腼腆一笑,这位杨师姐哪里遇到过如此诡异的事情,那一截碧玉树枝颤动了数次,却始终无法将绯红叶片唤回。 “祖师兄!” 杨茵几次催动真气,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x t 8 0 . c o m 整个人体表有点点光华流转,细密的香汗布满了额头,急声催促。 出乎意料的,祖明辉却只向后退了一步,叹道:“任杰,杨茵,都收手吧。” 任杰被庄墨占了先手,处处受制,对方却游刃有余,似还没有用上全力,他本以为擒下几人以讨好汤长老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心中窝火至极,怒道: “祖明辉,还不不出手助我与杨茵擒下这几个目无法纪的狂徒!” “是非公道,自在人心,任师弟你也是种下仙根之人,何必如此”祖明辉只摇摇头,没有半分出手相助的意思。 任杰把话听在耳中,侧身堪堪避过一道青光,瞥见庄墨那含笑的面庞,更觉一股热血直充脑门,恼怒之下连出手的初衷都抛在了脑后,只想战胜庄墨,在众多师弟师妹前找回颜面。 “出鞘!” 他大喝一声,周身真气凝于背在身后空荡荡的剑鞘之中,一道黑金色的剑光嗤地一声破空飞去,如惊鸿电闪,锋锐的剑气从阁中流动的雾气中破出一道空白,剑出生蛟意,飞斩庄墨。 “到底是明白人少,糊涂人多。” 庄墨青衫大袖一收,迈出三步,青衫落拓,飒然不羁,尚有感叹之余力,全无半点慌乱之神色,只缓缓抬手,伸出两指,夹住了那一道黑金剑光! 明灿灿的剑芒闪动,似是不甘如此简单便就范,犀利的剑气随着剑光的颤动四散激射,一时间传经阁中竟有剑气纵横,许多同门就算早已退的老远,却仍是不甚被剑气擦中,划出一道道血痕。 而处于剑气最中心的庄墨,浑身上下半点伤口也无,一袭青衫完好无损,像是独立于风暴之外,不受其侵扰。 “咔嚓!” 第一百零八章 饶他 “咔嚓!” 好不费劲,像是断了枯枝,折了衰草,黑金剑光被庄墨以二指夹断,任杰脸上浮出一抹红润,几次翻涌,才将要溢出嘴角的鲜血生生又咽了下去。 两指断蛟蟒。 这一道黑金剑光威力称得上骇人二字,被庄墨二指夹住之后爆发出的一阵剑气风暴扰的传经阁中白茫茫的云雾之气散的七零八落,凌乱一片。 不少围观的同门无辜受创,被激射开来的剑气划伤,所幸都是皮外伤口,没有什么大碍。 可任杰付出的代价也极大,这一道剑光与他之间的联系十分紧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黑金剑光被庄墨以二指断了,真气并剑气两者并做反噬,直让他难受至极,丹田处的那一口本命真气差点就被震散,变成废人一个。 庄墨入古灵只两月有余,又一直安身于山峰上听法悟道,任杰根本就不知道这一身青衫的人是谁,便是知道庄墨修出了真气,也自信凭了这一道黑金剑光足以胜过。 这位任师兄心中是又惊又怒,眼中满是厉色,他不知道从哪里古灵何时有这么一位青衫公子,修出了真气还要来凝露崖传经阁听法,自己还偏偏撞上了这块铁板。 “庄大公子,这小子看起来是个阴险小人啊,要不要干脆就”张有虎冷不丁地说出这么一句话,任杰脸上顿时便有些精彩。 “我觉得非常有必要,这家伙就不是个好东西,不知撞了什么狗运才能凝练真气,留着迟早是个祸害。”叶枯在一旁煞有介事地附和道。 听见这两人的话,任杰顿时急了,眼中狠厉也消失了,转而有些惊慌,色厉内荏地大声叫道:“你们敢!这可是在我古灵传经阁中!” 任杰这番话底气不是很足,叶枯所料不差,他确实是借了背后这一口无剑剑鞘之利才堪堪修出了本命真气,到了凡骨七品。 宗门不会为了死了的他而让庄墨这等前途大好的弟子陪葬,最多是象征性的惩罚一下,不痛不痒。 看着庄墨偏了偏头,像是在征询谁的建议,到底是心中没底,任杰立刻又低声道:“你们得罪了汤怜,就是得罪了汤长老,若是再敢杀我,便是落下了口实,你们也活不了。” 庄墨呵的一笑,这一声极轻,在受创颇重的任杰耳中像是幻听一般。 祖明辉见事态很是不妙,虽是不喜任杰的为人,可也不想真正闹出人命来,拱手劝道:“庄师弟,都是同门,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在他身前的杨茵见任杰落败早就收了手,只是愤然地盯着徐客,不做言语。 “我们庄大公子饶得他,他却不一定饶不得我们,祖师兄说及同门二字,我看这崽子刚才出手拿小叶子的时候好像是没想起来这两个字吧”张有虎高声答道。 “这,哎。”祖明辉一时语塞,张有虎说的大家都心知肚明,都是实话罢了。 庄墨却退了一步,道:“祖师兄开口说情,我这做师弟自当应允,只是不知叶兄意下如何” “不杀就不杀,杀这等小人是会脏了手的。”叶枯本也只是吓吓任杰,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平淡地答道。 “师弟还是尽早到青云台登册,有了这一层身份做倚仗,汤长老也不敢明着把你们怎么样了。” 祖明辉接过正捂着心口难受的任杰,又向几人拱了拱手,便驾了遁光,带着人离去了。 “师姐!” 徐客从庄墨的两名侍女中间挤了出来,手中拿着那一片绯红树叶,挠了挠头,带着几分不好意思说道:“杨师姐莫怪,当时情急,就” 需知这修士间争斗,动辄便是生死,更别说收了别人一件法宝,一件灵器了。 只要你有这个能耐,对方绝对不敢说半个不字,这也是杨茵为什么没有开口索要的原因。 杨茵倒是一征,根本没有想过对方会将这绯红叶片交还与她,真正接过树叶时才恍然回过神来,展颜一笑,向着徐客拜了一礼,这才驭了神虹离去。 尚暖伸手在徐客面前晃了晃,后者讷讷地眨了眨眼,一连哦了几下,一声小过一声。 张有虎一边搂着一个,左手是叶枯,右手是面若寒霜的吴行云,哈哈笑着,大摇大摆地离了传经阁。 临走前,叶枯向后看了一眼,向桑玄使了个眼色, “跟上。” 惹得桑玄翻了翻白眼。 一行人下了凝露崖,恢弘肃穆的传经阁已被陡峭的崖壁遮挡了形状,一团云气从崖下的云海中浮出,像一朵巨大的白蘑菇,接在众人脚下。 云团软绵绵的,与当初在次城山坪上一路载了众人来到古灵的那一团云颇为相似。 “你们说这几十座山峰间的云气,是不是都是云尊吞吐间酝酿而出的”张有虎寻了个安逸的地方躺下,突发奇想道。 没人搭理他。 古灵山门乃是木宫祖庭所在,云气浩渺如海,若真是那头幻云兽吞吐而成,只怕它也真当得起那一个“尊”字了 “直接去青云台吧。”站在云上,吴行云提议,倒不是怕了汤怜告状,而是为了更好的修行,有个师傅指点总要好过只凭直觉乱撞乱蒙。 叶枯入古灵只是为了苍霞乙木卷而已,并非真心要落身此门,想了想,道:“你们去吧,我就不去凑热闹了。” “叶小弟难道是还没有修出真气吗”尚暖有些讶异地问道,与吴行云一样,她总觉得叶枯这人有些古怪,说他神秘,有时又偏偏做些不着边际的事,可若说他是个庸才吧,又不大像。 张张有虎赶忙插话道:“妹子你可不能乱叫,别看我一直是小叶子小叶子的喊,他的年纪可真的不小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叶枯不知道张有虎这一番话究竟是有所指还是无所指,只笑道:“天姿所限,小弟这就回去勤加修炼。” 众人也不好强留,只得在此分成两路。 叶枯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回到居所,本来庄墨那四位侍女也不曾修出真气,去了青云台也是无益,只不过这四人一副跟定了庄墨的架势,不肯先回。 峰顶分东西两院,便是张有虎那等胆大包天又不拘一格的人物都不敢逾越这一道鸿沟,做出进到女子居住的东院这等出格的事来。 江竹溪的房门被推开,几束因染了尘埃而有些昏沉的金光便趁机钻了进来,却只在门口铺了一地,像是一张不规则又久久无人打理的金色地毯。 推开了门的叶枯一眼就看见了床帘后的那一道蜷缩起来的身影,屋中一切如常,因不曾担心偷盗这等小事,窗户都是大开着,未曾闭过。 茅屋矮小,透过窗户只能见到植在东院中的花草树木和一堵高矮正好的围墙,见不到峰顶的秀丽与山峰之外的苍茫。 “竹溪”叶枯试探着喊了喊这个姓名,这几层青纱帐后的究竟是江竹溪还是江荔,他心里也没个定准。 无人应答。 青纱后的朦胧身影只一动不动,似是对叶枯的到来毫无察觉。 “江荔” 叶枯踱出数步,又唤道,声音荡在屋中,却好像荡不进那几层轻纱中。 “咕” “唧” 东西两院之外便是翠林修竹,林间的走兽飞禽非但不惧人,反倒是常常来到东西两院之中玩耍嬉闹。 一只五彩斑斓的蝴蝶落在窗框上,低了触角,收了蝶翅,不知是在望着屋内的叶枯生疑,还是在看着屋外的草木发呆。 叶枯到底还做不出直接掀起一个姑娘的床帘这等唐突事情,只是一炷香的功夫过去,他变着姓名连唤了数次都无人应答,这才将青纱帘帐撩开,欲要看个究竟。 年轻的女孩儿秀眉微皱,如远山叠黛,似近峰还青,双眸微合,敛了清泉两泓,琼鼻翕动,皱了樱桃小口。 清丽的面庞上爬满了倦意,泪痕未干,是竹篱笆上长出了青藤,难掩涩果青梅,似是因为神魂之争耗损了太多神识与精神,江竹溪白皙的肌肤上浮出一层淡淡的红润。 叶枯见过的女子不少,只觉得今天才知古人诗词之妙,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那一股涩而难明的意境,真是让人口齿生津,心腹生刺。 这小姑娘睡得太沉,像是一个喝醉的人随意就扑倒在了床上,那一场神魂之争似是江竹溪胜了,眉目间不见半点属于江荔的颜色。 江荔在修鬼道之前的实力也不过凡骨七品,转做鬼修后是进了一步达到了八品境界,可夺舍一事受那一道不知来历的黄纸所阻,并未能够完全抹杀江竹溪的神魂。 江竹溪巧借了江荔的道果修出了真气,神魂不可同日而语,这本又是她的肉身,占尽了地利人和,江荔又被那一道逆流而上的鬼影慑了心魄,至今都未能痊愈,争不过这具肉人原本的主人也是正常的事情。 她那小小的鼻子上还有尚未褪去的红晕,江竹溪为什么要哭 这就不是叶枯能够知晓得了。 他也不动江竹溪,只将青纱帘帐放下,便兀自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待他走后,窗框上有彩蝶轻轻闪动双翅,斑斓蝶翼翩飞,不知去往了何处。 第一百零九章 乘云 叶枯出了东院,来到峰顶崖边,不知为什么,自来到古灵安身此峰之后他总是喜欢在这里眺望,也不知道他在望些什么。 有蝶蹁跹,扇动着斑斓蝶翼落在叶枯肩头,蝶翅挥动带起的微风拂过耳垂,落的地方离他的脖颈仅一寸之距。 “小东西。” 不见叶枯如何动作,肩头那一只彩蝶便被叶枯两指捻住,提在半空,悬于眼前。 “呼” 轻吹了一口气,松开手时斑斓彩蝶却好似被大风所卷,转身都不能,狼狈地倒退,只没入另一座山头,不见了踪影。 叶枯见蝴蝶倒飞,传云海,入青峰,独自一人低声道:“好一只情蝶。” 不多时,桑玄、庄墨他们在青云台登册完毕,一齐回到了峰上开始收拾各自的东西,不日便会有古灵门中化境长老到此收他们为徒,传法传言。 传经阁每隔五日才会有一次讲法,这五日来,东西两院的人陆陆续续都走了,只留下了叶枯、桑玄、江竹溪三人“相依为命”。 本来那四位侍女还不能离开东院,只是以庄墨的天姿,在仔细了解了庄大公子的的确确不会被这柔柔腰肢所斩之后,那位收了他做徒弟的长老也算是默许了带上这四个姑娘一起的事情。 第五日的清晨,金曦破晓,一道神虹自天际而来,落在了东西两院之间。 桑玄早已将行囊备妥,见了来人,拜了一礼,带着些敬意道:“参见师尊。” 来人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妪,见了这脸上生了丑疤的徒弟,非但不恶,反而是点了点头,露出一丝慈祥的笑意,拉着桑玄的手便要带着她离去。 修道人并不看中相貌,或者说一副好皮囊远远比不上一身好根骨,别看这位老婆婆现在是庞眉白发,只要她愿意时时刻刻分出些心神维持真气,立刻便能返老还童以她年轻时的容颜示人。 天道有衡,除非得了变幻容貌的法门,不然纵使修士法力滔天,也决计不能变作他人模样,只不过这样得来的“青春”未免太虚,稍稍有些修为的人一眼便能看穿,徒惹人笑。 故而那等可以永葆青春,使得玉颜常驻的丹丸、药方才如此受追捧,要是能美一辈子,谁又愿意丑呢 男修士们尚且如此,更莫说爱美如命的女修了。要是心仪的仙子过寿,你又不知道送什么才能博得佳人欢心,那去淘来一枚有这般功效的灵丹准是不会有半分差错的。 “师傅别急,徒儿有些话要跟那人说。”桑玄指了指对面西院的大门,软声道。 老妪顺着桑玄所指的方向看去,叶枯倚在门框上做目送之事,她自是不知道叶枯的名讳,见只是一个没有修出真气的小子,便也不甚在意,没必要为了这么一个小人物忤了新入门徒儿的意。 桑玄脚下一点,掠至叶枯身前,把这一下看在眼里的老妪不禁暗暗点头,看着桑玄的目光中尽是满意。 “大殿主峰之右,数第二位,我便在那一处山峰上随师傅修行,若有事可到那里来寻我。” 淡如水的一番话说完,桑玄就跟着老妪一道离了山头,驾驭神虹而去。 带一老一小离开后,叶枯仍是倚在西院的门框上,望着桑玄离去的方向,像是征住了。 江竹溪不知什么时候从东院中跑了出来,见叶枯这幅模样赶忙凑了上去,也学他的模样靠在另一侧的门框上,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道: “哎,桑玄姐姐就这么走了,也不留个东西做念想,哎。” 叶枯想的什么她又怎么能知道,他看着江竹溪那故作惆怅的小脸,全是一副为了调侃他而强说愁的模样,心中只觉哭笑不得,也懒得理她,转身便进了西院。 “诶,叶枯你给我站住。”江竹溪一看,心中奇怪这人怎么说走就走,赶忙娇喝道。 “不。” 叶枯脚步不停,头也不回地答道。 “站住!” “我就不。” “你!站住!!” 叶枯蓦地转过身来,见了江竹溪那粉拳紧握的样子,没忍住地笑出声来,“江大小姐,别急别急,我这不就站住了吗,哈哈。” 他这嚣张的模样让江竹溪恨得牙痒痒,好像自己每一次以为抓到了调笑叶枯的机会,到头来都是以自己吃瘪而告终,她越想越气,越气越想,到最后也不知怎么了,竟被气得笑了出来。 也不知江竹溪是在笑谁。 叶枯懒得跟这花季少女比拼心思,正想把她就这么晾在这里,却有异客,不请自来。 不知什么时候,峰上西院门外,也就是在江竹溪的背后多出了一个曼妙的身影,一头长发未束,及腰而下,双十年纪,莲步款款,来的无声无息。 似真是人如其名: 水中月一轮,窈窈出云来。 她步出了松涛竹海,越过了林间的叠叠金曦,似是不慎,柔顺的黑发上沾了一片青翠的竹叶,快要临近那扇木门时才发觉,缓缓地抬手,轻轻地一抚,欣长的青叶便从中间一分为二,飘落而下。 叶枯收了笑容,向江竹溪招了招手,后者一怔,会意地到了他身边,见到水中月来此又是一惊。 两人一同向这位不似长老的长老见礼,说不似,却是觉得这两个字放在这么年轻的一个姑娘身上有些不衬,最关键是这位姑娘生的还不差。 “你叫叶枯” 水中月看着叶枯,像是在努力回忆,又似在自问。 叶枯抬起头,直视水中月那一双翦水秋瞳,吃不透她的来意,“是,水长老有何吩咐” “我能有什么吩咐,”水中月一笑,称得上是明艳动人,只这后半句话却让叶枯心中一惊,“就是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 叶枯只得干笑了一声,“这名字太普通,水长老听过也不奇怪。” 水中月清丽的瓜子脸上有笑意盈盈,和善道:“这倒是有理。我这次来也不是要揪着叶枯你问个究竟,而是想来此收桑玄为徒,没想到刘长老比我还心急,先我一步得此佳徒,本以为是白走一趟,却不想让我撞见了她。” “若我料的不差,你就是江竹溪,经吴长老两月传法就从一介凡胎踏入仙途,前日去到了青云台登册,我也不多说什么,只问你一句,可愿拜我为师,入我门下修行” 江竹溪闻言,猛的抬起头来,两只睡凤直勾勾地看着水中月,眸中似有千滋百味,却唯独没有喜意。 许是由于江荔鬼魂在身的缘故,江竹溪对水中月这个女人半点好感也无。 叶枯横跨一步挡在了江竹溪身前,毫不避讳地直言道:“水长老见谅,竹溪她不能拜你为师。” 江竹溪在传经阁中的异样还历历在目,水中月出现时,江荔那因受创而龟缩成一点的魂魄也躁动了起来。那头女鬼绝对不笨,不大可能做出这种在大庭广众之下暴露自己的蠢事来。 入了鬼道的江荔被种下了道印,这种秘法诡异非常,叶枯不知其根底,欲解而不知该如何下手。 都知道江荔会受制于此印,但此“制”却又不是完完全全地把江荔变做了提线木偶,这其中的诡异之处叶枯亦是无法说清。 据江荔所言,这道印与苏清清体内的同根同源,只是一个已经初具雏形,另一个则仍在萌芽之中。 念及此,叶枯便想到了下落不明的苏清清与江梨那一只小白狐 水中月就算不是种印之人,只怕也与这道印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叶枯又怎么可能把江竹溪往火坑里推 水中月笑吟吟道:“你是她什么人,凭了什么替她答话,竹溪又为何不能拜我为师” 叶枯静静地看着水中月,常言蛇蝎美人,却又很难将这四字与眼前这位盈盈仙子联系起来,道:“长老手段通玄,所修的仙法更是深奥晦涩,舍妹自认没有这没这份福气与天赋受长老衣钵。” 他这番话说的委婉,就是不知水中月听懂也未。 水中月似是有些惊讶的哦了一声,语调上扬,竟有几分俏皮的意味,道:“我所修的不也是苍霞乙木卷,何来晦涩之说叶枯你说到手段,不知道是我的那般手段,当的起这通玄二字呢” 叶枯心中一动,轻笑道:“自然是在神魂一道上的手段,水长老虽还还未至化神境界,但那日传经阁中讲法时却以神念润物,如春风化雨,丝丝入扣,让我等大受启发啊。” 水中月抿嘴轻笑,有彩蝶斑斓,收翅落在她那青葱食指之上,道:“竹溪还真是有个好哥哥,罢了罢了,今日看来真是要白走一趟了,不过若是有一日回心转意了,大可到无月峰来寻我。” 不知为何,叶枯心中舒了一口气,拱手道:“水长老好意,我们兄妹两人在此谢过了。” 水中月抬起那承了蝴蝶的玉指,轻轻一吹,斑斓彩蝶翩翩而起,出了西院,坠了云海,以触角顶起云气一朵,静待水中月移步其上。 “我是收竹溪做徒儿,你谢我作甚。我还要去凝露崖上讲道,看叶枯你还未练出那一口本命真气,该是要去传经阁听法的吧” 水中月似笑非笑地看着叶枯,出声相邀。 第一百一十章 枯枝 说叶枯与水中月共乘一云而往凝露之崖,“盛情”难却,总要看看这位不过双十年纪的女子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许是先前托那一团云气费了太多力气,待这一团云气升空,斑斓彩蝶双翅轻扇落在水中月的肩头,是月角挂蝶,少见的景象。 本是要不了片刻的路程,又有佳人在侧,叶枯却只觉得十分漫长,脚下的云海像是黄泉,身边的水肿月经就是站错了位的孟婆。 一团云上的两人,中间却隔出了一大片空白,大抵是因为停在水中月肩头的斑斓彩蝶太过眼熟的缘故,叶枯下意识的不想挨这个女人太近。 两人都不说话,只任着云团倥偬间掠来的风吹的满头黑发飘舞。 这一团云行的似乎有些过于快了,至少叶枯自入古灵以来就没有吹过这么大的风,烈的过了头。 就在叶枯心中怀疑这一团云究竟是不是去往凝露崖之际,却听见有音若皎月初升,道:“叶枯,你说古灵木宫凭什么就能占了木宫的祖庭去” 水中月这话问的极为突兀,言语间竟也把叶枯放在了与自己平等的位置上,不再是一位长老和门中弟子的高下之分。 风势虽大,却割不破化境修士的言语。 “还请长老赐教。”叶枯淡淡答道。 “我也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更不想从你口中知道。”水中月那颇有些无赖的话语传来,很难想象这是一位化境的古灵仙长之语。 水中月这无赖话语方毕,不待叶枯答话,接着道:“我只知道这苍霞乙木卷号称得天下万木之源,昔年木宫分崩离析,这卷仙法便如明珠蒙尘,不现世已久了。” “长老说这些与我听,不会是要鞭策我努力修行,再现苍霞乙木那号称万木源头的风光吧,弟子天性驽钝,连真气都没能练出,恐怕是难当此任了。”叶叹道,似真为了平庸而自怨自艾。 不理这一番同是无赖的话,水中月接着说道:“世人皆知苍霞乙木卷一分为四,古之四脉各执其一,却从没有想过这四部残法合起来究竟是不是真称得上万木源头这四个字。” 叶枯却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话中之意分明,惊道:“难道现在古之四脉所执的都是伪劣残法不成,那昔年木道人创下的苍霞乙木卷如今又在何处” 水中月似是这时才想起去答这云团上隔了白雾,已是见不着真容的叶枯的话来,笑道:“天姿驽钝之人还是不要操心这些事为好。” 这一声笑在凌冽的风中却格外清晰。 说话间,脚下云气稍缓,有灵鹤或舞于碧空,或傲立于斗拱,金曦掩映处,便见得百仞绝壁之上一依稀是有肃穆楼阁在望了。 凝露崖上人影攒动,从云上看去不过是一只只发黑的蚂蚁,水中月也不看他们一眼,只带了叶枯径直就入了经阁。 今日凝露崖开坛讲经,那些争先恐后涌进来的弟子惊奇的发现,阁中竟已早有一个人在侯着了! 这等重地平日绝不可能容许有弟子私自溜进来,难道是这小子在上次听法后便不曾离去,又不知以何种方法避过了巡查弟子的耳目,才能抢到这般三才俱佳的宝位。 不少人都有些佩服这位不只是师兄还是师弟的毅力,需知这阔大的屋宇自闭阁之后就只余下了一片空旷与寂静,阁顶幽深,洁白祥瑞的云气也变作墨般的黑。 修士也是人,是人就不会喜欢这般孤立无援的漆黑一片,虽是能运玄法而入定,但心境仍是会被深邃的黑暗侵扰,只感觉有数不清的魑魅魍魉自四面八方而来,让修行事倍而功半。 靠近了些,众人才见得这位仁兄便是那日在经阁中先对长老不敬,后来又得罪了汤怜的“悍勇”之士,只是这位勇士显然没有那几位帮他出头的兄弟有本事,仍是得乖乖地来这凝露崖上听法。 “你们说他是不是被汤怜整了,活活的在这里被关了五天” “依我看,很有可能,传经阁闭阁后就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阴森地方,看到台上那一尊人像没,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闷上五天,啧啧。” 本是入了阁便被那一股肃穆所染的弟子却被叶枯勾起了话头,只不过也只是最前面的几位同门在窃窃私语,几句过后就不在言语了。 水中月仍是如那日一般盘膝坐了,周身有碧蓝光华流转,衬得她如梦如幻。 她借着真气演化诸多图景,将苍霞乙木卷的玄妙一一阐述,不已大易玄言来讲,只作市井白话去说,深入浅出,倒是比一些上了年岁的长老讲的更要通透几分。 叶枯心知这里面大半有对自己讲的意思在,虽不知道这女人到底在谋划些什么,可这等做博观之事的机会却没什么放过的道理。 他将水中月所讲与自己近日里来的思考相互印证,初时只觉得水中月之前有些故弄玄虚,到后面才知道这位不知用意的长老所言似乎还真有几分道理。 只是以叶枯的性子,断然不会只因为简简单单的几句话与这一场怎么看都有些刻意的讲法便真信了她。 对水中月,叶枯心中还是提防居多,生怕一个不慎便着了道,被种下道印,生死不由己。 叶枯是专心致志地在听,台上的讲经声却戛然而止,是画作一半,书写半章,直让人听得难受,看的也不过瘾,腹诽道:“这便是女人心了,说话都只说一半,剩下一半都让你自己去琢磨。” 这却也怪不得水中月,传经阁讲法素来也只有个半时辰,今日已是破例多讲了一刻钟,台下的弟子心头皆是觉得水长老蕙质兰心,不仅人长得好看,天姿又高,心肠也是这般的好。 “弟子不才,烦请教长老,我们这般修行下去,到底何日何时才能修出一口本命真气,引下仙根入体。” 问的是一位男弟子,已入门三年有余却仍是在原地踏步,摸不到仙路的门。 或许是见水中月年岁与众弟子年岁相近,今日又一反常态地多讲了一刻钟,他心中便生出些较往常传法长老所没有的亲近来,这才敢一抒胸中郁郁,大胆发问。 台上的人淡淡地扫了台下的诸多弟子一眼,见这些方才在凝露崖上只如黑蚁般大小的人此刻都活灵活现的立在台下,翘首以盼。 水中月一脸淡然,语若波浪中的细沙,芭蕉上的露水,道:“若有霞来,便是道至。凡路尚要一步一步地走,更何况是渺渺仙途。” 叶枯本以为她会如当日训斥自己般答这一问,却没想到是这样如长辈对晚辈一般的劝诫之语,台下听法的人中不说十之八九,可少说也有六七成此生都无缘踏上仙途,水中月该是知道才对。 “这女人该不是要做那养蛊一类的事情吧”他对水中月第一印象不佳,遇事就难免把她往坏处想。 只再答了几问,水中月也不学来时那般乘云气,只驭了神虹,离开了传经阁。 只是在她离去前,有意无意地瞥了叶枯一眼。 叶枯也看着那道神虹离去的方向,低声道:“无月峰,水中月,倒是有些意思。” 阁中听法的人还未散去,他只稍加打听便问明了无月峰所在的方位。 先是问了一位女弟子,上下打量了叶枯一眼,却只道了句为什么我就不是那天鹅的话语就摇着头离开。 倒是第二个人,鼻陷山根,两只眼睛狭长而窄细,不是个伪君子便是个真小人,同样上下打量了他几下,一边竖着大拇指,一边说了无月峰的位置。 末了,这“你要是闹出什么事,可不要把我供出去。” 叶枯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放一百个心,两只眼睛像是两条缝的男弟子一下把眼睛睁大了,像是努力地要看清什么,片刻后,惊道:“是你!叶枯!” 上次叶枯在众人跟前扇了汤怜一耳光,这些同门的师兄弟表面上是不说,可心里却都记住了这无法无天的狂徒记在了心里,只是叶枯这五日来从未迈出过东西两院一步,对这些都不知道罢了。 这位男弟子似有些激动,赶忙把叶枯拉到了一旁,小眼睛瞟向门口,低声道:“你胆子可真够大的,还敢来传经阁听法。” “我怎么不能来”叶枯笑着问道。 “哎,汤怜的脸有那么好打么,你那几个兄弟她动不了,但你可就是颗软柿子了,信不信你一出这传经阁的大门,立马就会被几位修出真气的师兄师姐给围住”眼小却也不聚光的男弟子有些幸灾乐祸。 叶枯还不至于与汤怜这等被宠坏的小姑娘计较,扇了也就扇了,根本就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过,却不想这姑娘还没有被这一巴掌扇醒。 只是现在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水中月与江竹溪两人的事,全没有心思再去与汤怜置气,更不想再张扬一次,徒惹诸多目光加身。 有了避的心思,叶枯焦眉苦脸道:“那日替我抱不平的几位可都赶不过来,这可如何是好” 小眼睛男弟子嘿嘿一笑,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截干瘪的树枝,道:“这瓶中之物可助你免遭此劫,只是这个嘛” 叶枯也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块成色不算太好灵石来,迫切道:“多谢师兄,这等仙物,还望师兄割爱助我啊。” 那小眼睛看着灵石,努力想睁大却还是那么大一点,虽然觉得这块灵石有些眼熟,但却也没有多想,嘻嘻笑着一手先接过灵石,另一只手才把枯枝递了过去。 “你可别看这树枝卖相不怎么好,你把它拿在手上,就算是大摇大摆从围堵你的那几个呆瓜身旁走过,他们都察觉不到半点。”小眼睛男弟子收了灵石,拍着胸脯。 也不知道他是果真信誓旦旦还是只为了将刚才放入怀中的灵石藏的更好些。 “先说好,这截枯枝算是我借你的,用完可要记得还给我,你若不还,嘿嘿”小眼睛男弟子诡秘一笑,先叶枯一步出了传经阁去。 第一百一十一章 好生心急 枯枝入手,一片冰凉。 这一截树枝乍看只如寻常,深褐近墨,但细细看起其中竟有数缕薄如细丝的暗红,这丝丝缕缕的暗红太淡,让人只以为是错觉,当叶枯再看时,切又不是这般模样了。 枯枝不过一尺有余,通体乌黑,不像是树上剪落,更像是以某种金属打磨而成,有些寻常纹理,是自然与岁月的痕迹,称不上玄妙。 叶枯以一缕神识祭入其中,只觉神识穿梭无碍,往来自如,不闻异响,不见异动。 微微皱了皱眉头,他虽然是用从那小眼睛身上摸来的一块灵石借来此物,可怎么看这一截枯枝都没有那般让一个大活人凭空消失的能耐。 “师兄抱歉,我没注意看路。”似是为了印证叶枯心中所想,当他执着树枝来到路中央时,正巧有一位小妹差点就撞到他身上,连声道歉。 这一下气的他差点把手中的树枝摔在地上, 叶枯好一阵无语,付的灵石还再其次,只是谁上了当受了骗心情都不会好,那小眼睛男弟子不知道从哪座山峰上见到一截枯枝,竟是把他都蒙了去。 “最怕一个贪字啊。”叶枯心中感叹,若不是以为这一截枯枝有些门道,他又怎么会做出拿灵石换树枝这等荒唐的事情来。 拿着枯枝,一下一下地敲在手心上,浑然把这一截无论么算都是他亏了的枯枝当做了一柄折扇,只是敲不出庄墨那等落拓倜傥的劲,倒像是穷腐卖酸的书生在为即将到来的无病呻吟蓄势。 出了阁门,果真见得有几双眼睛藏在暗处盯着传经阁的大门,其中一道眼神让他有些熟悉,正与那日飞扬跋扈的汤怜一模一样。 人在暗处,叶枯却仍是能“见”,却是因为这些人所在的都是自以为的暗处,阁外入林两百步有一个,迎对面那座有些远地山头上有一个,还有几位叶枯就懒得一一去寻了。 叶枯找到了汤怜的位置,心道:“也罢,便了结这件事,也让这汤怜吃点苦头,知道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算是行一回善,教她做人。” 这位从小到大就没吃过什么亏的大小姐站在一处不显眼但也不难找的位置,看似在跟身前的一位师姐聊天,可这两人都时不时有意无意地看向经阁大门,在叶枯眼中难免有些好笑。 “我也曾像她们这般过吗”叶枯心里没由来地冒出一句话,只是当他都走到两人跟前了,却见她们仍是装作在聊天的模样,像是根本没有看见他一般。 叶枯心中惊疑,又进了两步,自认为是堵住了两人所有望向阁门的视线,却见两女仍是那般模样,偶然抬起的头,眸中竟也没有自己的身影! 大白天的,是见了鬼不成 就算是真有,叶枯也做江荔一般给擒了。 “嗒” 枯枝打在手掌上,经岁月打磨出的颗颗粗糙磨在掌指之间,叶枯将这一截乌黑的树枝在手中掂了掂,按下心事径自走开了。 叶枯依稀听见身后人语,是那位正铆足了劲头要报一掌之仇的汤怜。 “咦,师姐,刚才是不是有个人在那儿晃了晃” 那位与汤怜假装聊天师姐是修出了真气的人物,也是汤长老座下弟子,她方才也恍惚见了人影,看那大致轮廓形貌还与师傅这位孙女索要寻的人相差不多,但却也只是一晃神的功夫,一眨眼的瞬间就不见了影迹。 许是因为不想在汤怜面前失了师姐的威仪,又或许是本就不太赞成汤怜这般不懂事的蛮横行径,这位师姐茫然地摇了摇头,只说没有。 叶枯寻到了刚才与那位小眼睛男弟子约好的地方,这位面相有些猥琐的师兄背靠着一棵古树坐在地上,那两道像是挤出来的眼缝里还有两只墨似的珠子在打转,见人如约而至,噌的一下站起来一巴掌拍在叶枯肩头,顺手把叶枯手中的枯枝也夺了过去。 “怎么样,好用吧”师兄眼睛虽小,是睁不开也似,却总爱挤眉弄眼,为他自个说的话造些势。 叶枯用力地点了点头,道:“太好用。” 小眼睛师兄听了,顿时“眉开眼笑”,可那笑意中总有些不相信,表面上却将手中的乌黑枯枝舞地虎虎生风,哈哈笑道:“师兄怎么会骗你,以后若是还有用到师兄的地方,尽管开口,情谊价,一次还是一块灵石。” “不用以后,便在今日。”叶枯盯着那枯枝上下间带出的黑风,缓缓说道,“只是现在没带灵石在身上,等我回峰上一趟,取来予你。” 小眼睛师兄眼中有难以置信,他起初还以为叶枯是在说反话,不然何必将那“太”字咬的那么重,现在却只见到这位那日在传经阁中赏了汤怜一巴掌的师弟踩云负天,飒然而去。 “我的娘。叶枯师弟看起来也不像个不守诺的人,还是把这枯枝放在这里,等他来取就好了。”小眼睛师兄像是有些后怕地拍了拍胸口,随手丢下了树枝。 叶枯踏了云气,直勾勾地盯着那一片在云气缥缈中浩荡的青翠山峰,脑中想的却满是那一截乌黑枯枝,自言自语道:“木宫、木道人、苍霞乙木卷” 他一路反复咀嚼着这几个词儿,好像要非要从其中嚼出个酸甜苦辣来,回了东院从江竹溪的房中顺走了几块因青云台登册才分发下来的灵石。 江竹溪自水中月来后便一直在西院中,未曾离开半步,只不过却没有待在自己那间因她年纪小而被尚暖、桑玄几位特意让出的好屋子里,而是在临近草木处席地而坐,时而望望天,时而看看地。 一连唤了几声姓名都不见叶枯答应,这位江家的小姐似是兴致不高,难得没有再去理论一番,只是看着叶枯一进一出。 叶枯回到凝露崖上,再到那约定还枝的地方时却哪里还看得到小眼睛师兄的身影,他倒也不介怀,将顺来的几块灵石放在地上,拿了乌黑如烧火棍的树枝转身就走。 不识周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想来天下山川都逃不过这一句话,叶枯来古灵本是只对这一脉的残法有些兴趣,在得知了其是木宫祖庭之后也不大瞧得起这片山水。 说来也有理,他眼界有些太高,在外人眼里看来是蔚蔚仙家气象,云海生涛,几十山峰如怒龙起势,自云雾中横斜而出,可在叶枯看来也不过如此,哪家修道门派不得把这些都整齐活了才敢开山收徒 别的不说,便是说如今这古夏仍旧是皇权至上,如阎、凌二家这等超然世外的庞然大物明面上都得俯首称臣,上虞那边也不见木宫祖庭这等云遮雾绕,青峰横斜的仙家气派,反而是更近人间烟火的修了皇城,聚了人气。 水中月所在的无月峰离那一座皇皇金殿所在的古灵主峰颇有些远,甚至都已经离了中心,称得上偏与僻这二字。 不知为何,在这座古木苍茏最盛的山峰上,无论身处哪般方位,又是哪般天象,总是见不到那一轮孤高皎月,这才得了无月这个名字。 不见月,却有疏星朗朗,映照虚冥。 叶枯背着一根乌黑枯枝,自山腰而上,他只觉得这无月峰加上水中月,一人一峰,颇有些沽名钓誉自诩孤高之意。 这位水长老还特地派了一人在此相迎。 夜色挡不住修士的目光,更何况尚有星光耀虚,无月峰上沿途又多设灯火,没有半点阴森之意,只是当叶枯看清迎人的身形,神色便有了几分古怪。 那人身材说不上魁梧,可那轮廓勾勒出的线条却必定是一位男子无疑! 怎么,水中月名字中带了个月字,又居住在这同样带了个月字的无月峰上,当真就要学传说中入了凌境,上了月华天阙去的那位不成 啧啧,女人哪有不重名节,便是说着不看重,也都是脱不开不得不四个字,故作潇洒者多,真能放下者少,水中月贵为仙门长老,养一个男人在无月峰上又算怎么回事 只听说金屋藏娇,没听说雅阁藏俊的啊。 走近了,才看见这迎客之人并不以真面目示人,以一副不知用什么材质制成的面甲覆了脸,见了叶枯也不说话,只在前引路,带着他上到峰顶 才下云万里,便登峰无月。 上了顶处,就见到一座别致雅阁坐落其上。 阁名无月,以面甲覆面的男子仍是没有停步的架势。 叶枯看到这名字又是一阵腹诽,他最讨厌的就是故弄玄虚故作高深故攀高雅,你说你一个化境中人,不说翻手云,覆手雨,好歹也是许多人高不可望的神仙人物了,整这些干什么 入了阁中,才知晓其内气象,真正的无月阁还要行上一段路。 或许还是第一印象不佳的缘故,他心道古灵门中长老除了吴木清莫不是都这么重排场,难怪虽说占了木宫祖庭,还是要被古叶压了几头。 这一点就是叶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这排场真算不不上大,谁家仙人愿意把自己住的地方真弄得破破烂烂,家徒四壁的 面甲男子一言不发的退下,叶枯还没来得及奇怪,就听见那挂了“无月“二字牌匾的楼阁中,有声若皎月,笑道: “快快进来,等的姐姐我好生心急。” 第一百一十二章 生死蝶木宫事 “快快进来,等的姐姐我好生心急。” 本像是独守空闺多年的寂寞软语,只可惜对的不是一个有风月闲情的人。 眼前楼阁起昏黄灯火,见叶枯神情如木,一动不动,水中月的清冷嗓音从阁中飘出,这次倒没有故意阴阳怪气地学那暧昧暖语,只道: “进。” 叶枯这次倒不含糊,身形一晃便出现在了有月阁内,完完全全地置身于那片昏黄当中。 再回头,无月峰上,有月阁外那一片院落尽皆不见,门口似有一团雾气,阻隔了阁里阁外相互交通。 仙人洞府大多里外不同天。叶枯心知这并非水中月有意围困给自己一个下马威,而是以楼阁为洞府,借了阵与势辟出一方了空灵境界。 只是这等空灵境界与那白发遗鬼般的老人随手点出道纹而成一方小世界完全没得比,便是凡骨九品之人也可以凭借体内养器空间为基,依葫芦画瓢地将自己的居所筑成这般模样。 叶枯入有月,正见到水中月端坐高位,冷冰冰地看着自己,眸中半点情意也无,好似刚才那句酥骨情话并非出自她口,这位天资过人的长老生的玉魄冰清,当真是个钟了天地灵秀的人。 似是看穿了他心中所想,水中月檀口轻启,吐气若冰,“宁安城那一块牌匾是我提下的,提给自己。” 叶枯咂舌,只当是这位不过双十年华的丫头在没话找话地吹牛。 有双蝶翩飞而起,蝶翅五彩斑斓,原来那彩蝶不是独种却是双生,一对儿都被中月得了,颇有灵气,一只翩翩地引着叶枯坐了,一只却如大家闺秀般款款参水生茶,以两只触角托着,献到了叶枯跟前。 “能喝”叶枯不去看那两只悬在身旁的彩蝶,只盯着水中月。 这两只斑斓彩蝶是上古异种之后,一为生,一为死。生死蝶总是双生,但双得却是难上加难,一蝶咬下可让人见诸般幻境,有让人醉生梦死,也有让人痛哭流涕,双蝶一并下口则会让人直坠冥府,生死两茫。 叶枯那日看到其中一只彩蝶时便觉得眼熟,如今见到双蝶齐飞,这才抓住了记忆中的灵光一点,忆起了这生死蝶。 虽然这两只生死蝶尚在幼年,血脉却几近返祖。单蝶舞时只觉蝶影生五彩,瑰丽如梦如幻,双蝶齐飞才能看出更多玄机,生死双生,阴阳相合,乃是百世也难寻的毒物。 双蝶几近扑身之势,眼前这人分明认得生死双蝶,但脸上举止间又没有半点慌乱与惧色,水中月似是被叶枯皱眉偏头的郑重逗乐,玉颜冰释,“放心,没有毒。” 叶枯点了点头,丝毫没有雅士品茗地风度,像是渴了很久的人初遇甘泉般一饮而尽,茶水入腹后还砸吧砸吧了嘴。 水中月见了这尽显俗气的鲸吞牛饮,也不恼,只将生死双蝶召回,问道:“叶枯可知道我是怎么得了这一双生死蝶” 叶枯饮完茶,正打量着这一间可称之为洞府,也可称之为闺阁的屋宇,也不看水中月,漫不经心道: “生死蝶是上古异种,蝶翅可分天地,两口可判生死,就算在那等辉煌灿烂之时也不过只出了一对,相传这种异蝶伴鬼木苍泉而生,你该不会是寻到了这玄之又玄的鬼木吧” 水中月一怔,似是对叶枯见识之广博有些诧异,上古十二神木之说,当世所知者鲜少。 木宫乃是昔年木道人所创,除了可以称道的玄法苍霞乙木卷之外,关于那一件镇派之宝的玄说却犹在此法之上,是一截树枝。 相传是鬼木苍泉的一段枯枝,此木带了鬼字,植于冥府之前,根于第二重天阙之后,只此三者,鬼木苍泉、冥府和九重天阙都是不可捉摸的事物,玄中有玄,不知中又有不知,难以考据。 水中月敛了敛心神,声若冰清掷地,淡淡点了一句,“养蝶如养蛊。” 叶枯心神一震,养蛊之法有悖天理伦常,他怎么也不信,仅凭了这多虫相残取其最的血腥法门就能养出生死蝶这等绝世毒物。 将叶枯眼中的不相信全看在眼里,水中月咯咯一笑,也不在这个问题上多做争辩,转而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你觉得我这洞府如何” 叶枯这时才将把玩着的小玉杯放下,毫不留情面的讥讽道:“水中月,无月峰,有月阁,故弄玄虚,惹人发笑。” 这话说的掷地有声,就差没有直说水中月沽名钓誉故作清高了,可听者也不恼,故作惊讶的“呀”了一声,本来沉静如水的脸庞忽然转出俏皮可人的模样来,问道:“叶枯你看出其中的玄虚来了你且说说,这玄虚是什么,故弄的又是什么” 这可不像个长老的做派。只不过水中月名字虽熟,可到底也不过二十年岁,这般说来倒也没什么问题。 叶枯不语,不是不敢,而是不能,一路走来只是凭了对水中月的不好印象而故意腹诽,哪里是真的看出了什么玄虚来 水中月轻轻呵气,檀口有灵云生,生死双蝶一左一右以触角托了云团,送入了门口那一团雾气之中,断了里外交通的迷雾顿时散了开来,阁外人可窥阁中意,阁中人可见阁外景。 无月峰当真是无月,只见繁星满天,星光笼一川云雾冥峰,门前有影,覆面甲而斗府皆迷。 那位将叶枯从半山腰一路引上了无月峰顶又以甲覆面男人竟也是一位修士,盘坐在看起来有些悠远的门口,运气吐纳。 叶枯轻咦了一声,当初只觉得这以甲覆面的男人死气沉沉,一身生机皆敛浑然不似个活物,却没想到人还是一位修士,观其气象甚至还修出了真气,种下仙根入体。 现在想来,此前倒全是自己看走眼了,说不定这面甲男人就是水中月收的徒弟,绝不是那偷偷养汉子的一类事情。 水中月玉指平伸,轻轻指点那一位不畏黑风,不畏恶夜的面甲男人,俏生生笑道:“叶枯,你可知道那人是谁” “该是水长老的高徒才对。”伸手不打笑脸人,叶枯陪道。 谁料水中月只摇了摇头,笑意不减,反而更浓了半分,道:“再猜。” 是猜,不是说。 这位只二十年头的仙子料定了叶枯不会知道那人是谁。 叶枯干脆败下阵来,拱手讨教。 水中月咯咯笑道:“你猜不出,我也不会说。还是说说你来我这无月峰的正经事吧。” 叶枯不知道这位与江荔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水长老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非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才言及正题。 他以食指轻叩扶手,道:“白日里你说如今古之四脉分到的苍霞乙木卷都非真迹,这是怎么一回事” 水中月这才将笑意敛于嘴角,沉吟良久才说道:“其实不止古之四脉的苍霞乙木残卷非真,就连当年木宫尚在时,宫中传习的乙木卷也有所缺。” 叶枯心中微微讶异,木宫,距今至少也是几百年了早已泯没在岁月长河中而不可考,水中月又如何能得知这等秘辛 “照你这么说,那木道人创下木宫却又不肯真心将衣钵传下,他吃饱了撑的”叶枯不无讥讽。 修士修道,有人踽踽独行,孑然一身牵挂甚少,有人则携侣以游,红颜遍天下,其开创一派道统所为不外乎有二,一者是为了造福子孙,荫蔽后代,如那阎、凌、上官般的古世家俱是由那几位号称可寿与天齐的生死境老祖宗创下,辉煌延续至今。 只是这寿与天齐之说大都存疑,反正叶枯是不信,从书中所载的蛛丝马迹来看,区区生死境界,哪里有资格问鼎长生 二者便是为了授下衣钵,以求留名于天地,证明自己的的确确来人世走过了这一遭,这一点倒是与寻常士子无异。 木道人此人,相传其一身法力通玄,甚至于已是勘破了生死玄关,可与那几位开辟了不朽古世家、古皇朝的王者相媲美,可惜玄说终究是玄说,关于这位神秘道人的事迹早已不可闻,便是在古之四脉中也少有人提及其名讳。 水中月双眼闪动,道:“其中缘由我不知,但我能肯定的是,木道人的的确确有涉足了生死领域,一身修为可通玄,苍霞乙木卷一事也绝非无的放矢。” “水长老三番五次地与我强调这事,可惜叶枯天性驽钝,实在不知其中之意。”他盯着那一张无垢无暇的面容,正色道。 水中月噗嗤一笑,道:“怎么突然就这么严肃起来,叶枯为何如古灵,个中缘由你知我知,不用说与他人,小女子就是想赐你一桩机缘,就是不知道你这个小子敢不敢拿。” 叶枯不语。 水中月招了招手,斑斓生死双蝶落在手上,竟化作了一只宝簪,别于发上,她整了整发冠,道:“我可以带你去寻真的苍霞乙木卷,不过事成之后你须帮我做三件事。” 本应是平底惊雷,叶枯却只神色如常,淡淡道:“要我帮忙,可以,不过你得先应我一事。” “说来听听。”水中月笑脸盈盈。 “把江梨还回来。” 第一百一十三章 双生 话未说完,便有黑白起于虚冥。 指上生阴阳! “啵啵” 似鱼跳水而出,复又落于水中,短促声响有四,指上黑白却是无数,气焰暴涨却又并不迫人,本是丝丝缕缕的话黑白骤然生至手臂粗细,并指做剑,一划而下。 黑白生玄,无非一竖,太玄无上,一剑斩之。 仍是并无凌人气势,只似那人笔一断,静待天判。 叶枯出手,从来不讲究排山倒海声势骇人,只觉那是下乘法,而非杀生术。 “哧” 水中月满头柔顺黑发四散披落,好似烟花地曳,顶上花簪化作一道流光冲出,硬接这斩玄一指。 非铿锵金石,也无炸雷鸣霄,只见有月阁内蝶影翩飞,五光十色,瑰奇动人,其中却有蝶毒万千,杀机无限。 叶枯一指斩出,见那生死双蝶化作的簪子化流光而出,顿时就入了游物境界,举步便出了有月之阁,落于无月之庭。 他暗骂了自己一声,心道以后再不能如此自以为是,但多半还是会本性难移,世间万事,不到最后一刻,谁会知道是自大还是自傲 谁能想到那生死双蝶只不过是两个魂魄,寄居在水中月那一支簪子里,又谁能想到水中月这样一位明媚动人的仙子头上所饰之物却内蕴百毒,得生死蝶魂浸润,就更使得这毒性盛了不止一筹。 这才知道此前水中月所言“养蛊”一事并非虚妄。生死双蝶久不现于世间,要寻到一对活蝶是天方夜谭,若要临摹其魂魄就不算难了,可从古籍中的只言片语寻其踪迹,抽丝剥茧,再辅以那养蛊之法,以辅魂生主魂,迫使主魂不断向着养蛊之人所需的方向演进最终催生出如此二蝶。 只是这等法门以伤天害理四字形容都犹有不及,虽可临摹魂魄,却往往不能长久,能让修士花费心思去临摹神意的莫不是这些上古异种,花了大量心血,却只可存于世间一息,甚至半息功夫。 而水中月这一根花簪却违背了常理,生死蝶魂不散,甚至可以魂游物外,以假乱真,叶枯想到背后可能的缘由不由得心中发凉,后背如有一条毒蛇蜿蜒而上,直让他头皮发麻。 “江梨哪个江梨”阁内女子不知何时到了有月阁门口,眉宇间并无恼意,手上两指夹着一根花簪,悬垂指地而下。 方才一下,或许在水中月看来多是试探,她若接不下斩玄一指,那共谋苍霞乙木之事自是笑谈,而叶枯如果就这么死于重重蝶影,水中月也不会为他收尸。 见水中月没有动手的意思,叶枯仍是谨慎地退出数个身位,前有水中月,后有那以甲覆面的男人,杵在两者之间可不是明智之举,站定,正色道:“一只白狐。” “我就说,若不是为了江荔那头骚狐狸,仅凭了苍霞乙木卷真迹绝对是引不来你的。”水中月抿嘴轻笑。 两指一松,花簪浮于身前与胸齐平,她抬手在簪上一抹,顿时便有一团如白雾般的魂气自簪上生出,如一副水墨画般铺展开来。 江梨便是那画中墨影,头发以一枚金环束了,露出雪白脖颈,身后却是一条狐尾,柔顺曲盘,弯绕于后,除了脸色苍白双目紧闭外也不见得受了多少折磨。 香风透骨,有影出于身后。 正当他看向那团魂气之际,双蝶之影不知何时到了背后,自那一片不被灯火眷顾的黑中翩然而出,袭向叶枯后心。 水中月掩在唇上的衣袖还未撇下,背后却有斑斓蝶影翩然,不以出水蛟龙自拟,只把翕乎游鱼作较。 蝶影袭人,一击功成,没入了叶枯体内,只那阁中女子非但没有喜色,反而眸色一敛,目光一转,望着庭院中本空无一人的地方。 “叶枯”的身形如水波般淡去,斑斓双碟一闪,连同困了江梨的魂气一道,没入花簪之中。 “水长老好大的诚意。”叶枯立于一块用作装饰以彰显雅致气量的院石上,紧紧盯着阁中那以放下掩面之手,重新戴好花簪的女子。 水中月向着盈盈一拜,想必是做了赔礼,笑道:“总要再试上一试,我才能安心与你共谋此事。” 叶枯冷哼一声,不入游物,只飘下庭石落地,方才生死双蝶只是魂影,自然不可能如传说一般一口升仙,两嘴坠狱,只是这其中的凶险只怕比死还要大上几分,他现在算是知道江荔身上的道印是如何来的了。 “的确,须得先在我体内种下魔印,到时候生死皆在长老你一念之间,那时才是真正的安心。” 水中月方才着实被叶枯身法与灵觉所惊,只是借了那一拜才收拾了脸上惊容,此时眼中含笑道:“叶公子言重了,难道在你眼中我就是那般狠毒的人么” “难道不是”叶枯眼中讥讽毫不掩饰。 “当然不是。你看我虽然在江荔身上种了道印,可却从没有以此要挟她,让她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水中月说的是委屈的话,可脸上却没有半点委屈的模样。 叶枯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冷笑一声,道:“抢了别人的男人还这么理直气壮,当真是不要脸到了极点。不是也罢,那你让江荔种印于苏清清,又是为何” 如此羞辱,水中月竟也不恼,当真是养气功夫到了家了,笑意不减道:“随兴而为罢了,若是能拿到苍霞乙木卷,解了这些道印也不是难事。” 深吸了一口气,叶枯强忍住冲上去抽她几个耳光的冲动,世上怎么会有如此不要脸面的女子,心肠狠辣,话若无骨,偏偏从面上又半点看不出水她竟会是这种性子 “说。”叶枯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水中月笑出声来,声若银铃,摇曳了一峰星光。 待叶枯走后,无月峰上,有月阁前,独独留下了一人身影。 有人从阁外而来,那以甲覆面的男人欲跪,却像是碍了来人的眼,被一脚踢了开去。 这一脚好不吝惜力气,将以甲覆面的男子踢成了一个滚地葫芦,后者像是感觉不到疼痛般,止住身势后立马就匍匐在地,恭敬至极。 “苦了姐姐,替我背这一口黑锅了。”跨过庭院门户,来人一改先前那冷傲做派,如一只青鸟,衣袂飘飞到了水中月身后,螓首放在肩上,两手环住了水中月那杨柳般的小腰。 来人竟也是一位女子,灯火映照间,其长相竟与水中月一模一样! 水中月偏头看了看那一张与自己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脸,面露无奈,把住腰上那一双不规矩又柔若无骨的小手,轻轻一带,两人似广寒仙子入月宫,一同飞入了有月之阁。 叶枯自无月峰顶而下,行到了半山腰处,若是记得不差,自己来时便是在此处落脚,遇见了那以甲覆面的男人。 “出来!” 忽然,指上生玄,黑白玄芒如两条交缠大蟒,当空而去。 此番上无月峰顶,却只带了满腔阴郁而下,叶枯虽是不求招式之声势,却并不意味着他便使不出能撑撑场面的浩气。 此间无月,唯见黑白。 无月峰半山腰处,随着一指黑白杀出,漫天尘土激射四散,气开虚空之道,凌厉的黑白阴阳气在地上生生犁出一道骇人的深痕! “叶枯!”似是娇嗔,又像是呢语。 黑白大蟒奔突所指之处有星芒满目,不同于简单质朴的黑色欲与白色,星图一展,便见有三十九湛蓝星子,化作一面古镜,交织出道纹,道道混沌光芒流转而出,似困龙天索紧紧缚住黑白大蟒,轻轻颤动。 星光可囚龙,何况区区蛟蟒 叶枯在听见那声音是就暗道一声不好,却没想到她手段如此凌厉,眨眼间便制住了黑白蟒,见那捆龙星索越收越紧,该是来人的怒意越来越盛,他赶紧收了阴阳玄气,搓了搓手,一路小跑过去。 他这一下是入了游物的,可不敢有丝毫怠慢。 她藏在一棵参天古木之后,叶枯便绕到了这里。 两人一道乘了云气升空,叶枯本想驭云会东西两院峰顶,却发觉挪不动脚下云团分毫。 除开之前两声,两人见了面,上了云,一语不发。 她是桑玄。 也是上官玄清。 星辉落尽,蛟蟒不存。 “你的脸”叶枯有些不敢抬头,只是向上虚看了她了一眼。 “怎么”上官玄清仍是以一般染了银辉的头发遮了半张脸,见了叶枯,反倒将脸上波澜都敛了,静静地注视着叶枯。 此间无月,难分黑白。 上官玄清这身修为倒是又有精进,星图一展有星三十九,皆成湛蓝一色。以数论之,星衍玄观法在凡骨极致是四十八颗星辰齐明,而一般弟子能修出三十六颗便是极数。 星辉皆作湛蓝便是将一颗星祭炼到了极处,不再做橙黄橘绿之姿,只如浩瀚银河遥挂处所显,只是纯粹的淡蓝。 “没事,”叶枯也不知说什么好,到了最后,只干巴巴地问了一句:“能好吗” 上官玄清背过身去,瘦削的身影一张一弛,似是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突兀道:“在三千道阶之顶你便认出了我。” 第一百一十四章 小拇指峰 既然认出,为何不开口 叶枯嘴唇动了动,却发觉一字难吐。 “一路乘云入古灵,浑黄河上,峰顶东西两院之外,你更是认出了我。” 既然认出,为何仍是不开口。 “那次,你我两人也是如此看着这片万年不变的夜色,我话都说到那个份上,你也不肯点破身份,与我相认。” 云团浮在云海上,更悬在冥峰之顶,上官玄清只背对着叶枯,俯视着被夜色所笼的古灵。 她轻笑一声,在这苍茫夜色间,更在这空寂天宇上显得格外刺耳,更不答那一番能不能治好的话,“也好,你本就不想与我联姻,这下更多了一个堂皇道理。” 叶枯心中一跳,他不知道上官玄清为何会毁了容貌,只是这番话若是以前的她绝对是说不出口的,不知她容貌被毁后经历了什么,先前那一番公主大气清冷全都不见了。 “你想的真多。”叶枯轻叹,都说女人翻脸比翻书还快,这还不是女人呢,已经说风就是雨了,他似头痛之人般揉了揉太阳穴,道:“我这不正打算明天天一亮就去找你吗” “找我干什么”上官玄清出声很轻,似是怕惊动了天上人。 “当然是与你分享这个消息,邀你同行,我可不放心水中月那等狠毒的女人。”叶枯趁机上前两步,与上官玄清一道,并肩而立。 上官玄清幽幽道:“苏清清、江竹溪、水中月,扳扳手指,也不过三月光景,一个月一个,倒也不嫌麻烦。” 叶枯这才微微一笑,双手交叠放在胸前,道:“不麻烦,不麻烦。” 虽然上官玄清将这事开诚布公的说了,但是叶枯反而一点都不害怕,先不说他问心无愧,就是她将事情挑到了明处,那心里就该是不生气的。 这种事,依上官玄清的性格,若真是生出芥蒂了,该是深深埋在心中才对,哪里会在这里做幽怨之态 他这才想明白,上官玄清从一开始便没有真个生气,她外里什么性子都变得,就是那一股遥遥星辰般的气象变不得,要真是生了“吃醋”二字所言之意,那多半都是一道星辉斩来,打不过,也要速回上虞,让那夏帝夏后派人诛叶枯而后快。 叶枯见她冰颜不化,伸手如蜻蜓点水般在她鼻上一刮,“以前怎么没见到你有这般小女儿作态,难道是在宫中待久了,那修士做主的皇朝还真与世俗那些皇家一般有那么多勾心斗角,人人披皮不成” 上官玄清半点羞意也无,心知这叶枯是在插科打诨,父皇和母后宠她爱她,那几位哥哥姐姐也都认她这个宝贝皇妹,便是其中真有勾心斗角之事,也断然落不到她的头上。 “我只是替某人身子担心。” 叶枯一征,如同被种了道印,失了心智般呆愣在原地,这这这,这是何等虎狼之词,他都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这话真是从上官玄清嘴中说出来的 容貌被毁,看来她真的变了挺多。 上官玄清又道:“你想三妻四妾,我父皇与母后那里却要劳你费一番心思,我父皇,明里暗里,他倒是不大可能对你出手,只是我母后那边嘛” 她眨了眨眼睛,一脸无辜。 叶枯赶忙摇头,复又点点头。 上官玄清在两人中间一划,脚下云气便一分为二,带着她飘向远方。 只是她临走前在叶枯耳边的一句话,让后者惊为天人。 “我不做小。” 叶枯昨晚是猫着身子回到东西两院峰顶的。 江竹溪不知怎么了,竟然就那么大剌剌地睡在了西院竹林之中,口水沾湿了竹节,清早一醒,一征,而后才羞愤一抹,那一擦极其用力,将那一张小脸都揉得空红了,也不知是在怨谁。 与水中月约好的是三日之后。 今日本该又是除了修炼便百无聊赖的一天,可叶枯却记得一件事,昨夜相逢相认太急,竟忘了把与水中月共谋苍霞乙木之详情禀于那位古夏小公主听了。 古灵群峰最中央,便是那最为挺拔、最为高耸的主峰之所在,峰顶有仙殿一座,金光皇皇,不必言说其威严,殿上有匾额高悬,上书万千气象四字,古灵便取了其中万象二字,为这殿、这峰冠之以名。 而在最临近万象峰处,又有翠峰四座,五座山峰抱团而处,并排而立,作五指之状。 不似那外围山峰般只能乘云气往来,此五峰之间却有云桥相连,除万象之外,其余四峰上多有楼阁殿宇,依山而建,掩苍映翠。 万象之右,数之二的山峰,若以五指作比,那这一峰便是那最秀气最小巧的小拇指。 事实也确是如此,这座恰巧也以小拇指为名的山峰上居住的都是女子,倒是与峰顶东院有异曲同工之妙。 小拇指峰外,蒸腾的云霞之间,有几人鬼鬼祟祟的,远远张望,见到叶枯堂而皇之地踏在云桥之上向着小拇指峰而去,这几人的目光一下就聚在了他的身上。 叶枯不疑有他,这几人都没什么敌意,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看着自己,摇了摇头,径自入了小拇指峰去。 “喂喂,那人是谁”有人戳了戳身边的同伴,满眼惊骇。 他身旁那位鬼鬼祟祟的的男弟子瞪大了眼睛,摆了摆头,惊道:“色胆包天!这位兄弟当真是我辈楷模,连小拇指峰都敢闯!” “他的下场不会太惨吧” “应该不会太惨,顶多被打的几个月下不了床,下了床也不认得亲娘。” 小拇指峰素来是女弟子生活起居之地,无论修为高低,一并居住在此峰上,只是各自院落规格、地理位置有所诧异。 这里没什么规矩,若非要拎出一条,便是男弟子无论何情何故,一律不得入内! 只是色欲熏心之人自古有之,就在前几日便有一位男弟子登上了小拇指峰,不幸被峰上女修士发现,然后被打了个半死,被直接从峰顶扔了下去,所幸有人出手相救,这才捡回了一条性命。 这种事情时有发生,越是神秘,越是不让进,就越是有人要铤而走险,一探幽秘,更何况那背后便是大片的花丛,争奇斗艳,令人心驰神往。 不过大多数人还是对峰上师妹师姐的“狠辣”心有余悸,有了相好的姑娘,也只能是在小拇指峰外等着那云雾之后的女子自己走出来。 要不然,吹了一桩好事不说,更有可能落得个终身残废的下场。 “壮士,走好!”有人幸灾乐祸道,可眼睛仍是盯着叶枯走进去的那处空档,笼罩了小拇指峰的云气正缓缓合拢。 “咕咚。”有人咽了咽口水。 踏足峰上,视野才豁然开朗,许是因为都是女子居住的缘故,小拇指峰外总是裹了一层云气,非目力有成者绝难望穿。 叶枯自从入了古灵,根本不像其他寻常弟子一般多有好奇,平日关心的也都是与苍霞乙木卷有关的事情,所见所闻多有闭塞,根本不知道小拇指峰还有这种规矩。 有一队女弟子正朝着自己这个方向行来,都是十五六岁年纪的姑娘,生的灵巧可人。 凡是入得仙门又有缘修习仙家玄法的,大多都与丑字沾不了边。 以叶枯的修为,要避过这群只有一个凡骨七品师姐带领的女弟子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情,他隐约见感觉到了些不对,不愿多事,毕竟走这一趟也只是为了上官玄清而已。 小拇指峰像个姑娘,一指独秀。山青水绿,繁花似锦,峰上有一座大湖最可为人称道,湖天一色,有天光垂青,有碧波粼粼,湖中有小舟徜徉,仙禽异兽戏水,仙荷滴露,灵草散香,峰上女子都是倚湖而居,湖畔有屋,山峦有舍,叠妙重嫣。 有女子歌声,曼妙而空灵,伴苍翠而动,借灵珍做舞,令人未见旖旎,不思旖旎,却已是在旖旎之中了。 叶枯到了湖畔,他一路行来,一个男人的影子都没见着,这才想到小拇指峰不会是一个“大东院“吧 上官玄清肯定是知道这么一回事的,可偏偏不告诉他,昨夜他说要来峰上寻她,这位古夏毁了容的古夏公主就一口应允了这不是打定了主意要整他一回又是什么 “搏一搏,搏一搏。” 有了这层心思,叶枯站在离了那一片大湖老远的林中观望,只见有一位女子坐在船头檀口轻启,一曲波凝水止,两只脚丫若白玉两团,小巧白皙五指微微翘起,俏皮抬头,踢水嬉戏。 又有几位少女湿漉漉的从湖底潜出,乌黑头发遮不尽雪背,挡不尽双肩,水草浅弄,侧耳聆听,掩在湖畔溪草之后,衬在碧水微皱之前。 藕玉连珠滚银盘,香幽雪气透绿慵。 叶枯没来由的多看了几眼,回过神来却又一阵头疼,上官玄清只说了她在这小拇指峰上,可却没说具体在哪儿啊! “真不负以上官为姓,这心机也太深了些。” 叶枯无奈,无奈到望着湖中那几朵水花征征发呆。 第一百一十五章 避 昨夜二话不说就去无月峰上走了一遭的叶枯在这个时候反倒踌躇了起来。 他已在这里观望将近一个时辰了。 湖畔踢水泛歌的几位女孩儿早已不见了踪影,那些或是毗邻湖畔,或是绕湖依山而建的屋舍也已经看过了一遍又一遍,姑娘出,姑娘进,就是看不到他要找的那一位姑娘。 这么等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叶枯正有些按捺不住,一直寂静无声的林中却忽有莺莺燕燕之语,他赶紧跃上树去,这才见得又是几位小拇指峰上的仙女拎着竹篮满载而归。 新鲜摘下的花朵编成头环,就那么随意地往这豆蔻梢头一扣,都是极好的风景,花瓣凝露,巧笑嫣然,竹篮摇晃,莺燕叽喳。 对于修士来说,修行固然是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可也仅仅就是那么一部分,远远不是全部,十几岁的好年纪,哪里能都学了那枯坐之事,闺房情趣不提,便是拿到外面来,蹴鞠秋千,生火做饭自娱自乐都是常有的事。 那竹篮中便是采来的仙瓜灵果,生嚼下去固然药效更佳,可却是失了烹调一番过后的那种趣味。 几位少女有说有笑地走着,活脱脱就是这林中的精灵,不知怎么的,其中一个女孩儿突然顿住了脚步,向同伴们说了些什么。 其中有一位姑娘,许是生性就活泼,做了个夸张地表情,咯咯笑道:“桃儿还是这么丢三落四,别到了那一天把自己都给弄丢了。” 那因停了脚步落在后面的女孩儿一听,脸颊上染了两抹红晕,嗫嚅着说了什么,便在一群女孩儿银铃般的笑声中飞快地跑开了。 “那我们就还是不等你了,先回去了哦。” 这几人本就是一道亮丽的风景,那穿着一身窄袖长袍,蹬着一双黑靴的姑娘跑开,就更让叶枯眼前一亮,一听见这一声不等,更是为这几位姑娘暗叫了一声好。 叶枯身形一展,入了游物,身落枝丫之上却不沾染枝丫分毫,折了方位,紧紧追去。 那位着窄袖长袍地姑娘也是修士,虽然还没有修出真气,可也不会因为这一身衣裳便碍了步子,不多时便停下了脚步,俯下身子,将眼睛瞪大了,在地上仔细地寻找着什么。 “呀,找到你了!” 她甚是欣喜地拾起了一枚小巧玉环,震落了泥土,蒸干了露水,举在眼前翻来覆去地看,确认了并无破损之后正要笑着把它收起来,却看见透过那玉环中心的孔洞,竟有一位长得还不差的少年向她走来。 怎么回事这是小拇指峰上呀,这里怎么会出现一个男人 好歹是入了古灵修了玄法的人,这姑娘迅速的将玉环收好,如临大敌般紧紧盯着那正一步步,不对,是已经到了自己眼前的少年。 诶,这人长得是真不坏,不对不对,我该问他到小拇指峰来干嘛,再把这消息赶紧告知师姐她们才是! 不过,如果他是来找我的,那就不能告诉师姐她们,我可是要羞的。 “姑娘,我没有恶意,就是想向你打听一个人。” 这女孩儿全身绷紧的紧张模样让叶枯停下了脚步,一丈远,该是个很合适的距离,既不显得冒犯,也不显得疏离,说这话时脸上也是温和的笑意。 “啊啊!”这内心戏极为丰富的少女小嘴张圆了,像是才回过神来一般。 然后,转身就跑。 这也不怪她,自登上这小拇指峰,临湖而居以来,师姐们便告诉她男弟子不得上峰来的规矩,男弟子们真有了心上人也会规规矩矩地约出峰外,而这强行上小拇指峰来的人,只以四个字概括: 非奸即盗。 叶枯神色如常,似早料到了这被唤做桃儿的姑娘会逃,一步迈出便又挡在了她身前,一连几次,桃儿才像是认命了一般,才像是知道这少年的修为高出自己太多太多了。 “姑娘,我真没有恶意,也真就是想向你打听一个人。”叶枯尽量做出和蔼的样子。 桃儿小脸白里透红,方才那几次折转方向,耗费了不少体力,她背靠着一棵树,单手攥着衣领,捂着胸口,壮胆似地直视着叶枯双眼道:“谁!” “桑玄。” 叶枯看着桃儿,这姑娘似是努力地在想,到了最后也只是让他失望地摇了摇头,道:“没听说过,我不知道这个人。” 桃儿见叶枯脸上浮出失望的神色,当即便紧张道:“你放过我吧,我保证不会跟别人说的。” “说什么”叶枯眯起眼睛,目露凶光。 “没什么,没什么。”桃儿赶忙摇头,把不少头发都甩到了脸上,缠乱交错,道是青丝拂面,湿露沾衣。 叶枯又问了几个名字,这被唤做桃儿的少女只顾着摇头,一概是不知道,无奈之下他只好退而求其次,让她带了条隐蔽的路去到那灵湖之畔。 他也不是没想过托桃儿去问别的女弟子,只是这样一来知晓的人就更多了,叶枯可没把握堵住这姑娘的嘴,总不能真的下杀手吧 桃儿这回换了点头,看这位公子好像确实是个讲理的人,满口应允带着叶枯向着那一片湖水而去。 屋舍已近,这小拇指峰上的屋舍绝不是东西两院的几间茅屋可比,每一间都自成院落,便是比世俗中大户小姐们的闺房闺院都要强上不止一筹,天地间浮着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隐隐约约中有女孩儿们嬉闹哼曲儿的声音入耳,叶枯一把拽住了前方桃儿的手腕,冷声道:“不是让你找一条隐蔽的路吗” 桃儿挣扎了几次,但就是挣不开把住了她的那只大手,快要急哭了,“这就是隐蔽的路啊!我没有骗你!” 叶枯才松开手,他总是觉得这桃儿不怎么靠谱,正要说话,一个绣花竹球就越过了身前的屋子高高抛来,啪地一下砸在了地上,竹球前的两人像是都呆住了,没一人反应过来去捡的。 蹴鞠本是世俗闲家儿女的乐趣,可谁说这入了山门的修士就必须得免了此俗 有欢声笑语透过青青小院,叶枯暗骂了一声,四下望去竟然无可供他藏身的地方,也就是这么一会儿功夫,便见到有一抹鹅黄身影跑来,弯腰抱球。 这鹅黄少女眼中似只有那一只绣花竹球,捡起来抱在怀里后才见到有一男一女立在身前,立时惊叫道:“有男人,有男人闯进来了!” 这一声惊得太过,不远处那几位一同蹴鞠的女伴听了顿时也惊叫着飞掠而来,有人杏眼怒睁,杀气腾腾,还有人好奇不已,再想又是哪位不怕死的狂徒竟敢以身试法,不见前几日才被打了半死丢下去一个吗 叶枯心里头不知道已将这带路的桃儿骂了多少遍,却又不可能真就丧心病狂地把她就地正法,一入游物,如一阵风般飘过了那一抹鹅黄。 “这些男人真是色胆大包天,三番五次擅闯我们小拇指峰!” “快通知其他姐妹,一同将人找出来,扔出去!” “找到他!打折他的腿!再把他眼睛缝上!” “诶,桃儿,你刚才是不是跟那人在一起!” “那男人不会是桃儿的小情郎吧那可不能像之前那死胖子一样对付,可得讲些轻重。” 临湖之畔,堆似锦繁花,拥锦绣团团。 叶枯好不容易才寻到一处安生,长舒了一口气,心道:“如狼似虎,真是如狼似虎!要是被这群女人抓住,非得掉一层皮不可。” 他又不能真个与这些女弟子们动手,空有一身修为却只能被逼的落荒而逃。 “叶枯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有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叶枯差点就成了惊弓之鸟反手劈下斩玄一剑,镇定心神循声看去,只见是尚暖单手抱着一捆竹简,正一脸诧异的看着自己。 “你胆子真够肥的,张有虎才被打了个半死扔了出去,你又来闯,是不是之后就是吴行云,庄墨了徐客太老实,多半是不敢来的。” 尚暖叽叽喳喳地,快步走来,一脸神秘地问道:“你是来找竹溪的吧可是被这临湖的风景晃花了眼” 江竹溪则是今早才从东西两院搬来了小拇指峰,走时也没跟叶枯打半个招呼。 叶枯这才知道先前那几位师姐口中擅闯小拇指峰的男弟子竟然就是张有虎,这下就轮到自己了,苦笑道:“不是,不是。我是来找桑玄的,这小拇指湖湖畔确实是屋舍屋舍林立,只凭我一双眼睛怎么都找不到她在哪。” “啊”尚暖一听,杏目圆睁,看向叶枯的目光顿时变得有些古怪,表情像是刚吞下了一整个鸡蛋,抄起还未落地的竹简,惊道:“你喜欢桑玄姐姐” 她简直不敢相信,虽说是不能以貌取人,但叶枯与江竹溪两人向来是入对出双,这便是有了江竹溪珠玉在前,如今叶枯不找江竹溪,反而来找桑玄,这又算哪一回事 不等叶枯答话,尚暖大大方方地挽了叶枯的手臂向着一旁自己的院落里拖去,道:“张有虎那人太没用,我上次帮了他逃过一劫,没想到最后还是被人抓了去。我看外面群魔乱舞,想来都是你惹出来的事吧” 小拇指峰上姐妹们寻人的阵仗透窗入耳,这事儿还不都是怪那位名叫桃儿的女弟子太不靠谱,一想到她,叶枯就一阵头大,恨恨地点了点头。 尚暖见得叶枯那副差点就要咬牙切齿的模样,不由得一笑,伸出青葱玉指点了点怀中的竹简,道:“好了好了,你先在我这里避一避,等我回来再做商量。” “砰!” 一关门,把叶枯的话全堵回了肚子里。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不认为 小拇指峰上的居所不是东西两院那般简陋的茅屋可比,这“好”却不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好”,从各自独院再到屋中所用,都比东院的破陋好了不止一筹,也怪不得江竹溪那么急匆匆地要搬来这里。 小拇指峰上是绝不许藏男人的,这是不成的规矩,否则你藏一个我藏一个,哪里还有半点仙家修行的清净,只成了藏污纳垢,乌烟瘴气的地方了。 “大家看仔细些,这种登徒子绝对不能轻饶,就是要打到他们害怕为止!” “师姐说的对,一定要把他找出来!” 闺房闺房,初看觉得新鲜有趣,看多了也就是那一副模样,更何况叶枯心中有事,只觉得这屋子里像是生了一团火,烧得他心中乱跳,却偏偏又不敢打开窗户透透气,只能闷着。 叶枯听着外面的一惊一乍,叹了口气。 尚暖来的总是很及时,进到屋里时还带着一四笑意,这丝丝缕缕的笑扯动了叶枯的心弦,让他有些不明觉厉。 在叶枯惊骇的目光中,尚暖嚯地一声推开了窗户还笑着与经过窗前的师姐打了声招呼,当她回头时却不见了叶枯踪影。 尚暖的目光锐利而狡黠,含笑道:“诶,叶枯,你躲在那儿干嘛” 叶枯没有说什么,心里却在暗暗叹息:“才出虎穴又入狼窝,在来时就该知道尚暖的性子,我怎么又这么糊涂。” 尚暖将窗户半掩了,向叶枯招了招手,兀自坐下说道:“若是被人发现,叶枯你可真就是死定了。我刚才顺路去了一趟桑玄姐姐的住处,她人也不在里面啊。” 叶枯走到她对面坐下,正色道:“不可能,昨前几日说好了要来见她一面,她能去哪儿” 尚暖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奚落道:“哟哟哟,你说见就见,要是我我就偏不见,放你个鸽子,你能怎么样” 她觉得叶枯不太可能弃江竹溪而取桑玄,一再取笑。 “我不会把她怎样,但如果是你”叶枯一改方才的正襟危坐,没待尚暖反应过来就贴在了她耳边,轻声道:“抓起来,狠狠打屁股!” 如蜻蜓点水,叶枯说完便退了开去,脸上挂着一抹坏笑。 “你!”尚暖气得差点就要噌的一下站起来,可如果真这样,就是如了叶枯的意,这么一想,她反倒平静了下来,上下打量着叶枯,而后摇头道: “真有这等奇男子,舍竹溪而取桑玄,我一个女人都无法理解。” “是女孩。”叶枯纠正道,因为只能打女孩的屁股,不能打女人的屁股。 尚暖咬着一口银牙,道:“伶牙俐齿,我现在就把外面正找你的师姐们都招过来,看你怎么办!” 叶枯心中暗笑,脸上却是惊慌的神色,赶忙赔笑道:“尚仙子何必跟我这种小人物计较,还得请你替我再跑一趟。” 这丫头说不定刚才根本就没去到上官玄清的住处,只是胡诌了个借口来找他的乐子而已。 尚暖学着叶枯方才的语气,“不是替你。” 没过多久,尚暖回来,身边却不见上官玄清的身影,摇着头道:“桑玄姐姐昨天才正式拜了师搬到了小拇指峰上,说不定正在聆听师傅讲法,忘了你要来见她这一回事了。” 尚暖一脸遗憾,叹道:“一厢情愿啊!世间最苦不过单相思,哎。” 叶枯微微一征,见尚暖这次不像是作假,心中有些失望,虽然上官玄清不大可能是因为修炼之事而忘了见他,但女人心,海底针谁又真个说得准 昨天夜里,上官玄清的态度就是模棱两可的,现在的叶枯可不敢乱揣摩女孩的心思了。 他心中失望,语气便难免有些低落,道:“她忘了要见我那麻烦转告她一声,叶枯来过,我就先回去了。” 这时,门口突然有人轻咳了一声,笑道:“你现在可走不成,要是被别人看见那闯进小拇指峰的登徒浪子竟然从尚姐姐的房间中走出去,那她不得羞死” 叶枯闻声就觉得有些熟悉,抬头一看,竟是江竹溪,这还不算,在她身后,半遮了脸的上官玄清嘴角挂笑地看着他,若只看这半张脸,配上那微微上扬的朱唇倒真称得上绝世二字。 江竹溪背着手,犹如一位小女先生般踱步,叹道:“一厢情愿啊!世间最苦不过单相思,哎!” 可惜最后那一声“哎”,她叹的太重,一下没有把持住就笑出了声来。 叶枯这才后知后觉,感情是这三位联起手来取笑他,不过他也不是在这种小事上斤斤计较的人,更何况也要看这始作俑者是谁不是 叶枯笑眯眯地说道:“一厢情愿我看是一箱情愿才是。”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上官玄清与尚暖不明就里,江竹溪却猛地转过头来,小脸胀地与方才那一颗落地的红花球有的一拼,整张娇嫩水灵的面颊红如晚霞,瞪圆了眼睛,老半天说不出话来。 叶枯也不管她,起身将上官玄清迎了进来。 尚暖倒也识趣,知道旁人在这儿只会碍事,拉过江竹溪就出了屋去,只留下一句话,讳莫如深。 “你们俩可不准在我屋里乱来。” 当屋里只剩了两个人的时候,叶枯才悻悻然又起了身,不使玄法,只朴实无华地用手将半掩的窗户都关紧了,摇了两摇确认拴严了才回过头来,低头朝手上呵了两口气,像是被刚才刮进来的风冻着了手。 “说吧。”上官玄清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叶枯嘿嘿干笑了几声,将呵了气的手往脸上一抹,端出木凳子来让自己与上官玄清都坐了,这才将从那一袖大风吹散两人之后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 从在破木屋中见到那一对贫贱夫妻到曲屏二三事,从被凌家老人追杀到跟随江竹溪一行入宁安拜入古灵,事无巨细,一一相禀。 平日里叶枯总觉得自己是不善言辞的,可这一回却讲的绘声绘色,抑扬顿挫有了,娓娓动人也有了,可上官玄清那半张脸上却始终波澜不惊,让他怀疑是不是她这一半没毁的脸上被下了毒,变不得神情。 “不差。”上官玄清像是听了一段书,品了一出戏的大家小姐,只待书说完了戏也唱尽了才在末尾加了两字做评。 叶枯一番话说完,自觉是找不出半点纰漏,这下你审完我,就该我审审你了,便道:“昨晚你怎么会在无月峰” “见你去了,就跟着。”似这才勾起了上官玄清的兴趣,声如落子,道:“水中月这人很不简单。昨日你夜上无月峰,你见到了几个人” 无月峰无月,有月阁有人,一位是水中月那半魔半仙的女子,一位是以甲覆面一语不发的怪男人。 上官玄清见叶枯沉默,继续说道:“那日在传经阁,水中月一现身竹溪的神情就不太对劲,后来我特意多留了一份心给这位年纪轻轻就做了古灵长老的女子,无意中知道了” “知道了什么” 有声乍起于屋外。 “吱呀” 下一刻,门被推开半寸,一道蓝色神芒如闪电般劈来,袭向玉面半掩的上官玄清。 “刷” 几乎是同一时间,叶枯前冲,挡在了上官玄清身前,白皙修长双指拈花般夹住了偷袭的蓝芒,举在耳畔,有低沉讶异的轰轰雷鸣在耳边炸开,他冷哼一声,催动太玄阴阳真气便将指间闪电震散,散做丝丝缕缕的黑烟。 “呲呲” 黑烟不升反降,青砖表面一片焦灼,发出毒物腐蚀的声响。 “好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不愧是我看中的人。只不过这英雄是英雄,可这美嘛该是只能算一半才是。” 门已重新关好,水中月不知何时已进到了屋内,一双眸子在叶枯遇上官玄清之间来回打量,那眼底都是笑意。 上官玄清以单眸对上水中月的双眼,平静道:“知道了无月峰上该有三个人才对。” 昨夜里那一双差点要了叶枯身家性命的生死蝶魂出现的实在太巧,偏偏是蝶影纷飞,叶枯从有月阁冲出之后,偏偏是在在他看向江梨之时。 事后,叶枯将这一幕推演了了不下百次,可怎么也想不通那一双生死蝶魂是在什么时候绕到了自己身后,潜于暗处只伺这稍纵即逝的机会而动。 水中月眼睛微微一眯,但只眨眼的功夫便恢复如常,漫不经心道:“我还以为是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说话时,水中月不自觉地看向叶枯,后者却只是神色如常,似是将那位毁了半张脸的女子话中的平静披在了自己身上。 “确实不是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不知为何,上官玄清被水中月出手偷袭,而此刻偷袭的人就站在眼前,但她却没有一点怒意,甚至那半张脸上还勾出了一丝笑。 叶枯瞥了上官玄清一眼,问的却是白痴似的话,“你怎么在这里” 按理来说,这小拇指峰只不许男人进出,而这位不过双十年华的长老却是个实实在在的女人,又有什么来不得 水中月初时有些错愕,转而就咯咯笑道:“我怎么不能在这里忘了告诉你,尚暖是我新收的弟子。” 她见叶枯面如沉水,还以为是他城府多深,心思又有多么灵敏能够见一斑而窥全豹,却不想问的却是这么一句没谱的话。 叶枯摇了摇头,道:“她不跟你计较,那就下不为例。” 这最后一字落下,水中月本心中只觉得好笑,却突然间有金光一闪,似有无形锐芒,刮骨而过。 “轰!” 她的魂海被轰隆隆劈开,神识汪洋难复,一片混沌空白! 这哪里是下不为例 “玄清这么想,我叶枯可不这么认为。” 第一百一十七章 秘事 “我叶枯可不这么认为。” 金行入神识化形成剑,专斩人之魂海,修到上一世极处,可斩三魂,可断七魄,可分人魂天地,可判人魄鸿蒙。 水中月哪里能想到,一位不过凡骨境界的修士竟会涉及神魂之道,哪里又能想到世间竟会有以五行入神识这等通天莫测的法门 本来以她化境修为,叶枯的一举一动都在她的掌控之中,便是在如此近的距离下都不可能让后者有半点可乘之机。 可神魂一道向来诡异莫测,如此近的距离之下,金行化作的道剑如惊鸿过隙,让水中月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被一剑劈开了魂海。 上官玄清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位方才出手偷袭自己的女人那双秋光潋滟的眸子中有鲜血淌出,水中月浑身颤抖,檀口微张,似是在极力忍受着莫大的痛苦。 终是一个趔趄,如同一根绷得太紧而断裂的琴弦,曼妙身躯顿时站立不稳,迎面栽倒。 上官玄清对这个女人半点好感也无,再加上方才偷袭一事,就更是不可能伸手去扶。 倒不是女人的小气。不扶,不过是人之常情,若是扶了,那上官玄清就成了女圣人,可以开宗立书教化后人了。 许是琴弦这个奇妙的比喻一下子在脑海中蹦出来的缘故,上官玄清也一下子就想到了北王府里的那只难展翅的雀儿,盛幽幽,想到这,她眸中便有一丝异样闪过。 叶枯横臂挡住水中月倾倒而下的身形,回头望了望上官玄清,却只换来一个白眼。 水中月毕竟有化精境界,当她悠悠醒转过来,却发现自己手脚都被白绫捆了,丹田真气如同一汪死水,任她如何也调不动半分。 她下意识扭动挣扎,犹如一只体形修长的蚕,许是这个动作太过别扭,惹来旁人发笑。 叶枯笑道:“别挣扎了。不妨告诉你,在你人事不省时我就封禁了你一身神力,你现在和一个寻常凡人没什么区别。” “你们想怎么样”水中月那双翦水秋瞳死死地盯着叶枯,心中惊骇仍未平息,这人真的只有凡骨境界只不过这惊骇被她很好地掩了下去,神色不露。 “看看看,刚才我也这么问,你就认为我是个傻子,那你自己现在怎么也问出这么傻的话来了”生死皆在掌握,叶枯有恃无恐,一点也不着急,直勾勾地对上水中月的双眸 水中月听得这油腔滑调,一身修为被封,像是被叶枯的眼神刺得心烦,偏过了头去,不忍再看,她无意中扫了上官玄清一眼,心道有她在这叶枯应该还不至于做出什么逾矩荒唐的事来。 不知是不是心有所感,上官玄清刮了叶枯一眼,轻咳一声,问道:“为什么非得要挑在三日之后” 水中月一怔,这位在叶枯口中被称作玄清的姑娘不对无月峰有三个人的事刨根问底,怎么反倒关心起苍霞乙木卷来。 转念一想,无月峰上的事与这两人干系不大,水中月拘禁了小白狐江梨一事,说到底叶枯相助于江荔江梨这一对姐妹只是出于好心,断然没有必须要帮的道理,而上官玄清又哪里会真个在意这对姐妹命运如何 都说要提防狐狸精,这下是真的白狐上门了,又哪里有要全心全意搭救的道理 水中月也是女人,自以为已将这一份心思琢磨了十之八九,可不管心中千转百转地想,依旧改变不了身陷囹圄的境地。 “三日后是宗门大比。你们难道不知道”水中月被缚住了双手双脚,有些讶异地说道。 古灵是四脉之一,在这一片区域里是巨无霸一般的存在,宗内一年一度的内门弟子大比也算是一桩盛事,届时,四脉中其余三宗都会派出弟子前来一观。 附近一带小宗门掌门,大家族族长,镖局总镖头,帮派首脑,商会头目也都会前来,这些势力也会选拔出优秀的弟子送来古灵修行,来此观战也多是为了一观这些后辈进境如何。 不过说是如此,实则也是一窥古之四脉中孰强孰弱,一宗比试,通常来说另外三宗也不是只来看戏的。 那时古灵门中十之八九的人都会聚在一处,也正是古灵各处把守最为薄弱之时。 叶枯与上官玄清倒真是第一回听说宗门大比一事,在他们眼中这种比试更多趋近于一种小打小闹,比试讲究的是点到为止,胜得雷霆凌厉是让人生畏,胜得风流潇洒才会让人倾心。 叶枯沉吟片刻,道:“那时他们是都会聚在一处观看比试不假。可如果掌教和那帮长老都还没有老糊涂的话,越是此时便越是不会掉以轻心,更何况还有其他三宗之人前来,古之四脉可一向都不是同气连枝的,兴许某些重地的把守不仅不会变弱,反而是会比平时更加注意。” 水中月点了点头,似是对叶枯缜密的心思称赞有加,只不过她手脚被缚,这点头的模样看起来就有些别扭。 “怎么,你怕了”她颇有些挑衅地说道,像一只困在笼中的白鸟啄着可供栖身的笼中枝。 叶枯两手一摊,笑道:“怕了。” 水中月心底只感到一阵无语,这人有时实在像个无赖,说他没个正形太过,说他浪荡不羁又太轻,你要是争辩两句还好,寻常男人有几个会在女人面前说“怕”这个字,更何况还是 她看了化名桑玄的上官玄清一眼,怎么想不明白这两人之间怎么会生出感情。 这名叫叶枯的少年年岁之轻可做不得假,凡骨可抗衡化境,放在哪里都称得上天才二字,虽说修士不重容貌,可让人津津乐道的总是郎才女貌,况且谁又听说过那些天骄们身边的女人是丑陋不堪的,便是庄墨的四位侍女,单个拎出来也是各有千秋,可堪一品的佳人。 上官玄清是亲手将水中月捆上的,只不过水中月似乎并不知道这件事。 “叶枯说的不无道理,水长老该不会是想借刀杀人,届时反水,合门中其他人之力诛杀我们二人吧”上官玄清淡淡道。 那时如果遇上什么人,水中月将他们两人直接卖了也不是不可能,毕竟谁会选择去相信两个刚入门不到三月的弟子而不去相信一位化境长老呢? 水中月的惊讶比方才犹有过之,道:“你们难道不知道,现在执掌古灵门户的只是一位凡骨九品的女子年纪也只跟你们差不多大。” 叶枯与上官玄清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疑惑的神色。 水中月见了两人的神情便知道这一男一女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是打着两双赤脚带了两口袋浆糊就入了古灵来。 如古之四脉这等势力,掌教宗主之位多是世袭,由一家所把持。 两个月之前,有人于一夜之间血洗宗主府邸,独独留下了一位少女,这位少女便是古灵当今的宗主,也是那已故掌教真人的独女。 自那六百年前的那双羽叩门一事之后,古灵在这六百年来休养生息,渐渐又重现当时辉煌的趋势,何曾受过这等重创与侮辱门中长老皆是震怒,可那位被杀死的老宗主本身已是步羽十三阶上的人物,加之有宗门地利,仍是被人一夜之间屠了满门,只留下了一位老来才得,取名古晚晚的女儿。 这等手段不可谓不毒,更令人心惊的便是那屠夫的一身修为,又该到了哪等境界 不是古灵不想手刃此贼,一来是为老宗主报仇雪恨,二来则是找回颜面,实在是有心无力, 那人甚是嚣张,杀人后只蘸血为墨,在古晚晚身前书下十字,道: 静待尔等庸人前来送死! 古灵长老寻到古晚晚时,这位从小便被老宗主捧在手心里的女子早已不省人事,浑身冰凉,脸上是一个骇人的血手印,让人触目惊心。 一夜屠府的人莫不是一个疯子要不然怎么会如此行径 古晚晚天姿奇佳,不然也不能在十六岁的年纪就修到了凡骨九品境界,是大长老力排众议,将这么一位少女推上了宗主之位。 这件事本是秘而不宣,可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听说这一次宗门大比是“盛况空前”,来人未必就不是想看看这年纪轻轻就执掌古灵门户的女子长得哪般模样。 每一届宗门大比古灵掌教必定会出席,这一次古灵定是会将全部的心思都放在比武之处,一来是为了那小宗主的安危着想,二来则是需要撑出鞋码门面,不能被其余三脉看低了去。 “你们以为苍霞乙木卷的真迹在哪里会有古灵的重兵把守古灵要是能得此真迹,这几百年来也不会总是赘在四脉之末,也更容不得那疯魔放肆,屠了掌教满门还潇洒离去了。”水中月解释道。 上官玄清蓦地起身,拽住了白绫一角,道:“古灵虽然式微,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们都无法寻到苍霞乙木卷,你又如何能知道其真迹所在” 白绫被扯动,水中月全身骤然一紧,言语间反倒是更为镇定冷静,“每个人都有秘密,你不也一样吗” 一点寒光乍现,有刺点在水中月娇嫩的脖颈。 “死人有的是秘密。” 上官玄清冷冷地说道。 第一百一十八章 自有分晓 屋外,小拇指峰上的姑娘嘈杂了一天,只是她们却想不到这个上了峰来的“淫贼”不止“勾搭”上了桃儿一个姑娘。 夜幕早已降下,又过了将近一个时辰,夜幕才将那份喧闹全部裹了进去,此时的屋内也静到了极处,如同一块冰片。 星锋点在颈间,有灿灿光华流转,不觉锐气逼人,只觉得有些梦幻,像是一件以雪白为背景的完美艺术品。 叶枯总觉得上官玄清容貌被毁后变了许多,放在以前,多半是不会有此动作的。 “呃”他刚想开口就迎上了上官玄清冷漠的眼神,生生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 水中月全身因白绫被扯动而绷紧,脖颈间是润人的寒意,白色绸缎勒的太紧,她一身修为被封,不得不高扬螓首,像一只曲着颈的天鹅。 有风拂过,水中月修长的眼睫微微颤抖,细密玲珑的黑密之下是微合双眸,颇有一副宁死不屈的烈女架势。 见此,上官玄清冷哼一声,手中星锋又进了一寸,星光凝成的锋芒可柔可刚,水中月白皙的肌肤上顿时出现了一个不和谐的黑点。 “你们!” 听见这一声,叶枯心头才算是松了一口气,暗赞这两个丫头回来的正是时候。 尚暖也不知带着江竹溪去了哪里,或许是不想打扰叶枯二人的缘故,她们两位已经在外面晃悠的一天,更让她们想不到的是,一回来就见到这么刺激的一幕。 “师傅”尚暖快步走到水中月身前,上官玄清早已收了星锋,轻轻一带便有满屋白绫纷乱,除了水中月身上的束缚。 叶枯大手一挥,满屋纷飞白绫寸寸滑落,堆在他的脚边。 水中月看了这位才入了她门下的少女一眼,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可尚暖是个藏不住心事的性子,大踏步过来拦住了欲回的上官玄清,娇喝道:“桑玄,我师傅怎么会在这里,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化名桑玄的上官玄清半张便可称绝世的脸上波澜不惊,指了指叶枯脚下的那一堆白绫,并不答话。 不见叶枯如何动作,身形便已经到了尚暖与上官玄清之间,解释道:“没事,没事,尚姑娘你别生气,这事跟我和桑玄一点关系都没有,你想想,水长老化境修为,我们两个人就是想困住她也没有这个本事啊。” 说完,叶枯还像着水中月使了个眼色,是想让她帮着自己圆这个谎。 这位刚刚脱困,手脚俱是酸麻的玉人饶是修养再好,养气功夫再怎么到家,心中也难免要骂上叶枯一句,无耻至极! 这叶枯难道就没有一点始作俑者的觉悟到头来她吃了亏,还必须得把这一口气往肚子里咽,她只以为从斩碎魂海,封印修为再到把她捆成雪蚕模样,都是叶枯一手为之。 水中月白了叶枯一眼,起身将手搭在尚暖的手臂上,轻声道:“他说的不错,确实不关他们的事,反倒还是这位桑玄姑娘替为师解了缠身的白绫。” 尚暖的神色顿时软了下来,嗫嚅着像上官玄清赔了个不是,复又看向她的这位师尊,欲言又止。 师尊为何会弄成那班模样又为何会出现在自己房中 水中月像是猜透了尚暖的心思,却只是摇了摇头,道:“是为师的私事,无需你挂怀。” 尚暖心下一黯,正要再说些什么,却有一道冷森森地声音响起,“私事我最恨的就是私事,你该还的也恰恰也是私事。” 几人转过头一看,本是一身粉白衣衫的江竹溪此时却有森森青烟覆体,色近墨黑,连带着一身衣裳也染上了墨色,小脸上挂着一抹妖异的“笑“,似白狐露齿,鬼风生睛。 见水中月转过头来看她,眼中竟还有一丝迷茫,“江竹溪”心中冷笑,暗道:“天道好轮回,她如今一身修为尽失,我正愁没有机会报仇雪恨。这贱人姿色有那么几分心肠却比蛇蝎还要狠毒,迷惘你装什么又凭什么装矫情恶心,令人作呕!” “江荔你醒过来了”叶枯惊道。 鬼魂之物本就不被阳间所容。于这阳世间行走的鬼魂固然有夺舍这般莫测的手段,可所受限制同样也是极大。 他本以为没有半载的功夫,江荔的鬼魂绝不可能苏醒过来,却不想到会在这时就占了江竹溪的身子去。 “不错。”江荔周身鬼气森森,墨烟盘绕煞是骇人,“叶枯,我知道你心中因苏清清一事对我江荔没什么好感,想来也不会真个帮我报仇,可江梨还在这贱人的手上,生死未卜,你是救也不救” 叶枯叹了口气,道:“救,怎么不救,只是” 江荔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叶枯的话,“哪有什么只是只是,你何时也变得这么矫情要救,就让她把人交出来,不然休想” “不然休想如何”叶枯也不是好脾气的人,对于江荔他实在无感,冷笑了一声,当下身形一晃,拦在江荔与水中月之间,说道:“江梨我自是会救,只不过还轮不到你对我大呼小叫。” 叶枯一招手,水中月那一支栖有生死蝶魂的花簪便落在了他手中,以簪指人,“救江梨是我与她的情分,我若说还打算将你杀了,再把这小白狐养在笼中,江荔你信是不信” “当然,此笼非彼笼,那丫头生的倒也可人,做一只白狐养着倒是屈才了。” 江荔自是知道叶枯的实力,本来听了这话就该稍稍收敛,可不知怎么的,江荔今日却偏偏毫不相让,针锋相对,讽道:“信,我怎么不信。我与梨儿这些人,不,这些妖,本来不就是一株株无根飘萍,若能寻到一两处落脚的地方,还得要感谢你的大恩大德。” 水中月发簪被夺,三千青丝披散而下,这时才终于显出些慌张的神色来,抿了抿嘴唇,只是现在不知为何叶枯与江荔似乎也不对付。 她当热不会引火烧身,却只站在一旁做隔岸观火之事。 “飘萍”上官玄清静静地咀嚼着这两个字,方才水中月让她想起了北王府中的盛幽幽,此情此境,又勾出了这一段几回忆来,她只征征的,像是看得呆了。 叶枯不怒反笑,以水行主神识,有壶影可承天地之水,倒灌而下,一个冲刷便将簪内禁制破了个干干净净,魂气再升,显出了江梨的模样来。 那只是一团虚影,这只被囚禁的白狐已然清醒了过来,怪的是昨夜还不见狼狈,此时却披头散发,周身衣衫破碎处隐约可见淤青遍布、红痕错落,伤害累累,无力的倒在地上,小嘴微张琼鼻翕动,两点眸子灵气全无,脸上阑干,我见犹怜。 她像是受了好大一番折磨。 江荔此时根本顾不得与叶枯置气,见到江梨这奄奄一息的模样不知是吃了多少苦头,她早知道这贱人心肠毒辣,却不想到她竟会这般折辱一个无辜少女! 叶枯见她眼眶泛红,神色间俱是说不出的懊恼与悔恨,伸出手抚向倒地不起的江梨,无奈只是一团魂气虚影,以江荔的能耐,只是将手伸入了水中又哪里能捞得起一轮月亮来 这头鬼狐虽是经历了人心险恶,但到底还是有良心未泯。她与江梨的情意怎么也做不的假,叶枯的心也爱屋及乌的软了半寸,心中戾气也消了许多。 只是簪中并未见到生死双蝶魂影。 前后相接,叶枯这才了然,昨夜那两只从背后袭来的蝶魂并不在此簪之中,也正是如此那一双蝶魂才能突兀的出现在他背后。 他也没有想到,昨夜里还好生生的江梨突然就变成了这幅模样,心中隐隐有些猜测,看向同样是一脸错愕的水中月说道:“先把人放了,有什么话之后再说。” 江荔心中怒极,眼里要喷出火来将水中月燃尽成灰,森森鬼气一转,化作大手攥住水中月的衣襟,生生把这位修为十不存一的长老提的离地三尺高,怒道:“毒妇,你真是畜生不如,还不快把人放了,还在这里装出一副吃惊的模样做什么” 水中月身子向后弓起,眉头紧皱,艰难地摇了摇头。 “你找打!”江荔见她摇头,只以为水中月死性不改,左手挥出就欲赏这贱人一个耳光,手举在半空却被叶枯抓住,任她如何用力都挣脱不得。 有黑白玄光洞穿了那只鬼气大手,水中月一下从半空跌坐在地,脸上有不正常的两抹潮红,咳出一口浊气,垂着头,满头青丝遮了脸庞,说道:“不是我不愿意放她出来,而是实在有心无力。” 江荔哪里听得这话,甩开叶枯放松了些的手,不由分说地又是一巴掌劈下去,这次叶枯倒没有拦她,啪的一声,结结实实地扇了水中月一个耳光。 水中月吃痛,捂着半边脸颊,也不与江荔生气,自顾说道:“那只簪子并非我一人所有,是我与” “咚咚咚!” 她正要解释,豁然间有门窗洞开,打在框上如一阵霹雳般鸣响,又有声幽幽说道:“你总是这么优柔寡断,狠不下心肠,吃了那么多苦却总不会吸取教训,总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是惨惨阴风侵门窗而入,恶寒透骨。 “啪!” 江荔被狠狠甩了一巴掌,来人太快,以江荔的修为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只见着一抹黑影携着水中月的身形飘忽而动,眨眼间便远遁而去。 上官玄清本想出手拦截,却被不知何时已到了她身边的叶枯所阻,心中正疑惑时却只听见叶枯低笑了一声,轻轻说道:“这事儿没那么简单,别急,三日后自有分晓。” 第一百一十九章 怨鬼缠身 有月处。 上官玄清睨了叶枯一眼,不置可否,她对江荔这两只白狐姐妹的事情所知甚少,只是好奇两人只分别了不过一月,叶枯就能招惹出这么多的事端来。 招惹了也就罢了,凭他们二人古夏公主与北王世子的身份也没有什么忌惮的,但奇就奇在与这一连串的事有所牵连的偏偏都是女子! 想到这,上官玄清看向叶枯的眼神就变得有些奇怪,直让后者浑身不自在。 江荔回过神来,心知凭自己是决计追不上水中月了,只回过头来,恨恨地盯着叶枯,嘴唇都被咬出了血来,只当看到叶枯手中还握着那一根囚禁了江梨的发簪时,神色才稍有缓和。 叶枯见江荔望向自己,轻轻一抛,发簪便被江荔稳稳地接住,后者的眼神愈发不善,江梨还被困在里面,哪里能这么随意的抛来抛去! “没有我,你早就被打的魂飞魄散了,还谈什么救人,谈什么报仇所以你也不用这么看着我,难道你还没有看出来,江梨并不在这支簪子中吗”叶枯指着江荔攥在手中的发簪笑着说道。 江荔听得一征,顾不得与叶枯争着一口气,赶忙以分出一缕神识进入发簪之中细细察看。 修士所用直器大多都需经过自身的精心祭炼,才可做到圆润如意,如臂使指,这祭炼便是以神识在器里种下自己的烙印,印生而本固,本固而枝荣,这所谓的枝便是那一层层禁制,或是修士自己设下,或是器物被种下烙印后自主生成。 从水中月发间夺下簪子,叶枯只轻轻一抹便将这只发簪上的禁制破了个一干二净,方才水中月的错愕中也有对这般手段的惊讶。 需知修士祭炼温养器物,所求不外乎对阵杀敌与参悟道则,临阵对敌之中要是这器物之这般轻而易举地便被别人夺了过去,那还有什么好斗的所以这些道器法宝中的禁制绝不是这般脆弱,更遑论以凡骨境界破化境修士法器,几近于天方夜谭。 这支簪子中的禁制已被叶枯破除,江荔的神识自然可以轻而易举地进入其中。 只是簪中哪里有江梨的身影 “贱人!” 江荔怒火攻心,气得浑身发抖,周身如墨烟般的鬼气在她身后变幻,隐隐凝成了一头青面獠牙的恶鬼之形,鬼气汹涌,将她整个人都要裹了进去,阴冷森暗的气息自那恶鬼中生出,只让人觉得如坠冰窖,血液都要被冻结了一般! “桀桀” 有怪笑刺耳,像是锐物划过冰面,冷涩逼人,屋中火烛顿灭,无边的黑暗不由分说地挤了进来,吞噬了最后一点光亮。 恶向胆边生,鬼自心中起。 那恶鬼将才生成,便有一只如墨般漆黑的鬼爪自离江荔最近地尚暖身旁探出,从虚冥而起,卷起一阵比方才阴森百倍不止的风,向着尚暖抓来。 尚暖从刚才起就愣住了,方才发生的事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待到灯火骤然一暗,令人心中发毛的怪笑刺破耳畔的宁静,回过神时却只隐约见到生刺的狰狞大掌抓向自己,阴风呼啸,根本容不得她躲避。 有鬼出于电光火石之间! 青面厉鬼从鬼气中现身,就连叶枯也一时间有些错愕,心中惊道:“不可思议!这江荔本是鬼魂之躯,一腔怨恨又如此之深竟可从虚入实,化形厉鬼,我到真是小看她了,只是这么下去江荔与江竹溪两人的神魂非得被这厉鬼啃个干净不可!” 想归想,叶枯眉心间有灿灿金辉跃动,如同一轮小小金日喷薄欲出,魂海中有剑影竖于中央,犹如定海神针,神识化作的魂海只风平浪静,波澜不惊,魂海之上却是神华璀璨,剑光通明。 刺目的金光裹着凌厉剑锋,斩向江荔背后厉鬼,这青面厉鬼乃是江荔心中怨气所化,极难现于世间,寻常手段根本无用,只能以神识相击,最是难缠,叶枯只盼这一头鬼物初生未久,尚还不能离了江荔而活。 人有七情六欲,情到浓时可令天哭地泣,欲至盛处可让千鬼夜行,凡人尚有感天动地一说,修士自凡骨七品,以一口本命真气沟通天地,一念一想则皆有冥冥天地与之相衬,只是平日里千百万个念头都太小,远远不够浓郁到与天地共鸣,化成实质。 江荔是心中有滔天怨恨,是恨人横刀夺爱,是恨人折辱江荔,更是恨自己有眼无珠,恨自己无能为力,恨自己生来是一头妖兽,注定了在人世中是贱如尘泥。 尚暖不知这青面恶鬼的厉害,又是在匆忙之间,只下意识的催起护身真气阻挡,却哪里能阻拦鬼爪半分 鬼爪五指如钩,洞若无物,腥风扑鼻,浓郁到几近实质化的鬼气直让生魂作呕,眨眼间已是离尚暖不足一寸,钩爪生寒,寒意刺骨。 青面厉鬼是江荔怨念所催生专好食人血肉滋补鬼身,见尚暖呆立不动,以为一击得中,已是口齿生津,似在品尝这份鲜美可口的人餐了。 “嗖” 金光过隙,凌厉的剑势从鬼爪掌心穿透,去势不减,斩入青面厉鬼眉心。 “桀!” 金行入主神识所成的剑锋将利爪与青面厉鬼串成了个葫芦,撞塌了背后木架被死死地钉在了墙上。 恶鬼犹知痛楚,有惨嚎声刺耳透骨。 其眉心金剑穿透处有缕缕黑气涌出,犹如打开了一道冥府门户,千百恶魂夜行,低吟般的哀嚎伴着恶鬼厉啸缠身饶体,直让人以为坠入了冥府无间之中! “啊!” 许是叶枯那一神识金剑太快,间不容发之际斩落了尚暖的几寸头发,又或许是场面太过瘆人,方才鬼爪临身都没有什么大动静的尚暖突然惊叫出声,听得上官玄清一阵皱眉。 神念一动,叶枯借丹田阴阳气衍化,竖于魂海中央的剑影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刹那间便有成百上千道剑影,密密麻麻,尽悬魂海之上。 插于青面厉鬼眉心的神识金剑嗡嗡颤鸣,千百道金色剑光纵横而起,霎时间有金芒满目,刺的人睁不开眼睛。 鬼爪被千百柄小剑穿透,被捅成了筛子,眨眼间就崩溃的不成模样。 凌厉剑光迅若疾电,后发先至地将一道道森黑鬼气尽皆斩落,黑气如破帛,碎成一段段一片片地飘下,透骨的寒意如水般浸润开来,几人的肌肤上泛出一股滑腻腻又冷冰冰的感觉,很是不舒服。 叶枯的神识本就浩然无匹,神识所凝的金剑对这等鬼物有莫测之威,青面厉鬼动弹不得,眉间却有金芒炽盛,似融化的金水淌下,是叶枯催动神识,要将它一举镇杀于此。 厉啸戛然而止,似是一只正在狂吠的狗被人一把扭断了脖子,森森鬼气涌动,化成一抹黑烟从窗户窜了出去。 江荔自青面厉鬼一出便双眼无神,呆立不动,此刻顿时如遭重击,吐出一大口鲜血,踉踉跄跄地倒在了地上。 是这青面厉鬼舍弃好不容易修成的肉身,只保住一点厉魂凶魄不灭,脱身而出。情面厉鬼已是能离了江荔而活,这种秽暗之物最是难缠,杀之不死,斩之不灭,饶是上官玄清已留了心思提防,仍是拦不下这只舍得全部单求苟活的厉鬼。 叶枯却是神色不变,将那一道钉在墙上的神识金剑召回,并指在剑上一抹,顿时有黑白二色玄气缠绕剑身之上,只一闪而没,隐于其间,低喝一声, “去!” 神识金剑似有灵性,化成一道金光冲出窗户,直寻那一团黑烟而去。 叶枯呼出一口浊气,说道:“玄清,你帮我看”却不想话还没说到一半,上官玄清轻举玉手,当着叶枯的面掐好一诀,淡蓝星光一闪消失不见,只在他耳畔留下一句:“自己惹出的烂摊子,自己收拾。” “我惹出的” 叶枯心里只为自己暗暗叫冤,叹息连连,心道:“常言道宰相肚里能撑船,这天下都是上官家的,我还以为玄清再不济心里也该能放几座小山吧,哎!” 尚暖惊魂未定,却被走到旁边的叶枯扯了扯衣袖,她这才回过神来,一脸惊恐地盯着叶枯,像是第一次认识叶枯一般。 方才鬼气乍起,剑光纵横,尚暖的屋中已是不成个模样,残花落叶委地,瓶瓶罐罐都破碎的不成模样,许是什么装着香料的东西被打破了,屋中浮着一股淡淡的馨香,与着满地狼藉格格不入。 叶枯指了指倒地不起的江荔说道:“她仍是江竹溪,劳烦尚姑娘照付一二,事情的来龙去脉可等竹溪醒后你再问她,刚才的动静有些大了,被人发现我在你屋中总是不好,就先告辞了。” 他这一走,便只独留下了尚暖与不省人事的江荔,或者说江竹溪在屋中。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算了,还是先救竹溪要紧。”尚暖心中有疑惑万千,却只摇了摇头,扶起江竹溪躺上了床。 另一边,叶枯入了游物境界,身形飘忽而去,才进到小树林中,回头便望见尚暖院中有灯火通明,影影绰绰,想必是惊动了不少女弟子。 尚暖照顾江竹溪他是一点也不担心的,这姑娘嘴上虽利,心肠却不坏,与竹溪之间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倒是有一路行来同生共死的一点情谊。 “还好我走的快,只是不知道玄清去了何处,水中月又是被什么人带去了什么地方。” 叶枯看了一阵,叹了口气,整个人便消失在了夜色里。 第一百二十章 小拇指 小拇指峰上的湖是被众星所拱的,屋舍如星点,明艳动人的女子就是那点点星光,也怪不得这座同样被称为小拇指的湖,每逢满月都会出现三月同天的奇观。 一月是天上月,一月是水中月,再一月,便是围在湖畔那些点点星光心中的月亮。 小拇指湖犹如一块壁玉翡翠,镶嵌在了最适宜的地方,烟波浩渺,气象蔚然。 碧玉般的湖泊此时被一阵蒙蒙白雾笼罩,仙草影疏,珍禽未动,小拇指湖静如沉碧,似是薄纱遮面的仙子在小憩,旁人莫敢做高声之语,只怕惹的她黛眉微蹙,恼了雅兴。 “啵” 湖水被划开,微微漾出的水花破了几许寂静。 天色微明,于这万籁俱寂之间,如洁白丝绸晕染开的雾气中竟有人影飘忽于湖中,足下踏着一只老龟,龟甲干裂,其上的纹络也模糊不清,灵气全无,原来是早已死去许久了。 奇怪的是,这只不知早已死了多少年的老龟竟如活物一般,蒲扇般的四肢在水中划动,载着背上的女子破雾而行,缓缓向前。 清风拂面,青丝微动,结出与水波一般模样的发结,龟背上的女子蛮腰纤细,婀娜曼妙,微风临身,她一袭蓝衫却只纹丝不动,一如那张结霜的脸,眉目冷冽,眼中无情。 很难想象,有着这样一双眼眸的人会将怀中的人抱的这么紧,十指泛白,好似稍稍松开些许,怀抱中的人儿就会化作一滩水从指缝间溜走。 死去的老龟活过来已经够奇怪了,可更奇怪的却是它背上驮着的人。 小拇指峰本就是一座姑娘峰,有女子本不该是怪事,可龟背上的两位,一个抱着另一个,除了这一点点的不同,其他都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姐姐,你又犯糊涂。”站在龟背上的女子虽是在斥责,可眉目间却难得软了些许,足下一踏,已在雾中不知行出多少里的老龟顿时一动不动,四肢无力垂在水中。 不知又是什么事惹起了她的不满,一声冷哼,周遭雾气竟一时间凝流不动,似是结冰了一般。 足下一踩,那只死去多年的老龟顿时被一股莫大的力量所击,如箭般刺向湖底,怀抱着水中月的女子跃起,蓝衣飘飘,如跃动的精灵,落入了前方那一片更深的迷雾之中。 “咕咚” 破水声起,她竟是怀抱着水中月,一起沉入了湖底。 两人直直下坠,刺向湖底,强大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来,若是常人,定然已是七窍流血,不堪其重荷。 水下漆黑一片,凡人肉眼根本无法看清,可怀抱着水中月的女子明显不属此列,神识扫视八方,所至之处,一切变化尽入心中。 “姐姐,每次沉到这小拇指湖下,我便觉得有几分熟悉,又有几分陌生。”她微微有些失神,像是想到了什么往事。 隐藏在小拇指湖表面的明媚湖光之下的却是一片断壁残垣,像是许多宫殿的遗迹,早已破败,杂乱的堆砌在一处。 “初暖,你又到这湖底来了。”水中月顿了顿,似是说的太急,要稍稍缓上一缓,“你还是那副急性子,就两天也等不及吗” 此时,水中月被她口中的初暖抱在怀中,初暖又以真气撑出一片了光幕,笼罩了两人的身形,行于水中与行于陆地上一般无碍,也将周遭丈许宽的地方照的通明。 这位被水中月叫做初暖,又称水中月为姐姐的女子却不已水为姓,是王初暖。 其实水中月本也不叫这名字的,她也姓王,是王初晴。 “姐姐,你又忘了,”王初暖秀眉微皱,只以神识扫视着漆黑的湖底,不看怀中的水中月一眼,“我早说过,不许你叫我这个名字的。” 似是一段重复过几次的对话, 名为初晴,脸上却一点不晴,反倒有些病态苍白的人说道:“那我该叫你什么” 王初暖眉头一挑,说道:“水中月,与你一样就好。” “我觉得不好。” “怎么不好” 王初晴咯咯笑出了声,只不过到了最后就咳出了几口血来。 也不记得是多少年以前了或许离得很近,但就是不记得了,王家失了一场大火,就这么简简单单地烧出了两轮月亮。 无晴无暖,水中观月。 这时,有一具具尸体从大片的遗迹中浮出,随着水流波动,浮到了王家姐妹身边。 这些尸体容貌鲜活,栩栩如生,男男女女形形色色,黑发随着水流涌动,面庞在漆黑的湖底映出惨惨青光,印堂处挂着一轮妖异的邪月,由缺渐满,由白渐黑。 王初暖不仅没有帮姐姐去擦嘴角的血迹,反倒是将初晴放了下来,毫无惧色的抓过一具尸体,上下打量又抬手覆上眉间的邪月,似是在感受着什么,片刻后才松开了手,任凭这具尸体漂向身后。 “初暖,我总在想,就算是为了苍霞乙木卷,这种法子是不是有些太”王初晴站起身来,苍白的脸上却有掌印鲜红。 江荔可没有半分情面好留,满腔都是怒气与怨恨,那一掌扇的极重。 王初暖嗤笑一声,说道:“太什么狠毒残忍你想骂就骂吧,我不对他们狠,便是别人要对我们狠了。那位给的期限马上就要到了,难道你又想尝尝那般求死不能的滋味不成” 说着,王初暖伸出手抚上了王初晴那半张有鲜红掌印的脸庞,眼中满是怜惜与心疼,话语却狠毒十分,“她下手真是够重,看样子是恨我恨到骨子里了,事成后我本还想留她们姐妹两条贱命,现在看来是不行了。姐姐,还疼么” 王初晴握住了抚上脸颊的手,只觉得冰的浸骨,说道:“本来就不太疼。这一下也是替你挨的打,那只白狐倒也有趣,竟真能混入古灵中想着来找你报仇。” 王家姐妹行于幽暗湖底,身旁是残垣断壁,浮尸漂横,两人的身形便透出一股妖异来,似是冥府来客。 “报仇”王初暖听了,难得笑了出来,“是她遇人不淑,有与我何干姐姐,你何又必在意一只畜生的想法,要她生便生,要她死便死。估计她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心爱的男人早被我炼成了傀儡,就放在咱们无月峰上当一条看门狗呢。” 王初晴眼中浮出担忧之色,心中叹息,王初暖本不是这种性子,可造化本就弄人,连她自己都脱身不得,哪里还能帮到自己这妹妹呢。 王初暖以藕臂将愁眉微蹙的初晴一挽,笑着开解道:“姐姐何必烦恼,苍霞乙木卷中定有先天妙法,可助我俩脱身逍遥,再也不受人掣肘驱使。” 她却不知王初晴在烦恼什么。 晨光熹微,叶枯快步而行,穿梭密林,夜色似格外眷顾这片密林,留下了几寸灰暗,仍不肯退去。 叶枯低声叹道:“这古灵现在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就是不知这表面上的平静还能维持多久我想这些干什么,还是该惦记惦记上官玄清去了哪里,哎,我这般为了女人跑来跑去,可是会耽误不少修行的功夫。” 小拇指峰常年被一团云雾包裹,云水雾气一近,便是已经快要走出此峰了。 “刷刷刷” 突然间,数道玄冰剑气破空,直奔叶枯而来。 林中有寒意顿生,叶上露珠被这股突如其来的严寒凝做冰晶,剔透滴落,哒哒作响。 叶枯轻咦一声,也不入游物,只将身子一扭,堪堪将这几道剑气都扭了开去,身后隆隆声响中,几株不知长了多少年的参天古木被腰斩,轰然倒地,切口上结了一层冰,寒气迫人。 “确实有点本事,怪不得昨天那么多人都抓不住你。亏你也知道这般下流行径会耽误修行。” 前方林中传来一声冷笑,只见一位身材高挑从林中走出,身侧有天蓝剑鞘悬浮,冷若冰清,正是从宁安一路护送叶枯众人到了古灵的那位师姐,荀梅。 荀梅见到叶枯,也是微微一征,心下觉得有些难以置信,上次那张有虎擅闯小拇指峰也就罢了,从宁安到古灵的路上那人便没个正经,可叶枯却怎么都不像是能做出这等荒唐事来的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叶枯这等人面兽心之辈比之张有虎那般真小人更让人不齿,暗暗啐了一口,荀梅身侧的剑光霎时更冷了几分,翠叶结霜,悬露凝冰,冷涩难流。 叶枯没由来的打了个寒颤,只觉得荀梅看他的目光太冷,“荀师姐,我” “闭嘴!” 水蓝剑气横过,漫天冰屑纷扬! 荀梅心中有怒,喝道:“你品行不端,做事荒唐,也好意思叫我这一声师姐!” 这姑娘是嫉恶如仇的性格,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若不是与叶枯之间尚有几分同门之谊,生死之情,早就一剑刺来,穿他一个透心凉了。 叶枯暗暗摇了摇头,折身而退。他倒是有些欣赏这位师姐,只是看这架势,好像荀梅并不打算给自己解释的机会。 “站住!” 荀梅见叶枯遁走,只以为这人还有几分良知,有几寸脸皮,尚还知道羞耻二字该怎么落笔,只是却断然不可能就这么放任叶枯离去。 屈指一弹,天蓝剑鞘化作一道流光激射而去,不求伤人,只求将叶枯打落在地,剑鞘上的真气便会将他冻成在冰中,脱身不得。 “咛” 有星光闪没,荀梅弹出的飞剑顿时凝在了半空,七颗星子封尽了剑势,熠熠生辉。 “师姐,手下留情。” 第一百二十一章 奉旨杀人 “师姐,手下留情。” 上官玄清从不远处的树林中走出,拱手行了一礼,七颗星子齐齐隐没,脱困而出的飞剑也不再袭向叶枯,剑势一转,眨眼间便又悬在了荀梅身边。 “桑玄”荀梅正欲出剑,见到来人时却愣住了,她在停下身形的叶枯与正缓步走来的桑玄之间来来回回打量了几次,这才依稀回过神来。 上官玄清半张脸上平静无澜,说道:“荀师姐若是想,也可以叫我一声玄清。” 荀梅身后冰雪落尽,异象已止,周遭的翠绿之上都蒙了一层薄薄的白霜,“玄清,你们两人是怎么回事叶枯是来峰上找你的你们两” “师姐,”上官玄清轻唤了一声,打断了荀梅的话,说道:“我不知他上小拇指峰来是找谁,只是想必他是没什么歹意,况且也没有听峰上哪位姐妹说被骚扰。” 叶枯听她前半句话还心中戚戚,听到后来就只点头称是了。 荀梅沉吟片刻,又上下打量了叶枯一阵,看的后者心中好不自在,这才说道:“玄清你都这么说了,我自然不会再拦,放他离去就是了。” “那就多谢师姐了。”上官玄清说完,便欲与叶枯一道离开,却被荀梅叫了过去。 叶枯心中疑惑,回头正要细观。 “铿!” 天蓝剑鞘不知何时已悬在了叶枯眼前,冰蓝剑影之上寒气凌冽,让他的发梢都结出了冰棱,颤巍巍的垂下,沁在脸上,点点滴滴的寒意润入心口。 “我不看也不听就是。”叶枯摇了摇头,兀自迈步出了小拇指峰。 他盘坐在云团之上,风拂白衣,发染落雪,飘飘欲仙,不多久,上官玄清便也从云雾中行出,坐在叶枯身旁。 两人一道乘云回了东西两院峰顶,虽然只一夜未归,可到底是人都走完了,屋子空荡荡的,整座山峰似也失了以往的灵气,一时间竟生出些陌生的感觉来。 “自从我搬入小拇指峰以来,总感觉心神难宁,也不知是为什么。”两人落在峰顶,并没有急着再向哪里走,上官玄清不看叶枯,只盯着山峰外的风景。 云霭袅袅,祥云漂浮,晨光照耀虚冥,在云海上翻出片片金鳞,璀璨夺目,大气堂皇。 是老套死板的仙家景致,看在眼中已不觉有什么稀奇,不过谁又能想到在这是一出粉饰的无可挑剔的太平呢 叶枯还记得上一次两人并肩站在这里观景,那时是夜晚,他们站的位置是在左边半寸之处,夜里太暗,星光无痕。 他说道:“星衍玄观法并不注重克敌制胜,杀人的功夫倒是次要,可对于天机的窥探,偶然间的心血来潮,还是须重视一些的好。” 上官玄清点了点头,似是察觉到了叶枯的目光,她又将头偏过半寸,说道:“江荔那一巴掌,可是会直接把她妹妹的一条命都给扇没了。” 叶枯嗯了一声,不以为意。 “你不担心她”没有等来意料中的追问,上官玄清这才转过身来,单眼迎上叶枯的双眸,有些疑惑。 叶枯故作惊讶的啊了一声,问道:“哪个她” 上官玄清莞尔一笑,只这笑的一半却被染着星辉的发丝遮住了,“所有的她。” 云海中有巡守弟子乘大叶而行,叶枯瞥了他们一眼,漫步经心地说道:“江梨那头白狐固然可人,但我还不至于为了她就与水中月死磕到底,舍了苍霞乙木卷不要去救一头白狐,苏清清倒是可惜,她被江荔种下了道印,或许早就落到了水中月的手中也说不定,以她,或者说她们的性子,下场估计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你好狠的心,”上官玄清越听,面容便愈发地冷,嘴角那一点笑意被彻底的抹平了,“想必那簪中的人影就是江梨了吧,江荔结下的因果,她又何其无辜,要受此折磨” 叶枯忍下笑意,说道:“玄清你不知道,江荔这头狐鬼信也只能信一半,你仔细想想,她十滴眼泪里有几滴是真,十句话里又有几句是假” 他也不是想教育上官玄清什么,这番话是半开玩笑似的。 上官玄清没有多谈这事儿的心思,她自是不会为了旁人而与叶枯起争执。话说回来,其实江荔江梨苏清清之辈命运如何,与她又有何干呢 “如果有一日,我是说如果,我在上虞那边身陷危机,你会救我吗”上官玄清没由来的问道。 叶枯心中隐隐有所感,蓦然一凛,正色道:“你要回上虞去了” 上官玄清愣了一下,好奇道:“不该吗这是早晚的事,我的家就在那边。” 叶枯这也觉得自己方才有些过了,还不允许人回家了不成,咳了咳嗓子,道:“怎么会不该。你回了上虞,在古夏皇城中有你父皇母后还有那位老祖宗护着,哪里还会遇到什么危险” 虽然不知道上官玄清半张脸因何而毁,可遍寻天底下也从来没有听说过哪家的父母会嫌弃儿女的容貌,亲情非但不会减少,反而更会比往常爱惜百倍。 上官玄清只直勾勾地盯着他,也不说话,好像要把叶枯看个通透,然后好自己把答案挖出来。 叶枯不知怎么的,一时间心里突然空了一大块,慌忙转过脸不去看这近在咫尺的人儿,他这动作难免有些仓皇的意味,像是一只偷上烛台被发现的老鼠。 “会。” 终了,叶枯重重地说了一个字。 上官玄清似是舒了一口气,抬手将一缕被风吹下挡住了眼的头发拨开,道:“这次古灵宗门大比,我家里也会来人观战。” 叶枯笑道:“好事,早晚都要见上一面。” 上官玄清却不似叶枯一般把这当做是一件好事,叹道:“来的多半是我母后那边的人,以前我年岁太小没看出什么端倪,现在想来,她是不太赞成咱们之间的事情的。” 叶枯不在意道:“那又如何你父皇与上官明都拍板了的事,她不赞成有什么用” 上官玄清瞪了叶枯一眼,似是在怪他不开窍,说道:“你不明白,我母后还好,可夏家的人想权都想疯了,说是不择手段也不为过。” 叶枯哈哈笑道:“我都不怕,你怕什么,难道还担心你那七大姑八大姨一巴掌拍死了我,我就没办法去上虞娶你了” 上官玄清却半点热络都欠奉,没好气地道:“这么看来还是一巴掌拍死你的好。” 叶枯笑眯眯地说道:“你放心,就算我真死了下了冥府,我也会带着十万鬼将杀回来,把你也一道接过去。” 许是被叶枯这幅信誓旦旦的模样逗乐了,上官玄清半张玉颜冰释,笑道:“我可不想死。” 流云半掩,煞是可人。 叶枯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好奇道:“你这脸,还有得治” 上官玄清像是被针刺了一下的皮球,沮丧道:“有。” 古夏分五域,中域只一城。 上虞,上便是星斗满天,无上之上,虞则是预料忧虑,有下之下。 许是觉得走龙飞凤太过俗气,登临人间极位的上官一家并不以龙凤象形,在修士眼中,降龙伏凤不过是寻常之事,全然没有什么神秘与威严可言。 修士主宰的皇朝,求得是垂拱而治,历届夏帝少有勤于政务的,除非是万不得已的大事才会出面与殿下群臣共议。 臣分武,臣多以科考出身,也少有察举,只是势力一直压不过武将,毕竟只有当天赋不够修行时才会转而修,以求金玉章,补天济事。 只不过这些武将大多时候也懒得与臣们争名夺利,毕竟与一堆凡人可争不来仙名,夺不来道利,除非夏帝亲临,平日里甚至少有武将上朝议事,看一群人的唇枪舌剑未免太过无趣,虚耗了可以拿来修行的光阴。 只是臣与武将的宅邸就不那么泾渭分明了,或者说上虞中也不大讲究权位高低的区别,某条巷子中,这边是哪位大夫的府邸,另一边就是哪位将军的家宅,再一旁或许就是哪个修道世家的宅院,都是说不好的。 上虞的建筑是错落有致,乱中有序,只是这如何错落,其“致”又在何处,乱是见到了,“序”又该作何解,一直都没有人能说个清楚明白。 或许有人可以,只是有这个能耐的人都死了,所以才可以说没有人能解此迷。 急促的兽蹄声若雷鸣般踏过上虞的街巷,砸得地面一阵轰动。 不少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面露惊惧地望着那一队森严铁甲远去。天子脚下的人难免有几分傲气,砍死能与外地了来人谈笑风生把臂言欢,可骨子里总是不大瞧得起这些乡野村夫的,而这傲气,便是来自见多识广四个字。 城中凡人隐隐约约知晓修士的存在,所以对带头的那只体魄蛮横,魁梧威严的蛮兽踏街而过并不怎么心惊,只是那位立在兽上一身红袍战甲的少年,却惹出了声声惊呼。 数十森严甲士出了城,速度再增,不多时便围上了一行车伍,这一列车伍本是商队,在上虞也是数一数二的行头,领头的管事满头大汗,神色惊恐,正要上前行礼,眨眼却见明晃晃兵刃寒光。 这位平日颇有声威的管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只顾着死命地磕头,说不出半句讨饶的话来。 蛮兽之上的少年神情冷漠,淡淡道: “奉旨杀人。” 不过片刻,殷红的血就流了满地。 第一百二十二章 如约 咚! 咚! 咚! 清晨,主峰上悠远的钟声荡开了层层密密的云片,一阵又一阵,一声胜一声,悠百里之穆,远千里之遥。 钟、鼎一类的道器含义非凡,不逢大事不鸣钟,这一日,古灵主峰大殿广场上的铜钟轰鸣有三。 一者为天响,鸣上苍渺渺,道孕万物,是为敬天之音,尚道之颤。 二者为地轰,鸣大地浩浩,载物以德,是为敬地之音,尚德之颤。 三者为人声,鸣万物灵长,继往开来,是为修人之音,尚本之颤。 这是古夏的传统,每逢大事便有钟鸣,古灵继承了木宫祖庭,几百年沧桑巨变物是人非,可殿前的这一口铜钟却从未变过,轰响了八百载,震颤了上千年。 凡俗以年为大礼,有除夕过年之说,每逢春节都是莫大的喜庆,穿新带彩,压岁贴福,是人间最热闹的好时节,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怎么都闹不够那一场年。 而对于修士来说,三百六十五日未免太少,有许多人一场闭关便是数十上百年的光阴过去,故而以百年为一纪,这一纪更替之时,上虞便有浩然钟鸣,钟响而惊五域大地,凡苍穹之下无有不至之处,凡率土之上莫能不闻此声。 古之四脉中虽以古叶近年声势最盛,可门中逢上大事也绝无鸣钟一说。 古叶门中大殿前并不设钟,是心中窝着一口气,誓要夺回祖庭,不设大钟是为勉励门中弟子勤奋修行,勿忘昔日被赶出祖庭的耻辱。 单就这一点来看,四脉不合也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此番古灵宗门大比颇有些赶鸭子上架的意味,看热闹的有,更多是来看笑话的人。 无论来意如何,登山古道上依旧是各方豪杰云集,这家的家主,那宗的掌门,这边是商会的会长,那边就有某镖局的总镖头 古灵主峰之上似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云里是人,云外是客,未见萱花声色,只闻鼎沸人声,自钟鸣之后,千百来客齐登主峰,有人三步一拱手,有人五步一寒暄,看起来都是好友遍四海,举世皆亲,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罗宗主,你也来了,久仰久仰啊。” “诶,我当不得张兄你这一礼啊,古灵能在古之四脉中独占昔年木宫祖庭,仙家气象蔚然,我那一亩三分地跟这比起来真的觉得是破烂不堪啊,这不,带这些弟子出来长长见识,省的整天心高气傲,不思进取。” “哈哈,我也是带几个崽子出来见见世面,让他们规矩些,别再给我到处惹祸。也不知道古灵这些弟子一个个都是怎么修炼的,每年一次宗门大比,每年都能让人见识到一番新气象。” “哦这新气象一说可就有趣了,我听说今年可不比往日,不知依张兄所言,今年的新气象是怎么个新法” 那人暗骂了一声老狐狸,这古灵掌门之位易主的事情早就不是什么秘密,要是让能服众之辈居此位也就罢了,可不知怎么的,上一任宗主竟不声不响地将掌门之位传给了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 四脉分家之后素来不合,落井下石的事情做了几回,雪中送炭的事又做了几回 他们这些人的消息不至于灵通到能知晓有人夜上古灵屠了宗主一门的事情,只知道古灵忽然易主与六百年前发生的事是何其相似,那一次动荡可是伤到了古灵根本,这棵大树一倒,可不就要压死许多栖身树下的蚂蚁。 这人有此一问无非就是想套话,可谁又不比谁精明呢,与你寒暄几句便是真的敬你了,天底下哪有这么朴素的事情,正巧又有一位富贾模样的人凑了过来,三人就又谈到一处,不再提之前的事了。 平时里都是半生不熟的关系,但彼此间还是能对的上号,三五个人凑到了一处心里却都是为了自己打算,谁去附庸谁,谁去围绕谁都有定论。 其间也不是没有真正的老友,只是叶枯与上官玄清两人并肩而立,放眼望去也不寻不出双手之数。 若说古灵中央的山峰是掌中五指,那么两人此时的所在便是无名,夹在主峰与小拇指峰之间。 云气飘荡,蔼蔼燎白,主峰登山古道上的一切尽收眼底,道是不畏浮云遮望眼,便是此理了。 在主峰的另一侧,有云团此起彼伏,众多古灵的弟子纷纷驾云而来,有踌躇满志之人,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神色,想着打败某某某便可借此上位,一鸣惊人,也有人垂头丧气,只懊恼自己平日为何不多努力一些,今日就不会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丢人现眼了。 叶枯对另一侧的虚与委蛇不怎么感兴趣,倒是见到这一群同门师兄弟时神情有些恍惚,轻笑了一声,指着那团团黑影说道:“玄清,你说这一群人中能得道者有几何” 今日便是与水中月约定的日子,上官玄清留心着四周的动静,根本没有功夫搭理他。 叶枯见上官玄清不语,只是却有耳尖微微翘起,笑道:“你看,那些低头丧气,面露哀色的弟子先天在道心上便输了一筹,遇难生畏,不敢面对自己,这等心性断无可能问鼎大道。 另一些人虽是容光满面,可心里所想却是好胜争强,要赢过其他人以求人前显圣,人活一辈子,修士修行一生大多都是争这一口气,谁不想叱咤风云搏的得佳人青眼,风光无限,可这出世入世的度也是最难把握,太过则是道心驳杂,于仙途一道也走不太远。” 上官玄清将周遭布置好的几个禁制一一察看完毕,听身旁的人说完才垂下了耳朵,转过身来,半张脸上带着些调笑的神情,揶揄道: “听你的口气,倒像是得道多年的老前辈在点评晚生后辈,浑然不知自己也就是个才入凡骨九品境界不久的小人物,我看那大殿前的白玉广场上可有几位师兄师姐也在这个境界里呢,不知那人怎么能说出刚才那番话来。” 叶枯不在意地笑了笑,摆了摆手,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说道:“几个月前我遇见了一个名为岳丘,长得一副方颐阔耳模样的汉子,那体型怕是能当的上两个我,那时我只听他说他是古灵门人,却不知晓他就是古灵门下的几株仙苗之首,不还是被我教训了一顿,灰溜溜地就走了。” 上官玄清嗤笑了一声,刻意后撤了一步与叶枯拉开了些距离,手臂夸张的挥舞了几下,“是,当时在那破落小庙中你叶枯不费吹灰之力,砍瓜切菜般地就把古灵年轻一辈第一人给打跑,救下了江梨,如今却让她折在了水中月的手里。” 叶枯眼中有异色闪过,这是在小拇指峰一事过后上官玄清第二次提起那只小白狐了,他本以为这不过是上官玄清为了与他斗嘴而故意说的话。 他又如何不想救江梨,那只小白狐又何其无辜,就连苏清清,若是可以的话他都想一并救下。 他不禁细细打量了上官玄清几眼,这姑娘当真是与以前不同了,容颜半折亦是半遮,星般的眸中多了些从前没有过的光彩,总的来说,被一股无形的东西打磨的更耐看了一些。 叶枯一拍大腿,说道:“好,这才是公主胸襟气象,就凭玄清你今日这一刺,我叶枯定会救下江梨,便是她入了冥府,我也要亲自走一遭,把她的魂魄从冥府中带出来,以答今日之誓。” 这话音刚落,天地间仿佛清静了许多,主峰上正彼此谈笑的人也纷纷抬起了头,只见古灵的大长老从那座有金光照耀虚冥的大殿中缓缓步出,其余有七位长老跟随其后。 本只是八位老人,放在人群中并不怎么起眼,可此时却成为了众人目光的焦点。 这八位长老并未刻意展露自身修为,以气与势压人,毕竟此番古叶等大宗门也有人到场,多此一举反倒是画蛇添足,颇有色厉内荏,虚张声势之意。 大长老抬手成纹,白玉广场上流动的云气顿时生出变化,缭绕而上,盘亘成形,在四周生出了一个个席位,单是这一手,便尽显木宫祖庭仙家气象。 “欢迎诸位光临敝宗与我等乡野陋人共赏此群英之会,一年一度的宗门大比乃我古灵之传统,为得便是督促弟子,选贤擢优,更是要让弟子们知道,除开日复一日的修行外,修士间亦有争斗,故而说有所争有所不争,” 这位大长老蓦地话锋一转,语气一升,转向白玉场上的古灵弟子,喝道:“尔等可明白” 这些古灵弟子,有从小便在山门中长大未曾出山游历过的,有后天拜入古灵求道不渝的,其中有许多人都参加过往届的宗门大比,从没有遇见过这等情况。 他们先是一征,后来不知由谁又是哪里起了头,声浪如潮,卷荡云海千重, “明白!” 那瞬间爆发出来的气势让远在无名指之上的叶枯与上官玄清都为之一凛,眼中的团团黑影不觉变得大了许多,那一张张面庞也不觉清晰了些许。 叶枯两人都如此,更莫说近在咫尺的来宾们了,其中有不少人都将自己的孩子送入古灵修行,试问有哪家父母听得自己的儿女如此,见得自己的儿女如此,能不心怀激荡 突然,叶枯转过了身,便听见有声轻柔,说道, “两位果真有些胆魄,看来今日取苍霞乙木卷不过是探囊取物,呵呵。” 第一百二十三章 湖上踏龙龟 主峰上人声鼎沸,小拇指峰上却人烟杳无。 一间间临湖而建的屋舍点缀在在山青水绿之间,屋前瓜藤上坠着半生的青瓜,有几片药圃翻出了几抹新绿,或许是因为那一叶从没有系过的扁舟不见了,山水间就平白多出了了几分萧索的意味。 湖面绿水一分为二,两道渐弯的白线曲曲伸展,寻常时候本应停泊在小拇指湖畔的孤舟此刻却行于水上,小舟吃水不深,看不出那上面竟有三个人。 叶枯盘坐舟中,时不时地前望后望,见同在舟中前后的两位仙子均是足不沾舟,飘然而行,也不知是在与谁斗气,各自都不甘示弱。 上官玄清对水中月敌意甚浓,绝不肯将后背交给这位定下了三日之约的女子,她那半张脸上的那一只藏有星光的眼睛更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前人的背影,时刻都在警惕。 “啵” 有小舟破水而行的轻响划过三人耳畔。 叶枯转过身,笑着说道:“玄清,你这么紧张干嘛,水长老难道还能突然变成一头母鳄,回过头大嘴一张就把你吃了不成” 叶枯看似是在与上官玄清说话,可这言语中的调笑揶揄是摆在明面上的,哪个女子又会喜欢别人这么说自己呢除非她是一头妖兽,未化形成人之前还恰巧就是一头鳄妖。 只是水中月仍旧未曾转过身来,只看着舟前愈发稀薄的迷雾,似对这话全然不在意。 上官玄清不置可否,只是嘴角有一抹压不住的弧度。 待小舟又稍行了片刻,渐渐地就缓了本就不大的势头停在了薄雾之间,静水之上,无处可系。 “啪啪叭叭” 叶枯缓缓站起来身来,拍了拍身上的本就没有的灰尘,这几下不讲究风度又俗到了极致的声音在宁静的小拇指湖上传的很远很远。 只是再远也出不了那一层薄薄的白雾。 他听上官玄清讲过三月同天的怪谈,只是此时天上无月,清澈的湖水中也只倒映出浅褐色的舟影与叶枯探出的脑袋,仙草全无,灵根不存,入目俱是淡雾清水,深浅朦胧。 横步踏上舟弦,叶枯大咧咧地拍了拍水中月的肩头,下巴一扬,问道:“到了” 他这模样像是在问一个青楼里端茶送水的婢子。 水中月丝毫也不为他这轻浮的模样动怒,目光只在叶枯身上一扫而过,淡淡地说道:“没有。” 她这话落得太轻,似一颗小石子。 “轰!” 湖底轰鸣声炸开,一瞬间,一股莫大的力量袭上承载了三人的小舟,木板弯出一道夸张的弧形,不堪重荷,嘎吱作响。 “噼啪!” 溅起的水花劈头盖脸地砸下,打湿了舟上人的衣裳,半边舟身已然是高高翘起,如同一轮半弯的木头月亮。 小舟被掀起处,赫然有一块干裂的巨大龟甲浮出湖面,龟甲的表面不再是晦暗无光,反而有道道猩红,如同一条条小蛇般游走其上,泛出惑人的血光。 身形半倒的叶枯自然也看见了这突兀现于湖中的老龟,转头望了上官玄清一眼,见她无碍,嘿嘿一笑,身入游物,横跨了一大步,踏在那正指天诤问的船舷之上。 “轰!” 似水雷炸响,犹比方才巨龟顶舟的声势更盛几分! 只一脚踩下,差了一点便要被这老龟掀个底朝天的小舟就重重砸回水中! “咕咚!” 木舟砸落,阴影在湖中快速放大,犹如一只大掌狠狠按下,甲壳血红的老龟复被湖水吞没,笔直地射入湖底。 水中,龟背上的条条血蛇紊乱泯灭在水中乱窜,甲上裂纹张开得更加夸张,整具龟甲剧烈颤抖,裂缝中隐约可见有青色真气做走线飞针,这些真气凝成的玄丝都被崩断了数根,几近有崩溃之势。 在小舟的摇晃中将将稳住身形的水中月眼中满是惊色,灵眸微微向内凹进,不敢相信竟真有人能一脚将这头灵兽踩入湖底。 水下这头龙龟本是伴小拇指湖而生的灵兽,这类灵龟,每百年便会在背上衍生出一道神纹,一道神纹便是一万三千三百三十三斤地力道,湖里这一头生前龟背上足足生有十三道神纹,莫说是三人一舟,便是一座小山都要被掀翻在水中。 单轮蛮力,化境修士也受不住这头老龟一顶,王初暖第一次入湖来时便是毫无防备,一着不慎被这龙龟所伤,骨头断了不知道多少根,差点就要把这条命都交代过去。 她是瑕疵必报的性格,再来时便设计将这龙龟擒住,被擒后这头老龟就缩在龟壳中,王初暖便将这一具龟甲一寸寸地炼化,再以真气穿针引线将整头老龟生生炼成了一具有肉无灵的傀儡,受她们姐妹二人驱使。 所以王初暖当初才能一脚把这头老龟踩入水中,凭的不是力道,而是修士对其炼制的傀儡的绝对控制。 湖上雾气被那阵水浪一搅,本就不甚稠密的白雾更显稀疏,露出了一眼望不到边的碧玉湖水。 叶枯一脚落下,横跨在小舟之上,豪爽一笑,自得道:“区区一头绿毛老龟,也敢在这湖里冒充龙王兴风作浪,莫说你是一个龟丞相,便是龙王爷真个来了,照样也是一脚给你踩进水里!” 水中月此时已收敛好了心神,眼中波澜已平,道:“这只龟伴此湖而生,见不得有外人侵扰此湖平静,峰上的女弟子们通常也不会进到这白雾中来,我们侵扰了它的栖身之所,有这一闹也不奇怪。” 一入湖中,三人的一举一动王初暖都尽收眼底,许是为姐姐鸣一声不平,这才放出了这头灵龟,想给叶枯两人一个下马威。 上官玄清越过叶枯,来到了水中月的身前,目光与水中月相接,天真的哦了一声,说道:“方才只惊鸿一瞥,我见这头老龟虽然身躯庞大,可其血肉间灵气全无,分明是一头死物才对。” 水中月微微一怔,不禁重新打量起这位与叶枯一同赴约的女子,方才事出突然,这被称作玄清又化名桑玄的女子若真是平庸之辈,只怕连自己都顾不过来,哪里还能留一份心给那水底下的东西 叶枯打了个哈哈,似是不想上官玄清在这事上刨根问底,“我们此行是为了苍霞乙木卷,水长老不会是要带着我们驾舟,在这小拇指湖中一寸一寸地打捞过去吧” 水中月似是被叶枯的说法给逗乐了,笑着摇了摇头,“就到了。” 她虚手一引,叶枯与上官玄清顺着她那白皙的手掌看去,只见到湖水清澈,万顷如碧,不明所以。 “请。”水中月认真地说道,脸上带着几分促狭地笑意。 上官玄清可没有半分玩笑的心思,冷冷道:“水长老是前辈,前辈理应先请才是。” 水中月见是这姑娘说话,不知为何心中那刚刚才升起的一点点兴致也全都消了,莲步一启便迈出了小木舟,沉入了小拇指湖中。 “噗通” 上官玄清正要说话,却不想叶枯已是一个猛子扎进了湖中,以真气笼罩己身,湖水皆被排斥在玄气光幕之外,向着她招手。 “你就这么相信那女人”上官玄清以神念传音说道。 “湖底确有不寻常之物,你方才将心思都放在水中月身上,没有察觉也是正常。”叶枯回道。 上官玄清半张脸没由来地微微发红,也不扭捏,亦是跃入湖中,被叶枯以玄气庇护在内。 所谓水至清则无鱼,小拇指湖中唯有碧水清澈,绝无半条游鱼,入了湖中之后便不见了水中月的身影。 两人一道沉入湖底,除了彼此的呼吸便再也没有听见过其他的声音,四周由白入黑,景物寸寸缩进。 湖底漆黑一片,上官玄清被叶枯以黑白阴阳气笼罩,躲在光幕中,只勉强能看清光幕外寸许内的景物。 “咕咕” 水流的扰动声似一阵风般从两人的耳边蠕动而过,叶枯心中一凛,猛地一转头,入目仍是一片黑暗,不见他物。 “刷” 黑白玄气自叶枯指尖吐出,冲出玄气光幕,撞入那一片不可见的漆黑之中。 一片漆黑中只见那阳气白芒一闪,那一片水底便绽出刺目的乌金光芒,水流一阵搅动,却又在片刻之后突然安静了下来。 上官玄清指尖绽出一点星火,飘飘摇摇而起,分出四朵悬在光幕中的四方,其内有星子闪烁,绽出柔和的银光。 在土坝村时,上官玄清便曾以此法照亮了那一条埋葬了许多位羽尊的密道,那时这一点星火需以三颗星子方能从虚入实并且不能离她指尖半寸,此时却能飘摇自四方而起,足以见其进境不小。 星火飘摇,银芒骤起,却仍是只能看清丈许内的景物。 上官玄清半张脸上的一条眉毛只往眉心一聚,说道:“这湖底有人提前做下了布置,那女人是在请君入瓮,她难道真蠢到以为你会上当” 湖底仍有少许的淤泥,踏在上面只滑腻腻的,叶枯未曾答话,只拦住了上官玄清欲往后一窥究竟的身形,带着她继续在湖底向前走去。 第一百二十四章 湖底浮尸无数 在望不着边际的黑暗中,路的确很长。 三人踏在湖底,在这片不着边际的黑暗中,也唯有这脚踏实地的感觉最能让人安心。 “水长老这是要带我俩去什么地方,为什么不能驾舟从湖上过去,却非要走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湖底”叶枯盯着前方带路人的背影,出声问道。 随着他们三人的走动,水流被扰动,有几束泥沙被湖水裹了从真气光幕前浮过,一股浓烈的腥味直想着三人扑来,叶枯正想将这泥沙与气味拨到一旁,脚下却突然一滞,踢到了一块硬邦邦的东西。 叶枯轻咦一声,不肯走了,而是蹲下身子去查看这一方生了不少裂纹的条石,其上的刻痕早已被水流磨平,只剩下了许多纠缠在一起辨不清形貌的石痕。 水中月这时才顿下步子,回走了几步来到两人近前,说道:“木道人创下木宫时曾以莫测手段搬来四座山峰,四脉各分其一,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秘人素来极为讲究命理天数,凡事都要合乎他所谓的道理,道是天衍四九,故而他在这件事上也不肯逾越“五”之一数。 后来木道人云游四方,渐渐便销声匿迹,木宫没了能镇得住场面的人,四脉内讧,为了争权夺利而大打出手,那一战四方都打出了真火,也不知惨烈成何等模样。” 叶枯指上有黑白闪没,并指在条石上一寸寸地抚过,许多处的石料都太过腐朽,手指一抹便做了石粉,被水流一卷就不知去向了何处,也不抬头,问道:“你该不会要说这小拇指峰就是那第五座山峰吧” 水中月望了望那些石粉漂去的方向,说道:“是的,这便是那第五座山峰,那一场分家的大战可谓是断了祖庭天地灵根,折了木宫不少气运,但到底是木道人留下的修行福地,谁知道这其中还有没有藏着什么玄机,那时古灵势大便占据了祖庭之位,开宗立派,自成一脉。” “之后的五十年间,这片洞天福地皆不见异动,怪的是无论古灵中的高人如何努力,始终不见这片天地有半点复苏的气象,虽然也可称得上福地,却与当初木道人在时相去甚远。” “五十年后的某一天,祖庭这片天地忽而灵气爆涌,天地灵根不知何时被接续了,小拇指峰拔地而起,横斜而出,只在一夜间便成了现在这五指山峰的模样。” 上官玄清这时突然出声,问道:“木道人当初到底是什么修为境界,寻常人纵使是知道四九数说,可平日里哪里有留心注意这种事情,我屡次听人谈起木道人,皆言其神秘莫测,若他真能被这等天道数理影响,那他本身不也离合道之人不远了” 叶枯这时也站起身,招呼了一声就自顾向前走去。 水中月与上官玄清不明就里,只得快步跟上叶枯,这位古灵的长老与上官玄清并排而行,摇摇头,说道:“这我就不清楚了。小拇指峰出世,这等消息根本掩藏不住,纵使古灵势大也断不可能挡下其余三脉联手,四宗各派人马,联手入峰,这倒是古之四脉在分家后最为团结的一次,只可惜都没有什么收获。” “只怕四脉联手入峰探秘时,这小拇指峰上还没有这一片湖水吧”走在前方却每每都能寻对道路的叶枯突然问道。 水中月微微一征,说道:“想不到叶枯你也对那一段历史有所了解。不错,当时小拇指峰上俱是茂林叠翠,只见青山,不见此绿水,直到四百年后,古叶有一对师兄弟不知道为什么杀上了古灵,古灵也不知道运气为什么这般好,偏偏招惹上了这两个煞星。这两人俱是不世出的奇才,俱是登临步羽十三阶之顶成就了羽尊之位,莫说当时,便是在木宫鼎盛之时也只有开派祖师木道人一人有此修为境界。” “好在古灵中也有几头老不死的怪物,加上护山阵法之妙与那头云尊的神异本事,倒也堪堪护住了颜面,只是可惜了这一片山水宝地再次遭劫,这一次更是比四脉之争有过之而无不及。” “啊!” 上官玄清突然惊叫出声,惹得叶枯与水中月一阵侧目,星光将绽,映得她的脸苍白无比,叶枯却先一步挡在她身前,按灭了上官玄清掌中的璀璨。 是一具浮尸,被水流裹着从两人身前缓缓飘过,面容鲜活,栩栩如生,在这片漆黑的水底,浮尸的脸上绽出点点乌光,看起来颇有些诡异。 “别怕,只是一具尸体而已。”叶枯眯着眼睛看了眼水中月,回头安慰道。 上官玄清什么都会变,就是迷信这一点不好改变。不是她胆小,胆小之辈哪里能在修行一途上一日千里她只是每每遇上这些诡异妖邪的事情时,总是会乱些方寸。 方才她掌中的星芒被水中月看在眼里,心中不由得更是吃惊,她平复了心绪说道:“这片湖泊便是在那一战之后形成的。小拇指峰被修士交锋的余波波及,山石塌陷,地涌灵泉,那时山峰上居住的弟子避之不及,不幸罹难,所以有尸体留于湖底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叶枯点头附和道:“这么说,这些都是六百年前遗留下来的的尸身,竟能跨越六百载岁月而不腐不烂,这片湖水的确不愧于有灵泉之称。” 拍了拍上官玄清的手,叶枯见她已差不多平静了下来,才与她一道并肩跟上了水中月。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包裹了三人许久的幽暗昏惑顿时一扫而空,这才得以看清周遭景物。 他们仍是在湖底,四周尽是断壁残垣。叶枯与上官玄清置身于一片古遗迹之中,望着那一具具漂浮于水中的尸体,一层层向外铺展,每个人的面容俱是活灵活现,神色平静而安详,苍白的肌肤透出些许红晕,哪里有半点死人的模样。 更莫说这些尸体已是留存了整整六百载岁月! 饶是叶枯也是心神巨震,一时间只张大了嘴,说不出半个字来。 “这是什么地方”片刻后,叶枯声音有些干涩地问道。 水中月扑闪着眼睛,似对叶枯的反应很是满意,解释道:“还是在小拇指湖底。”她抬手一划,挡在几人身前的浮尸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向两侧,分出了一条路来。 “古灵的那些人都是瞎子不成,小拇指湖下竟有如此异象,不派人看守也就算了,还任由女弟子们在湖边结舍居住”上官玄清眉头紧皱,颤声道。 水中月似是早已见过了这湖底异景,镇静自若,笑道:“此地无银三百两的道理玄清你难道不知再说了,古灵那些人也不见得就真个知道这湖底的乾坤。” “这小拇指缝上凭空涌出灵泉汇成了一片湖泊,是个正常人都不可能视而不见,你说古灵没有派人下来探过,未免有些太牵强了吧”上官玄清追问道。 “我何时说古灵没有派人下来看过”水中月眼含笑意地看着上官玄清,接着说道:“古灵也是不知收敛,天知道什么时候又惹上了一个狠人,一夜之间屠了掌教满门,刚刚回复了些的元气顿时又散了,这下连山门都要保不住,哪里还会有心思来管这湖底的事情。”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你又是什么人,世世代代居住于此的古灵修士都未曾发现的秘密,你又如何能知晓”叶枯低沉道。 水中月这一回倒没有吝啬,展颜一笑,道:“叫我王初晴就好。” 再多的她也不肯说了,王初晴虽是笑着说起来恶自己的真实姓名,但那笑容中却难有几分真心。 三人并未在原地停留,踏尸步骸而过,周遭的浮尸由疏到密,叶枯的心底似是盛了半碗水,剩下的都被黑暗填满,很是不安。 “等一等!”叶枯心中一沉,叫住了兀自向前的两人。 鲜活的浮尸漂在道路两侧,脸上表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劲吗”王初晴心中一跳,神色有些凝重。 “我也觉得有些不对劲,这里也太过阴沉了些。”上官玄清这回倒不是因为迷信鬼神而心中生畏。 星衍玄观法中记载有观玄之术,上官玄清的惊恐也只是一时罢了,冷静下来后便以此法观小拇指湖底,却只捕捉到了一些若有若无的影迹。 “王初晴,你真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叶枯眉头紧皱,心中悚然,不断地扫视着湖底,入目的景象分明只是成片的漆黑,他却好似见到了什么大恐怖一般。 王初晴心中所担忧的事与叶枯两人有很大的不同,听叶枯大声喝问,不知怎么的竟有些慌张,“什么什么地方只是一些前人留下的小阵,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叶枯指点着身侧的黑暗,冷笑道:“一下到湖底,玄清便已是感知到此地被人做了手脚,想来便是你口中的那几座小阵,你大可不必再装下去,我都替你累的慌。” “你!”王初晴想不到叶枯会如此直接的揭穿了她,一时哑口无言,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两步。 “还有一直藏在暗处的那位道友,听得看的也够多了,出来吧,别再藏了。” 叶枯突然转过身,面无表情地喝道。 寂静无声,似是在嘲讽他的自负。 “嘿!”叶枯手指一勾,漆黑中生出一寸扎眼的白芒,紧接着就是一声闷哼,空寂无人的湖底顿时有一道人影被迫了出来。 那人似是有些气急败坏,冷哼了一声,一道蓝色的月弧快速斩来,月弧上有幽蓝火焰燃烧,湛蓝神芒吞吐不定。 第一百二十五章 界门悬尸 湛蓝月弧上有神芒炽盛,幽焰缭绕,所过之处湖水尽皆被蒸煮一空,于这方黑暗的潮水中开辟出一道无水月痕。 王初暖被叶枯逼出身形,折了面子,含怒出手。 “恼羞成怒了不是我可是好心救你。”叶枯含笑道,指上生玄,激射而来的月影顿时为之一滞,一黑一白从上下两处逼至,如同一个巨大的磨盘,阳之白从顺之势,阴之黑由逆之势。 掌指划出莫名的轨迹,黑白磨盘一转,有阳气倒流而下,阴气直冲而上,湛蓝月弧震颤不休,发出咯咯咯地脆响,生出道道裂纹,终是不堪重荷,轰地一声比你崩碎开来,深蓝幽焰四溅。 有一朵蓝色火焰落到身前,上官玄清微微一笑,一脚踩下便将这火苗彻底磨灭,脚上的淤泥也顺势被烧了个干净。 “初暖,住手!”王初晴身形飘飞而出,于这漆黑的水底如同一道流星划过夜空,掠至来人身前,挡住了还欲再出手的妹妹。 玄法交击的强光仍未完全散去,耀的这漆黑湖底通明可辨。方才两人交手间迸发出的气浪搅的湖底水流涌动不休,一具具浮尸被水流裹着互相碰撞,虽是尸体,却偏偏又是那般逼真,似只是闭上了眼于此小憩。 有白皙的手臂抬起复又放下,有身段修长的玉人翻了身,衣物被水流卷起,露出出大片冰魄凝成的玉润。 时间似被放慢了,每一具浮尸的每一个动作都太慢了,尸身中有乌光翻涌,透出让人心悸的诡异。 叶枯见势,虚手一引,本是化做磨盘之形的黑白二气倒卷而回,分别居他身后左右之位,气影飘忽,成物无形,周遭的水流皆是远离,莫敢近其身。 “王初晴,要不是你的优柔寡断,我也不用如此难堪。”王初暖脸色难看,一掌将一具飘过来的浮尸扇出老远,又一掌打掉了王初晴欲搀她的手,恨恨说道。 王初晴深知自己这妹妹的脾气,也不恼,柔声说道:“我早说过你瞒不过他,你不信我的话,我有什么办法” “都撕破脸了,你还要帮他说话王初晴,你当真是不怕那万,那生不如死的滋味了么”似是无意说起了什么恐怖的事,以王初暖的性子都生生把那几个字吞了回去,换了说辞,厉声道。 王初晴那一双明亮的眼睛顿时黯了些许,一时语塞,不知说些什么好。 见王初晴不语,王初暖毫不客气地抬手将她推至一旁,姣好的面容上闪过一丝狰狞,很是不协调。 背后捅刀子无论在哪里都是大忌中的大忌,尤其是还被别人发现,那除了兵戈相向之外王初暖想不出还有什么更好的解决办法。 况且叶枯本来就是要死的,只是想不到他居然还拉了一个人来陪葬,也罢,两具鲜活的血肉于成阵一事而言有益无害,一并杀了便是。 叶枯眼睛微微一眯,他之前总觉得“水中月”怪怪的,如今见到这几乎是与王初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有十分形似又有五六分神似的人才算是知晓了那一阵怪异从何而起,缘何而来。 湖水被一股无形的气机阻挡,王初暖青丝如瀑,眸中血光隐隐,指尖有血芒翻涌,几近透明的血丝连于五指之上。 “初暖,我说过了,让你住手。” 身后传来的坚定声音让王初暖微微一征,丹田真气渐渐平息,周身气机收敛。 平日里的小事王初晴大多都由着王初暖的性子,可每逢大事王初暖却总是对自己这位姐姐言听计从,这一声中满是认真,不容王初暖有所质疑。 另一端,叶枯与上官玄清两人并肩而立,虽然不知道这姐妹两人打的什么主意,可方才那一股杀气却是做不得假。 搅得湖水都似猩红一片。 叶枯倒还好,上官玄清却是心中震惊,她观那被唤做初暖的女子年纪并不大,想不明白那几近实质的杀气竟会从那么年轻的一个女人身上涌出。 她杀过多少人成千上万上官玄清心中浮现出一个疯狂的想法,这湖底密密麻麻的浮尸根本不是什么六百年前留下的东西,而是皆丧命于王初暖手中的人。 叶枯见王初晴的一只手搭上了她妹妹的肩头,这才宽了心神,似是看穿了上官玄清心中所想,低声解释道:“她没杀过那么多人,我那一晚在无月峰上见到生死双蝶时就奇怪,现在见到王初暖这副模样才算知道了个大概。” 古有斗蛊,以心魂为祭,血肉为食。 生死双蝶本是上古异种,伴冥木苍泉而生,早已绝迹,寻遍世间也不大可能扎找到一点痕迹,仅能从上古遗传下的孤本神魔志异中依稀窥见其踪迹。 当时只顾着心惊,只顾着如何全身而退,事后思来,王家姐妹这一对蝶魂还差了许多火候,正如他们二人一般形貌得了八九分,可其中神灵却是连两三分都够呛,与真正的生死蝶相去甚远。 若非如此,那一夜在无月峰上叶枯绝无生还的可能。 养蝶如养蛊,养人亦可如养蛊。王初暖当然不可能杀过那么多人,她也断没有那么多闲心思找上那么多人去杀,只是她杀的人一个能顶百个,所以到现在为止,若是她没有记错的话,大概也就杀了一百二十七人。 叶枯没心思去想王初暖与王初晴是怎么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莫管以前如何,现在不还是光鲜亮丽的活的好好的,所以断没有半点施舍同情的必要,因为乱给同情的的人往往才最需要同情。 “只是这种法子有些问题,要么是她们背后的人也是一知半解,只是得了残章便奉为圭臬,要么就是故意只传这姐妹两人残法,以此来控制眼前这二位。”叶枯淡淡地说道。 上官玄清自幼便长在皇家宫廷,金枝玉叶,见得多是人间美好,叶枯这一番话平铺直叙波澜不惊,可听在她耳中却无疑是惊涛骇浪,抬眼望了望另一端的两人,心中有些发苦。 那一对姐妹的身边满是浮尸,这些在水中经年不腐的诡物或笑或哭,或静或动,分明不是什么血腥难忍的场面,可上官玄清却没由来一阵心悸,一下子背过身,捂住了嘴。 叶枯有些错愕,修士杀人是在寻常不过的事情,他赶紧搀了玄清一把,直到后者给了他一个没事的眼神才放下心来。 也不知另一边的两人在说些什么,残垣断壁浮尸深湖,没有一样东西能让人惬意。 叶枯自诩气机圆转如意,太玄阴阳气本就有相生之理,可时时刻刻地维持着真气不散也不是舒服的事情。 “这地方很不寻常。她们两人那点微末道行在这湖里顶多算是泥鳅入江,要想学恶蛟那样兴风作浪还差了些。”叶枯在上官玄清耳边说道。 王初晴与王初暖也没有让叶枯久等,既然决定“痛改前非”,那首先要做的就是开诚布公,大抵是些杀人成阵的伎俩,王初暖面无表情地说了,叶枯倒是有些讶异, “你俩当真舍得” “有什么不舍得,说到底都是别人的布置,到头来都是为他人做嫁衣。”王初晴笑了笑。 “也是,不过你们这么做好像没什么好处,要是赌输了,可就真是一无所有了。” “我们本就一无所有。” 叶枯不禁重新审视起这个女人来,说是女人,却好像把她叫的老了。 四人脚步不停,一边说着一边由王初暖引路,尸骸漂浮在湖底,犹如一件件正晾晒着的衣裳,叶枯一行便在衣裳丛中行过,见到前方有绚烂光华闪烁,穿透了湖底的漆黑与连绵成片的乌光,格外醒目。 “前方便是那一座界门了,这次倒是货真价实的古物,而且很有可能是出自木道人之手。”王初晴指着那片光亮,提醒道。 “你们之前的布置算了,车到山前必有路,走一步看一步吧。”叶枯盯着那一片璀璨,心中有些不安。 湖底生七彩,让人如同置身于玄境之中,踏入其中方知何谓别有洞天。 浮尸似是对这些光华有所忌惮,几人越是靠近那座界门,四周漂浮道纹尸体就愈见稀疏,直到一行人完全进入光华之内更是连一具浮尸也见不到了。 没了那些鲜活的尸首,四周顿时显得有些空旷,可地面上堆积的古建筑遗迹却反而更加密集,几根断裂的玄玉柱耸立在湖底,格外扎眼。 玄玉柱的中央是一座圆形祭台,有繁复道纹镂刻其上,每一枚道纹都深深地刻入祭台之中,线条硬朗,金石气十足,历经了数百上千载岁月的磨砺仍有淡淡光华闪烁。 昔年的木宫虽是木道人所创,但木道人似对自己创下的道统不怎么上心,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有三百六十四天都见不着人影,所以一直都不瘟不火,莫说与阎、凌这等巨无霸相提并论,便是在北域也排不上名次。 祭台上的道纹虽是仍然清晰可辨,光华流转,可那一股与今物迥然不同的古意却是骗不得人,很难想象在木宫这等小势力中竟真的有一座界门存在。 王初晴以纤纤玉手捏出一道印诀,空旷的四周顿时有丝丝缕缕的气机涌现,汇成一挂灰色的瀑布,落入祭台上的道纹之中。 “是那些浮尸!”上官玄清以观玄之法扫视那一挂瀑布,追溯其源头,得到的结果让她心中难以平静。 祭台上的道纹之所以能历经千年而不散,原来都是因为那一具具面容似生人的浮尸! 叶枯两人的心底升起一股寒意,浮尸凝道纹,道纹亦反补尸身,故而那些尸身才能长存于岁月之中,栩栩如生。 四人一路行来,所见到的浮尸需以百来计数,难道说那些人并未亡去,只是被锁了三魂,封了七魄,如同一头头畜生般被拴在这里,为得只是维持这一座界门永存 这等手段超乎了想象,两相循环,踱步生死,生则生生不息,死则灵胎暗结,虽是玄妙莫测,可未免也太过残忍,有悖天理伦常。 第一百二十六章 蛇蝎 湖底悬尸千数,只为一座界门常开,叶枯只感到一阵头皮发麻,掌心有些滑腻腻的,后背生凉。 柔和的光华将湖水于浮尸尽皆阻挡在外。 养人若牲畜,这比之养人如养蛊这等血腥的法子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借人力转阴阳,这又是何等手段 “那些浮人,不会都还活着吧”上官玄清有些不敢看这座祭台,只盯着王家姐妹二人问道。 王初晴摇了摇头,凝重道:“那些人的的确确都是死了。我之前的话是真一半假一半,这些湖底浮尸中只有少部分是初暖所为,其余的在我们姐妹二人来之前就已经在这里不知道漂了多少年了。” 上官玄清绷紧的背这才放松了些许。 叶枯像是想到了什么,干笑道:“你们当初不会是想把我们两个人也变成他们之中的一员吧” 王初暖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一脸认真的模样。 自己这妹妹一直是直来直去的性子,王初晴尴尬地笑了笑,正想开口却被王初暖抢先了一步,“不过现在没有这种想法了,以前真是傻,想不通许多事情。” 叶枯听着她的“忏悔”,只感觉有些瘆得慌。 王初晴清了清嗓子,挥手间那一挂由气机从虚如实凝成的瀑布便不见了踪影,说道:“当初木道人能云游四海,这一座界门可是出力不小。” 古灵山门所在乃是昔年木宫的门庭,坐落于北域的西北角落,一域之大已不知几何,更莫说如木道人那般遍游五域,这南北之间距离到底有多远,只怕就连那几位成就了生死王位的存在也说不清楚。 如此遥远的距离,修士纵使能驭虹而行,纵使功参造化缩地成寸,从南到北走上一遭只怕也需得数年的功夫,更莫说路上多山川大泽,其中的危险可不是一点半点,就连堪破生死玄关之辈都不敢自负到妄称“天下之大,大可去得”的地步。 常人觉得镇与镇,城与城之间已是太远,车马劳顿让人一心只有安土重迁的心思,修士的眼界阔上许多,可来往的不便也是很大麻烦。 地域实在太大了,若不是界门的存在,偌大的古夏也断不可能尽是上官一族的天下,也正是因为交通往来的重要,上官家断不可能让这一份权利流于他人之手,明面上的界门都被古夏皇朝官庭把持在手中。 叶枯记得在北城中便有一座界门,周遭的戒备不可谓是不森严,修士欲要从此借道,除了缴纳一定数量的灵石之外必定是要详实登记在册,不容半点疏忽。 可这天下毕竟还是修士的天下,虽然是冠了上官一族的姓名,但要想让所有人都规规矩矩的俯首称臣无异于是痴心妄想,修士一身神力可逆天伐道,怎么就逆不得你一个帝王一些大宗门与世家手中仍旧将一些不为人所知的界门牢牢掌握在手中,皇朝官庭对此也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祭台上本是积了一些淤泥与污物,在那裸露出一块一块的灰白,露出了百年水流也磨不平的棱角,这些圆角被道纹凝固定格,自然不是寻常水流可以磨灭。 叶枯俯下身子,神念微动间那已是不知积了多少岁月的淤尘便被卷了个干净。 祭台是以一整块大石料削凿而成,古拙而大气,倒是与木道人那神秘的高深有几分贴切。 寻常界门多是以玄玉为基,修士在其上刻印下道纹,最后再以灵石中的灵气催动,方能转星移斗,咫尺天涯,而至于这界门能跨越多少路程,又需多少灵气启动则全看其上刻印道纹的水平高低。 “这些道纹”叶枯伸手抚上祭台,台上道纹皆是阳刻,石面粗糙,坑洼不平,刻的是一组神秘的图案,有光华萦绕其上,有一种说不出的玄妙。 “怎么了”王初晴疑惑道,“这些道纹想必都是木道人所留,凭他的修为要刻印下这些道纹并不算困难。昔年木宫之中知道这座界门存在的人估计不会超过五指之数,道纹是一座界门的机要所在,木道人不大可能假借他人之手。” “他怎么可能印下这种道纹,木道人”叶枯叶枯心中有惊涛骇浪翻涌,死死地盯着石头祭台,眼中是弄弄的震惊。 王初暖发觉了他的异样,“你怎么了怎么一副死人脸” 这姑娘总是喜欢把死字挂在嘴边,叶枯此时却全没跟她斗嘴的心思,缄口不言,直到上官玄清拍了拍他肩头,叶枯才征征地起身,站到一旁让出了位置。 王初晴手中托着一块奇异的晶石,状如泪滴,从上到下地绿意由浅至深,只龙眼大小,黯淡无光,毫不起眼。 “玉泪。”叶枯恍然,这种奇石中蕴含有庞大的灵气,价格不菲。界门虽然方便,可也不是人人都用得起,每开启一次都要耗费大量灵石,故而如北城中的那一座界门便是规定好了时日,定期才会开启一次。 道纹是界门的灵魂所在,好的道纹不仅可以使得界门连通万里之遥,更能有效的降低灵石的消耗。几人眼前的这座界门,其上道纹玄妙莫测,瞬转千里而不费吹灰之力,更是能大大降低灵石灵气的损耗。 王家姐妹虽然不能窥破道纹中的玄机,可毕竟也有化境的底子,看透这一层自然不在话下。 “你难道要开启界门横渡虚空你疯了”叶枯这才完全明白了王初晴二人的打算。 他本以为苍霞乙木卷是藏在湖底某处,却不想她们竟想开启界门,直达彼端,再去寻那一卷功法。 可惜他方才将心思都放在了祭台阳刻道纹之上,回过神来时,木已成舟,再说已是来不及了。 木道人当初可是堪破生死玄关的人物,天知道他会去到什么地方,又会被苍霞乙木卷藏在何处。 这样的人物所出没的地方绝不可以常理度之,在他们眼中是一片坦途,可换做他们这不过凡骨与化境的四人便是凶地险境。 王初晴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她本想也本可以收手,却不知道为什么,体内灵气、魂中念头似有刹那的停滞,虽然只是晃眼的功夫,可再回过神就已经来不及了。 掌中玉泪缓缓浮起,绽出浅浅的银白光华,祭台上犹如蒙了一层薄薄的银纱,湖底的灵气似都比往常活跃了许多。 祭台一阵摇动,粉末般的碎屑簌簌而下,阳刻道纹不再生硬,纹络线条渐渐变得灵动起来,绽出的光芒如同一根根针一般刺的叶枯四人睁不开眼睛。 似是一头沉睡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洪荒猛兽苏醒了,整座祭台似都活了过来。 石屑震落,不断颤动,道纹似通灵兽眼,明灭不定,那一滴玉泪融入了祭台之中,一股汹涌的能量能量洪流将叶枯四人裹了进去。 黄泉路上不回头,可穿梭虚空的事却从未听闻过有不能回头一说。 虚空在扭曲,不断塌陷,一道门户自银芒中诞生,缓缓洞开,似是连通着幽冥,其中是一片浓稠的紫黑,似在请君入瓮。 “你们确定这界门能把我们带到藏有苍霞乙木卷的地方”界门尚未完全开启,能量洪流卷起一阵狂风,上官玄清艰难地稳住身形,在一片割耳的声响中大声问道。 叶枯以游物身法穿过了能量洪流卷起的风暴,来到上官玄清身边,黑白玄气在身前铺展,结做一堵障壁,左黑右白,替两人将风暴尽皆挡下。 “那两姐妹有些不对劲。”叶枯指着王家姐妹所在的地方,凝重道。 狂风吹散了她挡住那半边残颜的头发,上官玄清睁大了眼睛,有星辰在她眼中闪耀,她的目光透过那一片炫目的银白,落在了王初晴与王初暖身上。 王初晴满头秀发披散,扑倒在地,嘴角挂着一丝殷红,脸上满是不敢相信的神色。 她不敢相信王初暖,这位与她相依为命了二十年妹妹,竟会对她出手。 “初暖,你”王初晴艰难地想要爬起来,却被这界门开启时溢出的能量风暴死死压住,转头又咳出了几口鲜血,地上多了数抹鲜红,还未来得及干涸凝固,便已被风暴卷走。 王初晴浑身都在颤抖,面色惨白,一手掩面,低垂着头,因失去了簪子而披下的黑发间是两只水汪汪的眸子,满眼都是难以置信。 她是想到了方才她本可收回玉泪,中断界门的开启,却不知为何突然失了意识,现在猛然想起,竟是自己最信任也最亲近的人在搞鬼。 王初暖手中握着从王初晴头上抢过的发簪,抬手将自己头上的一支也取了下来,并在一处,簪中有生死双蝶魂影,她们姐妹二人一起以魂魄血肉足足喂了这一对斑斓的畜生整整十四年。 她浅浅地笑了笑,那笑容中满是让王初晴感到陌生的东西,说道:“姐姐,我说了多少次了,你真的傻,你也总是不听呢。” 祭台中央,那一扇界门终是完全开启,能量风暴渐渐平息,那一挂连接着千百具湖底浮尸的灰白瀑布再现,这一回却是落到了界门之中,落入了那一片紫黑虚冥。 她又转头望向叶枯与上官玄清,收了笑意,说道:“二位是客,理应先行。” 叶枯将挡在身前的黑白玄气收回,一条手臂化阴,一条手臂做阳,黑白覆身,阴阳相映,笑道:“养蛊养出来的蛇蝎,果真不假。” 第一百二十七章 虚空变 “养蛊养出来的蛇蝎,果真不假。” 太玄阴阳气自丹田涌出,阴阳池中那两位游鱼做了两仪泉眼,盘身曲体,静止不动,如丝如雾的黑白在叶枯全身经脉中流转。 手臂生阴阳,叶枯黑发如瀑,眸中满是笑意,就那么随意地站着,没有半点如临大敌的模样。 王初暖冷哼了一声,“不知所谓,区区凡骨也敢在这里装腔作势。” 十指间有血丝如网,那是弄弄的血气,养人如蛊,她就是最毒的那一只。 她正要出手,突然间一股巨大力量向着四人祭台上的四人撕扯而来。 叶枯下意识地以玄气护住周身,手臂上的阴阳玄气尽皆散去,瞥见那一挂以千百浮尸为源头的灰白瀑布汹涌飞泻而下,界门中心生出一个漩涡,来者不拒,讲整挂瀑布都吞了进去。 他心中一惊,与王初暖争斗的心思顿时被抛在了脑后,蛇蝎蜇人尚且有药可医,可木木道人留下的东西以叶枯现在的修为哪敢有半点沾染。 上官玄清周身有一幅星图浮现,图上星子落下银灰,齐齐闪耀,星衍玄观法被她催动到了极致,可仍旧是无法拜托束缚。 “咯咯” 她竭力稳住身形,星图绽出星光万道,璀璨如珠,脚趾弯曲,弓如残月,拼尽全力想要抓牢脚下的依靠,可一切都是徒劳,她仍旧是一寸寸的向着界门滑去。 “啊!” 上官玄清一声惊呼,周身星图顿时黯灭,整个人离地而起,向着那一扇黑幽幽似通往冥府的界门倒飞而去。 “玄清!”一只黑如极阴的大手没有丝毫犹豫地拽住了她的脚踝,整条手臂似已不是血肉之躯,有阴气奔涌,翻飞缠绕。 叶枯丹田中那一口阴阳池几近沸腾,黑白阴阳气尽出,竭尽全力抵御界门的撕扯,见到有人影从身边飞掠而过,他想也不想就是一拳轰出,阴阳气将那一股撕扯的力道震的粉碎,抓住了她的脚踝。 可界门之力似无穷无尽,犹如洪荒巨兽张开了深渊般的巨口,那一股吸力无穷无尽,一波未平一波又至,几乎是在他抓住上官玄清脚踝的刹那,他整个人当即便她的步了后尘。 两人先后被界门吞没,那一挂灰白瀑布顿时消失不见,银白光芒收敛,干枯的玉泪叮的一声落到了祭台上。 那一具具在这里不知悬了多长岁月的尸首仍漂浮在水中,或哭或笑,乌光点点,透着一股诡异的安详。 至纯至净的虚无彻底将叶枯与上官玄清裹了进去。不见了熠熠生辉的阳刻道纹,不见了晕染如水的银光,不见了那几根断裂的白玉柱,也不见了那一挂奔涌飞泻的灰白瀑流,界门中一片虚无,只有永恒的黑暗。 虚空中唯有无边的寂静作陪,叶枯瞥了一旁的王初晴与王初暖一眼,后者已将两只簪子都别在了自己的发间,毫不避讳的迎上他的目光。 叶枯倒是不担心她敢在这里动手,横渡虚空的过程中容不得半点差池,稍有变故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场。虚空坍塌可将一切归于虚无,或许也唯有那等触及到了生死奥秘的羽尊才能在虚空破碎下全身而退。 “砰!” 寂静的虚空中,有一声闷响格外刺耳。 剧烈的疼痛从背心向浑身上下蔓延开去,叶枯只觉得自己如同一只从中间碎开的瓷碗,疼痛一寸寸的人席卷了全身,一口鲜血从喉咙涌出,闷哼一声从口中喷出。 他艰涩地转过头,王初暖向他诡秘地笑着,尚未冷却的鲜血顺着她纤细的手指滴下,滴答滴答,不知滴在了何处。 星光横过,璀璨的星光凝锋做忍,眨眼间便洞穿了王初暖的左肩,王初暖借势暴退,甚至还一把抄起了扑倒在地的王初晴,与出现在叶枯身后的上官玄清拉开了距离。 “贱人!你卑鄙!” 那一记星锋本该穿心而过,可无奈王初暖毕竟是化境修为,心有戒备,再加上这是在界门后的虚空之中,上官玄清终究是不敢全力出手,三者交叠,自然便让王初暖避了开去。 以上官玄清的修养,如此喝骂定是气到了极处,脸上有毫不掩饰地恨意,眸光冷冽,闪烁出迷蒙星辉,手上捏了一道法诀,她第一次这么想杀一个人,欲除王初暖而后快。 “好,好,好。” 叶枯只感觉脊柱都要碎了,若不是他心中本能的警觉还在,在最后刹那以阴阳气护住了脊柱,若不是因为同样在界门虚空中,王初暖不敢弄出太大的动静,只怕他现在已是脊柱尽碎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废人。 一连三个好字,叶枯强忍着剧痛,颤抖着手搭上了上官玄清的香肩借力,他深深地看了王初暖一眼,似要将这女人的模样印如魂海之中。 “你当心!”上官玄清赶忙扶住叶枯,转眼就对上了他苍白的脸,下巴上还沾染着未干的血迹。 湖底,断裂的白玉柱之间,祭台中央的界门缓缓闭合,形似刻图的道纹也渐渐黯淡,光华不再。 界门已是吸纳了充足的灵气,开始横渡虚空。 绝对的寂静,似是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界门的那一点光彩也消散了,四人之间剑拔弩张,却再不敢轻举妄动。 虚空在扭曲,浓稠的紫墨中泛起层层波纹般的褶皱,仿若只在匆匆一瞬,又似是经历了千百年,或许是因为受伤的缘故,叶枯只感觉这一道界门不仅是带着他们跨越空间的限制,更是在时间长河中溯游而上。 仿佛连背后的剧痛都不存在了,那是一种梦幻而奇妙的境地。 “咔嚓咔嚓”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虚空在颤抖,犹如一面镜子碎了,在四人的中间出现了道道细密的裂缝,上官玄清脸色刷的一下白了,连忙带着叶枯一退再退,堪堪避过了那裂缝中吹出的一缕清风。 虚空生风,可碎万物。 看似柔和的细风似刀绞般将她的一节衣袖卷了进去,眨眼间就将其吞没的无影无踪。 上官玄清心有余悸地把手向身后一收,抬头间却见王初暖正优哉游哉地欣赏着这边的窘态,似是早已料到这一切。 这一道虚空裂隙似只会影响她与叶枯这一侧,而对王初暖二人所在的地方却置之不理。 “这女人早就知道!” 现在想来,王初暖自进入界门之后就刻意站在那方位置,方才的偷袭的的确确是出乎意料,如蜻蜓点水,触之即走,为得只是先伤叶枯,再借虚空破碎时的风暴将两人留在这片无边黑暗中。 上官玄清压下心中恼恨,更顾不得去与王初暖争个高低,虚空若是崩碎后果将不堪设想,她的食指上有星光缠绕,点上叶枯额头,口中念念有词。 星衍玄观法中记载的秘术涌入叶枯魂海,上官玄清不觉得这秘法能抗衡虚空破碎时的风暴,只是想让两人活命的机会多上一分。 叶枯对星衍玄观法并不陌生,上官一族的秘传,穷究星辰变化,衍化天地至理,这是古夏最古老深厚的传承之一,艰涩无比,玄奥莫测,称得上是一部仙典。 玄观观玄,窥势寻迹,星衍玄观法可仰观天象,可俯察地势,度不测之测,观不能之能。 可惜以两人如今的修为怎么样也不可能在这无垠的虚空中寻出什么破绽。 “咔咔” 镜般碎裂的细密裂纹猛然大张,虚空之风如泄闸洪水从裂缝中汹涌而出,叶枯与玄清齐齐暴退,不断催动星衍玄观中记载的秘法,宝体生辉,是阴阳与星辰共鸣共鸣。 可风暴已至,哪里会容得你轻易逃脱,那是一种无形的压迫,幽冥中有千军万马冲杀过来,虚空都在震动,无色无相的狂风扑了个空,眨眼间便再度来袭,已是缠上了叶枯飘飞的衣角,绞做虚无。 “咔!” 裂纹彻底破碎,虚空中似有一面无形的镜子被打碎了,碎掉的镜面交错,映照出叶枯与上官玄清飞速向后退去的身影。 虚空在错位! 裂隙中生出的虚空之风如同被扼住了咽喉的人,所有风暴猛然一收,王初暖那本有些得意之色的俏脸上满是惊诧,不明白为什么会生出这般变故。 “咳咳” 风暴刚一收敛,叶枯便咳出一口鲜血,是方才只顾着逃命扯动了背后的伤口。 上官玄清满眼忧色,还来不及开口,一点光明在浓稠的紫墨中绽开,醒目而扎眼。 界门即将重新开启!叶枯与上官玄清都知道这是顺利横渡虚空的征兆,炫白的光芒有些刺眼,屏退了虚空中的黑暗,让人重新感觉到时间的流转。 可王初暖一侧却不是这般情况。 那一道错位的镜面似真的将界门内的虚空一分为二,她这一侧仍是被浓稠的紫黑包围,睁大了眼睛征征地看着叶枯二人步入那一点光亮之中,消失在了这片无垠的虚空中。 属于她这一侧的旅程还没有结束,一枚以神秘图案为形的道纹定在虚空中,绽出道道神华,将她们姐妹二人完全裹了进去。 虚空裂开,叶枯佝偻着身子,被人扛在肩上,时不时还会咳出一口血来,害得上官玄清身上也沾了血渍,好不狼狈。 “当!” “砰!” 兵刃交击的声音撞入耳畔,眼前依稀有道道神芒交相辉映。声势如浪潮,推得人只欲向前。 从界门虚空脱身而出回到现实,叶枯两人方才适应了,扫视了一圈才知晓了自己身在何处。 那一座界门不知出了什么毛病,横渡虚空不成还把两人带到了古灵主峰之上。 时值正午,主峰大殿前白于广场上弟子斗法,群宾列位,高朋满座,宗门大比进行得如火如荼,好不热闹。 古叶三脉自然也有人到场,可到现在为止都还没有发难,不知是何缘由。 也正是多亏了这一场盛大的会武,叶枯与上官玄清才不那么打眼,白玉广场上满是前来古灵弟子,两人看起来就像是师妹搀扶着刚刚落败还受伤不轻师兄,落寞地挂在人群之外。 有几位同样“落败”却只能孤身一人悬在人群之外的同门见了两人的模样,心中对叶枯难免有些嫉妒。 人世如大河,能崭露头角的只有那几方礁石,风光都是他们的,哪里有败者残喘的余地,这位师兄败的如此狼狈,依然有人不离不弃的搀着扶着,怎么不让人羡慕 叶枯比上官玄清高大一些,平时不觉,这下搭在她身上才显了出来,叶枯佝偻的身形投下大片大片的阴影,上官玄清就像是这阴影中的一个小点。 “叶,叶枯” 好巧不巧,张有虎也正站在这个方位,见叶枯披头散发背心渗血的狼狈模样,差点没认出他来。 叶枯靠在上官玄清肩上,抬起头向他笑了笑,“先回西院去。”这话是在上官玄清耳边说的,说话间飘着一股血腥气,声音干涩而枯哑。 “嗯。”上官玄清轻声应允。 张有虎赶忙也凑了过来,临近了,才认出这扛着叶枯的人竟是桑玄,“你,你,你,你们”他脸上满是震惊,说话都不怎么利索了。 上官玄清抬起头瞥了他一眼,眸锋冷冽,让他立时噤声,心道:“这是桑玄感觉像完全变了个人似的。” 张有虎回过神来,见两人欲离开主峰热情道:“你们别回西院了,到我那儿去,住的吃的都比西院好很多。” 叶枯转念一想,万一王初暖那边也出了什么岔子也没有离开古灵,寻上门来是颇不好对付,“好,就去你那里。” 张有虎见叶枯声音虚弱,已是少了几分中气,赶忙上前从上官玄清身上把他接了过来。 “真沉!” 上官玄清才舒缓了筋骨,闻言顿时又冷冷地睨了张有虎一眼。 “不是说你,我说的是身上这位兄弟。” 第一百二十八章 天师 大日出于云海之中,正悬天顶之上。 古灵主峰,白玉广场四周凝云气成席,来宾落座其上,广场中央有十二个圆台,每一处圆台旁都有许多弟子正在观战。 台上是神芒飞舞,真气如匹如练,如行墨走笔,各有千秋,或大开大合、挥毫大气,或从细微处入手,小处落笔,以点破面。 真气碰撞之声、兵刃交击之声,法器震动之声、叫好声、议论声各种声音此起彼伏,是仙境染了红尘气,热闹非凡。 主峰大殿之前,大伞芦蓬漂浮,那位年纪尚轻的小女掌教并未出席,古灵大长老当仁不让,端坐首位。 “这一届的弟子中倒是出了几个好苗子。” “呵呵,这次吴师兄下山收徒,可也是淘到了几株好仙苗啊,他们入门时间不长,初习我派玄法,还没来得及参加这次大比。” “放在以前这当然是好事,可我古灵如今” 这话一出,古灵众长老间顿时有片刻的沉默,主峰大殿前的气氛顿时冷了下来。 危坐首位的大长老轻咳了一声,打破这份沉寂说道:“好了,大家没必要这么悲观,我古灵能屹立至今而不倒,还是有些底蕴的。李长老,其余三脉来的那几位有什么动静吗” “没有,都很安分。” 大长老叹了口气,“静心看比武吧。” 张有虎扛着叶枯回到了望和峰上,对于那场声势尤盛的宗门大比而言,他们三人只不过是不起眼的小鱼小虾,挤不进那一道宽广的河流中。 古灵有百峰林立,云海千重,这山峰也和人一般模样,高的才能出头,大殿所在的主峰便是高耸入青冥,直插云霄,而望和峰便是最最寻常不过的那几座座山头之一。 若非要说它有什么不凡之处,便是长在了一个“好”位置上,夹在几座挺拔的山峰之间,山头上有寻常水有寻常草有寻常木,该有的都有,像是一锅乱炖。 不同于临近几处峰上的雕梁画栋,望和峰更简单质朴,千米高的山头上有不少坍塌的殿宇,古木压落,藤蔓遍布,有几分潦草的破败之意。 好在望和峰上还有一老一小在此修行,按照小的那位的说法也就是张有虎的形容来看,老的很老,身形佝偻又颤颤巍巍,半截身子都要入土了。 叶枯与上官玄清有些无语,哪有徒弟这么咒自己师傅的。不过到底是有人住的地方,比起东西两院的几件茅草屋自是要强上许多倍。 化境长老在古灵地位不低,自然不可能如叶枯他们初入门中那样杂居在东西两院之中,修士修行最忌讳旁人打扰,这些长老也大多都有一座属于自己的苍翠山峰。 所以这山峰就成了门面一样的东西,张有虎一脉人才凋零,只有他们这师徒二人在这不起眼的山峰上相依为命。 “师傅!师傅师傅不在啊。”一落到望和峰上,张有虎就大声嚎了几句,迟迟得不到回应。 张有虎将叶枯趴着放到床上,叹道:“我平常大多时候都在跟着师傅修炼,根本就没怎么睡过,你算是拣着了。” 这地方说不上奢华却胜在幽静,无瑰丽秀奇的景致,无钩心斗角的殿宇,有的是古树盘根,老藤垂条,蒿草三两,乱碧五六,张有虎的屋院便坐落在在这一片寂寂之中。 叶枯背后的伤口深可见骨,伤口上覆了一层薄薄的黑白,是叶枯早以太玄阴阳气止住了血,可惜这真气于杀人一道颇有建树,对于疗伤就没什么帮助了。 “我还以为多大的事,原来就这么点伤啊,这个拿去,给他抹上,隔了夜保管就又活蹦乱跳的了。”张有虎啧了啧嘴,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出了一只玉瓶,递给上官玄清。 上官玄清接过玉瓶,瞪了张有虎一眼,仿佛在说伤的又不是你,站着说话不腰疼,她拿着玉瓶,目光在两一人一瓶来回打量了数次,一副不放心的模样。 她倒不是害怕张有虎会对拿出一瓶毒药,而是怕这不靠谱的人乱来,让叶枯遭更大的罪。 叶枯趴在床上,下巴磕在枕头说道:“这胖子说的没错,我这就是点小伤。那婆娘不知道修的什么邪法,竟可引得我体内血液逆流,好在当时的情况让她不敢倾尽全力,我已用真气镇压了逆动的血气,看着有些恐怖,其实也没什么大碍。” 上官玄清哦了一声,瞥了一旁满脸好奇的张有虎一眼,冷冷道:“麻烦你先出去一下。” 张有虎的表情有些夸张,张大了嘴,手指在他自己与叶枯之间来回指了数次,“不是吧,我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好避讳的” 其实是上官玄清自己脸皮薄,可这心思又怎么能讲给别人听,一时间就直愣愣地站在叶枯床边,葱管般白嫩地小手愈发白皙。 叶枯是磕着下巴在说话,牙根有些酸涩,也不知他是看出还是没看出上官玄清的心思,偏了头说道:“麻烦张兄了。” 张有虎悻悻地笑了笑,退出去的同时嘴巴里也不知道在呢喃着什么,直到一把星光凝成的剑锋从他耳畔擦过,削下了他一缕头发,一阵寒意沿着背脊直达脑门,他才一下催动遁光落到了屋外。 “是我嘴贱,是我嘴贱,您大人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走的太急都忘了关门,张有虎硬着头皮又回来把门关上,顺带瞥了上官玄清一眼,心中寒意更甚,连忙退走。 叶枯见了张有虎这副模样不禁哑然。不怪上官玄清出手吓他,实在是这胖子嘴太贱,非要说出什么“自家男人的腰确实格外重要,是得格外小心,格外上心”这样的话。 “玄清,你得快点,这样久了我会着凉的。” 眼下房中只有他们两个人,叶枯趴在床上,衣衫早已解开与上官玄清赤诚相见,露出了背后碗口大小的血窟窿。 凡人才会着凉,莫说修出真气种下仙根的修士,便是只有凡骨五六品境界的人都不该会说出这种话。 心知是在开玩笑,上官玄清在听了叶枯那番话后本就好了许多的心情一下子就转晴了,幽怨地刮了叶枯一眼,有意中倒是存了几分娇气。 “啵” 玉瓶上的禁制被上官玄清抬手抹去,屋中顿时有一阵淡淡清香四溢开来,如同是天下第一等的柔顺丝绸轻抚面庞,让人只感到一阵说不出的舒适与惬意。 “看不出这胖子还真有点好东西。” 叶枯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睛,如浪潮般袭来的痛楚消失不见,有一阵阵清凉从背后升起,他闷哼了一声,似一种别样色嘤咛,可惜的是在这薄荷般的舒爽中却少几分了预料之中的柔软。 上官玄清掌指间有湛蓝星辉涌动,玉瓶中的药液被引出,以蒙蒙星雾承载涂抹在床上那人有些可怖的伤口上,她瞥了叶枯一眼,抢在他之前说道:“不许贫嘴!” “嘶你轻点儿。” 许是上官玄清一下分了神,叶枯吃痛,哪里还有心思去拌嘴。 “师傅你慢点,慢点,现在进去不得,我有个朋友正在我屋里养伤,别人浓情蜜意的你个糟老头子进去凑什么热闹!” 就在这时,张有虎嘈杂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前半截的话是正正经经的,后面就变了味道。 好在药已上完,叶枯与上官玄清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不待上官玄清起身,门便被人砰地一声推开了,来人一摞山羊胡子,想一把衰败的枯草,大咧咧地迈过门槛,边走边说道:“徒儿你真是不知轻重,师傅我的道袍都要被你拽脱袖子了。” 张有虎连滚带爬地拖在后面,好像真是一副拽不住这倔强老头的模样,抬头看了看叶枯两人,只见到这两人脸上满是错愕,“还好这两人没乱来,没在我这纯洁的屋子里做什么过分的事情。” “你说什么”上官玄清拔高了声调,眸似星辰,喝问道。 “没什么,没什么。”张有虎那番话说的很小声,更像是碎碎念,却不想仍被上官玄清听清了些许,赶忙转移话题,“介绍一下,这是我师傅,赵承和赵仙师。” 承和,意为承继望和。按这位赵天师向张有虎说过的话来讲,这是他师傅也就是张有虎的师公为他定下的大名,他们这望和峰每一代都是一脉单传,每一代峰主都一心修道,无意于凡情俗感,从不娶妻生子,自然也就会把唯一的弟子当成衣钵传人,倾囊相授。 当初张有虎就是受了这句“衣钵传人,倾囊相授”的蛊惑,才被忽悠上了这一艘贼船。 “天师”这称谓在修士口中说出来未免就有些调侃的意味。凡人因能力有限而无知,故而才敬人做天师,可修士举手间便可为天事,捉妖擒鬼,布雨行云。 以此自称,倒显得自己是个市井中专行坑蒙拐骗之事的人。 可张有虎这回却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做徒弟的不可能当着别人的面拿自己的师傅开涮。 毕竟是长辈,上官玄清正要拱手揖礼,赵承和不知什么时候已来到了她身前,按下了她正要抬起的手,惊疑地看着她。 上官玄清心中有些不悦,毕竟没有那一个女子被人这么冒犯地盯着脸看会感到喜悦,况且她还有半张脸见不得人。 “我可当不起上官家的人一礼,”赵承和退了两步,没由来地叹了口气,转头看向床上的叶枯,背上有一团青气正在伤口间蠕动,“这么点小伤都用上了我炼制望和秘药,真是暴殄天物。” 赵承和撇了撇嘴,话这么说着,神色里却也没有什么怪罪与不悦。 叶枯趴着向他拱了拱手,笑道:“前辈炼药的手段着实高妙,可化腐朽为神奇。” “叶枯你也懂炼药”张有虎插嘴,惊讶道。 赵承和瞪了张有虎一眼,这徒弟,不知道师傅说话的时候不要插嘴吗,没大没小,都管自己平时管教不周啊,不过这位天师的脾气也真是好,不在意地摆了摆手,道:“闲得无聊时打发时间的事儿而已。” 张有虎一听,眼睛瞪的比赵承和还大,师傅今天这是怎么了,平常要是听见有人夸他炼药厉害,胡子都要翘上天去了,这一回怎么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 至于自己熟知的“桑玄”原来竟是以上官为姓,张有虎却并不怎么惊讶。 上官玄清表面上神色如常,可心中却不能平静,是赵承和语出惊人。 这位赵天师竟是一眼便看穿了她修行的是星衍玄观法,这是上官一族的秘传,非嫡系弟子绝不可能有机会修行。 而上官一族的嫡系子女自然就是古夏皇朝的皇亲国戚,星衍玄观法在敛气收机一道上有很高的造诣,寻常修士根本不可能看破。 玄法乃是一宗一族安身立命的根本,偶然被他人习得,宗族中也定会派出修士将其收回,没有哪处势力会容忍自家的玄法流落在外。 上官玄清硬着头皮说道:“晚辈上官玄清,不知赵前辈与我上官一族之间可是有什么渊源” 第一百二十九章 来客 望和峰有些矮,有些荒,很没有门面。 赵承和高深地摸了摸胡子,诧异道:“什么什么渊源,谁和上官家有渊源,你这小女娃娃怎么莫名其妙的,在这儿乱讲话。” “好歹我也是望和峰峰主,客人上门我却一直不露面,总归是不大好,这下人也见了,天师我就告辞了。” 赵天师说完就站起身来,体似枯柴,摇摇晃晃,踢了呆愣在一旁的张有虎一脚,“走了,别在这打扰别人。” 张有虎欲哭无泪,心道这分明是我的屋子好不好,可无奈师命难违,还是得屁颠屁颠地跟在赵承和身后离开了。 “刚才为什么拦住我”待这一对师徒离开后,上官玄清不解地问道。 她有一种直觉,赵承和与当今帝族上官之间一定不同于寻常,只是不知道这关系是好是坏,若是好,自然万事大吉,她与叶枯两个人也可在这望和峰上安心养伤,若是不好,那便应该早做打算,趁早离开。 而叶枯却给了她一个眼神,让她不要追问下去。 “每个人都有秘密,他装傻不愿意说,你又何必非要苦苦逼问呢。”叶枯翻了个身,侧躺着说道,“赵天师对你、我都没什么敌意。心放宽些,他毕竟是张有虎的师傅,这古灵中总不该每个人都是王初晴和王初暖那样的吧” 上官玄清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同样也是直觉,她总觉得赵承和见到自己时就有些不对劲,倒不是说赵天师为老不尊心中起了龌龊的念头,她半张脸毁成这般模样,怎么想也是不至于如此的。 至于具体是什么,上官玄清一时也说不出来。 叶枯见她有些失神的模样,笑道:“今天借着养伤的借口,难得能真正休息一次,睡上一场好觉,做上一回春秋大梦。” 寻常时候,夜里总是在修行,真气的积累与淬炼是水磨功夫,半点也取不得桥,半点也荒废不得。 一夜无话。 叶枯倒真睡得很沉,上官玄清在屋里守了他一夜。 叶枯睡觉,她就修炼,难得夜里不观星,不去看那天象星势如何,只着意于打磨真气,或许也留了心思给床上的那人,有几分,五六分,六七分上官玄清也不得而知。 一日初辟,本是满地晨光金黄的大好时候,可无奈望和峰生的太矮,又恰巧位于几座较为高大的山峰之间,破云而出的红日撒下的金光就被那几座山峰全挡了去。 矮小的山头上只薄雾冥冥,正如那一片古树老藤荒草一般,浑浑噩噩的。 “道侣道侣,无道怎成侣。” 上官玄清先叶枯一步从修炼中醒来,看着床上仍在熟睡的身影,脑海中没由来的蹦出了这句话。 “母后,你到底是何意你贵为皇后,背后又有夏家撑腰,难道真不知道这位与我订下婚约的北王世子是何许人也”上官玄清低声呢喃,抬头就迎上了叶枯的双眼,她有些愕然,见叶枯呼吸均匀仍是未曾醒来,才松了一口气。 这话要是被他听了去,上官玄清就不知道药要怎么面对叶枯了。 她这才注意到,原来叶枯睡觉时眼睛并未完全合拢,半睁半闭,那眼帘垂的极浅,像是在时刻提防着什么,与他养尊处优的北王世子身份毫不相称。 将视线从叶枯脸上移开,张有虎给的灵药药液着实不俗,只一晚上的功夫,青气已不可见,背后的伤口也已经愈合的差不多了。 “还是没有上虞的药好。” 上官玄清小心翼翼地站起,是怕弄出什么动静扰了叶枯的好梦,手掐法诀,星光一闪身子便落到了屋外,她突然想到四周看看,或者说她突然不太想待在屋子里。 宗门大比分两日进行,今天是最后的角逐,是真正的重头戏。昨天更像一场筛选,优胜劣汰,今天才是精英强强对决,孰高孰低,一战便知。 望和峰胜在幽秘清静,任那主峰上如何热闹声浪喧天,这座有些矮的山头上却总是寂寂的,风拂古藤绕老树,一派自认自流的模样。 “刷” 接连有数道遁光落到望和峰半山腰处,这几人似是料定了这个时候不会有人,毫不掩饰,上官玄清就算已是身在山峰另一侧,仍是能见到那几道绚丽的神虹。 “看什么呢” 有声音突兀地从背后传来,上官玄清心中一惊,刹那间周身有星光萦绕,下意识护住了己身,掌指间星芒璀璨,数颗星辰定于她手中,炽烈灼目。 “你这是干嘛”叶枯有些诧异,这姑娘今天未免也太过警觉了些。 上官玄清见到是他,顿时像是一只泄了气的皮球,星光敛去,露出半张脸,面上冰容稍释,带了些笑意说道:“有人上望和峰来了。” 叶枯并没有多想,不在意地说道:“你是说庄墨他们几个吧,他们刚才来看过我了,只可惜来的人好像少了点,你猜猜看是谁没来” 上官玄清这才恍然,自己原来已经出来了好一阵了,可不是吗,那几座高峰已经遮不完高高悬起的红日,总有那么几缕光落到了这座矮矮的山头上,搅碎了这一峰的冥冥。 她本想说正事,可转念一想几个人来到望和峰又算得什么大不了事情,赵承和与张有虎这一对师徒都不去过问,她又着什么急。 “江竹溪” 江荔鬼魂苏醒,怨念生青面,这是真正的厉鬼,凝怨气而生啃噬人之神魂,若不是叶枯掌握着五行入神识的妙法斩了那厉鬼一剑,江荔与江竹溪的魂魄便会都做了青面厉鬼的腹中餐。 “不是。” “不猜了,爱说不说。” “你这不才只猜了一次”叶枯本想这么说的,可无奈上官玄清扑闪着眼睛,他就只能把这话咽了回去。 “是庄墨那儿少了人,那四个跟屁虫今天竟然没有跟着他,听吴行云说好像是闹别扭了。” “这有什么好稀奇,庄墨在凡人中当属一流,可入了仙门这光环就黯淡了许多,忽然发现自己心中的人并不是独一无二的,心里生了一层膜也是正常的事情。”上官玄清走在前面,纤纤玉手拂过路边野草,不在意地道。 叶枯快步追上她,说道:“庄墨的天姿可不算差,放在古灵中也是翘楚之辈,又是相识于凡尘之中,怎么看都不会是你说的那样。” “我说的是哪样你就真的懂了”上官玄清猛地顿住了脚步,侧过头细细端详着叶枯。 两个人一时间都不说话了,表情严肃,就这么看了一会儿,忽而又都笑出了声来。 正说话间,数道人影拦住了叶枯与上官玄清的去路。 寻常时候的望和峰根本就是一处无人问津的地方,除了赵承和与张有虎这一对师徒在这里清修之外,根本不会有人前来。庄墨他们入古灵时日尚浅,若不是张有虎特意告知,就连望和峰这个名字也是不知道的。 况且现在又是宗门大比最最紧张激烈的时候,寻常人哪里会有闲工夫往这一处荒山上跑。 “你们是什么人,来我望和峰有何贵干”叶枯扫视着几人,其中有一个女子让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倒不是因为她生得倾国倾城,只是因为她的长相和那身衣服竟与那位在土坝村时反咬了他与上官玄清的古叶女弟子一模一样。 “你们是这矮山头上的人”这几人颇瞧不起望和这片“穷山恶水”,心中自然不大看得起叶枯与上官玄清这两位土著,其中一人像是没听见叶枯的话一般,皱着眉自顾问道。 “你这人是没家教吗随意闯进别人的地方不说,分明是我们先问的你。”上官玄清冷淡地开口说道,无形中竟有一股长辈向晚辈训话的意味。 “哪里来的野丫头,也敢我们面前出言不逊,见到师兄师姐都不行礼,古灵的人都这么不懂规矩的吗”那位勾起了叶枯回忆的女弟子冷哼了一声,“还不过来见礼” “你们不是古灵的弟子,”叶枯漫不经心地走上前去,“古灵邀请你们来只是观看宗门大比,你们却擅闯他人山门有错在先,还要我们两人向你们行礼,如此是非不分,这就是你们口中的规矩” 拦住叶枯去路的人闻言,其中几位男修士全都大笑起来。 “哪里来的傻子,还在这里跟我们讨论什么是规矩。” “我看他是在这穷乡僻壤的土山头上住久了,自己也成了个榆木脑袋。” “话不能这么说,这里毕竟还是木宫祖庭。至于这位可爱的傻子,还是让师兄教教你什么叫规矩吧,我是为你好,以后见到那些大能才不会失了方寸,惹来杀身之祸啊。” 说着其中一个青年闪身到了叶枯身后,踹向他的小腿,欲要让叶枯跪在他们身前。 “扑通” 膝盖砸入地里的声音让几人都为之一振,只见叶枯仍是站在原地,慢悠悠地转过身来,看着双膝陷在泥中的青年,诧异道:“咦,你怎么突然跪下了。哦哦,师兄刚才说要教教我什么是规矩,想必这就是在亲身示范了吧,可惜小弟天资驽钝,学不来这么标准的跪姿。” 青年双膝淌血,血水和在泥中,混成一片,额头上全是冷汗,心中虽是羞愤至极,剧烈的疼痛却让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好狠毒的小畜生!” 见同伴受辱,又有两人向叶枯急攻而来,此时他正背对着几人,那两人是直接欲下杀手,袭向叶枯的背心与后脑勺。 “哈哈,骂得好,你不这么说我还以为你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呢。”叶枯笑了笑,猛地转身拧住了两人袭来的手笔,黑白玄气一闪便将两人的护体真气破了个干净。 “咔嚓”“咔嚓” 两声不分先后,两人骨断筋折,叶枯一脚一个,把两人踢翻在地,却不小心扯动了背上的伤口,疼的他也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若说方才第一次是叶枯出其不意,可这第二回就再没有什么借口可找了,连同那位女修士在内余下还站着的四人顿时脸色大变,不再轻敌,正要祭出各自的法器,却只觉颈间生寒,如坠冰窖,再也不敢有半点妄动。 是四条星河横空,璀璨星芒化作剑光有四,横在四人脖颈之上。 “总听人说世上有狗眼看人低这一回事,今天不仅见识到了,还一口气见识了七条。”上官玄清掌指间有星芒跃动,像是把星辰握在了手中,毫不留情的讽刺道。 叶枯向一动不敢动的四人微微一笑,“还是我来问,你们来答吧。” 第一百三十章 无碍 叶枯与上官玄清生在帝王将相之家却没有高门子弟的跋扈无理,相反,许多时候两人都喜欢以理服人,能不动手就尽量不动手。 可世上总有些道理是嘴巴说不清的,又有许多时候你得先把人打服了,他们才会静下心来听你讲道理。 这七人都不是古灵弟子,趁了此次大比的机会,跟随各家长辈前来张张见识,到望和峰上也是来了古灵之后门中长辈才吩咐下来,说是要在木宫祖庭中找一样东西。 “他们三家倒是来的齐,这落井下石的事情想必是经常干的吧”叶枯抬手轻轻拍了拍一位男修士的脸,笑着讥讽道。 那男修士哪里受过这等屈辱,这几下拍的不重,他却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正欲有所动作,颈间星锋一转,星芒吞吐间脖子上便被划开一道血线,他整个人顿时一僵,额头上冷汗蹭蹭蹭直往外冒,那张脸都胀成了猪肝色,颇为滑稽。 叶枯瞥了上官玄清一眼,递过去一个赞赏的眼神,转过身来在男修士头上劈了一巴掌,骂道:“真是个没骨气的废物,没本事还敢这么招摇,我要是你现在就挖个坑把自己埋了,省的下半辈子继续丢人现眼。” 那男修士气的浑身哆嗦,偏偏又不敢有什么动作,受辱就算了,还是在师妹面前受如此奇耻大辱,一时间怒火攻心,双眼通红都要瞪出血来了。 “哟,看把你给气的,”叶枯在他肩上一拍,黑白阴阳气入体,将他一身修为尽皆封禁,“说说看,你们家里的老头子让你们几个草包在木宫祖庭找什么” 体内感应不到真气的存在,辛苦修炼二十余载换来的修为一眨眼就不见踪影,男修士再也顾不得颈间还架着一把星剑,惊恐出声:“你这是什么妖法!” 修士居然还用“妖法”二字,搞得好像叶枯是个江湖骗子一般,许是被这人逗乐了,叶枯也不计较他又没回答自己问题的事儿,好心解释道:“我也是为你好,把你一身修为收了,省的你再这么招摇给自己甚至给自己身后的人招来什么祸端,要知道修士里杀人不眨眼的老怪物可不少,也不是人人都像我这么善良。” 在场尚未昏迷的几人心中无不大骂叶枯无耻,一出手就断了三人的骨头,废去一人真气,这又算是哪门子的善良 上官玄清走上前来,对叶枯的磨叽颇为不悦,冷冷道:“废话这么多干什么,问你你就说,要是不知道就退到一边去,别在这里碍事。” 尚还清醒的三男一女顿时将目光都落在了上官玄清身上,心中皆是不由得一震,仙颜只一半可见,已是称得上绝美,几近钟了天地间所有灵秀,让人移不开眼。 饶是那一位平里也常被人夸赞美貌的女修士也不由得心中一黯,颈间的星锋竟是出自这样一位仙子之手,她突然觉得被这样的人擒住也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 “是一卷仙术,”这位女修士抬起头,“长老说这本就是属于我们古之四脉的东西,只是你们古灵无能,白白让其埋没了几百年。” 看清这女修士的脸后,上官玄清不由得微微一征,竟是伸出一只玉手,收了星锋,在女修士的脸上轻抚了一下,似是要确定些什么,语气有些怪异地说道:“你妹妹叫什么名字你呢,你又叫什么” 这一抚未免有些轻浮,女修士脸上露出几分异色,答道:“我叫余燕,以前有个叫余绮的堂妹,只是平常也不怎么来往。” “以前”上官玄清疑惑道。 “前段日子玄阴出世的消息传的沸沸扬扬,她非要去趟这一趟浑水,连同那带队的长老一起都没有再回古叶来过,多半是已经”毕竟有一层薄薄的血缘,就算平日里不怎么熟络,那个不吉利的字余燕还是说不出口。 叶枯见那三个男修士眼睛在余燕与上官玄清身上生了根,心中不无恶意地想到要是让你们看到上官玄清另半张脸还不知道要吓成什么样,这样一想他心中就有些烦躁,越看这三个人就越不顺眼。 墨般涌动的阴气绕体而生,整条右腿几乎尽是极阴之气所化,几近透明,有神力在其中流转,交织出玄奥的纹络,叶枯动如风雷,一人赏了一脚,直接将三个人踢晕了过去。 “才教了你们不要招摇,怎么就这么死板,不会举一反三呢。”叶枯心中暗道。 “已经死了。” 一旁,上官玄清将三人踢晕的事一点也不在意,那轻抚过余燕俏脸的手又托起了余燕的下颌,动作轻浮,像是浮浪公子在把玩着即将送给青楼名倌的精巧物件,“真像,我都怀疑你俩到底是不是堂姐妹。” 上官玄清的动作总是很轻,余燕不需怎么用力就挣脱了颌下那只玉手,就算是明知眼前的人绝非自己能够抗衡,更还有一个“善良”的人在一旁虎视眈眈,可那种被人托着脸的羞辱感仍是让她不禁皱起了眉头。 “你见过余绮” “你要重蹈覆辙” 两声不分先后的问询,叶枯与余燕同时开口。 什么覆辙余燕心中一惊,这这一男一女莫非是与余绮间有什么过节不成余绮已经死了,她又是怎么知道的莫非 突然间,余燕像是被莫名之物慑住了,再没有心思去听上官玄清的回答,心中暗道:“怎么可能,李长老可是实打实的化境,这两人虽然实力不俗,可再如何了不得也只是凡骨境界,不可能杀得了余绮她们。” 余燕低垂着眼帘,游移的视线中恰好看见上官玄清指尖跃动的璀璨星辉。 “详细说说,什么东西能当的起仙术二字。”上官玄清柔声说道。 “苍,苍霞乙木卷,是祖师爷木道人创下的不世法,号称可与各大古世家、圣地的玄法相媲美。” 柔声入耳,余燕苍白的脸色稍稍缓过了劲,额头上早已是溢满冷汗,说话都有些不利索。 叶枯踢了踢身旁昏死的男男修士,插话道:“这苍霞乙木卷若真如此神异,古叶三脉就怎么派了你们这几个草包来找,不是送羊入虎口,徒留口实吗?” 余燕被说的脸颊通红,扫了一眼倒地不起的六人,无奈对方确实有说这话的资格,这六人算不得庸才,在各自的宗门中都是中上之姿,尤其是那位被踢碎了膝盖骨的修士,在古叶众多弟子中都颇有名气。 “想来是一明一暗,只不过这些事就用不着我们操心了,传音告知主峰大殿前的那些长老也算是尽了一份心力。”不待余燕组织好语言,叶枯自顾地接着说道。 许是两人威势太盛,余燕竟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走吧。”上官玄清扫了地上昏迷的人一眼,似是再没了散步的兴致,星辉闪烁间快速远去。 叶枯看了呆愣在原地的余燕一眼,正欲离开,一袭灰青道袍突然出现在两人眼前。 来人抚了抚衰败如枯草的灰白胡须,手中拂尘一扫,这一拂尘间似有一种说不清的道韵,让叶枯都暗暗心惊,余燕更是目光呆愣地直挺挺倒了下去,不省人事。 赵承和将拂尘收起搭在臂肘弯上,正要落脚,余光却瞥见有人好巧不巧就趴在他身下,挡了呀他落脚的地方。 于是他便抬脚向着这位男修士踢去,似是嫌这人碍了地方,这一脚踢得十分随意,像是小孩撒气般踢踹路边野草。 叶枯却侧过了脸,似是不忍去看接下来的惨剧。 “砰!” 一声闷响,似是四两拨动了千斤,那男修士整个人如炮弹一般飞了出去,那一股巨大的无形力量本是昏迷不醒的男修士在半空中就清醒了过来,只可惜他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身子重重砸落,直接又是被震晕了过去。 这位天师举手投足间竟有气机道韵在流转,势若天成,故而天地之力皆象其形,圆转自如。 叶枯心中震撼,这赵老头子不修边幅,那一袭灰青道袍都被洗的褪色缩水,颇不合体还是穿在身上,却不想这人竟有这等成就,他集中全部精神在脑海中将那一拂一踢反复推演,以求默记下其中神韵。 赵承和这时才将目光投向叶枯,见他如此,轻咦了一声,也不打扰,心道:“我还看走了眼,这小子有点悟性,那瓶灵药给他用了也不算浪费。” 足足过去了两个时辰,叶枯在原地一动不动,脑中所显俱是光怪离陆,玄之又玄,赵承和早就等的不耐烦了,可似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非要单独讲与叶枯听不可,索性就拿着拂尘掸了掸灰,一屁股坐在地上打起了瞌睡。 又过了一刻钟,叶枯才从那一种玄妙的意境中脱身而出,说是悟,实则是勾动了他记忆中的某些东西,呼之欲出,却总感觉差了那临门一脚。 “见过前辈。”叶枯心中知晓这位一副昏昏欲睡模样的老人其实比谁都要精神,发自内心地恭敬一礼。 赵承和睡眼惺忪,有气无力地说道:“这么快就醒了” 叶枯尴尬地笑了笑,“一时有些感悟,让前辈您久等了。” 提了提鞋子,赵承和歪歪扭扭地站起身来,轻轻诶了一声,叶枯赶忙弯腰将地上那一杆已是沾了不少尘泥的拂尘捡起来递了过去。 “不错,不错,”赵承和满意的点了点头,似是在夸赞叶枯很是上道,“你悟性不差,只是在追女人这方面差了点,我要是你,才不会管什么顿悟的机会,见那上官家的一走立马就会跟过去。” “妙法易得,红颜难求啊。” 这位天师一点也没有前辈高人的架子,反倒是平易近人,在晚辈面前谈起这种事情也是毫不避讳,“辩才无碍”。 “前辈大才,我等晚辈是拍马也不能及的。”叶枯向他竖了个大拇指,以表敬意。 赵承和自得地摸了摸胡须,似也对自己方才脱口而出的那两句话颇为满意,手中拂尘一抖,其上沾染的尘土顿时消失不见,“你小子倒也有趣,修行的玄法连我也看不透,你要是肯把心思多用在那上官家的女孩身上,你俩明年就能抱上大胖小子!” 第一百三十一章 夏家人的恶 赵承和一副笑眯眯的模样,语出惊人。 叶枯差点没被呛的背过气去,这位老天师说话也太无遮拦,“前辈,您有什么话就请直说吧。” 修道之人对于男女之事并不那么看中,有甚者甚至于对于这股天然性情大加贬斥,认为其于修行一道百害而无一利,阴阳双修之术更是被其视为歪门邪道,损阳伐阴,不得大道。 他倒不至于这么迂腐,道是存天理灭人欲,也没见灭了人欲的那些修士里真有几个修成正果了的,倒是如今仍有阎、凌这等古世家亘古长存,传承至今,这些人哪里来的莫非生死境的大能还会捏泥造人不成 只是耐不住这位老天师的话有些太过,直接给他整了个大胖小子出来,让人有些招架不住,毕竟对着一位胡须灰白的老头子,叶枯可谈不出什么像样的风月。 赵承和这才正色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之前观你与我那聪明的徒儿之间颇有些缘法,是特地为他走的这一趟。” 张有虎这人虽说有些跳脱但究其本性其实并不坏,对朋友也多有仗义,先是从宁安次城到古灵他们一行人就已经是过命的交情了,更莫说后来在传经阁挺身而出,现在又拿出灵药为他疗伤,怎么也算的上是情深义重了。 只是不知这赵承和口中的缘法二字具体指的是什么,这位喜欢以天师自居的老道总是不喜欢把话讲透,一如昨日在认出上官玄清的身份之后分明有所动容,可临近关键时刻又立马缄口不语。 叶枯也没多想,况且他也是认了张有虎这个朋友,“前辈放心,张有虎是我叶枯的朋友,就算前辈您不走这一趟,我也会” 赵承和那霜白入鬓的长眉一挑,摆了摆手,打断了叶枯的话,说道:“你想错了,我可不是要你照拂他,而是要让你帮我看住他,在百年内不允许他亲近女色,更不许他破身!” 叶枯听得目瞪口呆,这又算是怎么一回事依照张有虎都敢闯上小拇指峰去的性子来看,与要他当一百年的俗家和尚比起来恐怕还是直接杀了他比较痛快。 再说叶枯又不能时时刻刻地盯着他,怎么可能在这种事上看的住张有虎,难道赵承和是要叶枯一不做二不休,直接从根源上解决这个问题不成 “你小子在胡思乱想些什么”赵承和拿拂尘当棍子使,在叶枯头上敲了一记,“缘法此物,妙不可言,我也是偶然间才探到这一缕天机,不需你去做什么,它自己就会寻上门来,到时你可要谨记今日之诺,助有虎一臂之力啊。” 叶枯连忙称是,心中默念了一句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张有虎兄你可不要怪我,说到底都是你这师傅不知起了什么怪念头要让你戒色啊。 “咚” “咚” “咚!” 黄昏已近,三声悠远的钟响在染了金色的云层中荡开,千年古钟轰鸣,似是被时间赋予了独特的厚重,是古灵宗门大比落幕,终局已定。 古灵弟子按战绩排名决出前十,人前显圣,没有比这一刻更能扬眉吐气的了,十人的名讳传遍木宫祖庭上下,这其中还有两个叶枯的熟人。 那位见了苏清清就只能绷着脸不说话的岳丘位列十大弟子之首,入古灵之后叶枯对他的大名多有听闻,这才知道这位视妖精鬼魅如仇眦的修士在众弟子中名望颇高,算上这一次已是蝉联了七次第一,可谓是实至名归。 还有一位便是那位带他们乘云赴古灵又在小拇指峰上拦住了叶枯的荀梅,这位冷冰冰的师姐在今天早晨也来看望过叶枯,只不过因为参加大比时间错开的关系,没能与庄墨他们一道前来罢了。 “又是一年了啊。” 两人静静地伫立在原地,待听完了那十人姓名之后,赵承和没由来地叹了句。 叶枯见他手中有天机衍化,竟是以五指做九宫,推演玄妙,看上去只是普普通通的拇指在划动,可若再想细察其究竟,却只觉得其中有无尽玄奥,有一种大道至简之感。 这个以天师自居的老头深不可测,直让叶枯看不透,难以揣度其深浅,只是不知为何从未听说过其名讳。 “有些事在心里想想就好,问出来反倒不美了。”似是能看穿叶枯心中所想,赵承和也不知在推算些什么断了手上玄机,淡淡说道。 每个人都有往事,但却不是每个人都愿意提起。 “今天是什么日子,望和峰这荒山野岭竟有这么多人争相拜访。”就在这时,赵承和突然将手收入袖中,负手而立,开口说道。 草木弯腰,低眉颔首,周围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声响。 五行尽入神识,五器从魂海边缘的白雾中飘摇而出,定在神识汪洋的五方天宇之中,叶枯的眉心间涌出眩惑的光芒,神识之力扫视八方,他方才便感到了一股奇异的气息,只是仗着有赵承和在身旁,颇有些有恃无恐的意味。 赵承和拂尘一扫,将余燕等六人尽数扫到一边,不见神芒耀目,也不见周围异象纷呈,不修边幅的赵天师只脚下一踏,虚空生波纹,一位中年妇人从幻灭中迈步而出,仪态雍容,只是那一双眼眸有些迫人。 “怪不得古灵发生这么大的变故都能处变不惊,原来还真是有些底蕴。”中年妇人立身于山峰之上,俯瞰着叶枯与赵承和两人,许是因为位置高低的缘故,显得她气势很盛。 赵承和那一脚分明是在这中年妇人的意料之外,显露身形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不然便是要被那一脚踏出内伤来,这一点连叶枯都看得出来,赵天师就更是心知肚明。 中年妇人顿了顿,视线一转,凌厉的目光如两柄利剑般刺向叶枯,让后者一阵错愕,感情这中年女人是冲自己来的 赵承和扫了身旁的叶枯一眼,似是看不惯那中间妇人居高临下的俯视,也或许是为了不欠下叶枯人情,横跨一步,只一步就越过了数丈的距离,替他挡下那两道骇人的目光。 “站这么高干嘛”赵承和望着高处,低声道。 虚空无端生痕,一半褶皱半涟漪,山峰处藤蔓枯萎,急坠而下,本就只有零星数朵的花瓣凋零黯淡,草木生机凋敝。 只转眼,本就无甚生机的那一片小天地顿时沉入死寂。 那中年妇人见这边幅不修的老道将叶枯护在身后,心中本就不悦,方才赵承和的一步是有些水准,可若要让她就此退却还远远不够,正想出声陈清其中利害,却不想赵承和会直接出手。 这一出手,便要将她一身生机封尽,魂飞魄散。 中年妇人脸色蓦地一变,再也无法保持那高人一等的不凡姿态,在她背后有苍翠迷蒙流转,仙葩吐瑞,绿枝横斜,竟是在一片收拢的死寂中撑出一方生机勃勃的小世界。 “咔嚓,咔嚓” 高启也不惊慌,双手松开匕首,直接将一张符箓迎向那幽物的一爪,那幽物也不闪不避,径直抓来。朝年心头暗道不妙,背后剑霎时出鞘,剑身却无黑白二气流动,剑柄上的异兽也是毫无异动,直奔那幽物而去。高启看到那不闪不避的一爪后,心底也是自知不好,可苦于此时闪避已来不及,便至好慌忙后撤,可哪能来得及那吴姓男子三人看见高启脚步慌乱后撤,也知形势不妙,可又哪能赶得上相助? 朝年剑已出鞘,似天隙流光,眨眼间便穿透了幽物那一爪,余势不减穿透了黑影幽物,将那幽物钉在了墙上。高启眼见脱险,却是高喊“小心,你背后。”只见这时一团黑影竟从朝年背后浮现,眨眼间便要缠上朝年,抽他精气,剥他魂魄!朝年并未转身,只是右手掐诀,背后竟凭空浮现一小型剑阵,爆发出数道剑气,刹那间便穿透那幽物,带着那幽物连退数寸后消失不见。朝年虚手一引,背后剑鞘飞出,悬于幽物身前,剑鞘上裂痕一张一弛,那黑影便被竟数吸入剑鞘,没了踪影。 吴姓男子三人自认功夫在年轻一代中已数翘楚,可面对这刀枪棍棒拳脚均不可伤的幽物,也是有力无处使,一身功夫也是毫无用武之地。又见这刚碰面打过招呼,又被抢了光梯的少年挥手间便收拾了这将五人整的一死四狼狈的东西,心底也不知是个什么想法,倒是高启一副劫后余生的庆幸,扒着朝年的肩连连道谢,嘴中谢个不停,夸个不停。朝年心下本来对几人好感不多,只是被夸的有些无语,这幽物虽不能被刀枪棍棒这类通常利器所伤,可本身却是十分脆弱,一旦被人以物重创了幽体,便难以逞凶了。 朝年先出声让楼下惴惴不安的芷竹上了楼,又来到墙边,如法炮制的用剑鞘收了幽物,拔出了剑,放回鞘内,又把剑背在了身后。 芷竹上楼后,只看见高启正在朝年一旁喋喋不休。朝年见芷竹上了楼,便避开了高启,跟芷竹又站到一起。 事息之后,众人环顾二楼,这二楼摆了许多书架,不过架上的书大多已经霉烂,有些书架甚至还被蛀虫啃噬的千疮百孔,一股霉味在二楼飘荡。两拨人分作两路,都各自在二楼摸索。朝年打开一本品相较完好的书,书中却突然涌出一股黑烟,朝年立刻甩手将书仍在地上,可闪避已是来不及了,那黑烟扑满了朝年的脸。朝年只觉一股异流直冲脑门,迅速坐下后以指轻叩太阳穴二十四记,又呼出一口浊气,才让那异流复散于空中。 第一百三十二章 嫁出去和卖出去 “哗” 瑟瑟红意纷扬而下,向四面八方弥漫开去,寒意瑟骨,如临深秋。 望和峰上,草木摇曳,红霞接天。 “花把势糊弄人。” 赵承和眯着眼睛觑着漫天簌簌而下的红意,萧瑟红雨难以沾湿他与叶枯的衣裳,每到近处便会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卸开。 出人意料的,老天师退后一步,让出了身位,向叶枯使了个眼色,示意让他顶上去。 一边是脸色怒红转阴郁的美貌妇人,一边是不断怂恿他的赵承和,叶枯只感到一阵欲哭无泪,心想都说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前辈你把这头母老虎的的火气勾了出来就撒手不管可真有些不厚道。 “前辈息怒,稍安勿躁,晚辈叶枯,家父确为古夏御封的北王不假,可我却实在不记得什么时候跟你们夏家的人起过误会。”叶枯硬着头皮于一片瑟红中迈步上前,嘴上客气,却也不行礼,直接说道。 “我还以为你要躲在那糟老道士后面一辈子呢。”夏家的妇人声音低沉,周天红意顿时一凝,雨住风止,有呜呜风声直欲刺破叶枯耳膜! 这老女人看不清赵承和的深浅不敢与他动手,这下见老天师退了一步,还以为是这位隐居望和的老道为了面子逞了口舌之快后权衡利弊,终是不敢与夏家为敌,不再庇护叶枯。 当今帝后姓夏,这个面子,莫说一个隐居古灵残峰之上的老道,便是当今古之四脉合一也不敢不给。 一股莫大的危机陡然压下,漫天红雨方,是满山风雨欲来,那一刻叶枯只觉得浑身冰凉,万千血色箭雨如蓬,铺天盖地,杀意如虹。 “砰” 站再叶枯身后不远处的赵承和嗤笑一声,拂尘一扫,有浩然无匹的气机滚涌而出,在叶枯身前与莫名之物碰撞在一起,只是一触便将中年妇人压落的气机尽数破去。 老道士有心解围,拂尘重新搭上手臂,对夏家的妇人抱以人畜无害的笑容。 叶枯恍然回神,激灵灵地打了个冷颤,他倒是没想到这夏家的老女人心胸这么狭窄,欺软怕硬,不敢去找赵承和的麻烦却将火气都撒在了自己身上。 那一股气机压落所说不至于真的伤到他,可一番狼狈总是免不了的,向赵天师望了一眼以表谢意,再转过身来时叶枯就没有方才那么和善了。 中年妇人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着实被这赵承和这一手给震住了,除了一舒心中气愤之外其实更多的是要震住叶枯,让这小子知道些天高地厚,却不想反倒是自己心中的顾虑更多了一重。 对叶枯那晴转阴的神色也不多计较,夏家美妇莲步微移,下了萍叶,淡淡说道:“世子何必装傻充楞呢,这段时日里你们两人可谓是形影不离,不过想来也是权宜之计罢了,世子切不可多心多想。” 叶枯其实哪里会不知道这位乱了雍容的妇人是为何而来,方才只是故意不去提起话头而已,只是让他有些意外的是,赵承和赵天师似乎对夏家颇有成见,不大看得起这当今皇后的娘家。 中年妇人这些话,言下之意便是警醒叶枯不要对上官玄清有何非分之想,与你同行只是一时兴起,只是少女心性贪玩一时不愿归家罢了,你切不可当真。 叶枯暗自撇嘴,他与玄清一起经历的事岂是一句话就能抹去的,莫说一起同甘共苦,便是两人一道出生入死也不止是一回了,现在在这里说着自欺欺人的话,着实有些可笑。 自这门亲事伊始,夏家便跳出来极力反对,上官玄清乃是帝后嫡出,这层血缘关系倒是给了他们在此事上发言的借口,这背后是那位皇后的意思还是夏家中另有人在谋划,叶枯就不得而知了。 上官玄清也曾有意无意地向他说起过这件事,叶枯当时就感到十分奇怪,这夏家抽的是什么疯,为何对一门亲事如此看中。 在玄清上面可还有一个亲哥哥,若说要争权夺利,本应该在可能有资格继承皇位的男丁身上多下功夫才是,可夏家却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只揪住玄清不放,反而对那位夏后嫡出的皇子不甚上心。 叶枯颇不厚道地开口道:“哦,原来前辈说的是玄清啊,只不过我若没记错的话,玄清该是姓上官才是,这跟你们夏家又有什么关系” 话中之意,这门亲事已得夏帝应允,你夏家再如何还能大过了天去不成你夏家不过是仰了上官帝族的鼻息,现在得了势,反过来却对帝皇家事指手画脚,岂不是了纲常悖乱,忘恩负义 中年妇人面色一滞,嘴角强扯出一丝笑容来,正要开口,却听见赵承和哈哈大笑,转眼望去,这位难以揣度深浅的前辈正捧腹拍腿,乐不可支。 “好,好,好,”一连三个好字皆是发自肺腑,赵承和似真是乐到了极点,“说,说得好,说得真好!夏家可不就是靠卖女儿出名的,常,常言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们这卖出去的女儿还真就是不一样了哈” “你!” 夏家美妇脸色骤然大变,看向赵承和的目光中没有愤怒,反倒多是惊恐,像是结痂的伤疤被人撕开,血淋淋的伤口锋芒毕露。 所有人都是先感到痛,然后才会审时度势地去面对那揭开了伤疤的人。 中年妇人心知自己绝不是这老道士的对手,可这句话就更在她的意料之外,她心中兀自不敢相信,颤声道:“你,你怎么会知道” 她内心生出波澜,魂海浪涌,漫天瑟瑟红意顿时不稳,瑟去红褪 叶枯在一旁看的分明,赵承和看似在捧腹大笑,但笑声入耳哪里有半点真,翻白的灰青道袍随着他捧腹拍腿而上下翻飞,瑟红遍野未收尽,难道就真是喜悦满溢了 “四姨” 遮了半边容颜的身影出现在道路的尽头,星海横过,转瞬间,上官玄清便来到了场中,凑巧见那中年妇人踉跄数步,惊呼出声。 红意褪尽,望和峰上复又是一片清明景象,方才的动静闹得太大,这座荒僻的矮山头已是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 赵承和见势,两挥拂尘,一挥是将那七人送出望和,再一挥便是改天换地,将叶枯几人带到了一处木屋之中。 夏家的妇人还未被玄清唤得回过神来,一时竟也没有反抗。 山间木屋应是赵承和的居所,屋子如人,俱是不甚讲究。想来是老天师日日枕星饮露不蔽屋宇,许久未曾回来过,屋中积满了灰尘,蛛网挂角,烂木嘎吱,一时间竟找不到一处可供落脚的地方。 饶是以赵承和那不拘小节的性子,见了自己这满屋的积尘也是皱了皱眉头,手中掐了一绝,虚空成纹印出一张符篆,收指一点,那一道符篆顿时分化为一个个白白胖胖的娃娃,呱呱落地,坠在赵天师的周围里里外外地把他圈了起来。 这些白胖娃娃生有白藕般的儿臂,身子与脑袋却都是人参的模样,末端分出一个岔口便做了两只小脚,甚是可爱。 房中突然多出了十几个人参娃娃,个个都身如白玉,莹莹生光,这些白胖娃娃俱都乖巧,不哭不闹,只是碍于房间狭小,屋子里一下就显得有些拥挤起来。 “都去吧,把这屋子打扫干净,”赵承和以拂尘在十几个娃娃的头上一一扫过,许是碍于脸面,又吩咐道:“就跟以前一样干净就行。”又转向叶枯几人说道:“先到外面院子坐坐,一会儿就好。” 一个个人参娃娃顿时开忙活了起来,赵承和话语落下时就已不见了踪影,想必已是率先出了木屋。 “玄清,到萍姨这儿来。”中年妇人这时才回过神来,见到上官玄清容颜半掩也没做他想,露出一丝笑意,就要伸手把她牵到自己身旁,却被上官玄清有意无意地避了开去。 “四姨,这里面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在外面等你。”上官玄清向着中年妇人明媚一笑,大大方方地挽了叶枯的手儿,兀自行了出去。 屋内一阵呯里哐啷,符篆化出的白胖人参童子正忙的不可开交。 见两人这般模样,中年妇人的眼中闪过一丝阴郁,可转而又有些失神,幽幽地叹了口气。 这时有个白胖人参娃娃洒扫时一个不慎被她的衣裳绊了一跤,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藕节般的小胳膊抚在圆滚滚地脑袋上,像极了一个懵懵懂懂、世事未谙的孩童。 中年美妇轻笑了一声,扯了扯被人参童子压在屁股底下的衣裳,步出了灰尘满目的小木屋子。 叶枯与上官玄清两人先一步到了外面,玄清传音道:“这是我四姨夏露萍,不用担心,有我在她不会如何难为你的。” 其貌不扬的小木屋外用竹篱笆围出了一个区域,想必这就是赵承和口中的“院子”了,简易的小院中有一张石桌,桌边有凳,老道士正悠闲的坐在石凳上,手指有规律地在桌上扣动,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 那一根拂尘静静被他地放在一旁,前后两头都滚到了石桌外边,险些就要掉下去了。 叶枯两人走到石桌旁,正要伸手把这拂尘推回去,却被赵承和一个手势止住了。走近了才看清,赵天师原来是在闭目眼神,悠闲自得,他指了指一旁的石凳,示意两人坐下。 夏露萍从木屋里出来,神色平静看不出喜怒,毕竟是上官玄清的长辈,这对姨妈与甥女之间虽不如何热络,可也不见得是仇深似海的模样,叶枯见她过来,当即便要起身让座,无他,不知是不是巧合,这石桌旁竟只有三只石凳。 他正要起身,却只感到肩头有一股巨大的力道,像是压了一座小山,转眼看去那一支拂尘竟不知何时已是搭在了自己的肩头上。 上官玄清同样亦是如此,两人交换了目光,又不约而同地向着赵承和看去。 赵天师仍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石桌上的哒哒声一下没了,只听他闭目说道:“夏家那点破事算得了什么秘密,我就随口那么一说,瞧给你这位四姨吓得,啧啧。” 第一百三十三章 清清 夕阳余晖一缕,红的发烫。 古灵主峰大殿之前,云幕已起,众宾客欢宴未尽,对于许多人而言,今日着实是开了一番眼界,尤其是最后一场岳丘与荀梅之间的对决,难以想象那等磅礴山势与冰清剑锋竟是出自这两位不过十七八岁年纪的小修士之手。 照例,宗门大比落幕的当晚还有一场酒宴,吃完便可下山,仙家人物餐珍饮露,甘泉漱齿,松柏延年,呈上来的多是凡俗难得一见的珍品奇材,来宾莫不尽兴,哪里又有想先走的道理。 “荀师妹,方才可是不甚尽兴,师兄知道你的实力可不仅仅如此,是留了几分力三分,四分,你可别告诉师兄说是留了五分力都未使。” 酒宴之间,总有那么一两个人会是众星拱月的主角,年岁长上许多的人眼含赞许,一谈到他们莫不是点头称好,平辈同门则多是羡慕与尊敬,岳丘的实在高大魁梧,荀梅虽是身材高挑修长不假,可仍比不得岳丘那虎背熊腰的模样。 饶是如此,见这两人凑到一处,在场的所有人却都不会想到小鸟依人这个词语,那是对强者的一种尊敬,当你真卓越超乎常人时,外表才真正是成为了次要的东西。 荀梅神情冷漠,丝毫看不出大比得胜的喜悦,似这第二的名次不过是应得之物,顺理成章地占了才是应该,“师兄何必有此一问,你不也是未尽全力,留了许多手吗” 那些不时瞟向这里的人若是听到此话,只怕都要是吃惊不已,方才磅礴大岳横天,剑锋冰河掠地已是难得一见的奇景,寻常凡骨修士莫说得其神韵,便是象其七八分形迹也绝难做到。 若说这也有留手,未免也太过夸张了些,但眼界不同见识自然也有不同,若有幸得见阎昊、凌云逸等人的风采,或许才会知道这并不是谦辞或是捧杀之语, 只不过那等人物,一辈子里又能得见几回 所谓大世,窥一斑而见全豹,古灵出了岳丘与荀梅,又焉知其它三脉就没有可与之媲美的天才了么 岳丘似也不觉得在荀梅这样一位冰山美人旁应顾及什么形象,身前杯中已空便又抓过酒壶兀自满上,豪饮殆尽,“我古灵正值多事之秋,总要藏上一手一杯不时之需,你我一战未能尽兴,实在是遗憾。” 荀梅方才只专注于动筷,始才抬眼,尽扫座下群雄,虽是女儿之身,说话间却有三分英气,道:“宗门比试说到底还是也只是比试,断不会为了一时风头而底牌尽出,如今你我二人出了这个风头,就不知已是被多少只眼睛盯上了,岳师兄,你倒说说,这些人中想杀我们两个的有多少,想招揽我们的又有多少” 常人只言这位冰清般的荀师姐剑冷人清,平日间更是寡言少语,惜字如金,今日却难得开了玉口,说了这好大一番话。 “不多,但也不少,”虽谈及生死攸关的事情,岳丘仍是不甚在意的模样,玩笑道:“在师门长辈、同门师兄弟面前施为一斗,点到即止是如此才是比试,可若是在心怀不轨的人面前这么做,未免就让人看了笑话,我岳丘可不愿意做那只别看的猴子。” 荀梅难得一笑,笑声轻极,只让人以为是错觉,道:“我也不愿意。” 适时有不少古灵弟子都在关注着两人的动静,女弟子们还好些,在小拇指峰上与荀梅时有接触,笑虽难见,但荀梅却总不是时时刻刻都冷着脸的,而那些男弟子们有许多是第一次见荀师姐会笑,纷纷惊为天人。 是只记剑锋寒,哪闻巧人娇 “荀师姐笑了” “你看错了吧。” “我没看错!”说话的人兀自有些不信,片刻后又支吾道,“唔,应该是我看错了。” 岳丘与荀梅两人是听不见这些话了,这位出手大开大合不拘小节的魁梧汉子自是能觉出荀梅的的确确是笑了,许是以为她现在心情不错,岳丘忽而转出一副谨慎的模样来,“师妹,听说此前你与两位长老一起去了趟宁安次城” 这位大师兄一年里大半时间都在外面闯荡,两人间也并不熟悉,荀梅倒是第一次见他如此郑重,便是方才论及古灵安危时都不曾这样过,当下也不敢怠慢。 “确实去过,大约实在两个多月之前,我与吴木清两位长老为收徒之事去了一趟宁安,庄墨、徐客、吴行云几人也都是那时才入了我古灵门下。” 这几人均被列位了仙苗,天姿非常人所能及,入门半年不到,在众弟子之间却已是有了些名气。 岳丘眼中燃起了一些莫名的东西,道:“师妹可去到过曲屏一带” 荀梅摇摇头,道:“不曾。” 岳丘那浓墨勾出的浓眉皱起,那一口气似泄了一半,不甘心地道:“那师妹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叫苏清清的女子” 原来那夜岳丘“狼狈”地离开曲屏城郊的小院之后便一直心有牵挂,这牵挂他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只知道非要再见上那善抚古琴的疼一面才可消除。 只无奈一则有要事在身不得不立即去办,二则方才才灰溜溜地走了,却又而复返是个什么道理,只怕苏清清会愈发瞧他不起,心下一狠决计不能被她瞧不起,这才没有回去寻人。 待岳丘那边事毕,再回过头去到曲屏时却已是人去院空,一连问了数人,好巧不巧,这其中就有那日与叶枯说闲话的妇人,眼见又有人来寻苏清清自是没什么好脸色和好话。 岳丘哪里听得那些话,伤筋动骨一百天,一掌过去就要那妇人三个月都下不来床,愤愤离开,径直回了古灵以应对宗门大比为由闭关修炼。 可个把月的功夫能闭出个什么关来,多是生闷气,气苏清清不检点,气那愚妇嘴碎平日不知说了多少苏清清的坏话,败坏了多少名声,也气自己优柔寡断瞻前顾后,若是当日就拗过叶枯直接带了苏清清走,哪里还会有这么多的烦心事。 他这么多的心事从没向别人吐露过半句,荀梅自是半点都不可能知道,仍旧是摇摇头,说道:“不曾。” 岳丘眼里一暗,心想自己这么问无异于是大海捞针,荀师妹下山是为了选拔弟子,哪里有心思去到曲屏还要注意到一个凡俗艺子,知道才是奇事,不知道才是正常的。 “砰!” 就在这时,团团黑影自天上砸落,云气似有灵性,倒豆子般地把这七人倒了进来,砰砰砰地砸下,有几个运气不好的不是砸在了宾客的头顶上便是砸翻了桌子。 桌上各置碗碟杯盘,木桌倒翻,碗碟之类就一一倒弹而起,宾客中虽也不乏好手及时运气拨开了飞来的杯盘与汁水,可总也有人欢饮正酣,哪里聊的到竟有“奇兵天降”,一时间汁水淋淋,不免狼狈万状。 这七人正是闯入望和峰的三脉弟子,连同那位余燕在内,俱是被赵承和一拂尘扫了回来,老天师还好心的把他们都给打醒了,他们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脑子里砰地一声,全身上下无处不酸痛,根本不知道自己到了什么地方,只顾得滚地呻吟,全无半点模样。 云气化形而成的殿宇内,一阵呯哩哐啷之后便静地可闻针落,在场的都不是普通人,区区几个人从天上掉下来的人自是谁都吓不住的, “那不是古叶的王师兄吗怎么弄成这个模样”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惊呼出声,余下六人也陆陆续续被人认出,那古叶三脉的长老莫不是脸色发青,可如此众目睽睽之下又哪能做出什么逾矩之举,只感觉周围人的目光一根根冷箭也似,个个都在看他们的笑话。 “哼!” 几位长老皆是冷哼一声,一抖衣袖以宣泄心中不满,暗骂这几个废物不中用。 倒是有一位古叶的长老与那位王师兄有血缘之亲,这亲情到底是大过脸面,哪里见得后辈人如此丢人现眼,不说英名尽毁,可日后也难能抬起头来做人,当即便祭出一只方壶,九道真水自壶中倾下,浇了七人一个透心凉,也洗尽了几人身上的污垢汤汁。 落于上座的古灵长老眼中都有笑意,赵老天师做事还是这么独树一帜,换了他们来虽说也可以举手间擒下这几个凡骨境界的弟子,可这么一出可就怎么也想不到了。 “我的天!” 那七人身上才洗尽,便又有人指着云气殿宇之外惊呼出声,一道令人色变的能量冲天而起,如一道血色匹练向高空撕裂而去,绽出一大片稍纵即逝的殷红,似比那染血残阳还要盛上几分。 本来是在看笑话的古灵长老顿时有些坐不住了,那殷红绽开之处不是望和峰又是哪里,难道三脉还派出了其他的人竟能与赵老天师斗个旗鼓相当不成 “坐下!”古灵大长老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传音说道:“你们还不放心他老人家不成慌慌张张地成什么样子。” 这几位长老尽皆反应神速,旁人哪里看得出什么端倪,只道古灵长老真是处变不惊,气度不凡,想必是胸有成竹稳坐钓鱼之台了。 “三长老,还要麻烦你走一趟,去看看是发生了何事。”古灵大长老淡淡地说道。 那三长老却是一个三四十岁模样的妇人,她心中有个大概,这件事在古灵中所知者甚少,除了三位长老与掌教外就都不曾知晓,当即便点了点头,领命去了。 却说望和峰上,赵承和的小木屋前,赵承和不让叶枯起身,自然也不让夏露萍坐下。 上官玄清的四姨在方才就已是收拾好了心神,似是对赵承和的讥讽冷语早有准备,“前辈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晚辈不与在这些关节上争。” 赵承和哟了一声,“怎么,我这破木屋子难道是什么菩提宝地不成,进去了一回就以晚辈自称了” 叶枯与上官玄清都不知道这两人间在打什么哑迷。玄清只知道母后就是夏家人,这老道无端骂了夏家,便也是连她与母后一并骂了,心下就有几分不悦。 夏露萍不去答赵承和的话,微微一笑向着上官玄清说道:“老人的事情,何必在年轻人面前再讲。” “四姨” 上官玄清正要说话,却被叶枯拉住了手,让她不要多言。 赵承和瞥了叶枯与上官玄清两人一眼,着重在两人握在一起的手上多停了几刻,嘿嘿一笑,也不再说话了。 “露萍你到了古灵,怎么不先来找我”这时,有一道清亮的女声自远空传来,紧接着便见有一道遁光落在望和峰上,离小木屋不远处。 正是那位离席赶来的三长老。 第一百三十四章 符篆之术 古灵三长老在木屋不远处按落遁光,不使玄法,徒步行来。 两人似是早已相熟,有故人来,夏露萍的面容也不禁明媚了些许,弃下叶枯三人不顾,迎了上去。 片刻后,三长老与夏露萍联袂而至,两人间也不知说了什么,夏四姨脸上阴霾竟已全都不见了。 三长老向赵承和施了一礼,竟对叶枯两人视而不见,把夏露萍的来意详细说了。 原来这古灵三长老与夏露萍之间乃是旧识,彼此之间交情颇深,三长老这才能在这宗门大比之时将夏露萍请来。 夏家毕竟乃是当今帝后的娘家,赵承和这等隐世高人瞧夏家不起,那是高人风骨与格局,这名头拿来震慑诸如古叶、古尘三脉这般的势力却是不难。 诚然,古灵承了木宫祖庭,自然便是古之四脉中底蕴最厚,传承最为完整的一脉,自然也不会把希望全部寄托在外人身上,全仰了夏家的鼻息。 这望和峰上出了个赵承和,那主峰之上怎么就不能再出几个老怪物了 虽说倒不至于个个都如赵老天师这般气机如渊,深不可测,但要保住古灵传承不灭,祖庭不失,想必也不该是什么难事,只是非到了十万紧要的关头,古灵绝不肯请出这些人来就是了。 赵承和挥了挥手,摆明了并不想管这些勾心斗角,三长老心知这喜以天师自称的前辈是这副脾性,便也领着夏露萍去往了主峰之上。 望和峰上复又清静了下来,叶枯与上官玄清虽然都是满腹疑问,可一时又不只该从何问起,赵承和也只一副优哉游哉的模样,夏露萍一走就又在石桌上以手指敲着拍子。 没过多久,小木屋那紧闭着的房门突然开了个小角,一个个白白胖胖的人参娃娃从其中鱼贯而出,摇头晃脑煞是可爱,那藕般的婴儿手臂白嫩可人,叶枯凝视片刻,周身忽然起了一个冷战,再看那人参娃娃时眼神就有些怪异。 这白胖人参的手臂未免也太像了些,只与真婴儿的小胳膊没什么两样,依照赵承和的作风,说得好听是高人风骨不拘俗套,说的不好听就是性格乖僻古怪。 赵承和扫了叶枯一眼,那拂尘自主飘起就在叶枯头上敲了一记,“才让你不要乱想,天师我像是那等十恶不赦之人吗”转而又向着那十几个规规矩矩排成一排的白胖人参童子道:“辛苦了,不过还得麻烦你们再把我这小院收拾一番。” 拂尘又在这些排列成行的人参童子头顶扫过,这个个白胖娃娃就纷纷四散开去忙活起来。 叶枯摸了摸被拂尘敲打的额头,笑道:“我可没有胡思乱想,只是在别的山峰上也看到过这些人参童子,心里感叹老天师真是法力无边,竟可以符篆衍生出这么多灵巧事物。” 赵承和打了个呵欠,摆了摆手,起身欲回屋中,“你就不要费心机拍我老人家的马屁了,我要有那等本事早就算了算了,这些童子皆是由符篆所化,这制符做篆也算不得什么高深的本事。” 他这番话说的颇有些吊人胃口的意思,是看出了叶枯有些心动,只是叶枯不开口直言请教,老天师也不会自降身份求叶枯去学。 “赵爷爷,这些东西人参娃娃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修道这么些年,莫说见,就连听都没曾听闻过这种符篆,当初初入古灵,我还以为真是人参成了精甘愿在此劳作呢。” 上官玄清虽是出身皇家,可也从未见过这般技巧的符篆童子,心中早就好奇万分,眼下有了机会自是大方请教。 赵承和略有些得意地说道:“你没听过也不稀奇,这道符篆莫说是你,就算是你爹也定是不会。人都是喜欢干净,老道我生性惫懒,懒到连以真气打扫都不肯去做,琢磨来琢磨去就琢磨出了这么个法子。” 这一法门与那等撒豆成兵的神通手段有几分相似之处,别说是上官玄清,就是叶枯初见赵承合露这一手时都甚是震惊,这与道印傀儡、尸奴两道有着本质的不同,后两者皆是以已有之物为根基再行施为,而符篆童子一道却是凭空衍灵,二者间差的可不止一筹。 可叶枯心中总觉得有些怪异,这赵老天师难道真能近道如此不成,心道:“这赵承和究竟何许人也,又干什么要隐居在古灵望和峰上” 还不由他分说,上官玄清就拉着叶枯齐齐拜了一拜,道:“恳请前辈赐教。” 两人一齐拜倒,赵承和呵呵一笑,那笑容里就有几分狡黠的味道,待两人直起身子来时就这抹笑容就全不见了,一脸正色道:“这符篆可是我独门秘术,除了我那徒儿就再也没有传过第三个人了。” 上官玄清没有想那么多,也不觉得赵承和是在刁难自己,只道这等连上虞中都未有所收纳的独门符篆之术理应是谨慎又谨慎才对,“赵爷爷言下之意就是要我们两人拜你为师才肯传授咯” 遮住半张脸,上官玄清本就生的好看,这一下语调上扬就多了几分俏皮的意味来,语气像极了晚辈在向长辈撒娇。 赵承和立在门框里,整个人好似被嵌进去了一般,眼前有人玉颜半遮,他便也只看到了那一半的影子,只弯下身子把两只脚上的鞋子套好,低声道:“夏家的女儿都一般模样。” “前辈且慢。”老天师穿好了鞋子,正要开口,却被叶枯横插了一句。 叶枯看着那些符篆化成的人参娃娃在院里东奔西跑地劳作,说道:“前辈这符篆固然精妙,化无为有,几近撒豆成兵之能,可这些童子皆是只有凡骨二三品境界的修为,除了力气比常人大些能不知疲倦地干些粗活累活之外好像也没什么过人之处了吧” 上官玄清微微一征,疑惑地看向门里的赵承和 她当然也能看出这些童子修为低劣,在与人搏斗拼杀时根本派不上用场,她却只道是赵天师随手而就未曾用心的缘故,只是现在叶枯这么一说好像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若这道符篆衍生出的人参童子撑死了也只能有凡骨两三品境界,只能帮着做些粗活累活,那价值可就大打折扣不那么吸引人了。 赵承和像是被戳穿了诡计的小孩,嘴唇动了动本想再辩说些什么,却在接触到上官玄清的目光时都给咽了回去,尴尬地笑了笑,说道:“是这么回事。凭空生灵这等事太过玄奥,几近逆天之举,老道我还背不起这等大业。” 疑惑消解,自然不是上官玄清想要地答复,可她却一点也没有失望的样子,仍是道:“那这样一来,我和叶枯是不是正好可以不拜师就能学这制符做篆之术了” 赵承和微微一征,沉吟片刻后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上官玄清的请求,他起手成制符刻篆之状,一股莫名的道韵流转开来,显得无比神秘,无声无息,无相无形。 只见老天师凭空虚画,天地间仿若有莫名的轨迹浮现,衍生出神秘的纹络与图案,是道纹,这等可衍生灵物的术法只有道纹才可承载。 叶枯与上官玄清两人知道这是赵天师在传法,皆是心中空灵,不念他物,不存他想,静心体悟。 术虽然深奥,但传法的过程却十分短暂,只一炷香的功夫,两人便从那玄之又玄地境界中回转心神,定睛看去,眼前只有小木屋一座,庭院一方,却哪里还有赵承和的身影 “这位老天师好像跟你们家很有些渊源。”叶枯也不进屋,只回到石凳上坐下,方才赵承和已是将童子符篆的关键尽皆传授给了他们二人,只是这等妙术颇为深奥,饶是以叶枯的见识一时半刻间都不能得其要领,还需日后多下苦功,勤加琢磨才是。 赵承和确有大才,这一门制符做篆化人参童子的术法是凭空生灵,变死物做活物,比炼尸、种印的法门不知高出了多少,他是所以会如此慷慨,倾囊相授,叶枯总觉得是看在了上官玄清的面子上才有此作为。 上官玄清茫然地摇了摇头,也回到石凳上坐了下来,她之前别说见过,根本就没有听人说起过还有这样一号人物。 叶枯见她这副模样,也就不再提这件事,转而说道:“你那四姨是想接你回上虞去是你母后的意思” 上官玄清望着主峰大殿的方向,那里早已被夜色裹住了,可还能见着通明灯火,似乎那觥筹交错的欢宴场景就在眼前一般,道:“不是,是夏家的意思。” “方才四姨就传音于我,说上虞那边出了血案,秦暮楚竟然带着禁军把归元商会的车伍给截了,没留一个活口。” 听上官玄清说了,叶枯才知道这秦暮楚与归元商会各自的底细。 秦暮楚本也出身将门世家,这武将一门放在古夏皇朝中亦可做修行世家来解读,天赋超绝,十四岁时便已在皇城崭露头角,但真正名动上虞,却是在他十六岁那年阎家进上虞时他曾与阎昊有过一战。 阎昊何等人物,纵使老一辈修士都不一定敌得过他,同辈之间更是横戟古夏,难寻撄锋之人,天才对天才,阎家阎诀固然可傲视天下,阎昊固然震世已深,但仍是付出了一些代价,才将秦暮楚败于戟下。 “差了多少来着我当时没有用心去看去听,记不太清楚了,反正阎昊颇费了一般功夫才将他战败。”上官玄清似并不怎么在意。 “秦暮楚还有一个姐姐,据说天姿在她弟弟之下,只记得在宫中缘悭一面,我也没有用心去看,记不清她样貌了,应该是不坏才对。” 叶枯哦了一声,“那归元商会又是什么东西,秦暮楚又干嘛截他们” 上官玄清道:“归元商会在上虞,乃至整个中州都有些名气。秦暮楚一战成名,自此颇得我父皇看重,你倒说说看,他这番截杀是何人授意” 不言自明,除了夏帝,谁敢在上虞这么光明正大的杀人 叶枯又哦了一声算是知晓,转而问道:“刚才看你四姨伸手拉你,你怎么就避开了,感觉你跟夏家不怎么亲似的。” 上官玄清在叶枯面前全无避讳,点点头道:“怎么亲的起来虽说是亲人,可我与他们之间却少有见面,母后更是从未在我面前提起过夏家的事情,莫说这位同父异母的四姨,就连外公外婆都未曾听他提起过,无论何事也不见他们来过上虞,你说怎么亲的起来” 这时,忽有神虹接天而上,似一座天桥般横贯云海而出,跨越了诸多座山峰,延伸至那巍峨主峰之上。 第一百三十五章 留白 夜色苍茫,群山微澜。 有神虹自浓云稠墨中穿出,似一座天桥,横跨两山之巅。 “凌峰道友大驾光临,我古灵待客不周,有失远迎了。”古灵大长老自主峰传音道。 望和峰上,小木屋前。叶枯与上官玄清听人叫破了来者的身份心中俱是一惊,凌家的人觊觎玄阴之心不死,可又怎么会知道他们二人入了古灵 观那神虹声势,此人实力只怕还在凌海清之上,要是被他寻到踪迹,两人定是逃脱不得。 叶枯与上官玄清猜的不错,这位名唤凌峰的族老便是那日在土坝村虬龙山脉主持封禁大阵的人,而那位乘了参天古木破阵直上万里云霄的“夏家道友”恰巧就是夏露萍。 此刻夏露萍亦在古灵之中,凌峰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折夏家门楣,落了她的面子,两人倒也算是“相识”了一场,无论是为了这一口气还是为了血缘亲情,甚至是为了夏家的门面,夏露萍多半也不会让凌峰带走上官玄清。 有她在,上官玄清自是性命无忧,可叶枯就难两说了,赵承和一声不吭就不见了踪影,他与叶枯之间算是两不相欠,断没有再为了叶枯树凌家为敌的道理,夏露萍本就想将两人拆开,更是不会管叶枯的生死。 千百念头在两人心中闪过。眼下是逃也不是,不逃也不是。若是逃出古灵,焉知道凌家不是有备而来,说不定早已在外面布下了埋伏,就等着两人自投罗网,可若不逃,那与坐以待毙又有何异 “哪里哪里,贸然闯入,还要请道友恕罪才是。”凌家族老朗笑道,声音在夜色中回荡,跨越了十数座山峰的天桥如折光般收拢于主峰,说话间,他便已是到了大殿之前。 宴饮未散,宾客闻声莫不哗然。凌家这等古世家从来是超然世外,俯瞰红尘,这古灵竟有这么大的面子,竟能请动一位凌家的族老来此赴会不成 古叶、古真、古木三脉在之前本就吃了个哑巴亏,这一下脸色更是难看,都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果然有理,更何况古灵这般屡遭巨变却依然能牢占木宫祖庭的千年传承。 凌峰大步迈入云气殿宇之中,众人只见他面容细嫩如玉,仙风道骨,颇当的起那一凌之一字,云气殿宇中顿时安静了下来,尽皆噤声不语。 若说古灵可俯视凡尘世家,那凌家便尽可俯视古灵,在凌峰看来自是只有古之四脉的几位长老可入他眼,只向端坐首位的古灵大长老颔首示意,袖袍一挥,道:“老友,请借一步说话。” 他这般行径可谓是目中无人至极,可偏偏又没人敢说些什么,不说凌峰背后是那超然世上的凌家,便是其本身的修为也不是他们可以指摘的人物。 众人本还心中猜测凌峰来此所欲为何,闻言都是暗自心惊,先是夏家也就罢了,现在居然又与凌家族老有交情,纷纷向首位的古灵大长老看去。 那大长老本与凌峰之间有些交情,当下也不以为意,也没想着凭此就攀上凌家这棵大树,洒然一笑,道: “请。” “请。” 待两人驾虹而去,云气殿宇中的众人方才松了一口气。 若说场中有谁够勉强够资格插话,只怕也只有夏露萍一人而已,可这位此前受了凌峰气的夏家美妇却似没见到来人一般,也不起身,不知在想些什么。 此刻,叶枯与上官玄清已了躲进小木屋中,赵承和的居所总归该有所奇异之处,或能隔绝神识探查也未可知。 从凌峰入山门再到他请了古灵大长老出来说话也不过是片刻的功夫,两人躲在屋中,袭叶枯心下已有决断,道:“你现在就去找你四姨,有她在,你自可无虑。” “那你呢”上官玄清隐约猜到了什么。 叶枯道:“我说来你也不信,我倒是更喜欢一个人自由自在的日子,且不说凌家那老不死不一定为了玄阴一事追杀而来,便就算是如此,凌家也拦不下我。” 上官玄清笑了笑,显然是不信叶枯后面的几句豪言壮语,心知叶枯此举多有调虎离山之意,料想凌家的注意力大半被他吸引过去,自己又得夏露萍庇护,当可无碍。 她见叶枯一脸风轻云淡,自信满满,心道:“他是为我好,可惜我不能带他一起去寻四姨说明事情缘由,四姨定会护我周全不假,可若是见了叶枯,想来多半不仅不会庇护,反倒有可能把他擒了交给凌家。” 上官玄清也不是拖泥带水之人,当即就点了点头,柔声道:“你你要小心。” 叶枯听见那细若蚊蝇地关切之语,脚步不禁一顿,心中有莫名的东西淌过,像是在冰面上无端划出一道热流,呲呲作响。 他突然转过身来,笑道:“跟着你四姨回去上虞,还得早点把你那半张脸治好才对。” 游于物外,叶枯身如浮光掠影,快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迅速远去。 修士炼出一口本命真气,种得仙根入体后便可驭气化虹,驾虹万里遥,叶枯以五行合阴阳,身入游物,脚踩虚空,流光不显却有常人莫测之速,游物身法的玄奥自他修出真气之后方才初露峥嵘。 “凌家阴魂不散,从大门出去是不成了。” 叶枯踏虚而行,为避人耳目只在云海当中穿行,缥缈云气间有凉意扑面,夜色裹绕,洁白如羊毛的云气被乌紫薄纱裹了,透出一股软糯的劲头来。 他入门两月有余,平日在山峰间往来大都是乘云而往,乘云而归。一入云海,叶枯才知道这云气中确有玄机,身入游物,片叶不沾,可这丝丝缕缕的云气却怎么也避不开去。 云气稀薄,但却给人以一种沉甸甸很有分量的感觉,若不是凭了游物的玄妙,以叶枯的修为只怕是寸步难行。 古灵有云海千里,青峰百数,此时又多出了一抹孤影,虽是在逃命却少有仓皇之意,不是他不怕,只是心中强自镇定,不肯在敌意未明之前就自乱阵脚。 夜色云层间叶枯也辨不明方向,只知道已是离那一座灯火辉煌的插天主峰越来越远,最终落到了一座古木苍茏的山峰之上。 此间无月,亦少闲人,正是王初晴的居所无月峰了。 一截乌黑如烧火棍般的黑杆出现在叶枯手中,正是那日在凝露崖上从那小眼睛师兄处得来的枯枝。 自那日助他匿去形迹之外,叶枯便再也没见过它有何神异之处,这时把它拿出来也只是顺手罢了。 叶枯身形落下之处正是那夜赴约赶来无月峰时落脚的地方,依稀记得前几夜里那以铁甲覆面的男人就在前方不远处等他。 不过几日光景,这无月峰上却已是大变了模样,葱茏绿意之下却半点生机也无,风声不存,兽声也无,叶枯以枯枝拨开路旁垂落的枝叶,不再入游物,放慢了脚步,一步一步拾阶而上。 外边情况未明,叶枯只想着来这无月峰上碰碰运气。王初晴王初暖姐妹在古灵经营多年,此前听别的弟子谈起时都说这位最年轻的长老生的好看,可性子却清冷得很,少于交际也从不收徒弟,都只道是化名水中月的王初晴一心向道,让人由衷地佩服。 若不是江荔姐妹与王初晴二人纠缠不清,叶枯又哪里能知道这化名水中月的长老竟还藏有如此多的秘密,不收徒哪里是她一心向道,少与人交际又哪里是性子清冷,只是为了方便她们姐妹二人谋划苍霞乙木卷罢了。 小拇指湖底开界门是有意为之,想必已是把许多要紧的事物都收走了,可就地布置下的暗道、画下的山峰地图什么的却是想带走也不成。 “不知这对姐妹是为谁卖命,王初暖与王初晴虽为姐妹,性格却大相迥异,两人亲是亲,这个不假,但做起事来可就没那么交心交底了。” 叶枯心里暗自想着,脚步落下却是小心谨慎,上到峰顶的路上积了不少落叶,神识扫过,这些落叶竟然皆呈新绿之色,竟是于生的最好时断根飘落,归于尘土 待他上得无月峰顶,有月阁院一如往昔,别致秀雅,透出一股闺秀气来,夜空星疏,直映的这处偏僻庭院幽寂无比。 “小小幻阵罢了。” 阴阳二气冲入庭院之中,虚空泛出微澜,眼前幽雅深寂的有月阁院景象一滞,似是水中泡影泛泛而碎,露出其真容。 王初晴为了掩人耳目,只在有月阁处布下一座幻阵,她平日少与人交际,寻常弟子又哪里敢来叨扰,在那些乘大叶巡守山门的弟子看来无月峰上只一切如常,断不会知晓其实这里已经人走阁空了。 叶枯行入半月门中,一具尸体趴着横于右侧,看那身形颇有几分熟悉,耳旁更是有一点漆黑的凸起,他心中已有计较,不看叶枯如何动作,这具尸体就已经是翻过了身,露出脸上那狰狞的面甲来。 “王初暖,王初暖,名字如此,做事可真是让人心中生寒。” 叶枯心中有片刻犹疑,最终还是没有伸手揭开这人脸上面甲,逝者已逝,何必再掀风尘。 人去阁空,此间半点灯火也无,叶枯抬头间,天际忽有遁光两道,落回古灵主峰之上。 有月阁中一切摆设如旧如常,王初晴并非匆忙离开,不该留下的全都应是全都带走了才对。 “咦。” 叶枯以神识扫视此阁,本也不抱什么希望,却在自己曾经坐过的地方发现了些异样。 是一张白纸,其上无墨,却散发出微弱的神念波动,似是有人以神识留字纸上,待人来启。 “这个位置是王初晴特地留与我的” 叶枯以五行合神识,眉心似有一轮金日定在那里,反复扫视,确认不是陷阱之后才敢走近。 信纸确是王初晴所留,叶枯读完不禁有些惊讶,只能感叹到底是亲姐妹,心有灵犀。 王初晴深谙她妹妹的性子,料到了王初暖会那般行事,故而特以神识留信。 信中先是向叶枯致歉求他不要与王初暖计较,再是说了江梨那小白狐的境况,最后说留下了一些东西,若是叶枯需要尽可拿去,权当是她略表歉意。 读完后,留在信纸上的神念便彻底消失了。 “王初晴,倒是用心良苦。” 叶枯将无字信纸揉碎,抬头望向小拇指峰的方向,所见仍是无边夜色,许是因云气裹峰的缘故,那里的夜似要格外的厚重一些。 “哎” 第一百三十六章 留图 神念不存,信纸亦碎。 叶枯按着信中所述取出了王初晴藏下的东西,那地方设置的颇为隐蔽,若不是信中叙述详实,别人决计是找不到的。 “曲屏山图王初晴怎么会留下这个与我” 王初晴留下的是两幅山川图,一幅画上有如扇如屏山峦起伏,正是那以奇秀著称的曲屏山脉,另一幅则是木宫祖庭图,画上有山峰一百一十三座,当以最中心形似五指的五座山峰最为高耸挺拔。 叶枯将画有曲屏山势的地图收起,细细端详起画着古灵那幅图来,心中叹道:“这王初晴真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不成预料到王初暖会强硬行事也就罢了,大抵可归于亲生姐妹之间有灵犀一点,可又能想到我会再上这无月峰来,又知道我急需一条暗道逃命,三者齐出,当真是神了!” 原来这图上竟画出了一条通往古灵之外的密道,想来是当初王初晴姐妹二人为自己留的退路,现在却便宜了叶枯了。 只道是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王初晴这一误打误撞竟给叶枯指出了一条活路,无论其初衷如何,这番情叶枯却是实实在在的承下了。 若说这一切王初晴推算出的,叶枯是决计不信。孽气在身,寻常时候虽形迹不显,可无形中却扰乱了天机,让他的命数不可被推算。 那日从凌云逸手中夺了玄阴,以凌家的能耐都无法通过推衍天机窥见他的行迹,更何况区区一个王初晴 缺了这一手段,凌家想寻他无异于是大海捞针,也是他敢独自上路的底气所在,上官玄清所修地星衍玄观法虽也在“势”之一道上造诣非凡,可若说能以凡骨遮蔽化境甚至羽尊的窥探,那是万万做不到的。 “你若真是料事如神,那又怎么会被自己的妹妹给阴了呢”叶枯呢喃了一句,在小拇指湖底王初晴那惊诧的表情可做不得假,想来是想到却料不到吧,不愿意相信王初暖竟真能狠得下心来。 将那密道的位置牢牢记在了心中,叶枯这才出了有月阁,下了无月峰去。 走之前他特地将那以甲覆面的男子尸首埋了,常言道人死入土为安,再多的事都不重要了,王初晴的信中对江荔江梨姐妹的事也只是概而述之。 王初晴说江梨还没死,这就已经够了,别的也不敢奢求太多。 夜色苍茫,浮云灭没。 无月峰在古灵一百一十三座山峰地处外围偏远,那密道本是一招后手以备不时之需自然也不可能与无月峰离的太远。 片刻后,叶枯便来到了那一处密道所在,从外面看去赫然只是一处寻常到不能再寻常的丛林,与古灵大门隔了不知多少里。 古灵里好山好水不知几何,平日里根本不会有人到这种地方来,叶枯以乌黑枯枝拨开拦路的杂草,猫着身子缓步前进。 饶是到了现在,他仍是觉得看王初晴不透,这化名水中月的女人身上秘密太多,每当叶枯以为已将她看清时,她却总能给叶枯以惊喜。 前行数里,眼前忽然有一道人影拦住了去路,叶枯顿时心中一凛,喉咙滚动,死死地盯着那道身影,不敢有丝毫分神。 黑白分之以左右双臂,叶枯正准备先发制人,那道人影却缓缓转过身来,他定睛一看,心脏差点没有直接跳将出来,阴阳黑白顿时就散了个干净。 赵承和! 他怎么会在这里这位老天师将那刻符做篆之术传给叶枯与上官玄清之后就不见了踪影,现在却又突兀现身于此,让他怎能不惊 夜幕与林间的寂静交织在一处,愈发暗沉,若不是知晓赵承和一身修为深不可测,叶枯都要怀疑眼前这位到底是人是鬼。 以他如今的修为,就算有五行合神识这等仙术也绝不可能是赵老天师的一合之敌,打是打不过,跑也定是逃不掉的,赵承和的模样显然是已在此恭候多时了。 无奈之下,叶枯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前去,干笑道:“赵老前辈,你我真是有缘啊,呵呵,呵呵。” 赵承和只抬了抬眼皮,打了个呵欠。 “还没有谢过老前辈传业之恩,这符篆之术当真是博大精深,晚辈定当日日勤加练习,以求早日有前辈四五分的功力就知足了。”叶枯无奈道。 又过了片刻,数颗豆大的汗珠早已从叶枯额上滚落,赵承和这才开了金口,“是因为凌峰” 叶枯一征,这语气是要挽留我还是怎么的只是知道了赵承和没有恶意,心中悬着的石头才算是放下了,凭着心意点了点头。 赵承和全身被夜色裹了,听不出喜怒,“你也不用谢我,教你不过是顺手的是,一想到你站在那丫头旁边眼巴巴地望着我,我浑身都不自在。” 叶枯心想我哪里眼巴巴地望着你了,要不是上官玄清扯了一下,也不会拜那一拜了,试探道:“这大晚上的,前辈在这是为了等我” 他这时才看清,赵承和左右手在腹下抱圆,两手衣袖连在一处,怀中抱着那一根拂尘。 “等你等你干嘛”赵承和神色古怪地说道,“你招惹了凌家,我巴不得你快点走呢。” “那晚辈就告辞了。”叶枯听到这话,拔腿就走,却被赵承和握住了手臂,这老天师枯瘦的手掌犹如铁钳,怎么也挣不开去。 “走是可以走,可别做顺手牵羊的事儿。”赵承和指了指叶枯手中的乌黑枯枝,示意把它留下。 叶枯一听,气得直想骂娘,这乌黑枯枝除了那一次显出过神异之外便再也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任他百般试探都没有任何回应。 可笑自己自以为眼界开阔,到头来却是得宝物而不得其法,入宝山而空手归,能入赵承和眼的东西,用脚指头想都知道其不凡。 入手冰凉的枯枝顿时变得有些烫手,半是屈于赵承和的“淫威”,半是为自己的不识货而羞愧,叶枯离去的身影多少有些狼狈。 “小友有空记得多回来这儿坐坐。” 叶枯听见背后那笑呵呵地声音,更觉这个脸丢的有些大。 他所不知道的是,那日在凝露崖上将这枯枝借于他的小眼睛师兄便是赵承和所化,没有老天师的相助,这一截枯枝自是发挥不出半点玄妙。 “此子天姿超凡,只可惜与我古灵无缘。罢了罢了,前前后后的算下来,也算是结了一桩善缘,人事已尽,静待天命吧。”赵承和望着也叶枯离去的方向,摇了摇头叹道。 又行了数里,周遭只古木丛生,前方却是一面绝壁,万仞而上,夜色压下,一片寂静。 前路似已经断了,叶枯心中疑惑不得不将王初晴留下的那幅地图拿出来对照,以确保自己没有行差了去。 “从刚才起我便一直在向低处走,图上所画之物到了这里就没了,想必后来的路并不难寻,故而王初晴才没有刻意画下来。” 叶枯将这幅画有一百一十三座山峰的地图收好,静下心来,先是沿着峭壁向左行出了数百米,只一无所获后又回到了原点,又向右行出百米之距,但见峭壁上每隔丈许便有一道凹痕,人为痕迹颇重,隐约间似是一条出路。 叶枯抬起头仰观壁上凹痕,神念所至,一切如常,他心下犹疑,这王初晴坏就坏在爱打哑谜,万事总是不说个透彻,总是留白大片让人去猜去想。 一瞥眼间,石壁上隐隐似有银光闪动,凛冽锋芒逼身,寒意透骨,叶枯心中一惊,赶忙是退了数步,凝神再看时却只见一片昏霍,不觉锋锐,更无银芒。 “这难道是在提醒我此路不通” 叶枯凝望片刻,最终竟是折身而返,回到了来时的地方,峭壁如削,高远处有月芒在壁上滚动,他心中一动,“方才我左右两边都去过了,却唯有这一处有月,王初晴所留密道该是就在这里!” 走到峭壁下近处伸手推去,黑白覆手,岩石上生有青苔,入掌滑腻卸去了部分力道,面前岩石竟微微摇晃。 叶枯心中一喜,知道自己这次是猜对王初晴的心思了,当即出力狠推。 “咔咔簌簌” 有碎石从峭壁上滚落,藤萝断绝,灰尘落在叶枯头顶,面前岩石如一扇大门般缓缓转动,露出了一个高阔的石室来。 叶枯心道“这密道构思是巧,可这机关设计就略逊一筹了。”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就走进了石室中。 这番却是他的不是了,只知道自己猜对了道路,却不知道这蛮力使自己不得不使的。王初晴设置时本也只想到供她们姐妹二人使用,只需一道真气石门便可自行转动,只可惜这一道真气非得是她们姐妹二人的不可。 “咯” 叶枯身后石门缓缓闭合,从外面已看不出丝毫的痕迹。 数道月光自石壁上孔洞的彼端照射进来,将整个石室照的通透明澈,石室中设有数根粗大石柱,其上刻有粗浅道纹,想是王初晴姐妹挖空了这一方山体后所砌成,上面的道纹也只是为了确保这一面峭壁不塌。 室旁有一条石级斜向上引,叶枯心知这便是正确的出路了,方才那壁上凿痕确是一条歧路,只是为了掩人耳目罢了。 寻常泛泛之辈就算是得了王初晴留下的地图,顺着图中指引行到峭壁之下便会发觉无路可走,当即只以为这地图是捉弄人的东西,当即就会弃图而返;进一步者便会沿着峭壁左右察看一番,这样一来自是会寻到那一道道凿痕,却万万想不到其实路就在原点,就在眼前。 叶枯跨步而上,这石级一步步间跨度极大,与其说是供人行走的阶梯,倒不如说是一种指引更为恰当,一路上隐约有轰隆隆水响入耳,上到六七十级时已转了五六个弯。 出了游物之境,叶枯抬头向上望去,其后的石阶跨度愈发地大,凡人根本就攀不上去,叶枯心想:“这一方密道也不知通往何处,王初晴姐妹二人说到底是为别人卖命,我却不能全信了她。若从这出去就被她姐妹身后势力的人围住,那可就糟了。” 这么想着,叶枯便在这石阶上盘坐调息,石面上积了不少水气,凉意幽幽,水声入耳,人心入定。 待到腹中阴阳池满,黑白双鱼越出水面,叶枯才起身继续前行,又如此上过百余级,水声渐疏,光亮入眼,游物一动,身形便到了石级尽头,便只觉清风澄怀,清水拂面。 一眼望出去,只见到水雾朦朦,水幕横遮,幕外却是群山苍茫,万木滴翠。 原来此处竟在一挂瀑布之后,颇得水帘小洞之妙。 第一百三十七章 次城宁温 天远地阔,水幕为帘,轰鸣入耳。 叶枯立于水帘小洞之中,王初晴诚不欺他,自己应是已经出了古灵山门,出了木宫祖庭了。 想荀梅带着叶枯一行乘云气来到古灵时曾见到云鳞雾爪,山青水绿,亭台楼阁,流泉飞瀑的奇秀景致,吴木清解释说那只是古灵洞天外围的景象,叶枯想自己现在可不就是在那某一处飞瀑之后,透过重重水雾又正好可以见到那山青水绿。 青山如涛隔水帘,只可惜叶枯是被逼着赏着这景色,这苍茫群山间也不知藏了多少危险。 叶枯不敢从空中大摇大摆招摇而过,身入游物,脚踩虚空,顺着飞泻而下瀑流只见有黑影一点印在丝绸般的白缎上,踏波而下,落在湖边。 有黑白一闪而没,叶枯浑身尘埃尽皆被被涤荡一空,掬了一捧水激在脸上,只觉清爽袭人,整个人都有焕然一新的感觉。 “这木道人于堪舆一道倒是真有些见地,这般好的地方也能被他寻到。” 叶枯正准备离开,水中忽然穿出一阵咕咚咚地闷响,尚未褪去的警觉霎时袭上心头,只见有飞瀑悬垂的湖中竟浮出一抹阴影,长约两丈又余,速度极快,大鱼游动,破开湖面飞驰而来,卷起层层水花。 “哗” 硕大如船的鱼头破水而出,两根细长的鱼须自那宽大的鱼嘴一直垂入水中,见到岸边的叶枯,那一对与硕大的头颅不怎么相称的鱼眼中竟有疑惑的神色闪过。 “你是谁王初晴呢”胖鱼用一只短小的手捻着一根鱼须,瓮声瓮气地说道。 “妖族!” 叶枯见到这胖鱼时心中着实有些惊讶,倒不是为了它一举一动间颇具人性,而是奇怪为什么会有妖族出现在这里,言语间似还是与王初晴接头的模样。 只是这妖兽虽然可以口吐人言,但这脑子着实是不大灵光,一下就点出了王初晴的姓名,就算是不知道的人也非得要以此为基编出成串的故事以求蒙混过关不可。 可惜叶枯心中思如走马,这胖鱼只不过凡骨八九品的模样自是不被他放在眼里,一时想到许多也就疏忽与这胖鱼说话。 胖鱼见叶枯心不在焉,迟迟不肯答话,只觉得被这只有它一般体型的弱小存在看轻了去,勃然怒道:“本使在问你话,小小人族竟也敢无视本使,非得让你吃些苦头才知道尊卑有别!” 怪鱼大喝一声,只是它想来的爆喝听在叶枯耳中就成了怪叫,湖水于它头顶汇聚,初时只是涓涓细流,但很快便是大河横空,汹涌扑来。 大河奔腾,骤然浓郁起来的水气让叶枯心神稍稍回转,身入游物,万物不沾,每一步落下都给人以道法自然之感,恰到好处的避开了大水。 从游物一直到游逍遥,这一门专于身法的秘术,本就是可与五行入神识相媲美的仙术。 自修出本命真气引下仙根入体,修士便与这天地间建立起了一种不可言说的感应,游物之境施展起来便愈发得心应手,衍生出诸多奥妙。 叶枯身形忽左忽右,不可捉摸,横空大河丝毫不能阻他半分,眨眼间便到了那胖鱼头顶,一脚踩下。 “哗!” 阴气缠绕一脚将那一道声势骇人的大河踩碎,溃散的湖水轰隆落下,一时间竟是盖过了瀑布的轰鸣。 胖鱼被生生踩入入水中,鱼尾倒翻而起,叶枯借势一个翻身,抄起那生刺的宽大鱼尾,借力一转将它提出湖面,砸在岸边。 “的确,这便是尊卑有别。”身形一闪,叶枯落身湖畔,站在那瘫软的胖鱼跟前笑着说道。 妖族极重血脉,那是一族传承的根本,一些血统纯正的上古神魔之后总觉得自己就高人一等,莫说是人族,就算是面对妖族同辈也是呼来喝去,当做奴仆般驱使。 至于妖兽就更不能入他们眼了,一向是视其如草芥,不屑一顾。 这胖鱼的血脉在妖族中自是算不得什么,许是受多了气只敢在这里发泄,大呼小叫也就罢了,竟还敢提什么尊卑贵贱,叶枯是厌烦到了极点。 妖族只要过了幼年便可化成人身,不像江梨那等白狐妖兽般有诸多限制。这胖鱼以鱼身示人,其中的傲慢只需稍稍动点心思也不难想到,再加上它说话口无遮拦,想必是平时对王初晴王初暖大呼小叫惯了,叶枯又哪里有饶它的道理 “咕” 脑袋大的出奇的胖鱼低声怪叫,似是在呜咽,叶枯冷笑一声,全无半点同情,“我到很好奇,王初晴再不济也是化境中人,你一头凡骨境界的鱼妖哪里来的底气这么说话” 胖鱼那肥厚的身子颤了颤,好不容易才从那一阵天旋地转中缓过劲来,再看叶枯时那两点鱼眼中再无半分轻视与怒意,转而畏惧 听到这话不禁暗暗给自己叫冤,平时与王初晴接头,面对化境修士纵使心里不大瞧得起羸弱的人族,可也是不敢这么大言不惭的论尊卑的。 叶枯周身全无真气波动,在它眼里看来俨然就是一个修为低劣的毛头小子,这胖鱼自然也就毫不客气,任意指摘了,却不想自己是踢到了铁板上,自找了一顿打。 胖头鱼翻了个身,连忙向叶枯解释了一通,它只是负责传话而已,多的实在是不知道了。 飞瀑垂入的大湖盈而不溢,其下必定是有暗孔做排水之用,这胖头鱼便是通过那一道暗孔在中间往来。 “刷” 叶枯见它鱼眼中惧色未散,想来也不敢说谎骗他,心念一动,眉间射出一道神霞,绿意葱茏,冲入这胖头鱼体内。 “你干什么!”胖鱼只觉得有刹那恍惚,体内便好像多了什么东西,内视之下却有一无所获,一时心急大吼斥问后才觉出不妥,身子不自觉地向后缩了缩。 “无妨,只是留了一道印记而已,日后或许有用到你的地方也说不定。”叶枯掸了掸身上灰尘,淡淡地说道。 这胖鱼生的肥头大耳,却也知道道印的厉害,眼下已是受制于人心中更不敢再有忤逆之意,只是神情间有些沮丧,宽大的嘴巴耷拉向下,两根鱼须也软哒哒的垂了下来。 叶枯见它“颔首低眉”,呆愣不动,没由来地就想到了江梨,心中烦躁,一脚就把胖鱼踹回湖中。 “还不快滚” 这胖鱼身为妖族自不可以寻常鱼虾度之,在陆上与在水中对它而言并无多大分别,只是终归是一条妖鱼,一入水中才能觉得自在,也顾不得身上疼痛,当即就想着离这个小煞星越远越好,入水遁踪而去。 其实叶枯对道印一道全无什么涉,那一道神霞不过是以木行合神识在胖鱼体内种下了一枚种子,传音呼唤自是不难,可要说这胖鱼从此就成了叶枯的傀儡那也决计不至于。 方才那一番水响动静不小,得知王初晴是在为妖族卖命已是意外收获,叶枯不敢久留,身入游物,脚下竟有模糊道纹衍生,铺展间快速离去。 穿行林中,初时还能见到周遭的或是半山腰或是山巅处建有亭台楼阁,想必便是古灵外门弟子的居所。 直到第一个夜晚来临时,周遭亭台渐没,楼阁渐疏,再在山中行出数十里,亭台楼阁皆已不见,显然已是离开了古灵外围。 三日后,叶枯正行过一处荒郊,只闻顶上呼啸,他赶紧藏匿了身形,片刻后就见到一头异兽载着人一冲而过,掠向远方。 待这头异兽飞过之后,良久,叶枯才从一处石穴中走出,望着那人驾兽飞去的方向沉默不语。 寻到高处眺望远方,只见远方有房屋林立,俨然是一座小镇在望了。 这座小镇离木宫祖庭颇近,古灵的弟子出山行走世间第一站大多都会选在此处落脚,故而这小镇虽地处偏远,人烟不旺,可这仙灵之气却比曲屏不知盛上了多少。 木宫祖庭所在当为天灵地秀之地,凡人固然不知灵气为何物,可也知道哪些地方好,哪些地方不好,这地方能被木道人看上,寻常人自是没有不亲近的道理。 叶枯这三日里只在山中奔走,对外界的事情一无所知,几乎成了一个野人,想了想,他还是选择绕路避了开去,无他,放才那驾兽而过的人就落在镇中,他可不想与那疑似凌家骑士的人撞个正着。 身入游物,叶枯如浮动的光影般穿梭于林中,又行了五日,才来到了宁温次城中落脚。 北域有巨城四座,四城之下除却居北域中央,做北域枢纽的北城外,其余三座治下都设有次城三座,这宁温次城便是下属北宁的次城之一,与宁安次城地位相当。 城中繁华,车水马龙,人流往来不绝,数月前古叶一脉曾在此地招收弟子。 三座次城中,古灵与古叶两家势大,故而各占其一,而古木与古真两脉无论是纸面实力还是底蕴都不及前二者,就只能在余下的一座次城中抢夺门生。 早在入城之前叶枯便改换了容貌,他现在的模样十分平凡,放在人群中绝不会让人多看一眼。 这几日说是在逃亡,可实际上叶枯却并没有觉得如何紧迫,凌家似意不在玄阴,并没有如他想象的一般派人追杀下来。 在逃出古灵时,他倒是在古灵外围几处山间小筑中瞥见过有凌家骑士驻扎,原本在那些楼阁中修行的外门弟子倒也因祸得福暂时地迁入了古灵山门之中。 人来人往,叶枯混迹在熙攘的人群中,突然觉得有些迷茫,这迷茫生出的刹那他便激灵灵地打了个冷颤,一下顿住了脚步,闭目凝神,以金行合神识将杂念一一斩灭。 他这一停,后面顿时就有人撞在了叶枯身上,抱怨出声, “诶,你这人怎么会不会走路啊,在路中间突然停下,真是。” “啊哟,小伙子让让让让,没看我这推车的这么打把年纪了么。” 叶枯扫了这两人一眼,眸中有尚未完全敛去金行剑影一闪而没,向两人赔了个不是,复才又迈步向前。 那两人顿时如遭雷击,呆立当场,。神识金剑虽不是斩向他们,可以凡人的神魂强度又怎能与金剑相抗待回过神时却早已不见了叶枯的踪影,不约而同的用力揉了揉眼睛,神情如见了鬼一般。 “这杂念来的好生突兀。” 叶枯神色如常地行于宁温次城的街道上,看那模样与一个初来乍到地外乡客没什么区别,还是那种没什么银两却想来宁温碰碰运气的外乡客。 突然,他神色一凝,只因有两道熟悉的身影映入他眼帘。 第一百三十八章 见人 叶枯在宁温熙攘的人群中看见了两道熟悉的身影,微微一征,心中有些发冷,竟是岳丘与荀梅。 这两位几日前在古灵宗门大比中斩获第一与第二的修士,不知为何到了宁温来,站在一间客栈的门口。 岳丘那高大魁梧的体格在宁温这座凡人居多的城池中很是扎眼,他神情有些严肃,目不斜视地盯着一间客栈。 有他这虎背熊腰的模样做衬更显得荀梅身材高挑修长,衣裙胜雪随风轻摆,如悬剑凌凡尘的广寒仙子,眉头微蹙间生出一种生人勿近的冷意。 荀梅本就生的漂亮,姿容清丽,常年餐灵风饮仙露修行玄法,肌肤间闪烁出晶莹动人的光泽,细嫩如羊脂白玉,惹得不少路人一步三回头地看过去,更甚者干脆就驻足观看,心中跃跃欲试,却都在看到岳丘魁梧体型时把心里那点悸动生生压了下去,赶忙又低头远去。 宁温城中多有修士往来,荀梅那肌体生光的模样明显是修行过仙家玄法,居住在城中的人也都知道这些仙家子弟招惹不得,看看也就罢了,真要付诸行动上去说上一二句话许多人都迈不出这一步。 荀梅性子清冷,这一点倒是与容貌未毁时的上官玄清有几分相似,眼中明显有一丝怒意闪过,叶枯总觉得下一刻那把冰魄神剑便要出鞘,玄冰般的剑气一划就要将这些路人的眼睛都给刺瞎了不可。 不过荀梅的涵养倒是比叶枯想象中的要好得多,没过多久便见到徐客从客栈中出来,向岳丘与荀梅说了些什么。 一直到三人进入客栈,荀梅那把背在身后的玄冰都没什么动静。 “他们是为了寻我而来吗”叶枯脸色阴晴不定。 那晚凌峰与古灵大长老二人有过一番密谈,此后古灵除了让外门弟子暂时迁入木宫祖庭外就没了其他动静。 凌、夏两家的名头虽说表面上可以让古叶、古真与古木三脉有所忌惮,可要说三家真会从此就安分下就未免太小瞧了他们,无异于是痴人说梦。 多事之秋,岳丘与荀梅这样的天才无疑就是古灵中兴的希望所在,自然也就是古叶三脉的眼中钉肉中刺,无不是欲处置而后快。 若说要出山历练也总该要避过这一阵风头才是,可两人眼下却出现在了宁温次城中,难道古灵真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非办不可,或者他们干脆就是有恃无恐,而这“恃”,除了凌家,叶枯也想不到更好更合理的靠山了。 岳丘不必多说,他与叶枯之间没多大的交情,但荀梅与徐客二人则是大大的不同,当真只凭了师门一句话就能将这一番情谊枉顾了不成 想到此处,叶枯心中无端生出一股怒意来,这一阵怒意来的与方才那阵迷惘一般突兀,怒上心头,当即便只想冲入客栈中与岳丘荀梅徐客三人当面对质。 “刷!” 叶枯魂海中忽有金光一闪而没,神识金剑横魂海而过,将这莫名而起的怒气尽数斩灭,回过神时他却已经到了那客栈的大门口,一只脚竟已经迈过了门槛,落到了客栈里面。 他心中蓦地一惊,若说之前那一阵迷惘是他道心有瑕偶然而生,可这一股怒气就端的是没来由了,当下也顾不得多想,收回脚步折身欲走。 “叶枯!” 在他晃神时,坐在二楼上的徐客也正好看向此处,这一声里非但不是人遇见物的欣喜,反而带着几分像是故人相遇时候的兴奋,这倒让叶枯有些意外。 叶枯暗暗叹了口气,既然被发现了,那就也没必要再躲躲藏藏,他不告而别,说来还欠了庄墨、徐客几人一声来日再会。 荀梅走入客栈时引得不少侧目,眼下见这一副落魄乞丐模样的叶枯面不改色的向那高挑美人所在雅座走去,心中难免有些嫉妒,我这等锦衣华裳的富贵人都难得美人青睐,你一个臭乞丐又何德何能与仙子共处一室 心中愤愤,这些人到底是存了几分敬意,虽然不敢付诸行动冲上去阻拦叶枯以搏美人注目,可言语上的指摘却是免不了,议论纷纷。 叶枯心中正如乱麻一团,哪里有心思去与这些最多不过凡骨四五品的人计较。 一面是两次心境受扰,水行主神识浸润周身上下却觉不出半点异常,一面是不知岳丘荀梅徐客三人来意为何,难免有些惴惴,只不过想是这么想,真要动起手来他也不会留半分情面。 走进雅座,大厅里众人的纷纷议论便都被甩在了身后,叶枯向徐客所在的位置走去,后者满脸欣喜的给叶枯挪出了一个空位。 “你就是叶枯”自徐客喊了一声之后,岳丘的神色就有些古怪,这下与叶枯面对面而坐,到底是先忍不住问了出来。 叶枯见他这模样,一下就想到了此前与岳丘的两番遭遇,先是在那破败小庙中岳丘欲诛江梨被自己所阻,再是曲屏小院中被苏清清斥地哑口无言,这大块头倒是颇有些可爱的地方,只是眼下境况不明,叶枯也没什么开玩笑的心思。 “是我,与岳兄曲屏一别,好久不见了。”叶枯淡淡说道。 徐客听两人似是早已认识的模样,心中惊疑道:“原来叶枯与岳师兄早就认识了,我还担心自作主张请叶枯来会有些不妥,现在想来倒是我多虑了,荀师姐好像也没有不开心,那就是一切都好了。”他嘴笨,就算是心里有些窃喜也不会付诸于语言,只是暗中瞥了荀梅一眼,又匆匆低下了头去,不敢多看。 荀梅此刻眉头早已舒展,听得叶枯此话,美眸闪烁,似是被勾起了兴趣,“叶枯你去过曲屏镇” 原来他们一行人从古灵来到宁温不是为了寻叶枯,而是接了师门密令去往曲屏寻一桩仙缘,这一桩仙缘却是从古灵大长老从凌峰口中得知。 凌峰来到古灵是为了借木宫祖庭地势一用,至于借此宝地做何用就没有与大长老详细分说了。凌家做事本就霸道,只说在事后会给予古灵足够的酬劳,要不是大长老与凌峰之间还有些交情,便是这一个模糊的不能在模糊的消息也探听不得。 本来古灵只秘密派了岳丘与荀梅两人前往,可但凡是发生的事就逃不过暗里的眼睛,尤其是这一双眼睛还时时刻刻的放在荀梅身上。徐客自然也知道岳丘与荀梅目前的处境,那日宗门大比,两人的样貌术法全被古叶三脉的人看了去,出了山门古灵便再难护他们二人周全,他虽然嘴上不说,可心中却早有决断,说什么也不能让荀师姐孤身身处险境,这才一路跟了下来。 岳丘似是全忘了这一回出山离古灵的初衷,似是想到了什么,眼中燃起了一丝莫名的神采,一下蹭起身来抓住了叶枯的肩膀,不待叶枯回答就追问道:“那天晚上之后,苏清清怎么样了” 叶枯知道了事情原委心中本有如释重负之感,却立马被岳丘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吓了一跳,只觉肩上那手的力道有些收不住,心想:“什么怎么样了,那时候昏迷不醒的不是江梨么,我又会把苏清清怎么样” “岳师兄,你,叶兄,你难道”徐客也被岳丘惊了一惊,三人一路行来,他已不是第一次听岳丘说起苏清清这个姓名了,不用想也知道是个姑娘家,岳丘用词又不加斟酌,自然惹得他浮想联翩。 这徐客虽然嘴笨,可内心里却是丰富至极。 岳丘这才觉出自己的举止与措辞很是不妥,心中对自己的不争气很是气恼,赶忙向叶枯赔了个不是。 叶枯肩头被按地有些发红,见岳丘真心实意地道歉,除为了方才的不妥之外似也对之前的不愉快全没放在心上,心想这人倒是爽利,他也不是小肚鸡肠斤斤计较的人,这一页自然揭过。 “苏清清在那晚过后曾来依山阁找过我,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她了。至于你们大长老要寻的仙缘” “什么你们大长老,也叶兄你不也是入了我古灵门下,说起来你还得叫我一声师兄才是,这一声你们也太生疏了,不妥,不妥。”岳丘插话道。 这岳丘总有些奇怪的坚持,不过到底说来这人挺不错,叶枯也便不计较,当即就改口,把曲屏山脉中火石方采石场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就连废料之事也没有隐瞒。 叶枯所说的事称得起秘辛二字,莫说寻常人根本就不会有这段经历,便是经历过也多半会隐瞒不说,若是说了,话中又有几分真几分假谁人辨得他这般和盘托出,却是真正将岳丘、徐客与荀梅三人当做了朋友。 徐客听了只啧啧称奇,“那所谓的仙缘便是在那几座石场中吗” 岳丘摇了摇头,道:“不见得,若是这么容易就找到了,凌家也不必弄出这么大的动作来了。”他这话说完,转而面带几分惭愧,向叶枯道:“此前都是做师兄的不是,要是知道你我乃是同门师兄弟,我说什么都不会与师弟动手的。” “没事,没事。”叶枯哪会不知,岳丘这话一半是道歉,一半则是在后悔在苏清清面前那般行事。 这时,店小二便端了数盘小菜鲜炒上桌,鱼肉俱全,香气扑鼻,与古灵山门中所食得仙草灵根自是有天差地别,叶枯扫了桌上三人一眼,见他们俱是食指大动,就连向来不假颜色的荀梅都举箸以待。 叶枯不禁哑然,都是人,如何能逃得出这食中几昧,古灵中的苍术茯苓虽然益处颇多,可与这经人手静心烹调出的小炒相比就算不得什么了。 岳丘与徐客尚还好些,荀梅甚少走出古灵,虽说尚不至于有饿虎扑食的惨状,可一筷一筷间动的极快,见叶枯把她盯上的小炒黄牛肉夹走,那扫来眼神中的冰冷只让叶枯拿不住筷子。 叶枯本想喝些小酒,可岳丘与荀梅却对此避之如蛇蝎,他也只好作罢。 正吃到中途,便听客栈大厅外一阵唏嘘,喧哗过后便是沉寂,叶枯抬手间,四人雅间的门便自行打开了,只听见楼下有一人高声道: “诸位大爷是没见过,宁安次城那新晋的花魁生的那叫一个绝,什么闭月羞花,沉鱼落雁都显得俗了,最妙的是弹得一手好琴,那琴音直叫一个柔肠百转” “啪!” 还不待那人说完,脸上就多了一个鲜红的五指印,身子一转就给人抽飞了出去。 第一百三十九章 夺剑还剑 “哐啷” 那人正站在一楼中央对宁安次城那位近月里才新晋的花魁大吹大擂,突然整个人身子一扭,竟是被一巴掌抽飞了出去,一连串撞倒了数张木桌,汤汤水水扣下来淋了他满头满身,好不狼狈。 客栈里顿时鸦雀无声,没有人看清是何人出手,又是怎么出手,只能看到那被打飞的人脸上有一个鲜红的巴掌印,火红火红,像是烙在了上面。 “哒” 一锭银子被放在了桌上,轻抬的手白皙如雪,当是从未沾过阳春水的模样。 “够赔了吗”这声音在寂静一片的客栈中格外清晰,幽深飘荡,轻柔中却带有一分鬼气,非但不亲近,反倒让人无端生出一股惧意来。 众人皆是一惊,循声看去,只见大厅角落里的一张大桌上坐了一个人,身着淡紫长裙,其上有银线数缕,走线飞针,轻纱遮面见不清容貌,一头黑发以一枚金环束了,露出颈项间那一抹动人心魄的雪白,小腰不盈一握,看那模样该是一位妙龄少女。 那一张桌子所在的位置有些偏,几乎要与那遮了半面桌子的黑暗融为一体,不知为何,众人这一眼看去便觉有幽香扑鼻,馥郁宜人。 “够了够了。”店家赶忙跑过去收好了银子,点头哈腰地赔着笑,那少女似是不喜如此,挥了挥手让他赶紧滚开,又像是没事人一样继续有一筷没一筷地吃着菜。 这见客栈传到如今这位掌柜手中已是第五代了,能在这仙凡混杂的地界屹立数十年而不倒,做掌柜的子额安要有些眼力才行,断不会因为只是一个姑娘家就把人看轻。 需知修士修为高低绝不能以外貌度之,这少女看似只十六七岁的年纪,可保不准这就是个修炼了一两百载性情古怪的老妖婆。 那人被一耳光扇飞,身后的那几桌食客就无辜遭了殃,这少女只自顾吃菜,似是被扰了兴致,几筷子下去后就欲起身离开,没有半点赔礼道歉的意思,那一锭银子说是赔,现在看来更像是一种施舍,出门在外的人从来都是钱财第二,颜面第一,好几人都是面色铁青,却都不敢先做那个出头鸟。 可日后要说起来,某某被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一下掀翻了桌子连屁都不敢放一个,那可真是丢尽了脸,没法见人了。 少女已长身而起,终是有一条汉子按捺不住,挥开了同伴阻挠的手,一拍桌子,怒道:“你这小丫头好不懂礼数,打翻了大爷们的桌子连半句话都不给就想走,也未免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 楼上,叶枯心道这人还不算笨,心中没多少底气就把那些同样被掀翻了桌子的人拉过来给自己撑腰壮胆,只那紫衣少女已是修出了那一口本命真气,种下了仙根,莫说这几条汉子,便是整个大厅里的人一拥而上只怕都会被她打的落花流水。 紫衣少女长身而立,冷笑一声,瞥了说话那人一眼,眼中大有讥讽之意,“我赔了银子,你若还不服大可不必如此恼怒言语,你,你,你,还有你一起上便是了。但可要想好,动了手,不见血可不行。” 观那雪魄般的肌肤便似可透过那一层薄薄的紫纱见到那清丽无双的容颜,身材称不上火爆,可绝对也是玲珑有致。 这少女一袭紫衣便又为她平添了几分神秘,道是犹抱琵琶半遮面才是最好,只这话一出,大有目空一切的意味,着实混不讲理不讨人喜欢,就连叶枯听了也是皱了皱眉头。 大厅中那几个被打翻了桌子的人心中本就有怒,脸色阴沉的快要滴出水来,对于大多数人而言出来混不就是争这一口气,就算是死也万万不能留下孬种懦夫的骂名,被一个小姑娘如此羞辱,哪里还有忍的道理 “刷” 凡人或多或少都知道修士的存在,这紫衣少女虽然出言不逊,但身手确实不凡着实有说那些话的资本,几条汉子抽出兵刃便一齐扑杀过去。 单打独斗决计不成,合力攻杀或许才有零星几点获胜的希望,这紫衣少女说了出手要见血,那此番就定然不是点到为止的切磋,而是关乎身家性命的生死相搏,到也没人会取笑他们,毕竟跟那位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溜走的人相比,这几人还算有些骨气。 有刀身燃烈火,当头劈下,有枪刃起青气,自握枪的手而上整条手臂都被青气包裹,困龙出渊,撕扯而来。 紫衣少女葱管般的玉指轻挽,手背上扣着一道紫纱,恰做了一只振翅欲飞的紫蝶于指尖而起,那双露在薄纱之外的眸子平淡如水,全然没有那几条汉子的身影。 仙凡之别,其实几条人命就填的平的她那一巴掌多是率性而为,听不惯那人说的话,打了也就打了,只是不至于下杀手而已,而现在则是真正的针锋相对自是不会留什么情面,还真当她在意几条凡夫俗子的性命不成 细长白皙的食指挽出一道动人心魄的弧度,刀刃逼身,紫衣少女的衣裙在劲风中摆动,她却犹似不觉,掌指间却已是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紫意。 “铿!” 紫衣少女手背绷紧,正欲出手,忽有剑鸣乍起,冰蓝剑光破空而至,裂势斩形,还不待众人回过神来,只听见呛啷啷一阵响,斩向紫衣少女的兵刃就尽数落地,再不见什么骇人声势了。 冰蓝剑光意在相阻而非相杀,这几条扑杀过来的汉子也都是有凡骨三四品境界,只觉虎口发麻,惊骇不已,登时就蹭蹭蹭地直往后退。 紫衣少女在冰蓝剑光炸开的刹那就急掠飞退,砰地一声玲珑身段就撞在了酒楼里设下的栏杆上,惊疑不定地盯着自己原先所在的位置,只见砖地被剑气斩出一道丈许长的深槽,深槽里凝出了万千碎冰渣。 杀势已止,天蓝色剑影才现出真形,三十五把玄冰小剑如滴滴玉魄,寸许长短,玲珑剔透,此时齐齐倒转,化作一道剑河飞上了二楼。 紫衣少女顺势抬头向玄冰小剑飞回方向看去,眸中染着淡淡的紫意,竟也丝毫不为被坏了好事而着恼,神色恬静,道:“姐姐既然决心出手干预,又何必如此羞涩,不肯现身一见” 一把玄冰小剑出现在她手中,竟是她于方才那等千钧一发之际出手夺下了道剑一把,一股芳香自剑上窜如琼鼻之中,故而她才能知道出手的是一位“姐姐”。 楼上。 “师妹这一手玄冰剑的功夫可比那日在宗门大比上使的要厉害不少,看来我当时能胜得那般轻松,其中必是承师妹相让许多。”岳丘由衷赞道。 荀梅似没听见岳丘的夸赞一般,放下手中碗筷,将飞回的三十五柄玄冰小剑收了,身形一晃便到了栏杆处,俯视着楼下的紫衣少女,冷冷道:“我倒是肯现身,只是某些人不愿露面,不愿以诚相见。” 客栈中的人莫不侧目,许多人当即就是一呆,心中惭愧,荀梅与这紫衣少女都是难见的佳人,肌体生辉,似有烟霞轻笼,只是一个是冰清玉魄,一个是深邃紫冥,却都是身负玄法,修为过人,怎么不让这群凡夫俗子自相形惭 便是场中几位初见荀梅心生了几点妒意的妇人,此时都低下了头去,心中的嫉妒也都消了,凡人嫉妒仙人,那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吗 荀梅这话说的自然就是那少女轻纱遮面之一事,眼下我肯出来,你却仍是紫纱遮面呢。 “哧” 紫衣少女见荀梅现身,也不多说,手一抖便有绚烂紫芒破空,冲向荀梅。 “砰砰砰” 客栈中霎时杯盘尽碎,汤汤水水四散迸溅,呜呜声刺的人耳膜生疼,众人皆是痛苦地捂住了耳朵,不济者甚至七窍流血,红白横了满脸。 紫芒中却是一柄寸许长的小剑,剑身剔透,紫衣少女行的正是“物归原主”之事。 这紫衣少女着实太过目中无人了,以紫气掷剑而回,挑衅之意不言自明,荀梅冷哼了一声,手掐法诀,来势汹汹地玄冰小剑来到她身前三尺之处,便即停住不动,颤颤而鸣,冰清湛蓝自剑上绽放,不消片刻便将紫意反吞压下,一闪,便被荀梅收了回来。 这道剑毕竟是荀梅之物,紫衣少女就算能夺剑,可这一时半刻却绝对做不到将荀梅留下的印记全部抹去。 “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讲道理,那人满口青楼风月,你出手教训无可厚非,可也是确确实实扰了他们吃饭,不赔礼道歉也就算了,还不知收敛,动不动就要杀人见血,实在是,实在是”徐客见荀梅出去,生怕她有什么闪失,也顾不得面前珍馐,快步抢出到了荀梅身后半步的位置,义正言辞地斥道。 紫衣少女正想在说些什么,却忽然收住了话,眼中有欣喜满溢,紫影一动便出了客栈,或许也根本没将方才那些小事放在心上,再也顾不得与荀梅争执了。 客栈中寂静仍旧,紫衣少女走了,却又有出了一个荀梅,仙人面前,凡人自是不敢高声言语。 “这饭也吃不成了,我们也走吧。”荀梅转过身,看了了徐客一眼,转而向叶枯与岳丘招呼道。 叶枯看了看面前满桌的好菜,方才那紫衣少女掷剑而来时他便以黑白气将它们都护住了,心想你方才是吃好了,我可还没动几筷呢,罢了罢了,走就走吧。 四人一齐出了客栈,岳丘本打算直接再在隔几条街上寻一处地方落脚,叶枯却把他们拉到了一座民宅的厨房中,以他们四人的修为要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到这样的地方自是轻轻松松。 一顿乔装打扮,叶枯的易容之术算不得高明,可几人都有修为在身,稍稍改变些容貌也算不得难事,有了这层配合,再抓些面煤灰,在脸上这里涂那边抹,不消片刻功夫几人就都大变了模样,配上几身好衣裳,俨然就是出来游山玩水的贵公子和千金小姐了。 只是这般粗浅的易容术蒙一蒙凡人还行,对上凡骨七品以上的就禁不住细瞧了。 “没想到师弟还有这一手。”岳丘看了三人一眼又不住的打量自己,啧啧称奇,新奇难掩。 出了宅院,四人便向着岳丘所说的地方行去,岳丘此前也到过宁温,倒是比三人人生地不熟的来的好一些。 “咦,那家店里”熟料,半途中徐客突然停下了脚步,惊疑出声。 第一百四十章 追紫 岳丘循着徐客的目光望去,只见是是一家凡俗商铺,门口左侧置一褐色大坛,坛中堆了几卷裱好的字画,几卷洁白如雪的大宣。 徐客家传一张羊皮古卷,卷上却是只他一人能见的锦绣山河,那日在云气上便是他据此定了方位,他平日里就是一副不谙世事,口才不好的腼腆书生模样,有这些人的雅趣倒也不让人奇怪。 于那间商铺中来往的不是锦衣华服的公子,就是腹中贵气的书生,鲜有落魄之人。 在凡俗中做个士子颇为不易,能中得功名出人头地就那么几个,能读书读到手有千钟粟的也是寥寥无几,而想踏上修行则更为不易,先天禀赋撇开不论,后天法财侣地诸般事物更是不可或缺,如徐客这般寒门出身的修士十分难得,说是凤毛麟角般的珍品也不为过。 “去看看也无妨。”荀梅不在意地说道。 这番出山是为了寻仙缘,既然是“缘”,那便是急躁不得,急躁不来的事情,世人多苦苦求奇遇而不得,却从没想过这奇遇关键是在一个“遇”字,哪里是你能求来的,这样想来,这仙缘便也在一个“缘”字,也就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的功夫了。 店中多设房四宝,却是一处售卖笔墨纸砚的地方,书香墨意如春风拂面而来,一连五间门户,一块匾额书着笔墨二字,气势雄浑,却是这条街上最气派,最光鲜的地方了。 四人经过一番乔装打扮,衣着得体,就连叶枯都一改落魄模样成了清秀俊朗的少爷公子,荀梅自不用说,清冷不食人间烟火,直让徐客看的更痴了。 见贵客临门,那正打着珠玉算盘的掌柜立马放下了手中的活计,笑着迎了上来,“几位快快请进,不知四位置办些什么,小人是这里的掌柜或许能帮上些什么。” 叶枯见他大袍宽氅,显然也是贵气之人,只是这一见面就把姿态放得如此之低,心下也只能是感叹世态如此,想想他之前做落魄模样时可没有人会一见面就敬上他几分,就算是敬,也往往是在他大大方方拿出银子之后才有的事。 徐客虽是寒门出身,但到底已是入了古灵,修了玄法,再加上有金银傍身,底气十足,对这掌柜的礼节倒也受的坦然,随意点了几样东西俱都买下后才说道:“哎呀,倒是忘了买笔了,这写字的关键家伙可得细挑。” 说着便径直到了摆放毫笔的地方,把架上毫笔一一察看过去,像是极为用心,精挑细选的模样。 叶枯三人对视了一眼,都不明白徐客意欲何为,只是眼下却也不便多问,再加上这家店铺也只是寻常凡人所开设,自是没什么好怕的。 那店家掌柜见徐客出手豪爽,方才随手点的几样东西便已是值纹银千两,见这大贵人有意再买,自是几位热心,走在一旁细细分说,徐客每看一支都是摇头,就连看到几支可称得上是镇店之宝的好东西时也不例外。 若是放在平时,店家只会以为徐客是囊中羞涩打肿脸充胖子,因为买不起所以就只是看看,早就不耐烦了。 可这贵人出手豪爽,就让这店家以为是店里东西不好,让这贵人瞧不上眼,心中就只余下惋惜与惭愧了。 忽然,徐客顿住了脚步,指着一支挂在笔架上毫无半点特色的硬毫道:“就是这一支了,还劳烦掌柜取下予我。” 掌柜见徐客相中了这一支笔,先是一愣,随后便赶忙称是照办,一时心想这位客人看墨、看纸、看砚的功夫着实一流,可这看笔的功夫就不太行了,这一支硬毫平平无奇可与他之前挑好地几件东西不相称。 他心中虽然这么想着,但仍是笑着将笔递到了徐客手中,忽地转念一想:“这位公子看那三宝的眼光都是不差,没理由会在这最为考究的笔上出差错,想来还是我店中之物让他瞧不上眼,他又不愿为看不上眼的东西多花银两,这才随便挑了一支。这一支笔也卖不了几个钱,我不若顺水推舟送个人情与他,可不比赚这点银子划得来么” 念及此处,这掌柜便笑着说道:“徐公子出为人豪爽,我包百里虽然只是一个小掌柜却也不是贪蝇头小利的人,这支笔全当是我赠与公子你的就好,不用您再破费银两了。” 徐客微微一征,别看他方才花出去了白银千两,但真正在意不过是这一支硬毫而已,买墨买纸买砚不过都是为了掩饰罢了。 “受了这人情也无妨。”岳丘本也是爽快的人,想来一个凡人的人情而已,又能有什么大不了的。 那掌柜也不因被说穿了心思而觉得尴尬,商人本就求个八面玲珑,他与徐客两人都觉得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自然是皆大欢喜的局面,他又有什么好尴尬的。 四人出了这间店铺便直接去往别家客栈落脚,包掌柜还特地差了伙计把徐客所购得东西一路帮着提了过来,可谓是尽足了礼数。 这一夜,叶枯心里始终记挂着白日里那突如其来的迷惘与恼怒,在平日自是觉不出什么危害,神识金剑一斩也就灭了个干干净净,可若是在与人激斗时忽然生出这等心绪,只怕当即就要落个身死道消。只无奈无论如何他都想不通这情绪起于何处。 心有杂念,自然也无法入定行真气游遍大小周天,叶枯也黑暗中枯坐了整整一个时辰,怔怔出神,夜色入水漫入他的心田,满溢而出浇遍了他全身上下,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冷战,便是就在刚才,竟有一种莫名的孤寂慑住了他的心神,是那无端心绪又趁虚而入,好在已被他以神识金剑斩灭了。 斜手一指,黑白闪没,叶枯以太玄阴阳气剔亮灯盏,深深呼吸,似是要把这点光亮都吸进腹中,借以照出那不可见的阴暗角落。 心绪已灭,一如白日里那两回,每斩灭一道杂念后心境总会沉入到一种出奇的平静之中,有黑白起于小腹,出于指尖,又倒转而回漫过,直至他一半身子沉入至纯至净的漆黑,另一半身子却被一层雾般的洁白笼罩,一阴一阳,映地叶枯好似神魔。 也不知过了多久,叶枯在黑暗中悠悠睁开眼睛,白日里日程仓促自是不能在每次斩灭杂念后就入定修行,入夜才惊觉这杂念也不是全然无益,可这一益一害之间又该如何取舍,实是困煞人也。 “呼” 叶枯站起身吹灭了飘摇灯火,走到门口推门而出,若有若无的真气鼓荡从旁边房间中传出,想必徐客他们皆是在磨砺真气,修行一道便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容不得你有半分懈怠。 几人落脚的客栈算不上豪华,与曲屏中的依山阁相比自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叶枯到大厅里扛了一根长木凳搬到露天庭院中,他未使玄气,就这么以蛮力搬起,任凭木凳的粗糙磨着自己的肩头。 夜已深,有疏星高悬穹顶,孤月难圆,蝉鸣未觉,金风先动,习习徐徐,极尽温柔事,只可惜这庭院中草木稀疏,花意阑珊,倒是可怜了这满庭月色。 叶枯把木凳放下,靠柱而坐,凉风满怀。 忽闻背后有脚步声起,来人并未刻意掩饰,只做寻常行走,叶枯转身望去,只见那小山般的雄健身躯正勾着身子从那处小门中行出。 这扇门户矮了岳丘半个头,他是不得不弯腰躬身才能通过。 “没想到岳兄也是懒惰之人,大好光景不拿来修炼,四处闲逛。”叶枯回转身子,话语中有些索然的意味,要是荀梅来了,或许他还能多看上几眼,但对着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他可提不起半分兴致。 叶枯正抬头望月,忽有一大片阴影当头罩下,却是岳丘挡在了身前,将月色驱逐一空,他便也顺势将目光收回,静待这位师兄开口。 岳丘打量了叶枯一阵,似是想要看清这位新入门不久的师弟,说道:“叶兄想从古灵得到什么”他向来不喜拐弯抹角,径直质问。 叶枯笑道:“苍霞乙木卷。古灵虽然势力不大,但这一门玄法确实是有诸多可取之处。” 岳丘不置可否,心知这话说的不假,苍霞乙木卷的神异他亦是深有体会,眼中忽然带了几分凌厉,又道:“上一任掌教被杀一事,你知不知情” 叶枯煞有介事点了点头,“知道,这算不得什么秘密。” 岳丘见叶枯如此坦然,不由得微微一怔,急道:“你知道些什么是何人所为与你有关”他本是一个遗孤,是古灵的一位长老在山间捡到了他,把他带回了古灵,悉心教导,师傅师父,早已分不清了。 只可惜那位长老修行入了歧途,早在十年前就已经驾鹤西去。 岳丘自幼便在古灵中长大,记事后曾问过那位长老有关自己亲生父母的事情,那位长老却只当是小儿好奇,又哪里忍心说你亲生父母已是不要你将你丢了,这未免也太过残忍,所以便随口胡诌说“你父母已被妖兽所害”,却不想岳丘从此便记下了这份仇怨,这才会对妖兽鬼魅一类的生灵痛恨至此。 叶枯想了想,并不打算将曲屏山中遇见那位疯癫羽尊的事情说出来,只道:“跟我会有什么关系,我只知道掌教遇害,其余就一概不知了。” 岳丘晃了一晃神,整个人的气势都弱了一筹,向叶枯拱了一拱手,道:“是师兄唐突了,还望师弟你不要放在心上。” 叶枯不知道这背后的事,拜入古灵也确是只为了苍霞乙木之法,说来倒有些窃他人传承的意味,于理有亏,自然不会把岳丘的几句质问放在心上。 况且岳丘也并没有当真令他如何难堪,不过是口直心快问的急了些直白了些而已,叶枯本也不喜欢拐弯抹角虚与委蛇的那套行事做派。 “刷” 就在这时,一道紫影自墙头而起,刷刷刷几个起落,犹如过隙惊鸿,紫芒跃动,快的让人只以为是错觉。 叶枯看着那紫影起落,一下子不禁想到了白日里的那位紫衣少女,紫冥朦胧,薄纱遮面,岂不正如这夜色一般神秘么。 按理说以岳丘的修为察觉到那一抹紫影该是不难,可岳丘此时却有些神思无属,心思不在此处自是觉察不出那股异动,只向叶枯到了别就匆匆回去房中了。 “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人是鬼。” 待岳丘走后,叶枯身入游物,消失在了院中,循着那紫影离去的方向追了下去。 第一百四十一章 追貂人 夜笼宁温,缺月疏星,明灭有无。 “该是这个方向没错。” 叶枯身入游物,幻如鬼魅。每一步落下都有天成之势,无声无息。 前方忽有紫影自一堵高墙后跃出,在一片漆黑中泛出淡淡紫芒,似是蒙着一层如梦似幻的纱,跃动间远去。 脚下飞檐走壁,黑白浮掠间叶枯向那道紫影快速逼近,转过了数条街道,忽有嘈杂人声入耳,却是一队家丁模样的人手执火把,面容中带着几分疲倦,但更多的却是难掩的凶恶。 “你们去那边找,我们这边找,谁要是抓住了人,少爷重重有赏!” “是!你们几个,跟我来,往这边!” 细碎的脚步声撞入耳畔,叶枯不想管旁人的闲事,以游物之境的玄妙就算是大白天从这些人身边经过他们也不可能有半点察觉,黑白闪没,叶枯一脚踩下如同踏入了一方浅池,水波微漾,有黑白双鲤绕池而生,抱圆化出两轮细月。 “咔嗒” 他正要动作,却见到有一团紫影从忽地从屋瓦上飞扑下来,那紫影中藏着些毛茸茸意味,迅若一道紫电,这道紫影能让叶枯入游物追逐,这下又占了突袭之利,哪里是这几个家丁能反应的过来的 出乎意料的,那团毛茸茸的紫影竟是一团活物,在半空中一扭,紫影一折,扑在一个家丁背上,叶枯这才看清,这抹他一路追逐而下的紫影原来是一只灰白色的小貂儿,奇异的事,自那小巧的脑袋而下背上生有一溜紫毛,在夜里散发出眩惑的紫芒。 叶枯见这道紫影扑下,身势当即一转,弃了之前的想法,跃过高墙,躲入了一旁的小院中,估摸着位置,只听见墙外嘈杂一片,惨呼痛号,拳踢脚打,不绝于耳,想必是那小貂儿闹得痛快了而那些家丁就不痛快了。 “噔噔蹬蹬” 叶枯凝神静气,细细聆听,是火把落地,隔着这一堵薄墙还有噼噼啪啪火焰燃烧的声音撞入耳畔。 “在你背后!” “帮我,弄下来!快点!” “啊!这小畜生到我身上来了!” 墙外乱成一团,火光飘忽不定,强上人影忽大忽小,但见紫芒闪动,不多时就有黑影猛涨,又多吞了几寸地界,墙外暗了些许,想是有数支火把熄灭了。 “咯咯” 忽然,有异动自叶枯身后黑暗中传出,叶枯心中一惊,黑白玄气一闪而没,却是他下意识地向后点出一指,以防不测。 这一声异动与外面的嘈杂比起来根本算不得什么,寻常人根本注意不到,只是叶枯五行合阴阳修出了本命真气,耳聪目明,又是时刻机警提防,这细微响动自是逃不过他的耳朵。 “唔。” 黑白玄芒没入那片黑暗之中,当即便有一声闷哼传来,似是在极力忍耐着痛楚,被压得极低,细若蚊蝇,短促而迅疾,掠入叶枯耳中。 身如游物,叶枯身形凭空横移数丈,眨眼间便已是到了小院的角落,这处角落里放了一个大缸,圆口方底,最底部用泥巴和着米粒高粱糊住生了根,刚才那两声响动便是从缸中传出。 大缸下部被玄气击穿,开了一个小口,透过小口赫然可见一抹雪白上染了一道触目惊心的猩红,只可惜叶枯哪有心思注意这些,他只暗怪自己大意,竟然没有发现这缸中还藏了东西。 阴极黑气覆手,叶枯也是胆大,砰地一声拍碎了盖子,探手便向着缸中抓去,猛一用力就将蜷在缸中的“东西”提了出来,这“东西”竟是没有一丝一毫地反抗,像是被吓呆了。 “啪” 有一点冰凉的湿润打在手背上,掷地有声,叶枯不由得一怔,手中提着的赫然是一个少女的衣襟,幽眸两点,水雾盈盈,是在月色与漆黑的交相辉映中噙满了动人心弦的泪珠,琼鼻翕动,鼻尖微微泛红,当真是月下娇娇,堆雪蔼蔼。 他全然没想到躲在这大缸中的竟是一位这样的美丽少女。只一接触,叶枯便知道这姑娘并未修出真气,不然也不决不至于丝毫不能反抗。 他一下子怔住,手上不禁一松,那少女本是被他提在半空中,这样一落,瞬时就矮了数截去,“啊哟”一声,跌坐在地,这一声本是吃痛而吟,但无奈有佳人香泽微闻,叶枯心意微动,这一声听在耳中就转出极甜极清极娇的意味来。 这少女虽然生的貌美,可却绝不至于娇弱至斯,都是因为方才在缸中蹲的久了,又被叶枯一道黑白玄气上了脚踝,这才落地便倒,疼的她呜咽出声。 叶枯心中没由来的生出一丝愧疚,蹲下身正要伸手去扶,却见一团紫影跃过墙头落到了院中草地上,向着叶枯所在的方向飞奔而来,却又在中途生生止住身形,停在三四寸远处,那双染着淡淡紫气的眸子疑惑的大量了两人一眼,眨眼间便又上了屋顶,踢下几块瓦片后就消失不见。 “追!” “冲进去!” “快,快,那畜生带毒,必须杀它取血才能解毒!” “砰!” 随着瓦片落下的灰尘还在纷纷扬扬,小院大门的门板就被一股大力踢飞,一大批家丁模样的人手执火把鱼贯而入,个个带刀拿棍,气焰嚣张。 本就不大小院顿时变得拥挤起来,霎时间院中火光通明,连火光都被迫挤在一处,只让叶枯以为自己已是到了明镜高悬匾额之下,公堂之上。 这一间院子的主人早已被吵醒,听闻破门之声,屋中顿时便有火烛亮起,却又骤然转暗,是有人赶紧吹熄了灯烛,摆明了不想掺和也不敢掺和屋外的事情。 刀明火亮,不多时叶枯身前的人群便分做两道,给一个约摸五十余岁的老者让出道路,老者身后跟着的那人稍显年轻,身材偏瘦,三四十岁上下,那眼睛在落到叶枯这边时一下就亮了起来。 三四十岁的男子一身宽袍大袖,衣着甚是华丽,却对他前面那位素衣白须的老者颇为尊敬,不敢有半点谮越,踮起脚贴在那老者耳边了些什么,那老者扫了叶枯两人一眼,不在意地点了点头。 一身素衣的老者向着叶枯问道:“那紫毛小畜生是你养的”方才那小貂儿闪电也似地逃入院中,难免让人以为那只紫貂与这户人家之间有关系,只是分明是一男一女,不知为何这老头只对叶枯发问。 这老者根本就没有将叶枯放在眼里,居高临下,像是在审问犯人一般。 还不待叶枯说话,一旁屋子的门一下就打开了,一道人影仓皇奔出,许是太急,连衣衫都没有系好,到了那老者身前,神色惶恐,以头抢地,“大人,大人,不关我们的事,不关我们的事啊!请大人开恩,请大人开恩!”说着又是咚咚咚连磕了几个响头,额头磕出了血来都犹自不知。 叶枯此时已握住了少女的手臂,只感觉这姑娘浑身颤栗,抖若筛糠,看她一眼,只见她哀容满面,泪水又是不争气的淌下,许是从那几缕乱发间瞥见了叶枯看过来地目光,慌忙低下了头去。 这突然从屋中冲出的男人倒是颇为好笑,分明是别人大半夜地闯进了自己的屋院,他却反倒给别人磕起头来了,若不是他是凡人之躯,又心中火急用力太猛,看那模样直让叶枯以为他要磕到明天早上去,那老者也一副十分受用的模样,抚须不语,想到这,他忍不住“嗤”地一声笑,也不知是在笑磕头的人还是在笑站着的人。 宽袍大袖的瘦削男人向身后擎着火把的家仆使了个眼色,两个人当即上前把那磕头磕地有些神志不清的人拖出了院外,这人磕头太多太猛本已是浑浑噩噩,两只胳膊被左右架住一下让他清醒了过来,只以为他口中地“大人”不肯“开恩”,赶忙又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大声讨饶,却被那两个家丁一左一右来了两记重拳,当场就给他打晕了过去。 那被架出去的一哭,叶枯只感觉这眼泪顿时有左右开弓之势,只是那边是个没什么骨气的糟汉子鼻涕眼泪乱流,这边却是一个娇滴滴地姑娘呜咽有声,叶枯看的好笑,由着性子就调笑似地“呵”了一声,顿时便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那少女呜咽低婉,几不可闻,这院中现在只火把烈烈,噼啪作响,好不肃穆,偏偏是这“跪”在地上的小子非要嗤地一声笑,一声还不算又来一声。 忽然,叶枯身旁的少女强忍着疼痛,怯生生颤巍巍地说道:“公,公子,你向他们磕认个错,快快走了吧。” 叶枯不禁哑然,顺手抓起这一只秀足,手掌一抹就去了鞋袜,羊脂白玉般的脚踝间被玄气划出的伤口仍是血流不止,另一只手手指上有白芒微颤,已是在她伤处轻揉缓捏。 白玄阳气涂上伤口,似是一剂灵丹妙药,创口涌出的鲜血霎时就止住了。 这少女被这些人围住,知晓自己这番决计逃脱不得,非要做一只笼中雀不可了,早已是心如死灰,不做他想。 脚踝处突然间涌来一股清凉,那蚀骨地疼痛顿时消弭一空,她不知道伤她的正是面前这为她揉搓脚踝的少年,心中惊奇下竟也忘了计较叶枯的无礼,又或许是那暖洋洋的白芒太舒服了,她一时竟也忘了矜持,只任由叶枯握着那团白玉,破涕为笑,却转瞬又觉得这笑声不妥,赶忙捂住了嘴巴。 阴气之伤需以阳气中和,叶枯听她一声笑,心中当有几分喜意,见这少女脚踝上伤口已愈合,便也就松开了手,这少女洁白赤足落在地上,脚心被几颗小草挠地直痒痒。 叶枯哈哈一笑,站起身拍了拍身上尘土,他素来不喜做光鲜亮丽打扮,早在落脚的客栈便换回了自己的那身朴素衣裳。 “林小姐,跟着我们家公子享尽荣华富贵难道不比跟着这个穷小子强吗” 两人的举动在这群闯入院中的人眼中难免脱不开几分亲昵,他们是奉命出来追这位林小姐,却不想这少女竟当着他们的面与情郎这般亲亲我我,那宽袖大袍地瘦削男人心中早有怒气,见到叶枯这般穿着,心中更是不屑,阴阳怪气地出言讥讽道。 叶枯心中了然,这些人原来是来抓这位娇柔软弱的林小姐的,这林姓的少女之前躲在缸里,叶枯来到院中时的响动让她只以为自己暴露的行踪,心下慌乱,这才不慎弄出了响动被叶枯寻到。 至于那只紫毛小貂儿则是意外了,若不是它,这下家丁一时半会该是找不到这里的。 第一百四十二章 屋上紫衣屋下白 宁温城中,一束束火把将漆黑的夜幕烧出了一个大窟窿。 虽有满庭暖光,林圆却只觉浑身冰凉,许是那轻薄少年站起身来挡住了所有暖光的缘故,只是她心中也奇怪,这公子身形并不如何高大,怎么揪片骗你能把这满庭满院的火把都给遮住了,也或许是应了一句家中父母尝尝挂在嘴边的“寒从脚起”,她现在可还是光着脚躲在阴影中呢,想到这,不禁有红晕染透双颊,赶忙四下寻找,把鞋袜都给妥帖穿好。 她偷偷瞟了那长身而起的身影一眼,那花苞也似地心思还未来得及绽放便被再远些地方的一支支火把飘摇出的火光,一柄柄大刀映出的雪白给惊散了,眼中霎时又染上了几抹哀切,心中有些怨恨,是怨恨这老天爷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时候把这样一位少年送到自己身旁,害他白白丢了性命。 天道是修士的说法,凡人脑海中可没什么天道,有的只是老天爷,贼老天! 至于这样是哪样,她觉得以她那只算好看不算聪明的脑袋一时半会儿定然是想不明白的,只知道别开眼去,水雾满眶,这一回却是少有念及自家命运,只为不忍看这少年的凄惨下场罢了。 林圆出身算不得卑寒,但也绝对算不得显赫。林家不过是宁温城中一个末等家族,说是家族却实际上早已没落,远远比不上刘家这等有龙盘虎踞之姿的地头蛇,这素衣白须的老者林圆认得,那日便是他陪着刘家少爷到了自家的小铺,不由分说就是一顿打砸。 刘家少爷对她肆意调笑她都忍了,泪水咋看眼眶里打了几个转都落下不去,谁让她的长辈确实欠下了刘家许多银两呢,只这位风流成性,生活糜烂的大少并不满足于此,在那之后竟是派人将她掳去府上,要强占她身子招她做通房丫鬟! 若是明媒正娶也就罢了,刘家势大又占了债主的名头,依照林圆天生娇柔软弱的性子最多就是在家里哭上几场就披上红妆,总算是还有个名分可以自我安慰,可这通房丫鬟却是大大不同,她怎么说也是个小姐,虽说没有千金,一金还是该有吧,也是到了她十岁时才家道中落,一落千丈,从小耳濡目染之下哪里会不知道通房丫鬟过得是什么日子,那真是一处深渊,只要陷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 所以林圆是决计不答应,但刘家少爷腹中虽说没什么韬略,但能玩那么多女人自还是有些本事,对于林圆的心思拿捏的恰到好处。 等到这生米做成了熟饭,碍于家族颜面又畏于刘家势大,林家多半是不敢声张出去的,依林圆那般娇柔软弱,事后自是对自己百依百顺事事顺从,大不了哭上几场闹上几回,自己就赏她几耳光几件珠宝美玉也就是了。 林家都不敢跟他叫板,凭林圆还能闹上天去不成 只让刘家大少想不到的是,林圆在这等大事前竟也勇敢了一回,不甘坐以待毙, 叶枯像是没听见这人阴阳怪气的讥讽话语,背在身后的手五指虚握捏了捏,似是在回味方才那嫩滑的白皙,挑了挑眉,该是将才的动作重了几分。 火把照出的光亮飘忽满庭,林圆只觉得许久没有听见这位不知姓名的公子说话了,心忧之下,不自禁地又转过身来,但见这位公子兀自伫立不动,整个人像是镀了一层金边嵌在了这方小天地里,他似是被吓得呆了,连带着她一时也呆愣住了,脚上已然不痛,她心中没来由地涌出一股倔强,三步两步上前,挽住了叶枯的手臂。 “不错,比不了。”林圆本是轻挽,说这话时大有目空一切的意味,可说完后手上便突然一紧,死死拽住了叶枯的胳膊,火光橙黄,却只映出她目光慌乱,小脸惨白。 她这时才恍然回神,惊讶地发现刘家家丁一众连同那位素衣老者在内,俱都神色凝重,不敢向前半步。 林圆习惯性地低下头去,这才见得地上不知何时竟有一道弧形沟壑,如同一轮惨月,须发皆张,黄土翻卷,张牙舞爪,触目惊心。 叶枯手臂被林圆箍住,初时还是轻带慢拢,突然间就是骤雨疾风,好在他五行合阴阳接续了心脉修出了本命真气迈入凡骨七品境界,还不至于被这姑娘不规矩的指甲抓破皮流血,但也被绑得不自在,胳膊下意识地往回抽了抽,不料手肘处却有酥软之感传来,叶枯也不是全然懵懂的三岁稚子,哪里还会不知道碰到了什么,只在心中道了声罪过就再也不敢乱动了。 林圆面色一僵,浑身绷紧,手上却反倒松了几分。 “阁下是何人,为何要管我刘家的事” 刘家的人马似是对那道张牙舞爪的月弧十分忌惮,素衣老者向来只管打架,此时却不敢贸然出手,那位宽袍大袖做管家模样的人只好是硬着头皮开口相问,心中有怯,不自禁就搬出了他最大的靠山,只希望叶枯明白其中利害,知难而退。 叶枯笑道:“什么叫你刘家的事这姑娘什么时候成刘家的人了我叶枯不是刘家的人又怎么管不得刘家的事,好在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刘家人,这位小姐你倒跟我说说,你是刘家的人不是”他这番话说的跟绕口令一般,神色从容,口齿伶俐,林圆心中觉得有些逗,可这笑到了嘴边却又生生咽了下去,只呆呆地摇了摇头。 那素衣老者到还好,他在刘家中身份特殊,就是家主也对他礼遇三分,他也从不认为自己做了刘家的奴才,所以听了这一番话也不怎么生气。倒是那出声发问的中年男人心中愤愤,平常搬出刘家的名号,虽不至于每每都能令人色变可也断不会有人敢如此戏谑调笑,他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才在刘家中坐上这个位置,自是见不得别人践踏自己引以为傲的东西。 这时又有一个人从门外抢进来,俯在那中年男人耳边冰面恭敬禀了几句,原来是院外那几个被紫毛小貂儿咬过的人熬不过剧毒,已是先后上了路了。 宽袍大袖的中年男人见叶枯佳人在侧,谈笑风生本就着恼,这下忽闻噩耗,回去定是少不了被一通臭骂,不禁就有万分恼怒起于心头,看叶枯与林圆就更加不顺眼,却是把心中怨恨都算在了两人头上。 什么林小姐,不过是被少爷抢来暖床的贱货,这贱人平日里看起来柔柔弱弱的,难怪这次有勇气逃走,原来是早心有所属啊,不过这点怀春心事又哪里抵得过这沧桑的世道。 他正要招呼打手护院一拥而上,眼角却忽然瞥见了一抹紫影,当即吓得是一魂出窍二魂升天,这小貂儿动作太快又带有剧毒,一但被盯上让他这半点修为也无的人怎么早受得住。 正惊骇间,忽听得头顶有人噗嗤一笑,这一声笑来的突兀,撞破了火把的噼噼啪啪,众人抬头看去,只见一个少女屋瓦顶上,那少女一身紫衣周身蒙着一层眩惑的朦胧紫意,轻纱遮面,一手堆在胸前像是将什么东西抱在怀中,在她背后是明月悬高天,这月亮缺了一道口子,难圆难满。 叶枯轻“咦”一声,那上面的这不是白日里遇见的那位紫衣少女又是谁,而她怀中抱着的正是那一只背上生了一溜紫毛的小貂。 紫衣少女身笼紫雾,看不清容貌,无端生出一股动人心弦的神秘来,怀抱紫毛小貂立身屋瓦之上看向叶枯说道:“你这人讲话倒是有些意思,刘家人来刘家人去的,好玩得很。” 叶枯不着痕迹地挡在林圆与紫衣少女之间,仰视着屋顶上的人,道:“还好,能博姑娘一笑,想来也算得上好玩二字。” 紫衣少女将怀中的小貂放在一旁,自己也顺势在屋脊上坐下,纤细玉腿收在身前,声音幽深飘荡,道:“叶枯你不能不讲道理乱说话,我可没笑。”她方才是听全了叶枯说的那番绕口令,自然就知道了叶枯这个姓名。 这时,素衣老者冷哼了一声,怒道:“你们两个是谁家的娃娃,这般目中无人,未免也太没教养了些!”原来叶枯与紫衣少女自始至终都没正眼瞧过他,这素衣老者只觉自身半点威严也无,这才安耐不住,他心下也是暗暗诧异,不知这紫衣少女什么来头竟能豢养这等紫貂这等厉害毒物,也不知这少女何时到了屋瓦之上,竟然谁都没有察觉。 虽说刘家各人都是凝神注视着叶枯与林圆,但总不能连头顶上伏着一个大活人都不知道,素衣老者见紫衣少女兀自不动,像是没听见自己的话一般,又喝道:“还不快下来!” 他这大呼小叫,听的叶枯直皱眉头,想了想还不至于跟这种人在这种事上计较,道:“我怎么不讲理你又怎么没笑” 那紫衣少女玉指轻点,道:“你且上来,我才好与你详细分说。” 这话一出,林圆那才恢复些红润的脸颊刷地又白了几分,手上顿时一紧,似是担心叶枯就这么听了那紫少女的话丢下她到那上面去。 叶枯瞥了她一眼,这姑娘自从抓住他之后就没松过手,想来也是,但凡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那是说什么也不会松手的,指了指林圆,无奈道:“我上不去,你还是下来好了。” 一旁的素衣老者见两人仍是彼此间随意地说着话,他方才的那两声怒喝倒像是孩子在无理取闹一般,当着这许多人之前,可谓是扫尽了颜面,登时一张脸都气得发紫,只想着先拿叶枯立威,那地上的惨月沟壑早被抛到了脑后,大踏步过来,指勾如鹰爪,迎着他叶枯面门按下,这一下要是抓实了,不会伤及性命,倒是会把叶枯的两颗眼珠子都给生生挖出来。 言语不足以立威,在这素衣老者的眼界看来,就只余下了血肉这唯一有分量的东西。 叶枯还没什么反应,林圆见那素衣老者大步掠来,铁指如钩,大风忽起,衣髯飘动,仿佛间似苍鹰扑击而下,就是这一记鹰爪拧断了她叔叔的手臂至今都卧床不起,她“啊“地一声惊叫,脑中只一片空白,再不做他想。 恍惚间,手上一空,是自己死死抱住的人也离她而去,林圆脑中虽已是一片混沌,可这突如其来空荡荡的感觉仍是让她心里不自禁地一酸,有两行清泪从那早已红肿的眼中淌下。 第一百四十三章 止杀 林圆承认她就是软弱,也正如每个软弱的人一样,只觉得这样死了也好。 素衣老者见叶枯“挣脱”林圆的怀抱,脸上浮出一抹狞笑,还以为是这小子骇于自己声势,心知不敌,终于醒悟了过来,只可惜,晚了! 屋顶上的紫衣少女看着脚下的闹剧,似是倦了,打了个呵欠,而身旁的紫毛小貂却不见了踪影。 林圆在一片混沌中只感觉自己的身子变得轻盈无比,柔风清扬,吹动她满头黑发,双脚渐渐离开了地面,整个人都在半空中飘,像极了一叶无根浮萍。 “这就是冥府吗不对,冥府哪里会有这么亮,我在飘,该是在去往冥府的路上才是。”她正这么想着,眼前的光亮却在一张一放,忽明忽暗,有什么东西重重地砸在了地上,又像是有人大力关上了门,一道炫目的紫芒划破了火红的世界,哀嚎声、惨叫声、惊慌失措声此起彼伏。 “噗” 有什么东西溅到了她的脸上,打在她的唇边,热乎乎的,她下意识地抬手一抹,满脸满手都是滑腻腻的感觉,一丝腥甜撞破舌尖。 好像有什么人在她身旁抱怨了一句,大抵是说谁谁谁太过狠毒的事。 这接踵而至的感觉真实的不能再真实了,她心中又想:“我多半没死,我是他们少爷看上的人,那老头多半不会对我下杀手,那这血又是谁的,难道是叶”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闭了所有心思,只余下了无边的哀切,那素衣老者下手毒辣林圆深有体会,但凡他出手就没有不见血的,败在他手下的人往往死相凄惨,方才叶枯的一举一动着实让林圆心中畅快,可她也知道,这般做法已是彻底激怒了那老怪物,以他的心性,叶枯又该被怎么折磨至死 可一想到叶枯最后拨开了她的手,挣脱了出去,那刻意地疏离像是在她心上划了一道口子,让她从云端跌入了尘泥,她轻咬下唇,那一股回甘顿时涌入檀口,再也想不到那么多,鼓起勇气睁开了眼睛,要是那素衣老头折辱叶枯,她说什么扑上去跟那老怪物拼命。 入目尽是死人! 离她最近的一个脸朝下趴在地上,整条右臂都不见了踪影,鲜血从断口处喷泉般的涌出,淌过自己脚边。 叶枯总觉得林圆要静时才好看,此刻却发现她震惊时竟也别有一番风情,或许这个词用的不好,是把这朵含苞欲放的蓓蕾说的老了,她那洁白的上齿与下齿打作一团,纤细地脖颈滚了滚,猛然偏过了头作起呕来。 片刻之后,院里喧嚣皆止,只余下了三个站着的人,叶枯看着那紫衣少女从死人堆中走来,她那一身紫衣上竟是没有沾染丝毫的鲜血,脸上面纱已摘,却又带上了一副精致薄丝面甲,这让叶枯不禁想到了无月峰上那以甲覆面的男子,只是后者一举一动间生涩僵硬,像极了一具傀儡,而眼前这位却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有白冰肌玉骨,有紫蚀骨销魂。 林圆却还没有缓过劲来,脚步踉跄地到了墙根,头手一并抵着土墙,不住干呕。 紫衣少女向着屋中望了一眼,那只紫毛小貂儿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化作一道紫芒直奔屋里,叶枯信手点出一指,只闻“嗤”地一声响,黑白玄气疾向那紫貂刺去。 那紫貂也是神异,似是感知到了危机,霎时间浑身毛发倒竖而起,于半空中停顿,生生止住前冲的身形,黑白玄气与它擦身而过,在地面刺出一个窟窿,紫貂极有灵性,那一双小眼睛中竟有后怕的神色,向着叶枯叫了了两声,又向着紫衣少女叫了三声,却再不敢有何动作了。 “你什么意思”这小貂儿乃是紫衣少女心爱之物,见它无恙,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她霎时站定脚步,看着叶枯的目光中有几分危险的意味。 “刘家的人该死,杀了也就杀了,可屋里那位就没必要劳烦姑娘再下杀手了吧”叶枯瞥了林圆一眼,见她已是好了许多,这才不在意地回答道。 以他的实力,要在无声无息间点出一道黑白玄气不是难事,这般故意弄出声响却也是不愿真正害了那神异小貂儿的性命,更不愿与紫衣少女交恶。 男人随不见得会爱上每一个见到的美丽女人,可做做朋友总不会有人嫌弃的。 那紫衣少女似全然没领会叶枯的意思,冷哼了一声,“怎么,你要亲自动手”她说这话时已将紫貂唤回,却并未像来时那般把它抱在怀中,只任由这小貂蹭着她的裙角。 叶枯微微一怔,是全然没料到她会这么说话,心想这紫衣少女也未免太过狠毒了,自始至终就没打算留下活口,真如她白日里所说的那般,动了手,不见血可说不过去。 “愣着干什么你不动手,我可要动手了。”紫衣少女说着,手指勾出一抹弧度,紫影翩翩,似一只蝴蝶振翅欲飞。 “慢着!”叶枯皱眉道,“我的意思是说他不该死,屋里那位不过一介凡胎,刚才她捅破了窗户纸看着你杀人,早已被吓晕了过去了。” 紫衣少女“哦”了一声,明眸流转,眼波如水一般在叶枯与林圆身上打了个转,淡淡道:“妇人之仁。修士竟还会对凡尘女子动心,着实好笑。” 这话像极了凌云逸的口吻,在虬龙山脉争玄阴凌云逸便这么说过,叶枯解释道:“有人该死,有人该不死而已,道理就是如此。” “你要与我讲道理“紫衣少女一听“道理”二字不禁“嗤”地一笑,手上振翅欲起的紫蝶顿时鲜活了几分,却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玉手轻晃,紫影消弭,自言自语道:“他让我改,我改就是。” 这话说的风马牛不相及,叶枯见她后退了两步,确实没有动手的意思了。 紫衣少女瞄了他一眼,道:“与你一样,我也是个讲理的人。屋里那人的丈夫已是被刘家的人打死了,她要是真心爱自己的丈夫,保不准就要守一辈子活寡,蓬门清冷,那滋味可不比死了好,她要是转头就另觅新欢,那便是早就心存不轨,早就该死。” “撇开这不谈,常言道未雨绸缪,她这时只是一个市井中的妇人,看了我杀人自是没什么,可蝴蝶振翅尚可掀风起澜,难保她日后就不会威胁到我,也是该死。” 叶枯听得好笑,生平第一次听说这样荒谬的话语,偏偏这紫衣少女还以为自己说的句句在理,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摇头道:“按你这么说,天下岂不皆是该死之人了,你杀得完吗” 紫衣少女好像是从未想过这个道理,沉吟片刻后,笑道:“你这人真是根木头。你让我不杀屋里那妇人,可以,那我也有一个要求,就是不知你肯还是不肯。” 叶枯眯了眯眼睛,道:“说说看。” “我要她一命换一命!”紫衣少女指着林圆,言语含笑道。叶枯只以为她疯了,本想一口回绝,却忽然间又转了念头,向还扶着墙的林圆说道:“你好些了吗,好些了就过来下。” 林圆刚刚才缓过劲来就听见紫衣少女的话,看过去,见她那葱管般的食指正不偏不倚地指向她,顿感错愕,听见叶枯的话,明显呆了一下。 她心中有愧,是知晓方才叶枯并没有丢下她,只是带着她的身子向后掠了一段,挣脱她的手臂也并不是疏远,而是为了放开手去杀人,她本觉得杀人很不好,是十恶不赦,但这一回或许是由于杀得是刘家人的缘故,她却觉得叶枯杀得好。 林圆不知道的是,其实与叶枯对上的只有那已经倒在血泊中的素衣老者而已,余下人的命都是被紫衣少女收走的。 现在叶枯在与那紫衣少女说自己的命,要她过去一下,过去就过去吧,林圆竟也不疑有他,没有半分犹豫地走到了叶枯身旁。 叶枯心中微漾,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淡淡说道:“她刚才的话你也听见了,一命换一命,你愿是不愿” “不,我不愿!” 林圆听得一惊,万万料不到这个问题会出自叶枯之口,当即拼命地摇头,小脸上布满了惶恐不安的神色,这一声几乎是吼出来的。 叶枯一下握住她的手腕,心中叹了口气,道:“你不用怕。”又转向紫衣少女说道:“你听见了,她不愿意,她不肯,我自然也是不肯。”林圆仍是颤抖不休,是叶枯说话时太过平静,少了些温度。 紫衣少女听了,咯咯娇笑,一时间小院中有紫影纷呈,花枝乱颤,这一颤一晃间才看见叶枯握着林圆的手腕,顿时收了笑容,微微眯上了眼,薄丝下润色的唇也似乎抿紧了些,不疼不痒地“呵呵”一声,抱起紫毛小貂,飘身而起,离开了小院。 那一声呵呵轻笑,倒有些深远的意味,只是叶枯无心思去琢磨,这紫衣少女神出鬼没,似真如她喜欢穿着的紫色衣裙般神秘而不可捉摸,心中暗暗记下了她的体貌与声音。 忽有血腥气扑鼻,但见院中一片狼藉,叶枯皱了皱眉头,身入游物在虚空中迈步,回到了客栈中。 林圆脸上的血迹早已洗干净了,许是刚才的风对于林圆来说太烈了些,叶枯带着把着她的手腕带她从窗户进入屋中后见她小脸通红,是芍药含羞,恰到好处,那双明亮的眸子中却染着丝丝缕缕压抑不住的兴奋。 叶枯心中哑然,问她的身世,她也就一五一十的说给他听。林圆似是信极了这个相识还不到一天的少年,言语间全然没有半点隐瞒,有些话还不待叶枯问起就抢先一步和盘托出,让叶枯都有些猝不及防。 林圆像是憋了好久终于得以宣泄,说完了话,只觉心中痛快无比,想想自己有多久没有与人这么相处过了,但或许并不在于如何相处,而是在于这个“人”字。 她忽地抬起头来,与叶枯四目相对,眼中有莫名的光彩闪动,莹莹动人。 叶枯自觉心中无愧,看着也就看着,只不过多一番赏心悦目而已,道:“我不会在宁温,现在得罪了刘家,你该怎么办” 林圆眼底一黯,听到叶枯这话,心中似无绪又似有绪,沉吟良久,“非走不可吗”她自以为这话是在自问,声音一下就小了很多,沉了很多。 惹不起,总归是还躲得起的。 第一百四十四章 明路 翌日,叶枯四人清晨早早起床,梳洗完毕,聚在一处。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叶枯总觉得岳丘三人看自己的眼神有些怪怪的,尤其是荀梅,看向自己的目光中竟有一丝鄙夷,这就让叶枯大敢困惑了。 林圆被叶枯连夜打发走了,临走前倒是指了条“明路”给她,让她一家去到北城寻求北王府的庇护。她那惊讶的表情叶枯不是第一次见了,可还是觉得称得上好看二字。 她问他跟北王府有什么关系,叶枯却只说到了到了地方报他的名字就行,饶是林圆十分信任叶枯,可仍是狐疑地上上下下来回打量了叶枯数次。 其实叶枯本来并不打算帮林圆到底,萍水相逢,出手助她已是侠义恩德,那些大侠都是事了拂衣去才显出几分潇洒,从没听说还要像个保姆一样帮着打理后面的事情,况且这事本来与他本是没有半点关系的。 说来还是那愿不愿意换命的一问让叶枯转了念头,他问话时可半点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人皆惜命,林圆不是圣人,自然不会愿意,那惊慌失措的一句“不愿”真是说到叶枯心里去了,无他,这才显出一个真真实实的人来。 若是林圆有半点犹豫,叶枯都会觉得这个姑娘要么是太善良,要么是太虚伪,两者都不被他所喜,自然也不会再管她的事。 岳丘见四人聚齐,商议道:“照叶枯说的来看,大长老所说的仙缘很有可能就在曲屏附近,我们到宁安去,赶路要紧,还是趁早上路吧。”三人皆无意义,于是即刻结账,准备出发。 诸多零碎事宜都被徐客揽了过去,此时也是由他去结账,荀梅见徐客走远了,这才冷冰冰地说道:“师弟不在宁温多留几日” 叶枯一愣,抬头就见着荀梅眼中有不加掩饰的鄙夷,心想我留在宁温作甚,说道:“宁温是不错,但以后来的机会多的是,眼下还是赶路要紧。” 荀梅冷哼了一声,脸上表情变幻,像是忍了又忍,最终却仍是恨恨地道:“好个以后的机会多的是!白瞎了玄她一双眼。”她这话中的怒气丝毫做不得假,荀梅说完便背过了身去,似是也嫌叶枯污了她的眼睛。 叶枯顿时只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几日来的所作所为在脑海中闪过,就是找不出是在哪里得罪的荀梅,只好向岳丘递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许是不想见同门失和,岳丘轻了一声,有些尴尬地说道:“叶枯,你昨天晚上的动静是太大了些,吵到你师姐她修炼了。” “谁被吵到了”荀梅冷眼横来,背后冰蓝剑鞘颤鸣。 叶枯这才恍然,原来为了林圆的事情,昨晚那姑娘像叶枯说起她身世时颇为兴奋,叶枯也听得专注,全然没想过这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又该是什么模样。 想来荀梅是以为自己不检点,不自矜身份,在这宁温来沾花惹草,愧对上官玄清。 他不禁有些哭笑不得,却也不想在这等事上多费唇舌,道:“我与她之间没什么,只是帮了她一回而已,那姑娘不修玄法,仙途难踏,与你我终究不是一路人。” 荀梅听了仍是不肯拿正眼看叶枯,只是背后三尺多长的剑鞘却安静了下来,天蓝光芒收于鞘中,又冷冷地哼了一声。 倒是岳丘似是信了叶枯的话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理解,仙凡有别,这在叶枯眼中看来没什么可取之处的话却被大多数修士奉为圭臬,凡人几十载寿命在修士眼中不过是弹指一瞬,转眼间就成了黄土一抔,夏虫不可语冰,冬夏之别不过半载尚且如此,更何况这几十上百成千载之差呢 这时徐客也付完了房钱,四人合在一处,正要起身离开,却听得急促脚步声响,有人从门口店飞奔进来,神色兴奋,撞翻了数张凳子,砸的乒乒哐哐道又是一阵响。 那人是这家店里的跑堂,昨天便是引着叶枯几人到了各自的房间,那小二哥一路奔到柜台后面掌柜身旁,瞥了叶枯四人一眼才低声道:“出大事了,掌柜的,出大事了!”那掌柜面露异色,这店小二的话也未免太不吉利,但看他满脸胀的通红,显然是正兴奋着呢,索性就也不计较,笑骂道:“客人还在你这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 店小二打了个哈哈,又压低了声音,显出一股神秘的意味来,道:“刘家,刘家出大事了!一夜之间,上上下下上百口人全死了个干净,丫鬟小姐下人少爷老爷,一个都没剩下!” 那掌柜闻言顿时一愣,错愕道:“哪个刘家” “掌柜的你这是怎么了,咱们宁温还能有几个刘家”店小二一阵眉飞色舞,那掌柜本来一天到晚都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也不知道是在担忧些什么,听了这话顿时一拍桌子,一张老脸都笑开了花来,拍手称快,拉着店小二就让他赶紧引路去看热闹去了。 他们两人说话声音极低,又是清晨,该是没几人能听见,但可惜叶枯四人都得仙根之助,耳聪目明,虽未刻意去偷听旁人私语,却自然而然地把每一句话都给听了去。 几人虽都有侠义心肠,可也不是事事都要去管上一管的闲人。杀人算不得什么稀奇的事,只是灭人满门却也太残暴了些,但听在荀梅三人耳中也只当是小事,凡人仇杀,旁人怨恨,不必理会。 “师弟,你怎么了,可有什么不妥”岳丘见叶枯神色有异,神思不属,不禁有些奇怪。 叶枯被这一下唤回了神来,摇摇头只说没什么,心中却已是有思绪万千,昨夜那紫衣少女说走就走,毫不拖沓,紫衣飘飘间如堕了魔道的仙子。叶枯本还觉得奇怪,这紫衣少女不胡搅蛮缠一番也就罢了,竟还走的如此潇洒,现在才知道原来她是赶着去杀人! 既然林圆不愿换命,那就拿另一些人的命来偿。 “最近运势不好,遇见的女人个个都是心狠手辣之辈,王初暖一身杀伐,而那紫衣少女则是一身邪气都不好惹,都最好别惹。”因林圆一事的缘故,叶枯心里对刘家自是也没什么好感,可要就因为这一点就屠人满门,许是人老太善的缘由,他自认还是狠不下这个心的。 刘家少爷飞扬跋扈坏事做尽可恨至极,杀了也就杀了,其父母长辈管教不力放任娇纵固然也是有错,可怎么也罪不至死,至于其他人等,像什么丫鬟、婢女,厨子、花匠之流更是何其无辜,他们又犯了什么过错,只不过身在刘家就要妄遭此杀劫。 眼下刘家被灭,林圆自也是白担心了一场,什么退路后路全然可以不去管了,自然就更不会到举家到北城去了。 四人一道离了客栈,出了宁温之后才御空而行。 他们特地在宁温中歇了一晚,倒不是因为困乏疲倦的缘故,而是为了避开那紫衣少女,免去不必要的麻烦。 几人初时只一心想赶去宁安,神虹御空,自是怎么近怎么走,直到第四日,徐客突然出声喝止,没由来地说了句不能这么走,四人才转了路径,回到了大路官道上。 若是走大路,人多眼杂,自然不便再驾驭神虹御空,几人的速度便慢下了几分,所幸到了傍晚时分便见到有一座小镇在望,众人便决定在此寻家客店歇息一晚,明早买了马匹再行赶路。 小镇本就不大,客店自然也就更小,今天的生意又格外好做,就显出了别样的拥挤与别样的热闹。 客店吃饭的大堂里自然就更是热闹,不时有人进进出出,一茬接着一茬,像是永远也割不完的韭菜。 这里太吵太挤,菜香中混着汗气,叶枯自然不喜,便借故到了外面去,却不料岳丘三人也跟在他后面出来,把客店里纷扰都甩在了身后。 都是修道之人,又在古灵中过惯了神仙日子,自然忍不了这等红尘俗气。三人相视一笑,俱都心照不宣,倒是徐客摸了摸脑袋,似是很不好意思。 其实岳丘与徐客倒还好,而荀梅则是直皱眉头,她对世俗体会尚浅,就算是出古灵下山去也往往都是被大户人家接待,独门独院独清静自是不必多说。 岳丘终是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问道:“徐师弟,为何此前那般走行不通是前方有什么大凶险不成” 徐客将一卷羊皮拿出,这羊皮是他家传之物,徐客自是珍惜万分,此时这羊皮卷中却裹了一支纤细的硬毫毛笔,他将羊皮卷摊开,虚浮在掌上半寸处,凡人自是看不出什么端倪。 提笔走玄,三人只见他似只是随意涂了几下便收笔纳卷,煞有介事地道:“方才我又重新确认了一下,那条路确实走不通,再行下去一定会遇见大恐怖。” 叶枯与荀梅早已知晓这羊皮卷的神异,卷上山河只徐客一人可见,而岳丘则大为惊异,把那张古卷来来回回看了数次,仍是没瞧出什么名堂。徐客见他这副模样,只得是又耐心解释了一边。 岳丘还是头一回听说,惊叹世间竟还有这等奇物,徐客腼腆地笑了笑,师兄不问究竟自是对他的信任,正要收起羊皮卷,忽然间却有一道爪印向着古卷抓来! 有黑白闪过,爪印被玄气击穿。 几人方才见客栈拥挤,当即便改了念头决定买了马连夜启程,一边说着一边向着卖马的地方走去。 薄暮冥冥,小镇的街道上行人稀疏,此刻却偏偏一个身材有些发福的道士拦在四人前方,说他是个道士,只是因为他穿了一身青色道袍,见未能得手竟装作事不关己般背过了身去,仰头看天,一副不关我事的模样。 许是他那一身道袍穿的太久,洗搓太过,背后那一幅阴阳鱼的图案都掉色了,黑鱼中翻出一块一块的白来。 岳丘与荀梅这时回过神来,心中凛然,这微微发福的道士出手之际他们竟是没有丝毫察觉,若那一道爪印不是意在夺图,那又该是何等凶险 “你是谁” 徐客也是被惊出一身冷汗,赶忙将毫笔与羊皮卷妥善收好,厉声喝问。 略微发福的道士像是没听见一般,竟自顾吹起了口哨。 “喂,你们几个挡在路中间干嘛,让不让人过路啊”这时,有一个挑着担子的小贩经过,见几人不动,大声喊道。 胖道士惊讶地“啊哟”了一声,向那小贩赔了个不是,赶忙把身子挪到了一旁。 第一百四十五章 胖道人 胖道士惊讶地“啊哟”了一声,向那小贩赔了个不是,赶紧把身子挪到了一旁。 “站住!” 叶枯四人也不是什么三岁小孩,这胖道士有着与他身形不相称的灵活,一下就拐进了一条巷子里,说是让道,实则是要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岳丘一个箭步就追了过去,土黄色的真气鼓荡间直接将那小贩掀翻了过去,肩上挑的担子也飞到了半空,青菜叶子啪啪啪地砸了下来。 叶枯抬手撑出一片白幕,将落下来的菜叶全挡在了外面,淡淡的白幕中有一卷羊皮定在虚空中,其上有虚影恍惚,时而收拢成一点,时而又快速放大,徐客神情专注,闭目间提笔勾玄,毫不起眼的硬毫毛笔在虚空中走出一道玄奥的轨迹,像是在推演着什么。 “我们从这边追。“片刻后,羊皮卷与毫笔皆没,徐客也不废话,举步便追,叶枯惊讶于他方才的动作,一时竟忘了跟上,那一支毫笔虽是在虚空中勾画,可那“墨迹”却是生于羊皮卷上,道纹也是生于羊皮卷上。 荀梅奇怪地看了魂不守舍的叶枯一眼,心里暗暗摇了摇头,冰蓝神芒闪动间,追随徐客而去,她离去时掀起一阵冷风,凉风扑面,叶枯也回过神来,想了想,不入游物,跟了上去。 转过数道弯,穿过了三四条街道,叶枯三人来到一条小巷外藏好,片刻后便见到那胖道士从远处本来,体态轻盈,身姿灵动,起落间没有半分滞涩,那胖脸上满是闲适,不时回头看上一眼后就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似是在点评岳丘脚力不差。 只是胖道士这一次转过头来,还不来得及吃惊,只觉两眼一黑,身形不稳,整个胖胖的身子一下子坠了下去,砰地一声将一个游摊给砸翻了去,好在此时摆摊的人早就收拾货物回家去了,街上除了四追一逃的五人外就再没有旁人的踪影。 三人制服了这胖道士后才见到岳丘自远处快速奔来,岳丘惊讶于三人的后发先至,三下五除二就撂倒了这胖子。 “都是徐师弟的功劳。”荀梅平静道,“多亏了他那一笔一卷的推演,我们三人才能料敌先机,提前在这里埋伏。”别看她现在只一副淡淡地模样,方才见到胖道士出现向着这边掠来时,荀梅那一张总是冷冰冰的脸也不禁有所动容。 岳丘只啧啧撑称奇,道:“刚才听师弟说起这羊皮卷一事,我心中还兀自不信,这下却是自己扇了自己巴掌脸了,哈哈。” 徐客听了,只嘿嘿地笑着,这笑声中透出一股呆呆笨笨的傻气来,“能帮上忙就好,还是快把他弄醒问个明白才好。”原来是在这说笑间,由岳丘扛起胖道士的“庞大”身躯,已是将他搬到了一处僻静的死胡同里,四人合围,任这胖道士插翅也难逃。 那胖道士仍是昏迷不醒,叶枯就俯下身子,啪啪啪地抽了他几个耳光,让那张脸与“猪头”这个词更配了几分,岳丘性子豪爽,不拘小节,见叶枯出手这么干脆利落,又看了看那青一块紫一块肿起的猪头,咧嘴一笑,又踹了胖道士两脚。 胖道士恍惚间睁开眼睛,只觉脸上一阵阵火辣辣的疼,还不待他搞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就听见一个声音阴仄仄地说道:“道士,抢东西不成就想溜,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庞大身躯抽筋似地颤了几颤,胖道士霎时犹如被一盆冰水从头淋到了脚,心中却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何会中了三人的埋伏,到最后只能感叹自己近来流年不利,每次看上了什么宝贝都是铩羽而归,这下可好,是彻底栽了。 胖道士粗短的双腿一个乌龙绞柱便从地上窜了起来,见四人呈合围之势,戒备甚严,便也绝了逃跑的心思,转身向着徐客恭敬一礼,打了个稽首,道:“是贫道的不对,一时猪油蒙了心,起了不该起的念头,还希望几位小友原谅则个。”他说这话时颇有一番宝相庄严的意味,与他那当街抢夺时的狂徒行径大不相同。 徐客嘴唇动了动,最后也只憋出“没事”两个字。 “既然误会已解,那贫道就先告辞了。“那胖道士见徐客纳了礼,转身竟欲离开,浑然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模样,看的叶枯三人是一愣一愣的,心想这人的脸皮也未免太厚了些。 “道长,这世间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情“岳丘的大掌按上了他的肩头,狞笑道。 胖道士身形一顿,只感觉肩头上犹如夹了一把铁钳,顿时就动弹不得,胖胖的身子扭了扭,才知道是只真的走不脱,尴尬地笑着转过身来,“是,是贫道考虑不周了。”再多的东西他就决计不肯说了。 叶枯拍了拍胖道士另一边肩头,道:“道长如此富态,想必是身上很有几件宝物,我们也不贪心,四个人,一人来上个三四件,这件事儿就算揭过了,如何” 胖道士脸上的肉抖了抖,似是在抽搐,心头大骂这小子无耻,蹬鼻子上脸,还一人来上三四件,以为是你家架子上挂的几大颗跳水白菜吗,还不都是道爷我拿命换来的!但人在屋檐不得不低头,只得苦笑着说道:“小友说笑了,贫道是两袖清风啊,一贫如洗两袖清风家徒四壁,实在是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了。” 叶枯摇摇头,道:“非也非也,道长能出手夺羊皮卷,想必也是看出了此卷的不凡之处,有如此慧眼,身上的宝物还能少了” “铿!” 胖道士眼珠转了转,忽地边感觉脖颈间一凉,原是荀梅早已不耐,冰蓝剑锋出鞘,横在道士颈间,冷冷道:“一剑杀了你也没人会说什么。你当街出手抢夺,何其嚣张现在被抓住,怎么,就输不起了” 道士那两只胖手缓缓举过耳朵,似是想出手把脖子间的利刃推远些,荀梅只冷哼一声,手腕一翻,剑刃便离那白白胖胖的脖子又进了半寸,吓得那胖道士直直摆手,颤声道:“我的姑奶奶,有话好说,有话好说,你先把这东西拿开,一切都好说,好说。” 见荀梅不为所动,胖道士一咬牙,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口中念念有词,四道神芒飞射叶枯四人。叶枯阴极黑气覆手,伸手一抓,便将一块道牌抓在掌中,端详了一阵,只见这枚不知以何等材质制成的道牌上凿有几道竖痕,通体幽黑,蒙蒙乌光流转其上,显得很是不凡。 方才要这道士一人送上三四件的话本也是威胁恐吓居多,叶枯也没真想让他割肉出血,这时却将道牌举在胖道人眼前,“这是什么东西,你不会想拿几块废铜烂铁就敷衍打发了我们吧,这可与那张羊皮卷的价值差的太多了。” 原来这一块道牌入手冰凉,沉甸甸的,颇有几分金属质感。 冰蓝剑锋仍是横在脖子上,胖道人闻言笑了笑,只这笑容比哭还难看几分,解释道:“不敢不敢,这牌子乃是先天五无极混元“许是忽悠惯了,胖道士一时有些口不择言,见叶枯四人狐疑地盯着他,赶忙改口道:“呃,乃是真正的好宝贝。贫道日夜推算,得知宁安一带不久后将有重宝出世,而这几块道牌就是得到这宗重宝的关键了。” 叶枯“哦”了一声,声调上扬,似是被道士口中的“重宝”勾起了兴趣,“还请道长为我等解惑,详细说说看这是一宗什么重宝,与这一枚小小的牌子又有什么干系”他递给荀梅一个眼色,示意她收了冰蓝剑锋,后者虽然有些不解,但还是照办。 “刷” 天蓝神芒一划,冰蓝剑锋归鞘,那胖道士脖间才重新感到一丝暖意,绷紧的庞大身躯顿时垮了一大截,只见这几人全然没有放自己离开的打算,忍气吞声道:“贫道易术不精,算不尽也辨不清这天地间的种种变化,只知道有宝,却不知这宝究竟是何物。此前我曾推演了玄阴出世,只可惜古夏人不信我这一介布衣,白白与这天生地养的神材失之交臂,哎,可叹,可叹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叶枯心中一惊,但见这胖道士正捻着胡须自我陶醉,这才微微定了定神,笑道:“说起来这玄阴现世的消息也是一夜间就传的满天飞了,道长神通广大,可知道这玄阴现在是在谁的手里么,我等四人心知与此等神物无缘,就是把玄阴递到我们手里我们几个也是保它不住,可难免也是心生向往啊。” 胖道士扫了叶枯一眼,心道你还有些自知之明,道:“那玄阴此时就在一男一女手中,这一男一女的年纪只与你们几位相仿,想必早已是寻了一处隐蔽的地方炼化了吧。”说到这里,胖道人的脸上转出几分自得的神色来,接着说道:“说到这玄阴现世消息满天飞一事,贫道倒有许多想讲的,就是不知几位愿不愿意听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道牌赎身 “说到这玄阴现世消息满天飞一事,贫道倒有许多想讲的,就是不知几位愿不愿意听了。”胖道士微微眯了眯眼,扫了一圈,可惜并没有从几人脸上看见预想中期盼的表情。 岳丘拍了拍胖道士的肩头,许是没控制好力道,打的这发福道人又矮了几分,笑道:“这玄阴现世的消息不会是道长捅出去的吧,那凌家的人可是要恨你恨得牙痒痒了。” 凌家出了大力气,刻印道纹成阵封锁了那片天地,所求的不外乎玄阴而已,可那日却有地龙腾空而起,载着辨不清模样的两人破阵穿云而去,精心布下的道纹形同虚设,如此轻易的被人破去,岂不是在凌家的脸上印了一个掌印。 若是没人见到也就罢了,给人逃了再追就是,可偏偏玄阴现世的消息不知被何人传了开去,大大小小的势力皆派人赶赴此地,其中还有不少妄想浑水摸鱼的散修,众目睽睽之下给人扇了一巴掌的感觉又怎会好受,更何况是超然红尘外俯瞰仙凡的古世家。 胖道士只感觉一阵酸痛,可又不好伸手去揉,那样未免就会被人看轻了去,只得是一副高人的做派,说道:“饭可以乱吃,话却不可以乱说,贫道可没有把这个消息捅出去,小友慎言之,慎言之。” 荀梅冷笑一声,道:“兜这么多圈子做什么,我可看不出这牌子有什么奇特之处。” 道牌上有蒙蒙乌光流转,再配以几道似兽爪抓出的痕迹倒也有几分神秘的意味,只是这些异象看在凡人眼中自是觉得惊异,可看在修士的眼里却只稀松平常,算不得太大的不同,玄法一施,别说乌光,就是让七彩彩虹现于其上也未尝不可。 适才胖道士说起宁安二字,这却与几人的目的地不谋而合,一时竟都有些拿捏不准,不知道这个胖道人是误打误撞地胡说还是真有几分本事。 胖道人面带笑容,这笑容间颇有高深莫测的意味,正要说话,就在这时,忽有一阵酒气袭来,却是一条醉醺醺的汉子七倒八歪地拐进了这条巷子里,手里还拎着一个破旧的酒葫芦。 这醉汉瘦高瘦高的,面色酡红,双眼酩酊,走起路来磕磕绊绊,一会儿撞在墙上,一会儿又连打几个摆子,烂醉如泥,到真是入了忘我境界,却还不忘了拿起酒葫芦一口一口地往嘴里灌酒,酒水略浊,打湿了衣裳又啪啪啪地砸在地上。 这条醉汉来的突然,整个一副无业游民的模样,花钱买醉又在醉里花钱,叶枯几人因方才胖道士夺卷一事,此时都心生警惕,霎时噤声不语,注视着这醉汉的一举一动。 “三、四、六” 这醉汉的眼里也不知有多少双人影,踉踉跄跄地到了近前,胖道士见这醉汉靠过来,竟不自觉地退了两步,紧了紧那一身洗旧了的道袍,似是怕这醉汉突然发酒疯弄脏弄坏了他这一身行头。 “砰” 那醉汉拎着酒葫芦行到约十米开外时,脚步忽然急促起来,抢到近前,在几人惊讶的目光中脸向下扑倒在地,酒葫芦脱手而出,只闻铛铛铛一阵响,就真成了一个滚地葫芦。 这人醉的一塌糊涂,竟也不觉得痛,倒地便睡,天为被地为床,似是地面太硬硌得慌,还打了一个酒嗝 。他倒的“仓促”,竟也忘了把酒葫芦地的塞子塞上,那葫芦滚到哪里,哪里就留下了一道酒水痕迹。 “好香!” 巷子里顿时有酒香四溢,便是徐客这等一滴酒都沾过的人都不禁有些醉了。酒香入鼻,非但不觉得冲人,反而有一股清洌爽利之感,很难想象这等甘香竟是从那有些浑浊的酒液中散发出来的。 胖道士不爱清修,似也是好饮之人,看向地上那一个还不停有酒水滴落的葫芦时眼中竟有几分热烈,心道这等偏僻小镇中竟也有这等好酒,着实难得。 他那缩在道袍里的手指在掌中搓了搓,砸吧砸吧了嘴,像是心痒手也痒了。 但到底还是知晓自己的处境,以胖道士识人的功力,心中已是料定了叶枯几人对半就是结伴外出游历的世家宗门弟子。那一种根本不同于草莽散修的东西是刻在人的骨子里的,胖道人心知若是自己再不规矩些,这几位保不准就要凭了心中那一股浩然正气直接将自己砍成两半。 “几位若是想听,咱们换个地方,详细说说,如何”胖道人收回目光,一只手掸了掸身上不知何时染上的灰尘,另一只手背在腰间,笑着说道。 岳丘本是好饮之人,但这次出古灵以后便对自己多有收束,这下闻到酒香,一下子就把肚子里的馋虫勾了出来,抿了抿嘴唇,似在回味那阵甘甜馨香的酒气,提议道:“不如咱们就找个地方坐上一会儿” 叶枯将地上的酒葫芦捡起,闻了闻从葫芦中逸出的醉人酒气就塞上塞子扔回那醉汉身边,做完这一切才对胖道人说道:“不麻烦道长了,这牌子我们四人收下了,这事儿算是了了一半,下次道长再摸到什么好东西,可不要忘了有我们四人的一份儿啊。”说完,又转向岳丘说道:“岳兄,你不是还要找人吗,赶路要紧。” “你个小”胖道人一怔,气得就要破口大骂,这小子端的难缠,不仅难缠还不要脸,忽而他浑身一个激灵,转念一想,赶紧改口,试探着说道:“既然如此,那贫道就先走一步了” 叶枯做了个请的手势,胖道人脸上的阴霾顿时全都不见了,喜笑颜开,呵呵笑着向四人打了个稽首,迈开步子出了小巷去,这时他又是一副闲适的样子了。 四人也都知道再想从这胖道士身上榨出些什么来只怕是比登天还难了,别看这道人刚才一直一副受制于人委屈不堪的模样,可叶枯四人中却没哪一个敢说真正看清了他。 逼得太紧,拼起命来谁都不好过。况且叶枯也始终觉得,这胖道人拿出四块道牌,又将宁安有重宝出世的消息告知他们,看似是不得不说,可细细想来其间难免有些刻意的意味。 叶枯将道牌收进怀中,自那胖道人走后,道牌便沉寂了下来,乌光消蒙,连上面的几道薯条凿痕似都有些模糊不清,他也并不在意,只跟在三人身后,穿梭于小镇的街头巷里。 出那处小巷时,他特意回头看了那倒地酣睡的醉汉一眼,只见他仍是睡得香甜,似是梦到了什么好事,脸上竟还挂着些笑意。 酒徒离了酒就不能成活,那只酒葫芦不知何时又被醉汉握在了手中,他的手臂弯曲出一道不自然的弧度,像是转了一个结。 “哧” 似有一声极短促的声响,叶枯只感觉忽然间怀中涌出凉意一点,下意识地抬手向胸口探去,摸了又摸,惊觉那一块道牌竟已是消失不见,有黑白两色于小腹处浮现,他刹那间想到了什么,定神凝思,内视己身。 “这”道牌竟出现在他的丹田之内,静静地沉在其中,一动不动,乌光内敛,幽色顿收,没有半点神异之处,似是一块冥顽不灵的石头,倔强地靠在阴阳池边,不肯退让半分。 五行炉火不起,丹田中本只有一口黑白分明的水池,此刻却多了一块乌黑道牌,两者似在争夺正中的宝座,谁都不肯退让半步。 阴阳池内有黑白双鲤越出水面,白之阳气,黑之阴气自池中滚滚涌出,软绵绵的玄气似是感应到有东西欲要喧宾夺主,一时间竟有浩荡如千军万马奔腾直势,杀向池边的道牌。 “嗡嗡” 沉寂的道牌在颤动,其上那几条似野兽利爪抓出的竖痕泛出一阵血光,血痕横于丹田之中,大有铺天盖地之势,纵横交错的血痕变幻间结出一个神秘的符,化成一道红芒,竟是不闪不避,迎了上去。 叶枯心中大骇,自迈入凡骨七品以来,黑白阴阳池中从未有过如此异象,这口阴阳池乃是他一身修为的根基所在,要是被道牌破去,那就是生死境转世也绝难救活了。 没有半点犹豫,叶枯将全部心神浸入池中,神魂来到黑白的世界,似在身处阴阳初分之间,昏晓方割之时,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浮现在心头,只他现在全然没有心思去体悟,只全力催动阴阳气,阴阳潮汐得神魂之助,顿时更加凝实了几分,竟有凝气化液的趋势! 神魂浸入阴阳之池,这般玄妙的境地叶枯也只在突破凡骨七品瓶颈的那一刹那才体会过,之后却从未想过这么做,这回误打误撞,才摸出了之后修行的丁点门道。 这一口池子一块道牌,闹出的动静也未免太大了些,阴阳池乃是阴阳二气合五行所化,说不准背后还有几分孽气的影子,来头甚大,而那一块胖道士给的道牌虽不知是何物,可这声势上却比叶枯未入主阴阳池之前更甚一分。 出乎意料的,那看来声势滔天的血符竟是一触即溃,根本不是阴阳真气潮汐的一合之敌,道牌上血光霎时一黯,整块牌子都倒飞了出去,一直被挤到了丹田的边缘才堪堪止住了去势。 似是有些不甘,道牌震动了两下,可终究是不敢再度出手,渐渐也就归于沉寂,不再有什么异动了。 “叶枯!叶枯!” 恍惚间,似是有人在喊他的名字。叶枯神魂从阴阳池中脱出,周遭黑白收敛,猛眨了眨眼睛,这才见到自己竟是呆立在原地,岳丘三人正惊疑地盯着他,像是在看一头妖兽。 岳丘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终究是没有问出口。 第一百四十七章 买马 仙道书第一卷枯叶返尘第一百四十七章买马马匹虽是兵家之物,但说到底也不过是凡家坐骑,修士驾驭神虹御空,不知比乘马便捷了多少。凡人马术再精,但终究难免是要受制于马,哪里比得上驭虹穿空的自在,所以古夏朝对马匹并无多少管制,不设律法,不列典章,但凡有足够的银两,不需报备,都可以养上一匹。 只是买马养马之事无一处不损耗银两,寻常人家根本负担不起,如江横那般好马又吃穿不愁,用度不节的人本就没有几个,他眼中的乐事雅事,放在别处就是能换米换盐的救命东西。 当叶枯几人来到小镇上独一家的马场,适时夜已深了,马贩子搂着自家媳妇睡的熟了,毕竟只是一座小镇,马场规模不大,竟也没有多雇人看管。 “卖马的,生意上门了,赶紧出来。”岳丘可不管他睡还是没睡,大手把门拍的哐哐直响,那屋里忽有灯光亮起,不多时便见那马贩子开了门来,听见有生意上门,就算是大半夜被吵醒,又被人叫出了温暖的被窝来开门,脸上竟也没每一半点不悦的神情。 这马贩子看起来一副精明的模样,做生意的人,察言观色的本是总是不差。岳丘那魁梧健硕的体型不必多说,往那一站便是极有威势,叶枯三人随时年轻,可都修有玄法,练出本命真气种得仙根入体,自然而然就有一股不俗的出尘气韵,贵客上门,这马贩子自是不可能怠慢了去。 “不好意思啊,本来该请几位进屋坐坐,只是内人还在屋里,实在是不方便。”既当马场老板又做马场管事的中年男人笑容满面,叶枯四人自然不可能在意这些事情,只道是还免了许多麻烦,岳丘挥了挥手,表示无妨,径直表明了来意。 “把你这最好的马都牵出来,若真是不错,我们四人要买下八匹,长途赶路要用,还要拿一些上等粮草。” 马贩子见岳丘高大威猛,说话间又是满满的豪气,大有视钱财如粪土的意味,当下只笑的更灿烂了些,转身去拿了火烛,引着四人来到了马厩中。 路上,岳丘沉声道:“老板你可不要唬我,岳大爷我脾气可不好,最见不得的就是偷奸耍滑的事情。” 许是那马贩子一见岳丘的模样就被吓住了,在那时就绝了这些花花心思,这下心中坦然,听了这话倒也能泰然处之,笑嘻嘻地连声称是。 待这位马老板掌好灯火,马厩中便见火光飘摇通明如白日,他一路小跑回到四人身边,伸手一指场中的十数匹高头大马,说道:“几位客人请看,这些马都是可称千里的良驹,不知几位可还看的上眼” 叶枯对对马并无多大兴趣,那日在曲屏镇中驯服江家的几匹烈马靠的全是神识威压,神识金剑一横便灭了那几头畜生的气焰,至于识马相马一道,他就是门外汉中的门外汉了,当初与江横说黑角也不过是全凭了纸上得来的一些东西胡扯而已,这下看去只觉得那几匹马的神异随然及不上江家的宝驹,可也算的上是品相上佳,高大威猛。 岳丘环顾马厩一周,但见这马贩子所指的这处确实是最好的马,点了点头,满意地说道:“好,你且说个价。” 马贩子笑着竖起一根手指,道:“客观好眼力,这十几匹马个个不凡,一口价,一百五十两纹银一匹,您看可好” 通常来说,普通的一匹马儿只需花上五两雪花银子就可购得,纵然是千里挑一的汗血良驹也不过两三百两银子。岳丘经常下山历练,游历凡尘时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注意大多都是骑马而行,用完后便将缰绳马鞍一撤放生了去,所以每次都避不开买马一事,心知这个价钱对这十几匹马而言虽说是贵了些,但看在这大半夜叨扰的份上也算是公道了,当即便点头应允了下来。 “慢着!!” 岳丘正要拿出银票,远方却有哒哒马蹄声快速逼近,不多时便来到了马厩之外,那骑马的汉子脚下轻点,整个人便如大雁一般掠来,待落地后,也不看叶枯几人一眼,径直向那马贩子说道:“这十几匹马我家主上全要了,方才听你说一百五十两银子一匹,我出两百两一匹,你去把它们都给我牵来。” 来人满脸胡须,肤色如铁,说话间霸道至极,给人一种不可抗拒的意味,那马贩子脸上一阵为难,左看看右瞧瞧,只见两边都是彪形大汉,随便给他来上一拳只怕都能打的他脑袋开花,况且已经是与人讲好了价钱,转眼间因抬了价就卖给别人,这也事儿未免也太缺德,太得罪人了些。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三千两银子够多了,足够把你这个破马场都买下来,你可不要不知足。”后来的大汉见马贩子不动,当即呵斥道。 马贩子像是被这一声惊回了魂来,忽然想到了什么,一下子竟带上了些恭敬,颤声道:“这位爷,敢问你家主上是” 那大汉啐了一口,骂道:“瞎了你的狗眼了,现在才看出来” 自他来后,说话间就像是看不见叶枯几人一般,颐指气使,嚣张跋扈,岳丘也不是泥人,拍了拍马贩子的肩膀,让他退到一边,伸手在那铁铸般的汉子眼前晃了晃,道:“哪家的蛮人,难道不懂先来后到吗” 马贩子本已是面如土色,这时终于长舒了一口,退到了那十几匹高头大马旁边,路上他抬头看了岳丘几人一眼,开口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别过了眼,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那大汉咧嘴一笑,道:“你说我是蛮人,这倒不坏。我张巨灵为我家主上办事,自然是要做好,我知道你们心中不忿,有气,这十几匹马儿是你们先看上,这不打紧,这五百两银票你们拿去,这十几匹马儿归我就好。”说着竟真从袖中拿出了银票,笑嘻嘻地递给岳丘。 这人看似是在赔礼,可那神情举止间却满是施舍戏谑的意味,心中又哪里又半分歉疚。 “啪!” 岳丘笑着伸手,却在临近时一掌打散了那汉子手中的银票,白花花的银子满天乱飞,大汉那一张笑嘻嘻的脸顿时垮了下来,片刻后,才喝道:“不识抬举!” 说话间,便是反手抽出腰间宝刀,大喝着向岳丘当头劈下,开刃间竟有鲸吞牛饮之势,刀气迫人,竟被黑风裹挟,呜嚎森森,不绝于耳。 一时间,马厩中有火光飘摇,忽暗又明,摇摆不定,一匹匹马儿被这黑风鬼气与明暗交接所惊,皆是不安的踏着蹄子,嘶鸣声此起彼伏。 叶枯自不关心这些琐事,自方才到了马场后便一直低着头,想着那紫衣少女与自己心境的事儿,这突如其来的吵闹让他抬起了头,见到那一把黑漆漆的宝刀,眼中有异色闪过。 这座小镇并不起眼,比之曲屏镇而言都要差上许多,却不想就是在这种地方竟能接连遇见胖道人和这使刀的铁汉。 这铁塔般的猛汉所用宝刀被一股森森鬼气所缭绕,显然是给某个凡骨七品专修此道的修士祭炼过了,这等邪法在叶枯几人眼中只不过是雕虫小技,可在马贩子那样的凡人眼中俨然是鬼神之技,惊地他喊了一声,慌忙间躲入了马圈之中。 铁塔般的汉子见岳丘不动,脸上顿时挂出一道狞笑,又一声大喝,如炫技一般,黑风大作,刀身上竟隐隐浮出一张辨不清样貌的鬼脸来,鬼哭啾啾,大刀劈下时便有鬼口大张,像是要把岳丘整个生吞进去一般。 只是他这番声势,吓唬吓唬凡人武夫倒也不难,放在叶枯几人眼里未免就有些班门弄斧之感,骇人鬼嚎只想婴儿啼哭,惹人发笑。 岳丘哈哈一笑,似在讽刺这汉子的无知,也不躲闪,单手抓出,大掌握住了整个刀身,满场黑风像是被扼住了喉咙生生掐灭,鬼脸被生生捏碎了,再不成模样,他抬手一提,那汉子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便被抛到了半空中,手上传来一阵剧痛,再也握不住刀柄,整个人顿时就飞了出去,不知砸在了什么地方。 “咔,咔咔” 摔飞了口中的蛮人,岳丘手上一用力,玄黄涌现,那把宝刀顿时便成了一堆废铜烂铁,被他随手抛在一旁,向那躲起来的马贩子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马贩子早已是肝胆俱裂,这世上竟真有能单手降鬼之人那不是比鬼神更要鬼神几分见岳丘相召,他自是不敢有丝毫怠慢,连滚带爬地到了近前,“这位大爷,这位大爷,那十几匹马都是您的,都是您的,我不要半钱银子!” 这下倒把岳丘弄得有些尴尬,好像自己是一个地痞流氓仗着武力在强取豪夺一般。 叶枯这时走上前来,呵呵一笑将那马贩子扶起,拿出银票塞到他手中,再一招手,那分别拴住十几匹好马的绳索齐齐断裂,圈门敞开,那些马儿竟也不逃跑,而是规规矩矩地走过来站成了一排。 四人本只打算买八匹马,这下却都改了心思,不为别的,只是不想留给那铁塔大汉口中的主上而已。 这一手直让那马贩子时目瞪口呆,这才明白,这四位贵客都是他惹不起的人物,手里冰凉的银票顿时就有些烫手,可要他这么还回去心里又是老大的不愿,正当他下定决心抬起头来时,马厩中哪里还有叶枯四人的身影 “活神仙”他常年做生意,不用数都知道手中银票价值几何,叶枯所给这已是大大超出了那十几匹马儿所值得银钱,不多不少,整整有白银万两。 马贩子失神般地喃喃了几句,一拍脑门,赶紧牵过两匹马回了家去,摇醒了熟睡的媳妇,让她赶紧收拾 东西随自己回老家去,说是再也不到这座小镇上来了。 他媳妇见自家男人满脸慌张,她满腹疑惑,却又不敢多问,也顾不得是大半夜被摇醒了,赶紧跟着忙活起来。 是夜,四骑飞奔出了小镇,二十多只蹄子踏在地上,一时竟有些浩荡之感。 第一百四十八章 遇僧 说叶枯四人骑马飞奔,连夜出了镇子。 这骑马与驭虹相比确实是大有不同,这畜生四蹄乱踏,难免颠簸,叶枯岳丘和徐客三个男人还好些,可荀梅却是直皱眉头,叶枯不无恶意地想着她是怕这一阵阵的上下起伏让她那玲珑有致的身材走了样去,这才对胯下的马驹多有不满。 有鉴于此,几人出镇子不久便都翻身下马,岳丘拿出了一个布袋,玄法一催,便将这十几匹马儿都收了进去。 叶枯倒是第一次见到这等宝物,前世记忆中收物纳灵根本不算个事情,大袖一挥便是十万山河也要尽入袖中,而这一世以来他就只接触过储物灵戒,当初在北木与上官玄清一道买的那一对戒子经历了势龙与界门两道关卡,早已是烂的不成模样了,再者这储物灵戒中只能存放死物,若是将灵草灵药灵丹长期放在里面,其中药性只怕早已流失干净了。 岳丘三人听见叶枯有此一问,俱都有些惊讶,这储物一道可谓是最基础不过的东西,便是寻常未修出本命真气的古灵弟子都能祭炼道囊,道囊一物本也不是什么好不得了的东西,只是根据修士自身修为,所修玄法优劣才分了高下罢了。 修士所储之物不外乎三种,与神魂有关者居于魂海之内,贵重之物居于丹田之中,杂者置于道囊之中,岳丘听见叶枯问及此事,当下便把这祭炼道囊的法诀说与叶枯听了。 叶枯一边虚心受教,一边却暗暗感叹,这天地着实是大变了模样,按他从前的认知来看唯有到了凡骨九品着手开发内府奥妙时才能去想这纳物一事,这下却先是有那块道牌寄于丹田之中,后又有这道囊一说,两者都超出了他原本的认知。 “道囊也不一定非得是与师兄我这布袋一般模样,平日里可藏于仙根之上,也就是丹田之中,比你以前套个戒子在手上不知方便了多少。”岳丘这话中有几分促狭的意味,此前在曲屏时便见叶枯手上带了戒指,那时还以为只是装饰之用,没想到叶枯却是把全部家当都放在了里面。 叶枯有些汗颜,闭门造车容易,出门合辙就难了,正有些惭愧,却突然听得岳丘说道囊可置于丹田之中,顿觉有些奇怪,便问道:“岳兄说这道囊可存于丹田中,那我如果多炼制几个,一层套着一层,岂不是可以将整个古夏都搬空了去” 岳丘三人听得一愣,随后便齐齐笑出声来,就连平日里老实巴交的徐客也不例外。 “叶兄,你可真是异想天开,这话亏你说得出口,还把古夏都搬空了。”岳丘哈哈笑道,“天道恒久,自是不会给你钻空子的机会,几重空间叠在一起,莫说是你我,就算是羽境尊者也会被压的粉碎,就算是你哪日成就了生死境界,你是受得了了,可被你放在里面的东西,它们受得了么” 就连荀梅也调侃了一句,“原来叶师弟离了玄清妹子就会变笨。”整的叶枯是好不尴尬。 他们买四人马只是为了白日里方便走大路,现在却是在晚上,只见天上疏星,不见地上人影,驾驭神虹御空自然也不会引人注目。 依徐客所言,余下的路程须走大路才是,待到了白日,岳丘便从道囊中放出四匹好马来,几人乘马飞驰,荀梅这一回倒是有了经验,以冰蓝真气凝出一道水幕似的东西垫在了身下,这样就免去了颠簸之苦。 驭虹而行固然潇洒自在,可马踏山河也别有一番风味,其间的道理便是在天上飞久了总想到地上来看看。 驭虹是雅事,骑马则是野趣。 如此又行了两天两夜,岳丘已是将最初乘的四匹马儿放生了去,他们四人修有玄法,区区几日不吃不喝不休自是不累,可这马儿却是凡胎一具,两日跑下来也多有些吃不消。 官道上多有行人来往,络绎不绝,这些人要么是身负武艺出来闯荡,这些人脚力不差,大都觉得凭了这一双腿天下大可去得,要么则是商人流贾盛了车马,雇了大批镖局武师保驾护航,寻常百姓很难也不会想出远门,安土重迁,游必有方,自古如是。 “师兄师姐,你们瞧前边。” 第三日,叶枯几人换过了坐骑行于官道之上,几人顺着徐客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得前方积压了大批人马,停滞不动,非得要绕行不可。 修士才是古夏国立国之本,修士出行自是驭虹飞天遁地,哪里有像叶枯四人一般骑着马规规矩矩在地上走的,所以这大路说是官道,实际上却也没人来管,再加上来来往往的多是凡人,真正的修道之士又哪里会把心思主意打到这个上面。 叶枯看了那黑压压的人群一眼,提议道:“过去看看如何” 让叶枯相马是不行,可若让他看人却也有着自己的法子。人有顶上灵光,化境修士所修精、气、神三大境界便是为了要将一点灵光之精纳入体内,借灵光为引,辟府通幽,故而修道之人多善观气望形之术,叶枯方才把眼一望,见到人群深处竟有霞光蒸蔚之象,心中不由得大是好奇。 岳丘心思如箭,早已是钉在了宁安城头,对这些聚集在一处的凡人兴趣缺缺,却又不好拂了叶枯的意,只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叶枯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笑道:“你们三人可以先赶去宁安,我就过去看一眼,随后就到。”岳丘听了,心中不禁给叶枯竖了一个大拇指,正准备要开口告辞,却被荀梅抢了先:“不必,我也想去看看。” 她一开口,徐客自是也会留下了,这下可让岳丘有些为难,自己孤身离去未免也不太不合群了些,正当他苦恼间,抬头一看,却见到叶枯望过来地眼神中有几分促狭的意味,他微微一怔,哑然失笑。 人与人间的情谊不是说一道走就一道有的,岳丘心中急切,叶枯三人又怎么会不知,他先行一步去寻人,叶枯三人又怎么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心生芥蒂,凡人之思大多为这等细枝末节的人情世故所恼,他们四人却都是修士,不讲礼是不行,可也大不用为此而作茧自缚。 “既然如此,那我就先行一步了,你们到了宁安来这里找我就是。“想通了这一点,岳丘便也不在犹豫,向叶枯三人说了一处地址告了别,当即纵马远去。 叶枯见岳丘为了先去宁安寻苏清清走的如此潇洒,心中一时间不知为何竟有些失落的感觉,至于为何而失落,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三人来到人群外,脚步不停,略施法术,挡住了去路的人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卸到了一旁,拨开人群,不多时便来到了中央位置,才看到面前一大片平地上,独有一株大树拔地而起,郁郁苍苍,冠如华盖,遮落大片阴凉,那大树下方有个眉清目秀的僧人正娓娓而谈。 相传曾有人于菩提树下悟道,顿悟成佛,叶枯不懂佛门谛法,不知佛为何物,只会想那是修道中的哪个境界,羽尊,生死,凌,料你说的再如何玄妙,动起手来终归脱不出天道境界。 那僧人的周围坐有七八个富商打扮的人,还有六七个腰悬刀剑背带弓鞭的武夫,余下十几个却都是化成人形的妖族,本身躯壳却是虎豹狼熊之属,血脉算不得多么强大高贵,寻常人看不出他们的真身,只不过凭他们这点修为道行,又哪里能瞒过叶枯去。 无论是富商,武夫亦或是那些化成人形的妖族,俱都听得如痴如醉,闭目间微微点头,似是在聆听大道至理,虽不知其真意,但万事万物却自有感道之心,自然便会沉醉其中。 “先是道士,现在又是和尚,这去往宁安的路上还真是不太平。” 叶枯听了这俊秀僧人的几句经,只觉得其音靡靡,大道理是有,但大多都是老生常谈,顿时就觉得有些无趣,扫了一圈,却见得众人皆是一副静心聆听,无心他物的模样,也怪不得方才与荀梅和徐客一道挤进来时没有人抱怨半句。 他转眼像荀梅二人看去,惊觉她与徐客竟也是神思不属,叶枯轻咦了一声,以金行主神识,金剑一划而下助徐客回过了心神,正要再去唤醒荀梅,便见后者身上有冰蓝神芒涌现,肌体生辉,脸上那陶醉的神情渐渐褪去,恢复清明。 荀梅脸色凝重,背后剑锋之上有冰蓝神芒吞吐不定。佛门所讲皈依,却是实实在在的正道佛法,绝不会如这样一般让人失了魂去。 这位在路中间席地讲经的和尚舌灿莲花,一言一语间似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蛊惑人心,让人不知不觉间便觉得他说的每一句话中都蕴有无穷道理,心甘情愿的听从其摆布。 寻常凡人、武夫也就罢了,那十几头化成人形的妖族也是修为不精,尚未迈过那道凡骨七品的仙凡之门,可荀梅与徐客两人却是实实在在得了古灵苍霞乙木卷,虽说是残卷,可也不是寻常玄法可比,又修出了本命真气,却仍是镇定不住心神,差一点就被那妖僧惑了去。 叶枯伸手拦在荀梅身前,就在这时,那结跏趺席地而坐的僧人忽然睁开了眼,向叶枯三人望来,有树叶簌簌而下,成了一副不奇不正的景象。 “几位也是来听佛说法的吗”讲经声断,那和尚问这这一句,声音也是中正平和,颇有一副出家人的出尘气,只是他那讲经声一停,周遭沉浸在佛法中的数十人霎时齐齐回头,俱是眉头大皱,面色不善,似是在责怪叶枯三人打断了圣僧传法。 叶枯见这阵仗,嗤笑一声,心道你真想要做足排场那就去真正找一株菩提树来,将这些普普通通树叶抖落下来又是何必。 霎时间,齐刷刷刺来的目光虽有数十道,但在叶枯看来这群人不过是一堆乌合之众,自然是没什么好怕的,也不行礼,说道:“你这和尚所讲的经佛法,不堪入耳,叫我如何听得” 那僧人听了这等无礼的话竟也不恼,只笑着问道:“那依施主所言,什么才叫可入耳的佛法,可入耳的经呢。” 第一百四十九章 转孽 僧人微微一笑,问道:“那依施主所言,佛法是怎样才可堪入耳,经又是怎样才可堪入耳呢” 叶枯迈步上前,眨眼间便来到了那僧人身前,任凭那簌簌而下的落叶打在肩头,张开五指,笑道:“这样才入耳。” “啪!” 在荀梅与徐客惊讶地目光中,叶枯的手狠狠落在了那僧人白皙的面皮上,给了僧人一记响亮的耳光。 “叶枯!” 徐客顿时喊出声来,他在凡尘中生活时也曾烧过香拜过佛,对佛门僧侣多有敬畏之心,当下便觉得这样直接扇耳光不好,但也仅仅是不好而已,却也不觉得叶枯做错了什么。 这僧人看似是在讲授佛法,实则却是在以靡靡之音蛊惑人心,这一巴掌当然扇得,只是最好是问清了个中究竟才动手最好。 叶枯笑着收回手掌,说道:“徐客,遇到有些事你得先打了再说,这样才比较有用,这位师傅,你说我这话讲的对不对” 那僧人脸上红印未褪,挨了叶枯一耳光,竟也丝毫不见恼怒,听了这一番话反倒是微微低下了头,双手在胸前合十,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他不动,那些听他讲经的人与妖族便也不动,像是一尊尊上了彩的泥塑,飘飘落下的树叶也静止在了半空中,光天化日之下,场中的景物与人物一时竟像是突然间被定住了,变得有些诡异起来。 叶枯身材并不算高大,与那僧人只在伯仲之间,黑发如瀑,不知何时已打散了开来,肆意披落,整个人有一种古朴大气之感,似是一尊古物,介乎于阴阳两仪正中。 那僧人一身素色僧袍,低眉颔首,双手合十,背后是千百片静静镶嵌在半空中的落叶与一颗苍劲挺拔的大树,枝繁叶茂,绿意逼人。 片刻后,僧人微微摇了摇头,颂了一声佛号,出乎意料的,竟是向叶枯行了一礼,说道:“施主是得道之人,所言有理,甚是有理。” 他这一开口,一动作,整副画面立时便全都活了过来,落叶随风摆落,那一个个鲜活的人与妖族俱都灵动了起来,似是点睛之笔,神来之作。 叶枯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方才那片刻之间天地间似是生出一种玄妙的变化。羽境尊者举手投足间可改令天改象,命地换颜,但要想这和尚一般让天地气机皆随己身而转却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眼前这眉清目秀的秃头不知使了什么玄法,竟有这等神鬼莫测之能! 方才那片刻的闻法听经已是让叶枯心中有了个大概,这和尚的修为还不成,多半比他高不了多少,定也是凡骨中人,所以这玄言之法虽然妙不可言但却也还影响不到自己。 叶枯自觉也没什么好怕的,说道:“你这和尚也知道有理没理一说,这大白天的你在路中央讲经,聚了这么大一堆人在周围,把路都堵住了,让马过不了,人走不通,你说这是有理还是没理” 僧人又是摇了摇头,道:“小僧只是在说佛说法,本也不是要谁来听。这些人皆是自愿围座在此,舍了车马貂裘不要,转而取这风尘疾苦,这又与小僧我何干呢” 四周,盘坐听佛的人与妖族已是转回了身去,目中凶光尽皆敛去,只余下一片宁静祥和,或在静心回味,或在低头沉思,参悟佛法。 叶枯心中一震,沉吟片刻后,叹道:“你虽是妖僧,但这话讲的却是有理,实在有理,讲经是你的事,听不听是我的事。” 僧人又宣了一声佛号,道:“还没请教姓名。” 出家人取了法号,本意就在抛却红尘身后事,现在这和尚却主动问人姓名,实在是有些奇怪。叶枯曾听说佛门中有人可借名讳做谶语,转命改运,变其六道轮回,他虽从来都没有真正见过有如此神通的释门中人,但一想到那些秃头口中念念有词的模样,心中难免就有几分忌惮。 还当真以为所有僧人都在虔心吃斋念经不成连佛祖都要剥去自身的恶,更何况寻常僧人,念经为咒,凡事但凡与命格这等玄之又玄的事物有半点沾染,都由不得叶枯不谨慎对待。 那僧人见叶枯不语,微微一笑,“施主如此吝啬,不肯告知姓名,小僧我却是慷慨大度之人,不但不计较,还要赠你们一件礼物。” 他抬手轻抚,在头顶划出一道圆弧,那白皙细嫩的手掌上似有一股黏滞之力,接引下漫天落叶。叶止风静,僧人单手束在胸前,另一只手垂于腰间,叶片顿时如流沙般从他掌指间淌下,堆在他脚边。 片刻间,树叶在地上堆成一个绿色的小小山包,远远看去只与坟头一般模样。 无纷乱落叶扰人,场中顿时就生出几分清净来,那些席地而坐似在体悟佛法的人与妖族,脸上忽而都转出一丝笑意,犹如得了佛法真谛,见到了极乐往生。 “刷” 冰蓝剑锋划过,出鞘的利剑斩断了无形虚妄,化成一道流光,出现在叶枯身前,剑凝冰,水气弥漫,白霜渐起,风雪将至。 荀梅紧紧盯着那素衣僧人,眸光冷冽,眼睫覆白。 叶枯回头看了她一眼,只见她脚下方圆之处已是凝了一层玄冰,笑道:“师姐莫要着急,这和尚还伤不了我。”转而又向那素衣僧人问道:“对了,说了这么久,还不知道师傅法号做何” “小僧法号谛愚,礼已毕,你我有缘,总有再见之日。”僧人弯腰行了一礼,飘身而退,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只余下那一棵葱葱大树,方才落叶落了不知几何,此刻却依然是一副茂密繁盛的模样。 那僧人一走,这棵本是生机勃勃的大树自顶冠处而起,有上而下寸寸化作灰烬,灰色烟烬裹着刺人火红如飞絮般飘起,不多时就全做了飞灰,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发生了什么我怎么会在这里” “你是谁挤我干嘛,活的不耐烦了” “赵三哥!老爷!你们在哪里” 四周忽有喧闹入耳,周围那些原本不够资格坐下聆听佛法的人们顿时炸开了锅,皆似如梦初醒一般,惊疑未定,忽又有人一声惊呼, “啊!!死,死,死人了!”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那人手指着前方,不住地颤抖,跌坐在地,两股战战,面色惨白,像是受了莫大惊吓,肝胆俱碎,丢了三魂七魄 叶枯早已回到了人群中,与荀梅和徐客聚在一处。那自号谛愚的和尚行事怪异乖张,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一言一语惑动人心,古树由他而生,古树由他而死,本身境界却不过凡骨,着实让人猜不透。 本以为从宁温到宁安会是一段平静地上旅程,却不料碰见了这么多怪事怪人,叶枯本也无心凡人之事,正准备离开,忽然心中一惊,鬼使神差般地回头看去。 满地都是鲜血,有些乌黑又有些粘稠,地上本多灰尘,这些灰尘与鲜血裹在一处,愈发血腥而肮脏。 “啪” 原本盘坐聆听佛法的富商、武夫与妖族,此时都成了一具具无头尸体,似是再也坚持不住,最后一颗在脖子上摇摇欲坠的头颅也滚落在地,溅起好大一摊血花。 满地乱红之中却有一堆清新的绿,格外扎眼,这些落下的叶片并未随着那棵大树化作烟烬散去,堆成了一座坟。 后方的两人见叶枯突然间止步回首,也都先后转身望去。荀梅还好,但那双水灵的大眼睛里也满是震惊,徐客的脸色刷的一下变得惨白无比,他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又转头向叶枯望来。 “好一份大礼。”叶枯喃喃自语,回想那俊秀僧人抚落漫天落叶,微笑静立的模样,谛愚谛愚,可不就是地狱二字谐音么。 这世间本就没有什么好脾气的人,谛愚和尚被叶枯扇了一巴掌,这一业果却不报在叶枯身上,而是杀了这二十多个或人或妖族的来泄愤。 与其说是赠礼,倒不如说是那和尚在还礼,杀了这些人却要算在叶枯的头上,无形中转嫁了这一桩冤孽。 叶枯一挥手,天地间有黑白隐现,飞沙走石,,那些正为了无头死尸惊恐不定的人群顿时大叫着向四面八方奔逃而去,飞沙裹挟着乱石噼里啪啦砸下,不多时便将那二十多具尸体都埋了进去,官道中央垒起了一个石头包,这一回却是真正的坟头。 他费尽玄气掀起的这一阵风与那位羽境尊者挥手改天象的手段自是不能相比,可要搬运沙石让这些人不要曝尸荒野却还是不难。 “走吧。” 将鲜血吹尽,亡者入土,做完这一切,叶枯眼中闪过一丝猩红,世界霎时一变,是血海茫茫,回头无岸,天地在飘血,赫然是那一副杀生图景。 仅有了一点清明促使他踩出一脚,转身便走,像是在逃避什么可怕的事物,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荀梅与徐客二人俱是一惊,先后展开身法追了上去,连唤了叶枯数声,都不见他回应。 这一回看似是他扇了那和尚一巴掌,占了上风,实际却是谛愚和尚回敬了一桩因果,凡人的命在叶枯心中没多少分量,可他也不是草菅人命之辈,头颅落地,鲜血横流,这些景象入目,焉能不心有戚戚 “倒真看不出来,北宁城竟是一块卧虎藏龙之地。” 叶枯入游物之境,周遭景象飞速倒退,一时竟有些恍惚之感,再一步落下,竟是脱出了游物境界,任凭狂风打在脸上,吹得他满头黑发乱舞,再不成规矩。 渐渐地,他眼中红芒不再,心中那一股躁动也平息了下来,周身早已是被汗水湿透了。 方才叶枯的模样像极了他在土坝村外摘下那古叶长老头颅之时,那一次是演化出了记忆中的杀生图景,又被鲜血刺激,心中顿时生出无边的暴虐杀意。 叶枯自嘲地笑了笑,心道:“我只以为那谛愚和尚的言语对我全无影响,却不知道他早已在暗中出手,将矛头对准了我。” 恢复了清明,叶枯便也放慢脚步,不多时荀梅二人便赶了上来,关切问询,叶枯也只都说无碍。 第一百五十章 瞪眼 “真的没事” “真的,师姐不用担心。”叶枯迎上荀梅那带着几分疑惑的眼神,平静地解释道。 天地飘血的杀生图景是前世记忆中的景象,两世为人,孽气加身,这是叶枯最大的秘密,绝不会轻易与旁人提起。他与上官玄清相处甚久,这位心思细腻的古夏公主或许隐隐约约间察觉到了什么,但终究是未曾开口问过,叶枯也只全当她不知道了。 要是她真知道了这个秘密,自己又该何去何从叶枯倒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荀梅纵使有满腹的困惑,这时也问不出口了,只能淡淡地“哦”了一声,道:“既然没事,那就抓紧时间赶路吧。” 风波平息,三人又踏上了去往宁安次城的路,这时才想起岳丘走的太急,买来的马儿都被他收了去,这下三人是无马可乘了,少不得又要耽误许多功夫。 谛愚和尚讲经处聚集了大堆人马,他虽然是走了,却留下了数十具无头死尸,那些未够资格落座听经的人大部分要么是那些富商的随从,要么是跟随那些武夫走镖的人,叶枯三人可以轻巧地一拂衣袖走人,他们却不行。 故而这一段官道上人烟渺茫,一眼望去尽是黄土尘沙,唯道路两旁见得到一些稀疏的绿意,已不是之前那般茂密成林的葱郁景象了。 “我们自改道以来,一路上遇见了这么多怪事。徐客,你确定我们是应该避山路走大路,而不是避大路走山路”叶枯一边前行,一边扫视四方,时刻注意着周遭的动静,先是那胖道人后是那谛愚和尚,俱都是让他看不出深浅的人物,由不得他掉以轻心。 徐客摸了摸后脑勺,道:“应是走官道大路不错,虽然遇见了这些人这些事,可总归都是在我们能力范围之内,没什么性命之忧。”他说这么多话,无非是想给自己信心,徐客对自己家传的羊皮一向自信,这一回却也有些动摇了。 “先苦后甜,或许之后的路上就不会有什么变故了。”徐客补充道。 叶枯赶忙向他比了个手势,道:“行行行,你可别再说话了,每次说这话都得发生点什么事不可。” 许久未曾说过话的荀梅,这时突然插话道:“我总有一种直觉,那胖道人与谛愚和尚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或许并不是偶然。” 凌峰驾临古灵,告知大长老仙缘之事,这本是机密,一者是凌家族老,一者是古灵元老,基本不可能发生泄密一事。可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玄阴一事凌家又何尝想闹得北域皆知到最后不还是被人捅了出去。 那胖道人说玄阴一事与他有些干系,又说曾推算出宁安一带将有重宝出世,他能知道,谛愚和尚自然就也有可能知道。荀梅是当局中人,又对仙缘一事有所耳闻,当下便不由自主地将这几件事串了起来,想在一处。 叶枯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想到被胖道人当做赔礼的那块道牌还龟缩于丹田边缘,问道:“你以前听说过这两个人吗大长老还交待了什么没有” 荀梅摇摇头,道:“不曾听说过。自我记事起,我便多在古灵山门中清修,很少出山走动。关于大长老的话,他也只提到了仙缘二字,再多的就没有与我说过了。” “走一步看一步吧,是敌是友,现在还说不清。” 又行了二十余日,三人才堪堪赶到了宁安。这还是多亏了叶枯三人在夜里时候可以驭虹飞行,路上也再未生出什么变故,这才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从一座次城来到另一座次城。 这一刻,三人站在城外,将胯下的三匹马儿都放生了,这放马的动作倒是让周遭行人有些侧目,见三人衣着光鲜,俱都猜测是哪家钟鸣鼎食的公子小姐,竟会将这白花花的银子往水里扔。 便是寻常劣马都得值上个纹银五两,更何况这三匹一看见就知道是价值不菲的好马。 叶枯三人地马匹本是都被岳丘带来了宁安,这三匹马却是路上由他人所赠,是帮一位商人杀退了一伙劫道的山贼后,那商人见他们无马可乘,这才把这三匹马儿当做谢礼硬塞给了他们。 凡人的目光叶枯三人又怎回去理会,抬头一望,只见城头上显着“宁安”两个大字,字体遒劲有力,又有神纹烙印其间,流转出一股威严浩大的光彩来。 待得入了城中,才显出这宁静肃穆的城墙背后的繁华来,街巷里多有人手不释卷而行,甚至有人读书读到深处,浑然不知外界事物,屡次与人撞倒一处,那被撞到的人竟也没一个生气的。 上次来宁安时却不见如此浓厚的书生学风,叶枯心里奇怪,一打听才知这是科考在即,天下人不是个个都有仙缘有仙根的,古夏以修士为立国之本,这便绝了许多人习武的道路,凡人武夫修到反骨六品也最多不过一个千夫长,除武便是,虽说官比武将矮了数个头不止,但总归还是一条能出人头地,改变命运的路子。 叶枯心中只不以为意,此时的宁安虽然也算是热闹,却还是比不过第一次来时那般热闹。古灵算不得什么传承久远的大势力,但就是这么一个仙门收徒的阵仗都比古夏皇朝举国科举都大了去,武之别也就可见一斑了。 他还见得有一对与他年纪相仿的男女在一家客栈门口依依惜别,那姑娘的眸子都快滴出水来,嘴里却不说半句相思之语,只让那少年好好考试,祝他金榜题名,衣锦还乡。 “明年此日青云去,却笑人间举子忙。”徐客似是有些感触,低声自语道。 叶枯回头瞥了他一眼,是觉得这两句倒还有些味道,再转身看那一对脉脉含情的小两口时就觉得亲切了许多,屈指一弹,便有一道白之阳气没入了那少年体内,三人也不再多看,只依照岳丘所说的地方去寻他。 一道阳气虽说不能让那少年顿时变得比以往聪明十倍,可却能保他这几日里神思清明,思维流畅,至于到底能做出什么章来,还得看他自家功底如何。 三人按岳丘所说寻到了城西的一处宅院,这处屋宅却是那夜在曲屏别过苏清清后,岳丘来到宁安城置办下来的,独门独院,不招仆役,平常也没人来,这里就是荒着的,见不到人影。 叶枯也不讲什么礼数,径直推开门就走了进去,宅邸之内却是井井有条,阔院高屋,草木池塘都被妥帖打理,岳丘应是有事出去了,并不在这里。 深宅大院,虽然与北王府是没法比,但几间供人居住得道空屋厢房还是找的出来,三人各自寻了自己的住处安顿下来,一切等岳丘回来再做打算。 这一路上,叶枯是看马不行,看谛愚和尚叶枯也看走了眼,心想挑个住处该是没什么蹊跷了。 叶枯随意地在宅子中走着,过了两重月门,一间回廊,便见得一条浅浅的绿水溪上有石步数点,溪水为活,倒是给这间庭院添了一抹灵动,溪水另一端是茂林修竹林荫小道,再远处便是一间独院,想来除了岳丘也再无旁人了,就在那里住下岂不正好。 他正要迈步涉水过溪,却见得自己这一端赫然还有另一条道路,这还不算,这一条路上竟有一点人的痕迹,这倒让叶枯有些好奇,当即便折转了步子,沿着这条路走了下去。 岳丘办下的这处宅院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千两万两白银在修士眼中根本算不得什么,叶枯又行了一阵,忽然见得前方不远处似有一阵黑影闪过,他心中一动,脚下却是不变,仍旧缓步而行。 又拐过一处,便见到一睹白墙,墙上嵌着几个雕花的孔洞。叶枯走入白墙之后,只见这处屋子大门敞开,屋内是冷锅冷灶,才知道自己是到了厨房来了。 “这人也太心急,门都忘了关。”叶枯看着那敞开的大门,心头觉得有些好笑。 许是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屋子里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这声响虽细,可哪里能逃过叶枯的耳朵,只温和地说道:“是你自己出来,还是要我进去抓你” 片刻后,非但无人说话,就连那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也不见了,更不见有人出来,叶枯心中好奇更甚,身形一闪便入了屋内,却见到厨房里空无一人。 只一根黄光在灶台上滚来滚去,铛地一声落进了那口大铁锅里。 这人虽然藏匿了身形,可又怎么逃得过叶枯的眼睛,太玄阴阳气在身若是连这么一个人都找不出来,他不如直接找块一头豆腐撞死算了。 扫了一圈,叶枯心中了然,蹑手蹑脚放轻了步子,看准位置,夹手往那人脖颈处一抓,手上用力一提,登时就把那人从一堆柴草簸箕竹篓中揪了出来。 还不待叶枯看清,眼中忽有一点明晃晃的光亮直直向他刺来! 适时,本是叶枯擒住了这人要害,寻常人都只会以为大局已定,对方生杀都在自己一念之间,心中戒备也松了十之八九,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一道银光确确实实是刺得恰到好处。 可叶枯终究不是凡人,下意识地将头一偏,另一只手不知何时已到,屈指一弹,那一点刺目光亮顿时熄灭了下去,只余下一只颤巍巍的小手悬在半空,那一指上的力道只让这只手僵住,分毫也动弹不得。 “铛铛铛”那一把被弹飞的菜刀落地,一阵乱响,一想到自己差点被这把破菜刀吓住,心中有些怒气,手上便是不自觉地一紧。 “呜。” 似是吃痛的闷哼让叶枯转过了视线,被他扼住脖子的却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脸上东一块灰西一块紫,整一个小花脸,只是这脸上花斑却遮不住明眸皓齿,丰肌秀骨,长长的睫毛颤动,檀口微张,努力地想要活下去。 有了前车之鉴,叶枯虽不在意她这点微末力气,却也不想阴沟里翻车,抬手在她身上轻点了几下,霎时就封住了这姑娘几处窍穴,一甩手将她砸到了墙根。 叶枯本打算静待她的下,却不想这姑娘死不开口,只倔强地抬起头,一声不吭。 许是站的累了,叶枯就来到她身前盘膝坐下,单手撑着下巴,端详着这姑娘全身上上下下。 第一百五十一章 花脸 日头总是偏了又偏,先是在地上映出那锅碗瓢盆的影子,现在有把金光撒在叶枯的背上。 不见他如何动作,盘坐的身形凭空横移了几尺,让出了位置,那从窗户透进来的阳光便直直打在了那姑娘的脸上,她浑身窍穴被封,抬头已是要花费莫大力气,这下想偏过脸避开这刺人的金阳却是怎么都做不到了。 她身子不自然地扭了扭,可惜却分毫也动弹不得,天上大日总是不解风情,云开处那一束束光就更刺人的些,这姑娘就是在倔也拗不过天去,不得不缓缓低下了头,不敢去瞧那逼人的金光。 叶枯正撑着下巴出神,却忽然瞧得有一滴晶莹自这姑娘披散的青丝间滚落,哒地一下砸在地上,碎开了一地金花,他不由得一怔,抬头将这间厨房又重新打量了一遍,心中微漾,这景象可不像极了自己在破庙中见到江梨时的样子么 那小庙时神仙吃东西的地方,这里是凡人做东西吃的地方,一来一去,倒也没什么太大不同。 “罢了罢了,我跟她较什么劲。” 叶枯这么想着,抬手就要解开她身上的几处被封住的窍穴,却不想这少女似是感觉到了叶枯有所动作,身子有限地侧了侧,有青瓷般的嗓音从那披散的青丝底下浮起,道:“不准碰我!你要把我抓回去就趁早动手。他们想要的是活人,我如果死了,你也什么都别想拿到。” 末了,她似是不放心,又补充道:“我刚才掉眼泪是因为阳光太刺眼,不是要你可怜!” 言下之意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虽说有些色厉内荏的意味,可她既不是修士,年岁又轻,照理来说该是不会把死字挂在嘴边。 叶枯有些诧异,不知道这姑娘为什么要说出这番话来,手上却是不慢,这姑娘方才都避不开,现在被封住窍穴,周身受制,自然就更躲不过去了。 “姑娘不必多想,我替你解开了穴道,你也更方便寻死不是若是姑娘转念又不想死了,敢问芳名做何,又为什么要私闯我的宅子呢”叶枯收回手,笑着说道。 小花脸少女只感觉浑身一轻,果真是只解开了窍穴封禁而不是如她想的那般毛手毛脚,听见叶枯说这是他的屋宅,她霎时抬起头瞪大了眼睛,道:“我不信,这里已经很久都没人住过了,你说是你的就,就是你的了” 许是心里太急,她这话说到最后舌头像是打了个结一般,让叶枯一下笑出了声来,指着外面说道:“你看看,我这宅院里哪一处不是收拾地妥妥帖帖的,哪里又像是很久没人住的样子,只是少爷我喜欢清净,不爱见那么多人天天在我眼前走来走去,这才不养仆人。你倒好,鸠占鹊巢不说还反咬一口,要不是我留了个心眼,刚才就被你一刀刺死了。” 叶枯看着她突然紧张起来的模样,心道:“这宅子是岳丘买下,嗯,还没见着他人,究竟是不是他买下的也不好说,岳丘不在,想来我暂时借用一下到也无妨。” 这小花脸似很是在意这个问题,见自己不占理,眼神一下就黯了下去,片刻后才又抬头,正式打量了叶枯几眼,但见眼前这少年眉目清秀,虽是随意坐着,却不让人感到不正经,反而是有几分飘逸出尘的气质,想来也是一位从小锦衣玉食的膏粱子弟,有这么一处私宅倒也说得过去。 似是想到了什么,她眼中刚刚升起的那一抹柔和顿时就散了去,私宅私宅,只要是沾了私这一个字就是见不得人的事。 叶枯见她只看着自己却又沉默着不说话了,便道:“一直看着我干什么,我脸上又没有长花。私闯民宅虽是不小的罪过,不过我这人宽宏大度,你只要肯把姓名说与我听,我就饶过你这一次。” “不需要你饶我!”那小花脸顿时跳了起来,却似乎因为压的太久,腿一麻一软,打了个趔趄,差点扑倒在叶枯身上,靠在灶台上缓了缓,自嘲地笑了笑,说道:“我没有姓名,这下你总饶不了我了。” “姑娘说笑了,人哪会没有姓名,”叶枯缓缓站起身,一边向外走去,一边说道:“花草虫鱼,莫不有名,你看你旁边那口锅那几只罐子,不都是有名有姓的么。” 小花脸盯着叶枯缓步而出的背影,不远处的地上睡着那一把菜刀,她眼中扑闪了几下,终究是没有过去捡起来。正当她才消了心中念头,就见到叶枯挽高了衣袖,提着一桶水走了进来。 “把脸洗洗。” 她看了叶枯一眼,又赶忙低下头去看那一桶水,迟疑了片刻,似是在想这晃晃悠悠的水中有没有迷药。 “哗” 叶枯脸不红心不跳地把刚打好的井水放在小花脸身前,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你放心,对付你还用不着那些手段。”说罢,像是要证明自己此言非虚,先就捧了一捧水浇在脸上,毫不在意地在衣袖上一抹,擦干了水。 这一桶水确确实实是他一下一下摇动转柄从厨房外的那口井里打上来的,以叶枯的修为,不说要打水,就是直接让井水涌出来给这小花脸冲个透心凉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他不便也不想施展法术而已。 “不是不能用,是不对我用,这话说的奇怪。” 似是被叶枯这等不拘小节的行事作风给惊住了,她现在虽然也是活在黑暗里的人,但表面上谁还不是一副光鲜亮丽的人,耳濡目染之下便也带上了几分娇气,很难想象这等动作会出现在一个富家少爷的身上。 也正是因为自身经历的缘故,她才会一下子就想到迷药,想到那令她作呕的事情,叶枯都做到这个份上,她又还能说些什么,别人分明是一片好心,她又怎么能一而再再而三的胡乱猜测呢。 入手冰凉,浇在脸上更为冰凉,不多时就洗尽了脸上花斑,露出一张姣好的面容来,芙蓉出水,整个人有焕然一新之感。 叶枯见她收拾完毕,阳光斜斜的落进来,那只木桶中的水方才被两只小手搅了搅,水波不静,仍是一左一右地晃个不停,它们这一晃,便也让顶上的那一层金色水波跟着摇摆不定。 “会做饭” 小花脸洗了个干净成了一个小白脸,但这么说一个少女似乎不太恰当,叶枯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只微微偏着头,指了指旁边的锅碗瓢盆,没来由得问道。 少女脸上还挂着些水滴,是珍珠乘在白玉盘上,顺着叶枯手指地方向看去,只摇摇头,道了声“不会”,又蓦地转过身来,盯着叶枯的脸,道:“其实我也有名字,不过这个名字说了,你也不需饶我。” 叶枯不在意地“哦”了一声,语调上扬,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这姑娘生的不差,却还不至于让他失神,正要再开口,却见那少女檀口轻启,说道, “我叫璃渃,如何” 璃渃那“如何”二字说的极快,几乎都快促成了一个字,自刚才开始她就一直紧紧盯着脸,像是一只扑到了人身上的白猫般不肯松开那肉肉的爪子。 她也不知道这两个字是想问些什么,评判吗她又有什么好被评判的。 叶枯听到这名字,眼神变得有些古怪,这名字虽美,却好像有点太过,就像是一座空中楼阁,其上正有士子做无病呻吟,当即不假思索,问道:“真名” 璃渃见叶枯面色有异,心中顿时就咯噔一跳,听见他这脱口而出的话语,才知道原来这位公子是真的不知道自己的事,不是他们派来的人,更不是来抓她回去的,向他凝视半晌,一时竟转出些欣喜之意,有笑意挂上了眉梢。 “不是真名,算,算艺名吧。”璃渃掂量了一下言语,答道。 叶枯又“哦”了一声,似对这个细节并不怎么上心,道号法号艺名真名,他只想知道该怎么称呼就足够了,“我叫叶枯,你躲在这里多久了,又为了什么要躲到我家里来” 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璃渃顿时失了方才的爽快,犹豫了一会儿,道:“五天,不,只有四天。”她只答了前半句,却对后面半句避而不谈。 “你饿不饿” “不饿。” 叶枯见璃渃一副再不愿添麻烦的模样,心中只觉得这女孩儿好像不坏。 在自己三人没来之前,这座宅邸中可谓是到处都是空房,岳丘再怎么高大也不可能占了两间房去,而璃渃舍了那么多好地方不取,偏偏在要躲在这么一个冷冷清清的厨房里,可谓是讲礼讲到了极处。 “那个,私闯进来是我的不对,既然被你发现,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在这向你赔不是了。”说着,璃渃向着叶枯盈盈一拜,道了声“告辞”就兀自往外走去,看那样子是没脸再躲在这里了。 “你不是说有人要抓你么,出了我这地方,你又准备躲到哪去”叶枯身形一晃,出现在门边,拦住了璃渃的去路,“再说了,这私闯民宅的事岂是这么容易就能揭过去的,不说把你押进大牢,可怎么也得随便赔个几十两银子才行。” 璃渃虽然平时也见过一些身手不凡之辈,可那些人又哪里比得上叶枯,一来是真正地修道人很少去她待的地方,二来就算是去了又哪里会轻易出手。 她只觉得眼前一花,再看时便有一团黑影挡在了身前,这才知道自己那一刀被躲并不是偶然,也知道赔银子是他的玩笑话,心道:“他这人我只捉摸不透,但这等膏粱富户与那老鸨龟公多半是一丘之貉,一般德行,初次见面他又有什么要帮我的理由,他现在不知道我从那腌臜地方偷逃出来的事,可说不定过了几天就知道了,我却被蒙在鼓里,所以是万万不能被他留下。” 叶枯又道:“看你那不情愿的小模样时非走不可了,其实银子不银子的我倒不那么在乎,也罢,你再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放你离开,如何” 他这声“如何”故意说得与璃渃之前那句一般的快,只是后者却哪里有心思去琢磨这些细节,她只在想叶枯这句话里有没有给她下套。 沉吟片刻,反复琢磨了几遍,璃渃这才郑重地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虹仙在望 璃渃郑重地点了点头,像是深思熟虑许久之后才做出了一个英明的决定。 叶枯眼睛眯了眯,心中虽然不在意她这刻意地不能再刻意地戒备,毕竟是个姑娘家,又是与他这个生人相处,可他自觉已是够平易近人的了,既没有用武力逼迫她就范,也没有恶语相向说出什么恫吓威胁的话。 “你说你在这里待了五天,四天,有没有见过一个长得跟熊一样男人,大概顶的上两个我。”叶枯一边说一边笔画,他这时倒全没有开玩笑的心思,只是怕璃渃听不懂,想要表达得更形象,更具体一些。 好在璃渃也没什么开玩笑的心思,一心只想着让叶枯问完了话自己赶紧离开,她也知道这话敷衍不得,若是自己讲的不好,说不得这人又要如何百般为难,这下听到这么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问题,明显是怔了怔。 “没有。” 言简意赅的答完,璃渃心中松了一口气,想着这叶枯好像也不坏,这不是摆明放自己走么,许是拉不下面子,这才要故意问这一下吧。 她正要迈步离开,却不料叶枯霎时沉下了脸,只听他沉声说道:“你再好好想想,确定没有见过” 璃渃不禁为之一滞,本是轻快的步子再也迈不动分毫,她似是想了很久,是深思熟虑后才敢答话,四周便也寂静了那么久,最终也只摇摇头,道:“我确定,没有见过。” 叶枯脸上闪过一抹异色,不顾璃渃的反抗,也不顾大白天地站在屋顶上是多么的别具一格,抓起她便来到了这座宅院的最高处,细细打量着宁安这座次城,想着岳丘说的地理位置,反复确认了几次,心底那一层阴霾不知不觉中便又厚了几寸。 耳畔有大风刮过,呼呼作响,璃渃被叶枯拽住身形,腾空而起,她哪里有过驾虹御空的经历,便是平时见到有人飞檐走壁都会让她心惊好久,时常幻想着自己有这种本事,这样就可以早脱樊笼,对,是樊笼而不是牢笼,在幻想时璃渃也会生出与上官玄清一般的遁世之心,从这一点来看,璃渃与古夏公主倒没什么不同。 双脚离地,遨游虚冥,璃渃心中是害怕极了,却并未如寻常女子一般惊叫出声,虽然只像是短短的一刹那,但只有天道知晓她做出了多大的努力才忍住不发出半点声音,一张小脸胀得通红,是那一股压抑不住的兴奋涌了出来。 好在这座宅邸所在的街道上只有几家大户,街上平日里也见不到什么闲人,大家都是埋头疾步,只关心自己的事情,璃渃又忍住了没有弄出半点动静,两人这大白天上到房顶上的事情才没有引起什么轰动。 高高处的景致总是迷人的,虽然这里其实并不算太高,但对璃渃来说还是第一次站在屋顶上,摆脱了窗户栅栏诸般束缚,眺望着这座她待了许多年的宁安次城。 一般风景一般人。只是她再也不是什么千金小姐了,只是樊笼中一只供人议价的鸟雀,虽然在成交之前趁着养鸟人的疏忽逃了出来,可也算是对着红尘有过一番浅尝辄止,再看时便觉出了诸多不同。 阳光似从来没有现在这样扎眼过,璃渃知道现在的自己也很扎眼,大白天站在屋顶上,活脱脱的是得了失心疯,尤其是明知自己正在被追捕的情况下,听说被抓回去的人下场都很惨,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前几天那位试图逃走却被抓回去的姑娘好像就没怎么被收拾,仍然是好吃好喝的被当成神仙一般供着。 那位姑娘好像名声不小,璃渃对那里的人和事皆是嗤之以鼻,不屑去看去听,可却也不知何时就记住了她的样貌,至于名讳,璃渃也不是她的真名,而她那里的女子谁会用真名,记了也是白记。 璃渃之所以不告诉叶枯自己的真名,倒不是因为记不住忘了,而是心里总不安稳,就像是在进入了十万大山深处的人总要扯一身兽皮来把自己原本的样貌盖住一样。 在她的印象中,那姑娘只琼鼻细眉,秋瞳剪水,是两汪久居山中乏人问津的枯潭,喜欢用一根木簪把头发挽了,看起来呆呆的,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才能逃了出去。 只那一手琴抚得就没有半点呆滞的意味了,山水之间,琴意之下,不只是她璃渃一人觉得好,而是来到那里的人都觉得好,一曲千金,数不清的银票银两好像要将那琴声都给压下去似的,或许也就是因为那姑娘是一棵摇钱树的缘故,那里面凶神恶煞般的人对她都有几分和气,就像是牧羊人在看着圈里小羊。 璃渃眺望着这座宁安城的景致,当她的目光落到了城东一座高楼时,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堪入目的东西,赶忙别过了眼去,那匆忙的动作间带着些慌张的意味,她从那里逃出来,心中知道那些人肯定是满大街的都在找自己,能做这种生意的与官府之间总有些那么丝丝缕缕的关系,现在不知道又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自己,想要就这么简简单单地蒙混出城定是痴心妄想。 她只想等这阵风头过了,到时候再权宜行事,这才横穿了这座自古夏建国起屹立至今的古城,躲到了这处她早已相中久无人居住的大宅院中。 “璃渃,你没骗我吧” 这时,叶枯突然转过了身子,抬起手硬生生扳过她的脸来,冷冷地问道。 依岳丘表现出的性子来看,他该不是一个会爽约的人才对。眼下在这约好的宅邸中见不到岳丘的踪影,反而是多出了一个陌生的少女,让叶枯怎能不心生怀疑 四目相对,叶枯的手像是一把铁钳,让璃渃动不得分毫,她还没从腾云驾雾的兴奋中回过神来,也还没来得及将发散出去的万千思绪都收回来,被这冷冷的声音一刺,霎时只感觉从云端坠入了冰渊之中,风凛寒冽,冷地她打了个哆嗦,她似是不知道叶枯在问什么,只不自觉地呜呜出声。 叶枯似也觉得自己太过分了些,只是怀疑,又不是定了罪,何况璃渃就一介凡胎,怎就算是真牵涉其中也不过是一个从犯而已,这么想着,道了声“得罪“,反而是移开了手。 颌下一松,璃渃似这时才真正回过神来,真正听明白了叶枯到底在问什么,后知后觉的摇了摇头。 借着摆头的动作,她赶紧瞥开了眼,不敢再去看身旁那侵略意味十足的目光。璃渃心中是有点生气的,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怀疑,焉有不怒之理,但她这时也知道了眼前这位眉清目秀的公子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言语上动作上便都不敢有半点造次了。 审时度势,璃渃还是会那么一些。 叶枯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了璃渃眼前,不理会她眼中那见了鬼似的吃惊和一些想藏却藏不住的恨意,笑道:“刚才是我不对,在这里给璃姑娘赔不是了,再怎么说你也在这里白住了几天,敝府也为你挡去了这几日的风雨,还请姑娘就不要跟我这疑心病太重的人计较了。”他说的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着实有些讨打。 璃渃心中冷笑,左右看了看,似在找一个好的落脚位置,一边说道:“刚才你就说过,我回答了你一个问题,你便不计较我私闯进来的事情放我离开,原来你们男人的话都是只能信一半的。” 像是听不出这话里的讽刺意味,叶枯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道:“世世代代传下来的话确实有几分它的道理,我刚才说的话确实也只能信前一半,就是让你回答一个问题的那一半。” “你!” 璃渃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心中怀疑这人怎么会厚颜无耻到这般地步,是个人都知道她口中的一半说的是“不计较她私闯进来并且放她离开”的一半,到了叶枯这里却成了这么个“一半“法! 叶枯向前逼了一步,伸手抓来。 “蹬蹬” 她再也顾不得唾骂叶枯的无耻,慌乱之中,不知怎么的,一连退了数步,踩得脚下的瓦片支棱棱一阵响动,但璃渃好歹也晓得些分寸,知道自己现在是在房顶上,只这几步过后就止住了身形。 叶枯知道她心中有气,暗骂了几声矫情却不反思自己地过错,说道:“刚才看姑娘神色有异,不知这宁安次城里有什么东能让璃姑娘你都不敢多瞧呢” 不待璃渃接话,叶枯自顾自地接着说道:“你告诉我说璃渃是你的艺名,艺名这东西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有艺名可也不是什么好事,你之前又说什么抓你回去的话,难道你是从那儿逃出来的”他一边说着,一边抬眼四处望了一望,其实心中根本不知道自己这话中的“那儿”到底是何处。 无心算有心,璃渃只以为叶枯是宁安次城里大户人家的公子,对这宁安城中大大小小的地方自然是尽皆了然于胸,见他这般,便又以为他是在看着城东,那处她不愿多看一眼的地方。 她心里似是早有准备,丝毫不觉得被揭穿了的这一层来历有什么难为情的,点了点头,道:“不错,我就是从虹仙楼里逃出来的。”她说到这,忽然间又转了一种语气,道:“你这么厉害,什么都知道,那你倒是说说,我刚才看见那地方时,心里想的什么” 叶枯笑了笑,心道这璃渃表面上看去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可心中却是比谁都要在乎自己这一段经历,她那倔脾气一上来,马上就想扳回一城,你想什么我又怎么能知道,就算是生死境也不敢说能明明白白的知道一个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你在逃难,这里太扎眼,我们下去说。“ 叶枯向璃渃做了个请的手势,径直跃下了屋顶,璃渃的身手虽然不入品级,可要下一个屋顶却也不是什么难事。 第一百五十三章 先礼 涉水过竹,绿竹尽处便是叶枯之前相中的那一间屋院,绕了这么大一圈,终究是回到了这里。 叶枯与璃渃只在院中坐了,璃渃说让他猜,只这评判准绳却全在她心里,她说是就是,她说不是就不是,无非就是想看叶枯吃瘪,把方才因为被说中不光彩来历输的那一筹都给赢回去。 璃渃知道自己从小就倔,但却也从不觉得自己有好胜之心,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偏偏不愿输叶枯这一筹,她就是想看看这位在城西这等寸土寸金的地界置办下一处私宅,上一刻还阴沉着脸一副凶巴巴的模样,下一刻就可以含笑不露,好像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的模样,这等游戏人生的公子哥,她自衬无论是在沦落前还是沦落之后都见得多了,只是两时相见却是两般模样,但看他们被难住却是一般有趣。 所以她也耐得住性子,陪着叶枯慢悠悠地走了这么一段路,两人在这路上,谁都不肯开口,璃渃是为“蓄势”,这时开口不免就落了几分势头,要是再被叶枯抓到话头岔开了话题去可就不美,叶枯一路上却并不如她所料的一般想不出好答案的愁眉苦脸,只是平静地走着,也不回头看她一眼,似是认定了她璃渃会这么乖乖地跟在自己后面。 “装吧,你就看可劲得装,我看你到时拿什么话来说,你又有什么话可说。” 璃渃的心眼不免有些死,全不如叶枯一般活泛,这下到了地方,这处屋院在这座大宅子中最是僻静不过,再往前便是高高的院墙,走无可走。 她只一心这么想着,见叶枯那模样也只以为他故作高深,假装深沉,心中一时竟浮出几分得意来。 只是等了许久,都没听见那叶枯说出半个字来,璃渃心中有些不耐,不知道叶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还以为他正在冥思苦想反复琢磨,正想出言讽他两句,转过身却见到这人竟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单手撑在石桌上,差点就要睡熟了去。 璃渃冷笑道:“你这人真是奇怪,歪理邪说好大一通,到了凭真本事的时候又说不出半个字来了,若是没什么事,就请饶了我,放我离开吧。” 叶枯惺忪开眼,道:“什么歪理邪说,又什么真本事,我见你一直不肯开口,还以为璃姑娘是知道了我这里的好处,赖着想在我这里常住下去,我又是一个脸皮薄的人,总不好做出赶你出去的事情。”他只顾左右而言他,绝口不提方才的事情。 好在璃渃已是领教过叶枯的“无耻“了,听他这么说竟然也不觉得惊讶,只冷冷地看着他,像是要用目光逼出叶枯心里残存的“良知”。 “好了,不逗你了,你刚才心里想的什么我怎么猜的中,”叶枯长身而起,来到璃渃身旁,俯视着她,“就算万一猜中了你也大可以不认,我本来是不想猜,也不想去想,但看你这模样,我倒是突然想知道了,你就干脆直接告诉我吧” 璃渃还以为这人服了一次软,听到后面,只心想“我这模样”是什么模样,她一抬头,却见叶枯满脸诚恳,规规矩矩的,全无半点轻浮孟浪之意,也不知自己这一回是胜是败,脱口道:“我是想到一个会弹琴的人而已,要是我有你一半的本事,逃的时候一定会带上她一起。” 叶枯笑道:“看得出你与那些人有几分不同,想必是家道中落才沦落风尘,你说的那个会弹琴的女子是谁,可是你哪位姐姐,妹妹么” 但凡是个人,受了十几年的打磨早已认了命,断然不会去想去做这逃跑的事情,所以叶枯才说璃渃是“半路出身”,想必是家中受到了什么牵连,沦落九流。 璃渃下意识地觉得这话有些刺耳,却又无从反驳,只得心中宽慰自己这叶枯还算有些见识,没白费了这一身好衣裳,一边说道:“既不是什么姐姐,也不是什么妹妹,更不是我哪房亲戚,只是她也逃过,可惜被抓了回去。” 叶枯摆了摆手,不在意地道:“被抓了回去那还不被打个半死。看不出你倒是有几分侠义心肠,可别告诉我,你这么急着离开是为了谋划救她的事情。” 似是想到了自己被抓回去后的凄惨下场,璃渃脸上一白,道:“她没有!她不但没有被打,反而是活的比以前更好。” 叶枯瞥了她一眼,道:“怎么,你想着你被抓回去后会跟她一样其实吧,你也不想想,进去了的人有几个能出的来的,凭你这小身板你能逃的到哪里去,北域疆土之广,要到下一个能落脚的地方,这中间的路你又凭什么走的离,你要是不向里走,反而向外,那就更好,宁安已经算是偏僻了,再向外去,可就是真正人烟罕至的地界,被人吃与被妖吃,到底哪一样更好” 璃渃的脸色更白了一分,争道:“我的事,用你多嘴我就算被吃的不剩骨头,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她自是觉得叶枯看她不起,羞恼至极,偏偏又不敢扑上来打人,走又走不得,只能恨恨地盯着叶枯,像是要在他身上戳一个洞,放出血来。 “自然是与我没半分关系,”叶枯退了一步,说道:“耽搁姑娘这么久,真是过意不去,这就不留了,请吧。” 璃渃微微一怔,本以为叶枯定要再刁难几句,自己正绞尽脑汁地想着说辞,或许是太久没能与人如此斗嘴的缘故,嘴笨了些连带着心也笨了些。 似是没想到叶枯会突然间这么简单的放她离开,璃渃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的感觉。其实哪有什么耽搁不耽搁的说法,躲在哪里不是躲,她之所以揪住这一点不放,到底是心中咽不下那口气去,至于到底是什么气,她倒也一时想不明白。 叶枯见她不动,轻“咦”了一声,眼中含笑,只是这笑意却不达眼底,道:“转性子了” 璃渃缓缓起身向外走去,既没有什么冷哼,也没有什么表情,“你要是想,可以去救救她么。”她说这话时背对着叶枯,临到走时这句话才在心头浮现,她也就脱口而出了。 “她做了什么,让你这么心心念念着。”叶枯颇为好奇,他本打算跟着璃渃走上一段路,看看这姑娘究竟是不是真如她话里一般实诚。 这时,璃渃转过了身子,说道:“没她帮忙,我逃不出来,只她现在”现在过得可能就没那么好了。若不是如此,璃渃又怎么可能说出“带上她一起”的话来。 叶枯点了点头,表示明白,心中对这事并不怎么在意,本想一口回绝,转念一想听听也无妨,便道:“几千几万两银子的事,怎么也不能草率了,你倒是把那人详细说给我听听。” 璃渃一板一眼地将“她”的事说了出来,说完琴事,却不想只说到那弹琴的姑娘喜欢用木簪挽发时,叶枯听的心中一跳,打断道:“她叫什么名字”他这话中竟有一些急切的意味,璃渃先前费了一番心思都没能做到的事,这下却是无心插了一株柳。 “不知道。”璃渃顿了顿,又道:“难道,你们认识” 叶枯不置可否,璃渃也猜不准他的心思,自己只说了一星半点而已,他又怎么能知道说的是谁。 片刻后,叶枯缓缓说道:“你也不用躲了,我们直接去那什么虹仙楼,你们那里该是有赎身一说的吧算了,就算是不能赎也没关系。” “你想干嘛”璃渃有些吃惊,正琢磨着叶枯最后那句话的意思,不能赎,那该如何 她“啊哟”了一声,道:“你不会是想在虹仙楼里动手吧”璃渃见叶枯神色隐晦,并不言语,心中这想法又落实了七八分,紧接着道:“不成不成,这是去找死!你虽然练了些功夫,但想在那里闹事却绝对不行,他们可不会管你是什么背景,你会被打成残废的!” 叶枯心中冷笑,凡俗安能挡仙只是见璃渃如此紧张,言语中满是慌张之意,不得多问了句,“怎么动不得手区区一间妓院而已。” 璃渃听了“妓院”二字,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这却是在骂她了,只是这事情性命攸关,她大概也知道叶枯是无心之说,“你不是宁安人吗不知道虹仙楼背后有谁” “有谁官府”叶枯皮笑肉不笑。 璃渃转出一丝异色,狐疑地看了叶枯一眼,解释道:“官府倒是没什么,只是听说这虹仙楼在北宁城中也有一家,在往上”她压低了声音,“听说是一家仙门。” “仙门”叶枯怔了一怔,璃渃还以为他是知道怕了,却听叶枯接下来说道:“哪家仙门债多不压身,我连凌家都得罪了,也不在乎再多被一个名不见经传小门小派记恨上。” 璃渃像是看怪物一样看着他,心道:“这叶枯看起来衣冠楚楚,没想到却是这般孤陋寡闻,练气入仙,自古有之,他却竟然连仙门都不曾听说过,那什么凌家怎么能跟仙门比,我还是不要听他的,到时候白白把自己搭了进去。” 叶枯将她脸上的精彩尽收眼底,却不点破,只道:“咱们去也不是非要打架,我这人最讲理,也最喜欢讲礼,先礼后兵,咱们现在就去弄点礼数来。” 璃渃只觉得这人说话句句费解,句句不着边际。 第一百五十四章 虎口之外 “你”璃渃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正在发生的事情。 “嘘!” 叶枯皱了皱眉,食指抵在唇上,向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不见他如何动作,只听得“啪嗒“一声轻响,身前精致小木盒上的那把锁便落了下来,他把盒里的银票取出,随手将价值几十两的木盒一抛。 不闻半点声响,木盒落在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上,原来是一个人的肚子,两人身前倒着三四个人,其中一个穿的较其他三人好些,发了福,肚子圆滚滚的,正好托在了木盒下方。 “五千、五千五、六千” 叶枯将手中银票一一点过,四处扫了几眼,似是在嫌弃银两太少,骂道:“九千两,这么少,这户人家看起来风风光光的,家中竟就只留了区区九千两银票,真是白瞎了。” 要去虹仙楼寻那疑似苏清清的女子,顺带着还要帮帮璃渃赎了身,先“礼“后“兵”,按璃渃所言来看,所要的数目只怕不下万两,这璃渃又是在逃的“戴罪之身”,那群老鸨龟奴要得价钱只怕会更高些。 叶枯虽是北王世子,但这时候也可谓是身无长物,那剑尖、道牌、铜块虽然都尽皆不凡,却又都是不能轻易示人的东西,一时间哪里拿的出那么多银两来,无奈之下,只能是先向宁安此城中的富户“借”些来用。 至于这借法便是在木盒中留下一个纸条,让这些人去找北王府名下的店铺要银子去,北王世子的名头对这些凡人而言还是好使的。 宗门圣地为凡俗皮肉生意撑腰,这等事叶枯只觉得不可思议,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但看璃渃的模样又绝不像是在胡说,他虽然行此借银之事,其实心中并无多少担忧,难不成那所谓的“仙门”还会派化神境界的修士坐镇一间妓院不成先不说这仙门是真是假,光是让化境镇守青楼这种事,想想就觉得无比荒诞。 “化神境界饶是我五行合于阴阳,炼出了那一口化形阴阳池的本命真气,再对上凌海清恐怕赢面也不大,不得不承认,传承至今的古世家确有些不凡之处。” 叶枯想到了凌海清,是那日驾驭地龙横渡,又遇上那鬼也似的老人,这才会生出后面这么多事情来,比如上官玄清容貌被毁,比如为苍霞乙木卷而入古灵,比如在曲屏遇见江梨与苏清清,又比如在宁安遇见了璃渃。 他带着璃渃从那户人家家里出来,以叶枯的修为,要带着她避开凡人耳目实在是一件再轻松不过的事情。 “你放手!”似是对叶枯地行为颇为不齿,羞与之为伍,璃渃像是避瘟神似地甩开了叶枯的手,“你既然没钱,不去逞这英雄就是了,何必要去偷去抢”眼见红日未落,她赶忙改了口,语气却是更重了几分。 抢,可不比偷来得更为过分些吗 方才叶枯展露的身手在璃渃看来只没什么大不了的,一抓一放,一起一落,三下五除二就将那几个脓包给解决掉了而已,归根结底,不是叶枯厉害,是那几个人太不中用,想凭这点本事去虹仙楼闹事还差的很远很远。 璃渃眼圈有些泛红,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她总觉得做人要有底线,不偷不抢是最最基本不过的事情,就算是为了她去筹银子,这种肮脏的手段也是断不可取,虽然一切都是叶枯亲力亲为,没有半钱银子过了她的手,可她仍是觉得心中不是个滋味。 对她,叶枯只觉得骂也不是,打也不是,好心解释道:“既不偷也不抢,我留了字条,他们找对了地方自然能拿到银子,而且非但不会怨我,还会对我感恩戴德。” 世间人家,只富而不贵断不可久,寻常人又哪有机会攀上北王府这棵大树,那户被叶枯借了银子的人家若是有胆,对他们来说自然就是一桩好事,几千两银子买北王世子一个人情,世上还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吗。 至于那纸条如何兑付,怎么从一张轻飘飘白纸条变成白花花沉甸甸的银子,这就不是叶枯要想的事了,想必那些真敢拿着这纸条找上官府找上门店的富户也断不会计较这点。 至于那些失了银两,却只当吃了哑巴亏不敢声张的,这些人银子来路多半不正,不然自己财物有失,为何要藏着捂着而不敢报官。 璃渃不明就里,根本想不通其中究竟,怒道:“你还狡辩!自家失窃,居然还会对匪徒感恩戴德!我与你没什么好说的,喂,你去哪里”看叶枯那模样,浑然是没有听进去半句,毫无半点悔过之心,说话间已是又到了墙根下,准备翻墙而入。 两人所在的这条街上都是大户人家,张家大院的对面便是李家大宅,较之于宁安城中其他地方显得清静许多,两人这般说话,竟也没惹来旁人驻足围观。 “你要是觉得过意不去,在外面等我就是,哦,你要是不想等,想直接走,我也不拦着你。”叶枯瞥了璃渃一眼,漫不经心地说道。 不理会璃渃那失望的眼神,叶枯径自翻身而上,似轻车熟路般带了三千五百两银票出来,璃渃仍立在墙根处,见他出来,不肯拿正眼瞧他,不肯说话,也不肯离去,叶枯看了她半晌,嗤笑一声,便也懒得管她。 如法炮制,叶枯在天黑之前便弄了好几万两银子到手,每次叶枯从宅院中翻身而出时,都看见璃渃孤零零地站在墙根处,那是日光找不到的地方,整个人像是被埋在了阴影中。 “你还在我还以为能省下一笔银子呢,不过也好,省了我问路的麻烦。”叶枯手中一摞厚厚的银票,打在另一只掌心中,啪啪作响。 璃渃不聋也不瞎,知道这叶枯是故意把这银票拿在手里让她瞧见,贝齿紧咬下唇,良久后才从那处阴影中走出来,抓过叶枯手中银票,攥在自己的手里,说道:“走吧,这个时辰正好,先拿这几万两银子犒劳犒劳五脏庙,我再带你去虹仙楼” 叶枯没想到璃渃会突然转了性子,来抓他手中银票,对她又没有对少防备,一时疏忽,竟真被她得了手,“想通了不倔了我早与你说过,这几万两银子是问他们借的,不是从他们那儿偷的。” 璃渃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将手中银票一张一张地拈过去,抽出一张面额百两的,其余都放入了袖中,说道:“哪来这么多废话” 两人穿街过巷来到宁安城东的一家酒楼中,璃渃似有心事,这一段路走的很慢,适时已是薄暮冥冥,两人寻了一处好地方,可以将虹仙楼的景致一览无余。 那虹仙楼本是青楼名妓汇聚之所,当然,这名气也是在宁安次城一带的名气,传不出北宁地界去。 华灯初上,虹仙楼里那几条巷子中传出一片丝竹管弦欢声笑语,丝丝缕缕,若有若无,中间时不时夹杂着猜枚行令,笙歌处处,歌舞升平,只诱的人的魂儿想往里钻去,以享此人间极乐。 璃渃神思无属,她来时虽然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但真到了此时却哪里还能静的下心来,那若即若离的靡靡之音直让她心神难定,似有千百只苍蝇蚊子在耳边嗡嗡嗡地打转,这么一想,只觉面前自己点的这几个菜样样犯腻,令她作呕。 她早已换了身打扮,不再是从虹仙楼里逃出来时的那副模样。 “喝吧。”叶枯推了一杯茶到璃渃面前,“银子在你怀里,有了银钱怎么还没底气,我都不怕,你怕个什么劲” 给了钱便能领人走,赎身这种事这在虹仙楼该是算不得什么稀奇的才对,这几万两的银子揣在怀里,难道还买不到一个干净么。 那杯茶成色极差,一看便是用的劣等茶叶碎末,还不知兑了几回水,璃渃不去看那泛黄的茶水,低声道:“你不懂的” 叶枯正好奇,这其中难道还有什么隐情不成就在这时,虹仙楼中忽有起了一阵嘈杂声响,一个人连滚带爬地从那红绡招展的黑窟窿里被轰了出来,那人面目扭曲,看那模样已是痛苦十分,却还是有一群人对着他一顿拳打脚踢,那人蜷在地上,堪堪用手把要害护住,已是分不出半点精力去反抗了。 那些人中一部分做家仆打扮,想必是哪位来此寻花问柳的公子豢养的恶奴,另一些光着膀子,看起来像是虹仙楼的打手,平日里要么教训不服管教的姑娘,要么就教训拿不出钱的客人,一边打,一边大骂出声。 “穷光蛋还来这里抢女人” “没钱就别来这里充大爷,死穷鬼,晦气!” “去你老母的,死烂货!” 有钱就来,没钱就滚,这么想来,这大大小小的青楼可能是世上最讲理的地方了。 璃渃听得一阵皱眉,忽然间,这些恼人的声音竟一下全都消失了,她只见到那些人的嘴巴一张一闭,仍是动个不停,却好像是木偶一般,就是发不出半点声响。 “看他干什么,你身上那么多银子,肯定不会像他这样被打出来。”叶枯拿手指敲着桌子,恰巧有小厮又端了一盘鲜炒上来,他便随手一指,“放那儿,对,就她跟前。” 待那小厮退下,璃渃转着脑袋向四周瞧了瞧,却怎么也瞧不出半点异样,最后才把目光定格在叶枯身上,“我看他做什么,他来这种地方,本身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身上没带够银两还要来,就更不是什么好东西,看他,我还怕脏了我的眼睛。” 叶枯笑道:“不看就不看,何必骂人呢,说不定他就有什么苦衷,有有些痴情,深深挖下去,又是一个能让你哭上千百回的好故事。” 璃渃“呸”了一声,厉声道:“我会为这种人哭你也未免太轻看我了些。” 叶枯摆了摆手,道:“好了,看你已是饿得不行,但这嘴还真是硬,饭都堵不住。” 随着他这一摆手,霎时间周遭的吵闹又都涌了过来,璃渃似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一吓,一时有些失措。 叶枯见了她这模样,心道你也有怕的时候。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上楼 待两人吃完了饭,虹仙楼门前的那场闹剧也早早收了官。 叶枯方才拿出银两,差那小厮去打听了一下,原来那被轰出去的人不是没带银子,而是没带够银子,或者说没带够跟别人抢女人的银子,否则可不会是被简简单单揍一顿这么简单,非得被要剥下一层皮来不可。 这也怪不得古虹仙楼既狠又毒,这等营生本就不光彩,自然更是需要拿人立威,这样才能立足,要不然开了这白嫖的先例,这下贱营生可不就要更贱一筹了么。 “走吧,进去瞧瞧。”叶枯招呼璃渃,他忙活了小半天“借”来这好几万两银票,可不就是为了去虹仙楼里看个究竟么。 “我我”临到关键时候,璃渃反而踌躇难前,一连“我”了数声都没个下,人却仍是坐在椅子上,像是生了根。 叶枯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道:“怎么了有我在,你怕什么” 璃渃一下子拉住了叶枯的手,道:“我之前会到,到这里,其实不是因为钱,而是因为”她另一只手沾了茶水,在桌上写了个字。 覆手冰凉,璃渃掌心里全是细密的冷汗,叶枯看了一眼倒放桌上的字迹,一个盖子两张嘴巴,可不就是一个“官”字么,这才知道璃渃家道中落的背后藏了这么一层利益关系,她的父母早给人害死,男的发配流放,女眷则充入贱籍。 所以这事便是有钱也难以摆平,虹仙楼这等青楼,暗里与官府中的人物定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要想把璃渃赎出来,要的不是钱,而是命! 叶枯把手从璃渃渐渐攥紧的小手里抽出,又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让她安心,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若真如你所说,这事只会更好办,你且大着胆子跟我来就是。” 璃渃心中只半信半疑,可到都到这个地方来了,若是现在退了,那方才一下午的挣扎又算个什么大不了就是一死而已。 两人到了虹仙楼下,楼中之音便显得更加妩媚入骨,声声入耳,晕开一场旖旎风光。 叶枯抬头一望,只见楼上有衣着暴露的女子背对着外面,衣衫半卸,香肩如削,裸出大半如雪玉背,一手拿着丝巾绸缎抵在身前,欲拒还迎般卖弄着风情,那间屋子再深处有人影隐现,这人影稍有上前,略一欺身,便惹得那束风情千摇百曳,娇笑不断。 再高处,便悬挂着一块匾额,写着三个大字“虹仙楼”。 这也只算得上是寻常景致,叶枯这随便一望,便见到了好几处类似的香艳春景,不禁啧啧称奇,在北城中便听闻有人专好此癖,不但不以为耻,反倒觉得是寻刺激找乐子。 璃渃只眼观鼻鼻观心,是不忍去看,也不愿去看,既怕脏了眼睛也怕寒了心肝,叶枯见她如此,打趣道:“男女情事,天经地义,你这么不看不听不想,却是违背天理伦常了啊。” “呸,你才违背天理,违背伦常。” “你这般模样,也太怪异了些,放轻松点,几万两银子都撑不住你的腰,托不起你的脸么”叶枯说着,大喇喇地长臂一展,搂住了璃渃的肩膀,大步迈了进去。 叶枯一副书生模样,眉清目秀,俊朗神丰,璃渃则显得有些娇小,脖子间也少了那一点凸起,莫说给这些识人无数的姑娘老鸨瞧见,便是随便一个人也知道是女扮了男装。 两人刚一进门,还没来得及拨开身前忽如其来的红绡锦缎,没来得及分辨锦缎中是花香果香还是人香,也还没来得及听清那团团喧闹到底在说什么,托叶枯这卖相的福,立时就有几个姑娘飞奔出来,一个两个的都要往叶枯怀里钻,一时间是花蝶翩飞,香气扑鼻。 璃渃欲要抬手,却不料被一股大力往下一压,是无论如何都抬不起来,叶枯呵呵一笑,身入游物,一下子就越过那片锦簇花丛,搂着璃渃站在了楼梯上,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银票,哗啦啦地脱手洒了下去,惹得那些姑娘尖叫连连,纷纷躬身弯腰,也不知道是在抢钱还是在拜人行礼。 叶枯见此,不免哈哈大笑,带着璃渃转身便上了楼去。 “你倒是享受!”璃渃被叶枯搂在手臂里,低声道。 叶枯一只手将她圈在怀里,另一只手攀着栏杆,脚下虚浮,“你不撒点银子出去,哪里能见到正主,你要说到享受,到这里来不就是为了享受么,难道你连这个都不知道” 说话间,两人就到了楼上,立时便有老鸨子舞着团扇,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画的是浓妆艳抹,扭的是蛇舞腰肢,只可惜年纪老了,一盈一亏,一转一放间怎么也没有豆蔻少女般的动人韵味,她瞥了楼下那群正弯腰捡拾银票的人一眼,脸上笑容便又盛了几分。 叶枯的手臂稍稍用力,在璃渃肩头压了压,另一只手撤下栏杆,抚摸着璃渃那白皙细腻的脸颊,笑道:“安排个好地方,上你这最好的酒,挑来你这儿最好的姑娘,银子有的是。”说着指了指璃渃的胸口,“你可懂” 璃渃当即只觉得浑身僵硬,动弹不得,被如此轻薄,偏偏又反抗不能,本惊于方才叶枯如鬼魅般的身法,又见到了那让她心中惧怕万分的老鸨,她虽然没受过这老女人折磨,可虹仙楼里闲暇时候不知从哪里传出哀嚎的始作俑者总是这个臭女人,她一张小脸只胀得通红,说不出一个字来。 老鸨子连连看了璃渃几眼,有客人就喜欢带着新收的妙物来这里寻乐子,鱼燕双飞,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她见璃渃虽然做了少年打扮,却仍是掩不住那雪白肌肤,欺霜胜雪,略略娇羞,便是比她楼里的几个招牌都不逞多让,虽然觉得有些眼熟,却也不及细想,只当叶枯身世更加富贵不可言,霎时便是连连称好,时时堆笑,说着笑着直把叶枯两人往雅间里引。 “贵客您就放一百个心吧,咱们这虹仙楼在这宁安里可是当之无愧的这个,”说着这老鸨子就比了一个“第一”的手势,“要说哪里的酒比这里的好喝,哪里的姑娘比这里的好看,那是决计寻不出的!”她乐呵呵地说着,团扇乱摇,好几次都差点扑在了叶枯脸上。 说着便到了雅间之中,屋里的摆设倒是颇为讲究,绝不同于下乘的糜烂艳俗之处,锦缎幔遮,墙上挂着几副看起来做得颇为洒脱的书画,靠墙案几上置着一只香炉,烟云袅袅,青烟缕缕,弥漫出一股惑人的幽香来。 叶枯拥着璃渃在黄梨矮桌旁的躺椅上卧了,那老鸨子便赶紧凑上前来。 哪有老鸨龟奴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说自家姑娘丑的,叶枯也全然懒得去听这花枝招展的妇人在说些什么,只随手拿了张一百两的银票塞了过去,笑道:“虹仙楼的名头我是知道的,但听你吹的这么厉害,到时候来的姑娘要是次了,可别怪我拆了你这小楼。” 这老鸨听叶枯口气这么大,看他面生,料不准这是哪家的公子,但说什么也是贵客,只要能赚银子又有什么好顾虑的,赶忙是点头哈腰,大打包票。 叶枯一把拽过那老鸨的领口,侧过头在她耳边吩咐了几句,那老鸨子先是一惊,瞥了璃渃一眼后又是满脸堆笑,丝毫不介意叶枯那嚣张跋扈的一拽,赶紧是领了命,摇着团扇去了。 这老鸨走后,不多时便有一个俏生生地小丫头端着酒水点心进来,这虹仙楼里的姑娘不管背地里如何,可明面上可都是漂漂亮亮,明艳动人,便是这么一个负责端茶送水干些杂活的小丫头也不例外,她向着叶枯笑了笑,这一下可就看见了被拥在怀中的璃渃,璃渃一头长发这的时早已披散,怎么也能看出这是一个红粉佳人。 小丫头不由得一征,她从来都是做些“事前”端果盘送茶水的活,从来没有在“事中“掺和进来过,那样坏了客人兴致,定是要被那老妈妈责罚痛批一顿,当即嗫嚅着道了句“公子慢用”,放下手中事物,赶忙退了出去。 “啊哟!” “啊哟!” 这两声几乎是不分先后,一者是叶枯放开了璃渃,她竟一下跌在了地上,痛呼出声,二者竟是那低眉颔首的小丫头退地太急,一下子绊在了门槛上,跌坐在地 原来璃渃方才是被叶枯制住,不然以她的性子绝不会任由这他如此轻薄,这下身上封禁被解,叶枯手一松,一时间她浑身都着不上半点力道,这才立刻就从躺椅上滚了下去。 叶枯看的好笑,正要捞她起来,就听见那因为小丫头跌坐在地还没有关上的门外传来一阵喝骂之声,“你这小贱蹄子,这么点事都办不好,真是白吃了这几年的饭,罚你的事待会儿再说,去去去,现在赶紧滚到一边去,可别扰了贵人的兴儿。” 他这时本已伸出了手,璃渃却根本理也不理她,不肯攀住叶枯的手。叶枯见她不领情,难免悻悻,心中暗道你不要我牵,我不牵就是,反正这铺了锦绸毛裘的地上趴着也舒坦。 这么想着,叶枯便转头向着门口望去,只见那地上满是茶水,花花绿绿的瓜果浮在水上滚来滚去,那方才进来过的小丫头跪在水中,竟也顾不上屁股上的疼痛只抓着那老鸨子的裙角,仰头说着什么,说着说着便有几滴泪珠从脸颊滚了下来。 那老鸨子似是气极,抓着小丫头的耳朵狠狠提了几下,那小丫头吃痛,脸颊边的泪珠霎时就连成了串却仍是跪着不动,那老鸨子见她还不肯松手抄起手中团扇就呼呼地扇了下去。 这时,外面又有脚步款款,像是来了许多人,那老鸨子脸上浮出一抹喜意,可那拽住她裙角的小丫头却仍是不肯松手,老鸨子便一蹬腿,那小丫头人小体弱,哪里抵得住这股大力,娇小的身子当时就抛了出去。 那小丫头眼看着就要一头撞上墙去,这老鸨虽是没什么修为也没练过什么武,但比那端茶送水的小丫头仍是厉害许多,老鸨这一蹬只想把小丫头甩开,哪里会在乎她是死是活,伤重伤轻。 这一下要是壮实了,非是个头破血流不可。 第一百五十六章 清清姑娘(一) 黑白闪没,在那小丫头的头撞上去之前,便有一层阴阳玄气护住了她的脑袋。 “咚!” 一声闷响,小丫头双眼紧闭,她被那老鸨子蹬了一脚,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便感觉小脑袋碰到了什么硬硬的东西,却并没有什么疼痛之感,便也没有痛呼出声,在她印象里感觉过了好大一会儿,才敢睁开眼睛。 这时候,那老鸨子满眼都是屋里的那堆银子,哪有闲心去管这小丫头的死活,早领了三个身姿曼妙的少女进了屋去,丢下她一个人孤零零在愣在外面,许是受惯了委屈,这小丫头只在脸上胡乱抹了几把,抽了抽鼻子,赶忙又是跪在地上收拾这满地的狼藉。 被老鸨龟奴克扣饭菜,甚至饿上几顿,这小丫头早已是习以为常了,只是不管怎样都得活着,至于为了什么,她这点年纪又怎么会知道! “这位公子,我把姑娘给您找来了。” 老鸨谄笑着带着姑娘进了门来,正巧看见璃渃扑在地上,如瀑秀发披散,地面锦缎上已是水渍数点,料来是泪所湿,再看璃渃那趴在地上的模样,楚楚可怜。这老鸨心中惊讶,暗道:“这公子好狠的心,竟就这么由着这个娇滴滴的小娘子趴在地上落泪,可见也是见惯了美色的人物,我可得让姑娘们好生伺候着,这等客人虽然性情古怪,不好伺候,可若合了他心意,那赏银自是大把大把,少不了的。” 老鸨子赶紧向身后三位姑娘使了个眼色,三位女子微微上前施了一礼,随后才抬起了头来,长得也算是清秀标致,不用浓妆艳抹,只是略施粉黛,透出一股青梅般的涩意来,平心而论,俱都是可堪一论的娇人。 原来叶枯特地吩咐过,只要青梅小娘子服侍,钱不是问题,这老鸨一听银钱管够,哪里还有不尽心尽力挑选的道理,这三位都是未经人事的雏儿,模样在虹仙楼里自是上上等,不然也不会引到这里来了。 这老鸨见那方矮荒黄梨木桌上放了好大一摞银票,最后那点顾虑也都消了去,脸上笑容顿时就更艳了几分,拉着这三名女子的手,殷勤地一一给叶枯介绍过了,她这一次倒是说的实诚,没敢有半分夸大,毕竟人就在站在这里,也不需言语去粉饰。 璃渃这时也缓过劲头,从地上爬了起来,低垂着头,一张脸都被头发遮了,站在叶枯旁边,若不是在虹仙楼里,她非得要冲上去与叶枯拼上一回不可。 那老鸨说的口干舌燥,抬头间却见叶枯脸上既无笑容,也无怒色,一时间也摸不准他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分明只是一个十六七岁模样的浮浪公子哥悠闲地卧在摇椅上,却无端让这阅人无数的老鸨子心中生出几分不安来。 “这小祖宗到底什么来路,先前听他说他要是不满意就拆了我这虹仙楼,真拆我倒是不怕,就是怕这到手的银子飞了,可就不美。我这说了半天,他睡在那里,也不知道是看没看清。” 叶枯从这三人一进到屋里,就知道这三个女子都不是苏清清,自然也懒得费这番心思,对她们也就不怎么上心,他正要开口,却不料那三人中名叫绿琦的女子竟直接迎了上来,娇滴滴地说道:“公子,让奴婢来服侍您吧。” 这名叫绿绮的女子丝毫不怕生,刚行出两三步,便只觉腿脚一软,顿时“啊哟”一声跌坐在地上,任她怎么用力也站不起来。 要是一般客人,看见这么一位佳人跌坐在地自是赶忙上前搀扶,这事儿自然也就揭过去了,偏偏叶枯此时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那老鸨子见她在贵客面前如此失态,脸色一变,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小心,还不快起来给公子赔礼。” 绿绮心中焦急,暗恼自己怎么这么不小心,在这么多人面前丢好大一个脸,只可惜任由她如何使力,那一双玉腿都没个反应,不多时,鼻尖上便有一滴滴细密汗珠渗了出来,是又急又气。 “妈妈,我,我” 别看这虹仙楼中姐姐妹妹地叫得亲昵,妈妈孩子的喊得亲热,可暗里那回事儿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谁要是得了势,那背地里的嫉妒的暗嘲热讽定是少不了,谁要是失了宠,可没人会真怜那份“姐妹情”。 叶枯双掌在躺椅扶手上一按,撑着身子站了起来,笑道:“别动。我还没难为你,你也就别难为她了。”这后面半句却是对那老鸨子讲的,他方才心思虽然是不在这里,但那绿绮没一点修为底子,为了引叶枯注意又根本没想遮掩动静,自然就阴阳黑白拦了下来。 那老鸨一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横在中间,好不尴尬。 这虹仙楼里是极讲规矩的,没有这老鸨子的授意,绿绮是根本不会,也根本不敢自作这个主张,要是客人满意还好,可要是惹了客人不高兴,那怪罪下来她一个卖身青楼的女子又怎么担待的起。 绿绮看叶枯那卖相,翩翩少年,只是能来这地方的又能有多好,也就将就着吧,心中倒也没多大的不情愿,当她看到桌上那摞银票,心中就是老大的情愿了,委身于他,总比卖给那些四十岁大腹便便的人好上许多,谁不是待价而沽这里的姑娘哪个不想飞上枝头去 可这飞上枝头是凤凰还是什么,冷暖自知,自也不需他人闲言碎语了。 “我听说你这新来了个姑娘,很是年轻,很会弹琴,最关键的,还是个”叶枯说到最后,比了个嘴型,没有发出声音,他这话说的意有所指,那老鸨怔了一怔,这才明白过来,楼里新来的会弹琴还长得漂亮又是个雏的姑娘,可不就那么一位么。 “你们两个下去吧,”叶枯挥了挥手,转而向绿绮道:“别起来的太急,哦,对了,把刚才端东西来的那小丫头给我叫进来。”说着从桌上抽了张银票,递了过去。 绿绮赶忙接过银子,讷讷地点了点头,果真是奉了叶枯的吩咐,不敢起得太快,待她出了门,门外却早已不见了那小丫头的踪影,将这白得来的银子收进怀中,暗骂了叶枯一句傻瓜,这才款款移步,去找那小丫头去了。 “这孩子,真是不懂规矩,回头我一定再好好管教。”那老鸨见绿绮拿了百两银子,这些银子还最终不是得交上来,到她的手里,心中自是欢喜,骂过一句后,脸上转出一副为难的神情,欲言又止。 叶枯不知道自己已被别人骂做傻瓜了,瞥了璃渃一眼,见这姑娘低着头一动不敢动,心想你到了这里就老实了, 他做回躺椅上,这一次却没卧下去,指着那老鸨子大声道:“怎么,你个老婊子可是瞧我不起不愿把最好的姑娘引上来” 那老鸨子惊了一惊,立时赔笑道:“不是不是,客官息怒,别生气千万别生气,你说的那是清清姑娘吧咱们清清姑娘还是待字闺中,不宜见人,但遇上像您这样的贵客,本是不会有此顾忌的,可偏偏这丫头性子倔强,最近不太规矩,这要是冲撞了您,那可就是天大的罪过了。” 这天底下又哪有把青楼当做闺阁的姑娘,叶枯心中只觉好笑,暗道说不来雅话就别说,嘴上道:“说这么多废话干嘛我是慕名而来,你这老贱货到底是嫌我出的银子少了,多少,你开个价就是。” 那老鸨子眼珠子直转,似是在权衡其中利弊,清清姑娘可是她日后想捧红的招牌,如今还欠了些火候,待到把她那倔气都给磨去了,那时才是一棵真正的摇钱树,可若要是现在就给人摘了去,未免就有些不太妙,可叶枯的口气实在不小,出手又十分阔绰,思量再三,心下一狠,当即道:“好,既然客官如此赏识,清清她要是再不见,未免也太不识抬举,五千两银子,我定帮公子您把人请来,至于这之后的事情嘛,这价钱” 叶枯似是色欲攻心,喜上眉梢,道:“行,行,你快快去,快快去,价钱好说,好说!” 那老鸨子自是赶忙去了,待她走后,璃渃似早已忍不住,道:“你怎么不提帮我和那什么清清姑娘赎身的事情” 叶枯往椅子中一卧,闭上眼睛,道:“你这是求人的态度过来给我捏捏肩膀捶捶腿,服侍得我心情好了,再说其他事也不迟。”他手一招,璃渃只见黑影一晃,厚厚一摞银票便被叶枯夹在了手指间,璃渃心中一惊,摸了摸胸口,才发觉放在那里的银票已是不见了。 “别摸了,全在我这,你就算把这些银子再抢过去,我要拿回来也就是这么一晃的功夫,不费吹灰之力。”叶枯笑着说道,说完还在银票上吹了一吹。 这银票放在她怀里,叶枯取了银票,那岂不是璃渃脸上浮出一阵红晕,一时间竟也没有冲上去拳脚并加,啐道:“花言巧语骗人,好不要脸!” 叶枯只闭目养神,言不入耳,悠悠道:“急什么急,待我见了人,你再骂我不要脸也不迟。” 璃渃走过来,坐在躺椅上,压了下去,止住了叶枯上上下下的身形,双手撑着脑袋,看着门口。 叶枯抬起一只眼皮,看了看,自觉无趣,就又耷拉了下去。 第一百五十七章 清清姑娘(二) “咚咚” 不多时,便听见敲门声响,却不闻那老鸨子的谄媚笑语,听了半晌,叶枯才用膝盖顶了顶璃渃的腰,“去开门,乖。” 璃渃霎时转过身来,那眼里竟有些幽怨,可惜叶枯闭着眼,抓不住这稍纵即逝的风情。 进来的却是一位姑娘,眉淡睫长,嘴小鼻挺,可不就是苏清清了,只是她这回怀中少了一把古琴,显得有些单薄,有些无依无靠的意味。 璃渃一见是她,顿时上前一步,心中却道:“我与她面也没见过几回,一点也不熟,干嘛这么热情”这么想着,下一刻就又退了回来,再退一步让出了一个身位,淡淡说道:“进来吧。”她来开门,一进两退后又这般说话,竟隐隐间生出一股威势来,好像她璃渃就是此间主人。 苏清清眼底浮出一抹怯意,心道:“那老女人让我来这里,说是有一位公子要见我,却没特意提到这里面还有一位女子在,想来也不是重要人物,我也不需怕她。”颔首向璃渃笑了笑,越过璃渃入了房中。 她虽是落难虹仙楼,大多时候却都是被关在房中,她那屋子又与一般寻欢作乐之处隔了好远,倒也不知道世上还有比“老女人”更恶毒十倍不止的话,虽然已是把那老鸨子骂过了千万次,可却总是想不出“老婊子”这样的词。 屋中,叶枯早已站起身来,见了来人,心中一喜,暗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次果然是没有来错,这“清清姑娘”的模样可不就是与苏清清一模一样么,又听璃渃说她操得一手好琴,那就更是八九不离十了。 这天底下巧事虽多,可都凑到一处却是太难。 苏清清在这种境况下与叶枯相遇,竟无半分惊诧讶异的神色,见到召自己前来的果真是一位眉清目秀的少年公子,心中压着的那块石头顿时就落了地,只微微一拜盈盈一礼,“能得公子慕名前来,清清不胜荣幸。”她面含微笑,虽是礼数周全,言语得体,但却让叶枯生出一股陌生感来,犹如两人是初次见面,曲屏中的一切浑然没有发生过一般。 叶枯想要说的话一时卡在了喉咙里,上下仔细打量了苏清清几回,见她眼神清澈,一如碧洗,先是陌生羞怯,再就转而生出一丝怒意来,估计是嫌自己太过无礼,这般盯着她看。 “苏姑娘,我是叶枯啊,你不记得我了”叶枯试探着说道,目光闪烁,却始终不离她那张脸。 苏清清只感觉不知其所云,不知这位公子为何有此一问,眼波流转,似真在仔细端详着叶枯一般,心中霎时有什么东西如惊鸿过隙,忽然而已,片刻后只摇了摇头,道:“公子说笑了,你我不过初见,何来记不记得之说呢还是请公子您明言,是想听清清弹哪一首曲子呢” 原来那老鸨子能请得苏清清过来,靠的却不是威逼利诱,是知道她脾气倔强吃软不吃硬,要是把苏清清打坏了又卖不出个好价钱,那老鸨子也心疼,这才哄她说是一位俊俏公子千里迢迢慕名而来听琴。 苏清清虽然奇怪,自己什么时候就声名远播了,十有八九便是那老女人胡编出来的借口,就是要逼自己去做那腌臜之事,可无奈她终究是寄人篱下,也知道虹仙楼是个什么样的地方,那老鸨子这一回不似寻常那般凶神恶煞,反倒是将姿态放得有些低了,要是自己再不识好歹,恐怕真是下场凄惨,胳膊始终拧不过大腿,不是她悲观,而是后有几分自知之明而已。 她是半推半就,打心里其实半刻也不想在叶枯这里多待,这自称叶枯的公子虽然生的确实不差,但那目光也太赤裸裸了些,毫不避讳,侵略十足,心中虽是不喜,可也知道绝不可能来了就走这么简单,这才径直就问叶枯要听哪首曲子。 是弹完了就走人,也是点明了叶枯只能听曲,绝不可做别的非分之想。 “可笑,真是可笑,竟还有人这么俗气的套近乎。”璃渃将门关好,这时也走了过来,恰好听见叶枯言语上受挫,自是不肯失此良机。她不明其中究竟,只知道被这“清清姑娘”折了脸面,心中虽然为有机会“奚落”叶枯有些高兴,可对这“清清姑娘”的好感却没来由地淡了几分。 似是对苏清清的热讽与璃渃的冷嘲毫不在意,叶枯不死心一般,又道:“曲屏镇上的小院,”他点出这个地方,只见苏清清眼中仍是半点波澜也无,后面的话都给吞了下去,声音也不禁小了许多,“你当真不记得我了” 苏清清听到一声轻语,似是呆了一呆,慢慢摇了摇头,道:“你,你想听什么曲子,我,我都会弹。”她说这话时有些魂不守舍,全然不似第一回那般带着斩钉截铁的意味,也不再生疏地称叶枯一声“公子”了。 苏清清那神情与第一次回答时已全然不同了,璃渃心中一跳,左右看了两人几下,神色有些古怪,直觉告诉她这两人之间好像真的没那么简单,自己方才是成了不明就里的“第三者”。 叶枯见苏清清如此,心中没来由的失望,又有些可怜她,指了指旁边的空座,道:“不急着弹琴,你先坐下,陪我聊会儿天,这不算难为你吧” “当然不算,谢公子抬举。”苏清清微微抬首,见叶枯眸若深潭,神意悲染,一时间心中竟没由来地泛出一股酸意,但周身礼数却不敢有半点缺失,欠了欠身子又要一拜。 叶枯抢前一步,俯身扶起,面无表情道了声“何必。”苏清清手臂被他一托,突然间只觉得全身一热,腰间一僵,小嘴微张轻轻“啊”了一声,是怎么也拜不下去了,叶枯退回躺椅上,又卧了进去,道:“你们两个都坐下,别像看犯人似的看着我,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进了号子,而不是进了窑子。” 苏清清一时间竟有些无措,转头望向璃渃,不知如何是好,全然没有在曲屏时那股干练爽快的英气,其实她平时本也不这样,要不然也不会有逃跑的胆子,只是见了叶枯,整个人好像都有些不对劲,倒不是说一见之下便对叶枯倾慕倾心,而是心中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若即若离,分寸难捏。 璃渃“哼”了一声,围了矮黄梨木桌坐了,也不去管苏清清该如何区处。 叶枯自是对屋中的一切都了然于胸,见苏清清踌躇不决,讷讷不动,心中突然升起一股火气,道:“愣着干什么,还要我抬你来坐下不成” 苏清清这才也坐了下来,三人共围一桌,一个躺着两个人坐着,叶枯整个身子几乎只与那张黄梨矮桌桌面齐平,摇了几摇晃了几晃。 适时,天地已沉入夜色之中,虹仙楼楼里楼外,灯影俱繁,这间屋子想必真是极好的上上房、雅雅间,竟能于这片声色犬马之中辟出一块宁静来。 夜色如此,本是寻欢作乐的最好时候,烛光映照之下,便见得苏清清与璃渃容色清丽,好似出水芙蓉,不必刻意,鼻中自能闻到一阵阵淡淡的女儿体香。 叶枯只不开口,苏清清与璃渃便也自顾自地沉默着。 屋内虽是有红绡悬置,锦裘铺地,却让人觉不出半点暖意,苏清清掌心生汗,纤纤玉指不自觉地收了回来,由掌变全,指腹摩挲着掌心,凉意阵阵。 手中生汗,这本是弹琴人的大忌,可苏清清这时不知怎么的,只觉得心中惶恐,好像置身于牢房之中,四周已不是什么锦缎红绡,而全是沾满鲜血的骇人刑具,怎么也无法平静下来,身子一颤,竟是低下了头去。 叶枯见她如此紧张,不由得笑出声来,道:“你这么害怕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你叫苏清清,是也不是” 苏清清点了点头。 “我恰好认识一个人,模样呢与你一模一样,名字呢也与你一模一样,就连弹琴的事上,与你也是一模一样,你说这巧是不巧” 苏清清似是惊了一下,沉吟良久才嗫嚅道:“应,应该是巧,巧的吧” 叶枯撇了撇嘴,漫不经心地问道:“那你是怎么被抓到这虹仙楼里来的”这种接人伤疤的事问的虽然不妙,可真要说来,这话问问青楼里讨生活的姑娘也没什么,只会当做是一种别样的趣味,谁会,谁又敢去深究呢。 苏清清“啊”了一声,是没想过叶枯会这么问,霎时间脑中竟升起一阵绞痛,她情不自禁的痛哼出声,闭目不语,长长的睫毛不住的颤抖。 璃渃只以为是戳中了苏清清的痛处,皱了皱眉头,“叶枯,你到底想问什么都是过去的事了,你难道要把她祖宗十八代都翻出来,问个”叶枯一见到苏清清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与跟她相处时截然不同,至于究竟是哪里不同,璃渃也说不上来。 叶枯淡淡瞥了她一眼,璃渃顿时如遭雷击一般,后面的“明白吗”三个字怎么也说不出口,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只觉得刚才在叶枯的眉心间闪出一道妖异的光芒,像是小时候听过的仙人神将。 “唔”苏清清整个人伏在桌子上,头埋在臂弯里,有些不对劲。 “去门口帮我看着点儿,别让人进来了。”叶枯一边向璃渃说着,一边抬手覆上了苏清清的后颈。 璃渃本不是愿意被呼来喝去的人,可叶枯这话说的轻柔,没什么吩咐的意味,再加上当才那一瞥实在是让她心中震撼,这才乖乖地起身去了。 虹仙楼里的要么在忙着赚银子,要么就在忙着寻欢作乐,哪里会有不开眼的闲人敢来打扰,璃渃偷偷瞥着叶枯那边地动静,竟发现叶枯难得一脸专注,凝视着他面前的人,因为角度的问题,璃渃见不到叶枯手上泛出黑白阴阳,只是觉得他有些神秘,透出一股玄之又玄的意味来。 不多时,叶枯收回了手,趴在桌上的苏清清只一动不动,似是睡过去了一般。 “分明没什么异样,但怎么偏偏就不知道曲屏的事情,是被种下了道印的缘故吗,还是世间真有这么巧的事情” 叶枯心中满是疑惑,正思索间,却听见外面有几声惊呼袭来,紧接着就是几句话喝骂。 虹仙楼这种地方本就是乌七八糟乱的不行,他现在一门心思只在苏清清身上,哪里有闲工夫去理会这些闲事。 “砰!” 正想以玄气将这些嘈杂都挡在外面,却不料那木向里一拱一弯,还好这门的质地着实不赖,这才没有被直接轰开了来。 第一百五十八章 赎身 “砰!” 房门被轰地一弯,直让站在门后不远地方的璃渃吓了一跳。 她说是在门口望风,可根本就没想到会有人敢来打扰,大半心思都放在了叶枯那边,这一下直让她连连退了几步,好不狼狈。 有个女子声音道:“没长眼睛吗连刘少都敢撞,真是活的不耐烦了。”呵斥罢了,转出一种娇媚声音,道:“刘少,您没伤着什么吧”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就算真伤着哪里,见了你不也全都好了但我今天真是倒霉,清清姑娘没见着,又被这撞了一身灰,真他娘的晦气。” “啊哟,刘少息怒呀,清清姑娘没见着,可不还有胭胭陪您么,您这心里眼里,难道就一点没我哼,刚才那些,那些话,可都是假的,只是为了哄我开心”这也是个女子的声音,只不过与先前那位不同。 “我的美人哟,你看你,瞎想了不是吃醋了不是来让本少爷看看有没有撞到哪里,可心疼死我了。” “这儿有点疼,还有这儿,唔,刘少” 这几声或是娇媚或是浪荡的话语直让叶枯听着感觉腻得反胃,眼下苏清清也趴在桌上人事不省,他正是心烦的时候,揉了揉太阳穴,只想冲出去那两人调情的嘴给撕了,手给剁了。 “还愣着那干什么,还不过来给刘少赔礼道歉,人刘少大度不跟你一般计较,你可不能失了礼数。”那位先前呵斥过的女子又开口说道。 “噔咚!” 门口一阵响动,似是有人从地上站起,却又马上跌了回去,痛呼出声,那声音只脆脆的,好似幼莺婉转,敲在人的心弦上。 “你这小丫头,在刘少面前装什么可怜,”中间夹杂了一阵脚步声,这呵斥的声音似是离叶枯的雅间近了些许,又道:“装什么可啊,血!流血了!” 门外又是一阵响动,似是因为见了血有些慌乱。 “慌什么慌,谁还不知道血是红的似的,还不赶紧给我滚,你们这虹仙楼是怎么搞得,养个这么不开眼的小丫头,还被我弄得挂了彩,今天真是晦气到家了。”那刘少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虽然是骂骂咧咧的,可其中也藏着些懊悔的意味,似是对一脚把人踢成这样有些过意不去。 叶枯听到“小丫头”三个字,心头一跳,这才后知后觉地知道那撞在门口的竟就是先前那位在门槛上绊了一跤的小婢子,毕竟是他让请来的人,哪里能看着她在外面受人欺负。 “谁让谁滚呢这么大的口气。” 估摸了一下位置,叶枯只缓缓推开了半扇门,瞥了一眼,只见不远处另一雅间的门口站着一男一女,女的倒也算是标致,那男的便有些矮胖,好在这小胖子年纪还轻,模样看起来也就没那么骇人,两人站在一块儿也就显得没那么古怪。 艺名绿绮的女子就站在叶枯一侧,满脸惊恐,手上带红,是她方才想把那小丫头从地上揪起来,这才让血溅到了手上。 在另一侧则是一个小小的人蜷在地上,一只手撑着地,另一只手颤巍巍地在脸上抹着,不怎么干净的衣服染了血迹,地上有六七点殷红。 “哒” 当叶枯俯下身子时,又有一颗血珠滴了下来,掷地有声,这小丫头的额头被磕破了,泪花只在眼眶里打转,许是嫌这血太脏了,连眼泪都不愿与其同流合污,非得等到它流干净了才肯出来不可。 好在只是皮外伤,不至于伤筋动骨,叶枯拍了拍她那瘦削的胳膊,那小丫头只觉身子一热,脸上浮出一抹惊讶来,霎时间瞪大了眼睛盯着叶枯猛看,一下就记起了这位公子也是一位贵客,只是他好像心不坏,帮自己止住了痛。 她见叶枯贴得这么近,下意识地就想起身行礼,却一下扑在了叶枯怀里,是额头上不疼了,可那小身子却还酸着。 这眼睛一睁大,泪水自然就更流不出来了,她只别过了脸去,不敢正眼看叶枯,脸上被血水染的有些红。 叶枯双手把她搂在怀里,也不嫌弃她身上脏,顺势就把这小丫头打横抱了起来。这可大大在那小丫头的意料之外,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把眼睛放在哪里,那边是刘家的那位少爷,这人还好,至少比那些蛮横不讲理的客人好的多,这一边是叶枯的胸膛,这人可不坏。 两相权衡,无奈,她只得把脸埋进了叶枯的臂弯里,低声嗫嚅道:“不,不是我,是他突然开门,我不知道,就,就撞到他了。” 叶枯埋下头,像是在逗一只猫,道:“是,是,不怪你,告诉我,你是怎么一头撞在这门上的” 好像是叶枯挤占了地方,小丫头只把头埋得更深,却不说话了。 就在这一时半晌的功夫,那刘少也是个有点脑子的人,像他这种纨绔少爷别的不行眼力劲却也没那么差,见叶枯从那头号雅间中走出,想必也是非富即贵之人,抱拳一礼,先报了自家姓名,言语中并无倨傲之意,又道:“阁下是” “我姓叶,你不妨想想,北域有几家姓叶。”叶枯呵呵笑道,“这小丫头是我让喊过来的人,你这样又打又骂,未免也太不给我面子了吧。” 刘家少爷正疑惑北域到底有几个叶家,他只把叶枯往高处想,可碍于自身家世眼界有限,一时倒也想不到北王府那边去,却也不敢掉以轻心,心道自己来虹仙楼是来喝花酒找乐子,可不是来树仇家的,只笑道:“原来是叶兄。要早知道这丫头是你要的人,我说什么也不会不会这么做,这样,叶兄今天在这里花的银子,全算在我身上,权当赔礼,兄弟你意下如何” 叶枯方才在屋里听这人的口气,还以为他是个飞扬跋扈之人,还以为他为了在青楼的姑娘面前撑脸面,非要跟自己干上一架不可,却没想到这位刘家的花花大少爷脑子竟还不坏,会对他这么客气。 伸手不打笑脸人,刘家少爷把姿态放的这么低,叶枯心头虽然觉得好笑,却也不好再计较什么。 就在这时,那老鸨子才带了人“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这老女人倒是会审时度势,早不来玩不来,偏偏是在叶枯与刘家少爷都谈妥了才到,要让她夹在两人中间,那可真是为难。 那老鸨先是点头哈腰地给叶枯和刘家少爷赔了礼,说着自家怎么怎么该死,立马又冲到绿绮身边,揪着她的脸骂道:“小楠年纪轻没个眼力,许多事都不懂,你这么大个人也不懂事吗真是白养你这么多年了。” 这绿绮毕竟已是出落得亭亭有致,而那小丫头却还要养上好几年,她本来是想拿那名叫小楠的小丫头开刀,给刘家少爷一个台阶下,却没想到叶枯对那小丫头如此重视,竟是直接抱在了怀里,心知这条路是行不通了,这才马上又调转了枪头。 老鸨子这一拧一扭可不是做戏,手上的力道可是不小,绿绮不敢反抗,脸上吃痛,连连讨饶。 “都知道错了,那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过去给刘公子道歉”老鸨子骂着就松开了手,推了绿绮一把。 只可惜绿绮虽然自幼在青楼中长大,浅尝了世态炎凉,也顺理成章地爱上了银钱,但真要用在自己身上时却又差了火候,不明白老鸨子的“良苦用心”,眼中闪过一丝恨意,但她既不敢恨这老鸨子,也不敢恨何这刘家少爷与叶枯,只好是把这恨意落在了刘家少爷身旁的胭胭和叶枯怀里的小楠身上。 都是下贱出身,凭什么你就能站在别人身边昂着头,我就得卑躬屈膝地为了不是我造成的过错而道歉 只可惜她有心去恨却没胆去做,最终还是不得不低着头情真意切地道声对不起,那刘家少爷对她自是没什么好脸色,只是碍于在叶枯面前,与一个女子计较未免显得他太不大度,挥了挥手,让她赶紧滚开开。 刘家少爷早就后悔了,一是把人踢得磕出了血,二是自己这无心一脚把那小丫头踹到了叶枯的房门上,惹出了这么一尊大佛来,若不是这老鸨子还算机灵,今天他这颜面非得去几分不可。 虽然知道自己家豢养的恶奴武夫都在外面侯着,自己只需一个招呼,便可一拥而上,可不知怎么的,他只觉得不能为了这点微不足道的面子就与叶枯动手。 刘家少爷向叶枯抱了抱拳,这才带着那位名叫胭胭的姑娘下了楼去,他带个把姑娘出楼过夜本是常有的事,不足以为奇,只需补上大把银子,虹仙楼当然也是乐意。 叶枯只微微点了点头,心中将方才那几人的神情动作细细回味了一番,所谓红尘炼道心,大多修士都是先修真气,待真气积累到了一定程度才着手提升心境,这种方法本是无可无不可,只是修为高了,红尘中的许多事情自然就见不到,悟不透了而已。 那位名叫绿绮的姑娘眼中恨意自是逃不过他的眼睛,只可惜这姑娘的一颗心脏了一半,这种人在这世道间最是难处,更可惜的是她还偏偏以为自己那颗心全都脏了。 “你过来一趟。”叶枯叫住了那老鸨子,“进屋里来,跟你商量个事儿。” “公子真是会说笑,什么商量不商量,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就是。”那老鸨子心里正为解决了一件事而长舒了一口气,暗道自己做了这么多年老妈妈的眼光果然是不差,没见刘家少爷都对这位叶公子礼让三分么,今天非得把这位小爷伺候好了不可。 “进来把门带上。”叶枯到了屋内,把怀里的小楠放到床上,吩咐道。 那老鸨子自是连声称好,关了门转过身子,屋里算上她自己在内有五个人,她一眼就看见苏清清正趴在桌上,人事不省,心中暗道:“这怎么才一会儿工夫不见,清清就成这幅模样了” 叶枯指着璃渃,向那老鸨子说道:“你仔细看看,她是谁” 老鸨子顺着叶枯所指的方向看去,惊道:“啊,是你这”她本想骂出口,却一下想到了璃渃是叶枯带来的,立刻改了口,“我之前就觉得眼熟,原来真就是璃渃嘛,叶公子,您的意思” 叶枯向璃渃招了招手,让她到自己旁边来,笑道:“当然是帮她赎身了,哦,还有这个和这个”说着指了指苏清清和蜷在床上,两只眼睛眨也不眨盯着这边的小楠,“一起赎出去,都是你一句话的事,该不难办吧” 第一百五十九章 借古纹窥识海 叶枯搂过璃渃,指了指苏清清和小楠,笑道:“都是你一句话的事情,该不难办吧” 那老鸨子脸色刷的一变,“这,这,这”一连“这”了三声,却还是蹦不出个字来,璃渃也就罢了,逃就逃了,这下不知用什么法子迷了个财主回来帮她赎身,这财主的权势还在那位刘公子之上,比当初害得璃渃家破人亡的那位自是要厉害许多,就算叶枯不来赎人,她也不敢再追究什么了。 可苏清清却不一样,叶枯把她赎走,就好比挖断了她家已经长成可还没有结出果子来的摇钱树,要是换了个人来这么说,她非得让人打断他的腿再扔出去不可,只是民不与官斗,叶枯能让刘家少爷服软,那自是万万得罪不得的人物。 叶枯见她面有难色,知她定是不愿意,呵呵笑道:“怎么了只是找你要三个人而已,我还没碰呢,你这清清姑娘就晕了过去,我这肚子的火可还没熄。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可要是青山都没了,那留再好的柴在山上又有什么用” 老鸨子脸上带着苦笑,腹诽不已,瞥了眼床上的小楠,恶意的想着叶枯是不是有些不良的癖好,嘴上却道:“这,这,公子说得有理,有理,公子对璃渃和清清的好,我都是瞧在眼里,乐在心里,您的眼光那是没话说,这两个人呀都是个顶个的好姑娘,这一时我还有些舍不得” “好了,别絮絮叨叨个不停,我知道你心里不愿意,可没办法,谁让我看上了呢,别跟我兜圈子,直接说个价吧。”叶枯颇不耐烦。 他话音刚落,忽然感觉怀中璃渃身子一紧,突然间意识到自己这么说话未免太过,好像是在买东西一样,心中不禁有些过意不去,改口道:“怎么你才肯让她跟我走” 叶枯也不记得具体给了多少银子,只记着好像是把璃渃身上的银票掏空了,至于小楠,那老鸨子说是没要一分钱,权当是送给叶枯做个丫鬟了,可谁要是信了这话那他就是真正的傻瓜。 璃渃牵着小楠从虹仙楼里出来,满身燥热被夜里的凉气涤荡一空,她只觉得心中悬着的大石头砰地一声落了地,却又感觉心中像是空了一块。 她虽然逃了出来,可心中却也知道多半是逃不到哪里去的,最后的命无非是一顿毒打过后还是得乖乖笑着接客,从没想过自己真有重见天日的一天,只觉得有些梦幻,有些不真实。 小楠被璃渃牵着,她与璃渃不一样,自记事起就没见过爹娘,虹仙楼待她不好,她却从没想过离开,或者说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去想,她见过好多个姐姐被打的皮开肉绽的样子,想想都让她心肝发颤。 “我,我们这是”小楠迷糊着说道。 璃渃看了她一眼,正想说些安慰的话,却瞥见叶枯已经走远了,也顾不得许多,拉着小楠快步跟了上去。 当他们四个人回到宁安城西宅院时,夜早已深了很久了,却没想会在门口被荀梅截住。 “可以啊,叶枯,这三位是谁,不介绍介绍吗”荀梅抱着剑,好整以暇地看着从夜色里归来的人。 叶枯也并未打算隐瞒什么,也不觉得能在神不知鬼不觉之间就让这宅子里多上几个人,何况他自认是问心无愧,很坦然将方才去虹仙楼的事情说了。 “你是说岳师岳丘失踪了” 荀梅显然对叶枯去青楼的事并不关心,仙凡有别,一些在凡俗中人看起来品行不端的事情在他们眼中其实并没有那么严重,换句话说,荀梅并不相信修士能在青楼中找到真正的乐子。 她心中本就为岳丘迟迟不现身觉得奇怪,这番也正是准备出去打探打探,却不料撞见了叶枯,说起了岳丘失踪一事,神情有些凝重,缓了缓,想必叶枯也不会在这种事上开玩笑,将目光转到了他背上,”她就是岳丘口中的苏清清” 叶枯点了点头,深沉地说道:“是她,又不是她。” “别说谜语。”荀梅好看的眉头皱了皱,显然是体会不出那一层深意的。 叶枯把曲屏镇里发生的事向荀梅说了,从依山阁听曲到城郊的小院抓鬼,再到他从曲屏山脉中返回时候的人去院空,只是刻意避开了江梨那对白狐与王家姐妹道印两件事不说,“再遇见就是现在这模样,你也都看到了。” 一旁的璃渃听得一愣一愣的,原来叶枯与苏清清两人是真的认识,想起方才在虹仙楼里时的“多管闲事”,她不禁有些脸红,别开了眼去,不敢多看叶枯一眼,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才好。 荀梅沉默不语,浑然想不到这背后还有这么一番曲折,沉吟片刻,转身向宅子里走去,道:“先进来吧。” 打发璃渃和小楠各寻了自己的住处,叶枯与荀梅一道将苏清清带回了自己那间有些偏僻,需涉水穿竹才能到达的屋院内。 将一个女人放在男人的屋子里终归不是什么好事,荀梅本也不同意,可拗不过叶枯执意如此,叶枯大多时候对大多事情都不在意,荀梅也没想到他会对这姑娘这么上心。 “你看出些什么端倪了么”叶枯站在一旁,隔着一道帘,看着帘子后面一坐一卧的两道身影。 在虹仙楼的时候苏清清莫名其妙就晕了过去,他这关心,一半是为了人,一半是为了事,曲屏一别,虽然只是约摸半年光景,可这中间又像是隔了好多年,苏清清怎么会出现在宁安次城,怎么会入了虹仙楼,又是怎么会失去了记忆。 她像是换了个人,方才虹仙楼中苏清清那副怯生生逆来顺受的模样犹在眼前,在依山阁里敢跟叶枯耍脾气的苏清清不见了,在那城郊小院里敢以死相逼又敢与岳丘对峙的苏清清也不见了,只让叶枯以为是他认错了人。 岳丘对苏清清念念不忘,在宁温的时候也听见了有人说起宁安城中有个新来的弹琴谈的很好的姑娘,眼下他失踪了,那在他失踪之前,可曾去过虹仙楼,找过苏清清么 荀梅面沉如水,收回了搭在苏清清脉上的手,摇着头走了出来,“很奇怪,一切都很正常,她没有修行过玄法,这身子在凡俗中甚至还算的上是好的。” 叶枯知道荀梅说的都是实话,也早预料到了是这么个结果,可心中却仍是有些失望,单手抚着眉心,心中有些烦躁。 这时,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了几声脚步,荀梅听了听,见叶枯那有些丧气的模样,笑道:“是徐客。” 方才叶枯一行人都没有刻意掩饰什么,闹出些许动静也不足为奇,徐客听见屋外异动也出了屋来,循着声响,穿过小竹林来到了这里,见到是叶枯与荀梅,这才放下了心。 三人聚在一处,荀梅将眼下的情况与徐客说了,徐客看了眼躺在床上的苏清清,道:“你们说清清姑娘身体一切正常,那可不可能”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你是说,神魂”叶枯猛然一惊,他只以为苏清清是个凡人,所以从没往这方面想过,毕竟只有化境的修士才有资格开始接触神魂之道。 虽然知道苏清清被种下了道印,可江荔也不过是凡骨七品的修为,这只大白狐虽是入了鬼道,做了鬼魂,可真要论及神魂,她只怕也是一知半解,要不然也不会受制于王初暖了,更别说是经她之手种下的道印,那道印之威究竟如何他是不知道,可江荔那点道行自也不被他放在眼里就是。 眼下见到苏清清记忆全失,昏迷不醒,再由徐客这一说,叶枯只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他浑身一震,沉声道:“她没有修行过玄法,若是要窥其神识魂海,我害怕会伤到她。” 精气神三者总是一体,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凡骨七品种下仙根之后,修士不仅有一口本命入丹田,那瞬间的明悟也会让其神魂第一次升华,仙凡之别,可不只是说说而已。 “你能深入她的识海”徐客有些吃惊,只有从化境开始,修士才会开始对神魂有所接触,譬如搜魂一术,便是需要化境的修为才可施展。虽说如凌云逸,阎昊之辈仍在凡骨九品神魂已是不弱,可却从没听说能窥探他人识海的。 荀梅一直觉得叶枯神神秘秘地,岔开话题,道:“这你无需担心,我曾修行过一种术,或许可以护住她的神魂。” 叶枯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却也没有多说什么,点了点头,来到了苏清清身旁,双眸中忽有神秘的纹络闪烁,像是在回想着什么。 他抬手在虚空中勾画,黑白从叶枯的之间淌出,渐渐成了一枚谁都没有见过的“纹”,这一枚“纹”几近虚无,不似实体,从黑渐渐转白,又从白渐渐入黑,透出一种古意。 荀梅与徐客细细端详着这一枚“纹”,在古灵时也曾有人讲解过道纹,并不是希冀于让他们现在就能刻画道纹,只是意在帮助他们悟法悟道,两人已是见过了不少道纹,只是叶枯勾勒出的这一枚“纹”却让他们感到陌生。 那是一种时间上的陌生,这一枚虚幻的“纹”好像是一件古物跨越了岁月长河之后投下的影迹,并不真实存在。 “荀梅。”叶枯缓缓睁开眼,眉心间不再如往日般有灿灿金芒跃动,反而是转出了一黑一白两道朴素的颜色。 荀梅收回了心神,背后那把剑不知何时已横在了身前,她并指在冰蓝的剑鞘上一抹,房间中骤然泛出一阵寒意,同时,一把透明的冰蓝色小剑悬在了苏轻轻的额头上,冰蓝色的光晕荡漾开来,整个屋子中都被这一阵冰蓝所充斥。 虽是剑锋悬在苏清清眉心,可叶枯并不担心,荀梅与苏清清素不相识,哪里会有什么仇怨,自然更不会加害于她了。 那一枚“纹”似是一座桥梁,沟通了叶枯与苏清清的识海,说到底,叶枯也不过是凡骨境界的修为,未经过化精、化气两个境界,任谁来了都不可能做到神魂离体,自然也就无法隔着肉身这一层屏障窥探他人识海了。 良久,荀梅脸色有些发白,悬在苏清清上方的小剑不再那么凝实,冰蓝色的光芒也黯淡了许多,忽然,叶枯眉间黑白齐齐收敛,定于虚空中那一枚神秘的“纹”也快速黯淡,眨眼间便消失不见了。 叶枯长舒了一口气,一旁,荀梅的脸上是遮掩不住的疲倦,他心中感激,诚恳道:“多谢荀师姐出手相助。” 荀梅霎时收了玄法,摆了摆手,似并不在意,“直接说重点吧,你都看见了什么” 第一百六十章 围宅 世人常言三花聚顶,人有三者,曰精气神,所谓的聚集顶上三花便是聚此三者。 化精、化气两重小境界,一者对应“精”之一字,说白了便是血肉之躯,肉身之力,一者对应“气”之一字,是要修士进一步打熬那一口本命真气,借这一口本命真气滋润四肢百骸,奇经八脉,以求肉身完满,为之后的化神一境打下坚实基础。 而要神魂离体,或是遨游天地,或是下幽入微,不同于神识化剑伤人,要做到这两点非得要化神境界不能为,而要窥探他人神魂,便非得要分出一缕神魂进入到那人的识海之中不可。 叶枯尚不到化境,除了需亲手接触到那人的肉身之外,还需要借助那一枚古老的“纹”,并且不可长久,若神魂久失其位,未经历化精与化气两重境界得道肉身便有枯竭的危险。 试想你神魂飘荡在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肉身变成人干,天地无归,茕茕孑立,那种滋味可不大好受。 叶枯揉了揉眉心,只感觉有些酸,苏清清的魂海与修士想比要脆弱上许多,叶枯不想伤她,自然也要谨慎小心许多,沉吟片刻,理了理思绪,解释道:“说来话长,这事还得从曲屏镇的时候讲起,那日在依山阁,便是她那顶上灵光中有异样才引起了我的注意。” 寻常人头上那一点灵光均是淡蓝色,若是感了风寒,惹了病痛时方才会被一层灰蒙蒙薄雾罩了,而到了病入膏肓、回天乏术之时才会如同天狗吞日一般被漆黑的壳包裹,生不出半点光亮来。 只是无论这蒙蒙灰雾气还是“天狗吞日”都是在这一点灵光之外生出的变化,断不会让这一点灵光从内里变了模样,而苏清清却是在这灵光之中,由内而外,生出了一点红晕。 在曲屏镇中遇见时,这生了红晕的灵光却还在苏清清的头顶上,虽然妖异,却并未怎么影响到苏清清的生活,一言一行均无异样,而现在她头顶的那一点灵已是不见,方才叶枯分出神识进入她魂海之中,这才发现那一点灵光竟是定在了苏清清的魂海上方,拳头大小的一团,鲜红渐沉入暗紫,透着一股诡异森然的味道。 化神境界的修士所修便是要让顶上灵光入体,照耀幽路,以求通辟幽府,臻至通幽境界,可化境修士引下顶上灵光,无一例外,皆是存于丹田之中,决计不会行差了地方入了魂海之内。 “不能解决吗以你在神魂一道上的造诣,要在不伤及她神魂的前提下剥离灵光中的异样,想必算不得什么难事吧”荀梅盯着叶枯,眼含深意。 五行主神识之法是叶枯的根本,他从未对任何人讲过,他也不认为凭荀梅便能看穿了去,所以也没有多想,只苦笑道:“你也太高看我了,不知症结所在,怎么可能对症下药,我终究也不过凡骨境界而已,能够进入她的魂海已是不已,要想在里面兴风作浪可还差了些。” 若是换了别人,他大可以金行入神识,不管那人死活,先就一剑斩过去,且不说那顶上灵光中的紫红能不能被斩灭,但这人的魂海定会碎裂,神识化作的海水决堤四溢,人就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傻子。 荀梅见叶枯神色疲惫,心想:“是啊,叶师弟说的也不错。我只一直看他不透,便觉得他有些高深莫测,就当他无所不能,倒是我想错了。”嘴上却“哦“了一声,道:“岳师兄生死未卜,我们,我们” 三人一时都只感觉束手无策,眼下的事情似是成了个死结,岳丘失踪下落不明,苏清清也不省人事,只有叶枯看起来像是走了一回桃花运,出去走了一遭就捡回来了三个妙龄少女,虽说找到了苏清清算是立了一功,可仍旧对他这寻花问柳只行有些不满。 其实她本不觉得叶枯去青楼便如何如何,只是荀梅心中烦躁,非得要找个宣泄的口子不可。 荀梅虽性子清冷,但毕竟也只有十几岁的阅历,修为在同辈中算是出众,可于涉世一道上便浅了许多。 她自幼便长在古灵山门之中,接触到的也多是修士,师傅、师叔,师兄、师弟、师妹,相处时也多是讲礼讲节,荀梅天赋异禀,这十几年走的都是一帆风顺,极少有不称心如意的时候。 十几年来,她仅有的几次下山也都是似那回宁安收徒一般跟随着师门长辈,从未自己孤身闯过这片天地,熟料这一回她初次行走世间就遇见了这样棘手的事情,心中便难免有些失落,再加上方才耗费心神维持玄法,心里就更觉得烦累。 前路云遮雾绕,荀梅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境况,这彷徨起于心头,一时间竟有不可收拾的意味,可她却不愿在叶枯与徐客面前显出软弱的一面,所以就绷着一张脸不再说一个字。 徐客见到荀梅这副模样,不自觉地也跟着有些沮丧,几次想开口劝说两句,可话到嘴边却都又咽了回去,也是吐不出半个字来。 “先回去休息吧,明天再来想这些烦心的事。” 失意散场,叶枯来到苏清清身旁,她只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好看的眉宇间没有半点褶皱,全身放松,呼吸匀称,看不出有半点痛苦,一副安逸舒适的样子。 “你说你是不是装的” 叶枯忽然想到在他动身离开曲屏镇的前一刻,苏清清曾来到依山阁找过他,求他帮忙,那时他只一心想着苍霞乙木卷,想着怎么见到上官玄清,还要怎么摆脱凌家的追杀,全然顾不上她。 若真要明明白白的盘清其中枝节,其实苏清清如何,是晕是醒,是在曲屏中卖艺还是在虹仙楼里卖身,与叶枯本来是一分钱的关系都没有,但或许是源于男女之间那点亘古不变的东西,叶枯只觉得在自己面前的只是一个姑娘,最关键的还是一个好看的姑娘,他便不禁觉得有些心痛,又有些自责。 心想:“那日苏清清来依山阁求我,想必在那时候她就知道,或者说隐隐约约感觉到有什么不好的变故要发生在自己身上了。什么苍霞乙木卷,什么修行,都他娘的都是借口,我就是只怕了凌家围杀,只顾了自己逃命而已。” “苏清清变成如今这幅模样,根本的缘由多半还是在那道印之上,这道印竟能让顶上灵光生出如此异变,连我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这道印该是王初暖所留,我却没有把这一段事讲给荀梅他们俩听。” “王家姐妹潜入古灵谋苍霞乙木卷,杀了那么多人补充小拇指湖底阵法情有可原,可为何要对江荔和苏清清下手那王初暖看似是背后捅了王初晴一刀,这亲生姐妹又同生死共命运这么多年,究竟有没有反目还得两说。” 叶枯在出古灵时遇见了一头鱼妖,从那头鱼妖的言行,这姐妹两人似是在为妖族办事,可自古夏皇朝建朝以来,妖族便于于古夏销声匿迹,他在北王府的中曾读到过,说妖族被拒于北域之北,西域之西,东域之东,南域之南是那道天堑天河所在,天河之中没有生灵繁衍,妖族自也不可能在那里生存。 他又想:“曲屏山中多妖兽多成了精,像那一条青鳞蛇和那次石场兽潮中遇见的妖兽,那石场也多古怪,眼下古灵大长老又说曲屏中藏有一桩仙缘,还派出了岳丘与荀梅这等才在宗门大比中出尽风头的核心弟子来寻,该不是无的放矢才对,可那胖道士却又说宁安次城中有大宝贝” 事有百绪,格外纷乱,当局者总是难以理清,叶枯只觉得自己不知不觉被卷进了一桩大事里面,只这件大事不是哪个人或者哪方势力的阴谋。 阎昊、赤羽生、凌云逸皆是无双天骄,各自为战,却都喜欢将“大世”一词挂在嘴边,所谓大世,人人皆都不能置身事外,但各自如何参与,又在这场大世中扮演什么角色,却各自迥异,不可一概而论了,只不过这些都是后话,按下不表。 叶枯就在苏清清腿边闭目打坐,养足了精神,站起身在房中踱步兜了几个圈子,见窗纸渐明,知是天色快亮了。 “我好像是才说烦人的事情明日去想,却不料这明日来的这么快。” 他已是看了苏清清许多眼,这时候却又不自禁看了她一眼,心中只想她要是一直不醒,又该如何安置她才好呢。 “砰!” 一声巨响,借着便是无数点细碎的脚步声,叶枯听在耳朵里,正奇怪发生了什么事,便听到有人大喊道:“官府有命,查封此宅,宅里的人全部抓起来,押会牢里去,细细审问!” “给我搜!” 岳丘置办下的宅院外已是有不少人聚集于此,又有大队大队仪容整肃的官兵,也有许多赶来看热闹的街坊百姓,百姓们皆是议论纷纷,不知道这一户人家犯了什么天大的事。 “平时都没见这宅子里有人出来过,我还以为没人住这儿呢。” “那是以往,这几天可不就来了几个人住在这里么,昨天我还看其中一个人从虹仙楼里带着姑娘回来呢。” “你咋知道他从青楼回来,哦,莫不是” “嘘,这话可千万别传到我家那位的耳朵里。” 第一百六十一章 上门 “是你们自己送上门来的,可怪不得我。” 宅院中嘈杂不断,窸窸窣窣乒乒哐哐地响个不停,叶枯本就心烦,这些人二话不说就闯了进来,放开了手脚大肆搜捕,还说什么要把里面的人全部押回大牢中细细审问,他好歹也是北王世子,从小到大从未受过官府的气,两相重叠之下自然就更是恼火。 叶枯来到院外,这一处院落地处偏僻,那些官兵似还没有寻到此间,心想:“我要是出去,自己是可以打个痛快,可万一又有人找到这里把苏清清抓了去,少不了又是一番折腾,那可就太不好了。” 这么想着,叶枯便将就着在台阶上坐了下来,那些人找到这里来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叶枯这么想,却是只顾及了苏清清而全然没有管璃渃与小楠两人的死活,她们两人是单独寻了一间院落栖身,小楠不用说,在虹仙楼里都是被欺负的,只凭璃渃那点不如品级的三脚猫功夫,自然只有被抓去的份儿。 “哗啦啦” 片刻之后,有一阵水声入耳,想必是那些人淌过了那道小溪,再是片刻之后,便见到有人出现在竹林小道之上,个个都是衣甲鲜明,腰配刀剑,衔枚疾走,步履稳健,与一般官府里的差役、捕快大不相同,做的虽是抄家搜舍之事,总是这些差役顺手牵羊,捞些油水的时候,可这些行动间却没有无半声呼喝,半点笑语。 “是古夏的军队!这是怎么回事” 叶枯还以为只是寻常官府差役办案搜宅刮院,却不料竟是军中来人,心中着实有些吃惊。 古夏疆域广袤,多有人力鞭长莫及之处,故而也只是在各座次城及以上的城池中驻扎有军队,这军队独立于当地的官府之外,不受其制约调度,只遵上层将令而动。 往日大大小小的公案,小到偷鸡摸狗的蒜皮小事,大到如宁温城中刘家满门被灭,都不可能惊动得了当地驻军,说到底,这些不过是古夏国内的“小事”罢了。 古夏毕竟是以修士为尊,而各地官府里的官多是官,而外派驻扎的武将则身负修为,入了道途,自是多不屑于与那些凡胎官交往,那些官每每有所巴结,可凡人又能拿的出什么让仙人看得上眼的东西 这些在寻常人眼中看来的“大事”,在修士眼中又算得了什么,自然是无心去管。至于争权夺利就更是天大的笑话,且不说凡俗中的权对于身为修道之人的武将而言有什么好争的,单是武将一身玄法修为,那些官又拿什么去争一掌过来打也给你打死了。 武将军队本就懒得管这些凡尘中事,彼此间自然也是井水不犯河水,谁都不去招惹谁,只是一者是不敢招惹,另一者是不屑招惹。 “这些人行动间看似是散沙一盘,可隐隐间却互成倚靠,一触即发,难道岳丘是犯了什么天大的事,被抓到了军中去么不好!荀梅他们不知道其中究竟” 叶枯倒不是怕她与徐客打不过而吃亏,军中士兵自然也不可能个个都是修出了真气,纵使几百个人一拥而上也不见得能留下一位凡骨九品的修士,只是与古夏军队动手,这名声上传出去可是非同小可的事情。 荀梅与徐客涉世未深,只怕是不知道其中的利害,辨不清这军士与差役的区别。 在他思绪翻涌间,那队军士已是穿竹而过,将这处小院团团围住,由一个小队长模样的人带领着冲将进来,见到坐在台阶上的叶枯,也不多话,齐刷刷抽出兵刃便要上来拿他。 “轰!” 这时,大宅中的别处忽有一阵巨响,叶枯心中暗暗叹了一声,响动传来的方向又冰蓝神芒一闪而没,是冰天雪地,白雪飘落。 只是这冲进叶枯院落的军士像是没听见这一阵动静似的,没有一个人偏头侧目,拿着兵刃就冲了过来,大有叶枯一但反抗便要手起刀落取他性命之意。 “罢了,既然荀梅都动了手,那我只要不伤他们性命,打他们一两下该是无妨。” 有黑白阴阳覆手,不见叶枯起身,一晃之间便出现在了那小队长模样的人身前,那人眼中闪过一抹惊色,显然是想不通叶枯怎么会突然到了面前,手上却是不慢,毫不迟疑,反手一刀劈下,便向叶枯头顶砍落,叶枯不闪不避,黑极阴气覆手在刀身上轻弹了一记,清脆的刀吟伴着一圈圈黑色的波纹震荡开去,所有冲过来的军士身形霎时为之一滞。 “咔” 断裂的刀身落在地上,撞出一阵当当当的声响,叶枯弹刀的手往前一探,身子纵起,如展翅大鹏,抓住那七窍流血小队长的背心,顺手一甩,将他摔了出去,将一排冲杀过来的军士午全都撞倒在地。 众军士这时从弹刀刀吟中恍然回神,皆是觉得胸中郁郁,耳膜生疼,但见得那一排军士被队长撞倒,却都是血气上涌,大喝:“大胆逆贼,反了,反了!”包围在院落外的士兵也纷纷抽出兵刃冲了进来,霎时便是银光满目,亮刃生寒。 “正合我意。” 叶枯心中有些烦闷,本就想借机宣泄一通,见对方一拥而上,不禁笑出生来,索性也就不用玄法,只将太玄阴阳气分黑白二色覆于双臂,一如黑龙恶蛟,一如白龙冠天,缭绕而上,冲入人群之中。 出拳劈掌间,闪转腾挪时总有一个或数个军士倒地,那一抹黑白动的不快,却总是恰到好处,要么便是避过了劈斩下来的刀剑,要么便是击在那衣甲整肃军士的身上。 叶枯本以为一拳一掌揍在人身上会是十分痛快,就像是在打一个个会动的活沙包一样,只是每每都不敢用上全力,黑白收敛于手臂上,不敢吐露锋芒,渐渐便也觉得无趣,手上一缓想说些什么,可这些军士却哪里会给他开口的机会。 无奈之下,叶枯一掌横推,黑极阴气化成一只大掌拍下,将身前的军士全都笼罩在内,压倒在地,他身入游物,脚下轻点,黑白闪没间便跃到了一丛翠竹之上,立在竹叶梢头,俯视着下方的军士,道:“我犯了什么事儿,你们又是奉了谁的命来这里抓人” 众军士虽然悍不畏死,但也不是没脑子只知道埋头打架的蠢货,见叶枯从战圈脱出,轻飘飘地立在那一枝竹叶梢头,都心知一时半会儿拿他不下。 一个看起来职务比那小队长还要高一些的军官来到最前方,指着叶枯的鼻梁,义正言辞道:“妖族异类,自古便为我人族不容,你们窝藏妖族,犯的自然是叛国叛祖叛族的大罪!” 叶枯心中的惊讶比之见到这些衣甲鲜明的军士时还要盛上几分,心想:“怪不得出了北城一路以来,除了那两头被拍卖的狐女以外便再也没在人世中见到妖族的行迹了。” 照他上一世的记忆来看,他只以为人族与妖族之间仍是和谐共处,妖族可以化形为人在人世历练,人族也可以在妖族中经商修行,取其长处,而不是像这位军官所说的那般,水火不容,不共戴天。 叶枯只觉得这件事非同小可,人族与妖族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闹到如今这个地步,才会让这个军官用上叛国叛祖叛族这样的词。 但那日在土坝村那间庙宇之下,不仅有妖族羽尊枯骨,更有人族羽尊的尸骸,那一座锁住了地龙凶气的大阵上不仅有妖族的符,更有人族的神纹,分明是两方联手布下,不像是一见面就要分个生死的世仇。 “报!”这时有一个军士从屋中出来,叶枯眼睛一眯,苏清清可还在床上躺着,只听那人抱拳向那军官禀报道:“屋里还有一个昏迷的女子,不是,是,妖,妖族。” 叶枯心中突然涌出一阵强烈的杀机,方才有人喊的那一句“通通押回牢里,细细审问”他可还没忘,眼下苏清清的状况实在不宜再折腾了。 那禀报的军士只觉一阵凛然,话说到后面竟有些结巴,话音落下才惊觉背后已是被冷汗湿透了,心中却奇怪自己这是怎么了。听他禀报的军官睨了他一眼,冷哼了一声,似是对他这幅没出息的样子很是不满,说道:“没听见朱统领的话吗,无论男女老幼,一律押回去审问。妖族狡猾,切不可掉以轻心。” “慢着!”叶枯立身竹叶上,质问道:“你没听见他说,屋里面只是一个昏迷的女子,不是妖族吗” 军官按住刀柄,沉声道:“那又如何莫说是她,便是你,也须跟我们走一趟。你们这些刁民与妖族串通,背地里不知都干了多少有害我人族的龌龊勾当,押你回去是给你一次机会!” 叶枯不怒反笑,只是这笑中有股不可捉摸的意味,道:“你凭什么就认定了我勾结妖族,认定我暗地里做了许多龌龊勾当” 那军官一征,顿时语塞,他只知道自己很有道理,却不知道为什么有道理,半晌后,道:“昨日有妖族混迹宁安城中,最后消失的地方就是这处宅院,这你怎么解释” 叶枯道:“昨日我才到这里,晚上又去虹仙楼喝了花酒,妖族在这宅院中消失与我又有什么关系,说来倒是我有个朋友失踪了,直到现在也没个音讯,我非但不是你口中的叛国叛祖叛族的恶徒,而是一个受害者。” 他立在高处言辞是有理有据,先前又独自一人闯入军阵中,只伤不杀,几相叠加之下便自有一番凌人的气势,那军官平日里在军伍之中,军令如山,说一不二,容不得谁反驳,嘴巴自然也就笨了些,被叶枯这么一说,心中拿人的念头虽然不曾动摇,可一时却说不出话来了。 “看你是拿不定主意,也罢,你带我去见那位朱统领”叶枯话到一半,心中忽然一动。 “嗖” 似一丝细不可闻的声音,叶枯探手一抓,黑极阴气闪没,虚空一阵扭曲,生出数层波纹,再看时,他掌中便多出了一支羽箭。 第一百六十二章 黑弓朱全 叶枯立在竹叶梢头,这位置算不得多高,却算得上打眼,活脱脱就是一个箭靶。 他向着宅邸进门的大院中望去,只见一位二十出头,身着鲜红战甲的男子正做引弓之势,见叶枯抬手间便握住了见羽箭,脸上有些惊讶,只很快就变成了笑意,收起了那把泛着黝黑光泽的长弓。 叶枯神情淡然,黑极阴气在掌间翻涌,那支普普通通的羽箭霎时便化作了灰烬,从竹叶的缝隙中撒下,落在他脚下那些军士的头上。 那军官见叶枯徒手接住了那支羽箭,眼睛都快要瞪了出来,宁安驻军中谁不知道朱统领少年有成,箭无虚发,但凡从那把黝黑长弓中引出的羽箭,职中皆是会钉在敌人要害之处,那可是将军都要赞叹一句“少年骁勇”的人物。 军官方才见叶枯从这几十人的军阵中冲了个对穿,虽是悍勇,却也不怎么放在心上,一来此处地方狭窄,军阵施展不开,二来这等事寻常凡骨七品修出本命真气的修士也能做到,以前也不是没有对付过这种修士,一次不行那就再派人围攻便是,任你再如何,只要脱不开身,早晚都有力竭气衰的时候。 这等徒手接下朱统领羽箭的本事,围攻叶枯的军士们无一人见过,心中俱是震撼,竟连这飘落的灰烬都忘了去躲,让这漆黑的尘弄得满身都是。 “那崽子要我的命啊。” 叶枯跃下竹叶梢头,看向这些军士的眼中满是杀意,要是他方才没有觉察出那支羽箭,或者是再慢上些许,现在落到地上的便是他余温尚存的尸体了。 这些军士纵使心知不敌,却仍旧是没有一人退缩,只手执兵刃,脚下碎步移动,欲要结成阵势迎敌,只可惜叶枯不是君子,断不会等到这阵势成了才动手。 双臂上黑白玄芒吞吐,似是燃烧着阴火与阳炎,叶枯眸沉如水,杀机皆敛,身体前冲,速度暴涨,与方才简直不可同日而语,眨眼间便来到了那军官身前。 “他这是什么速度他先前没用全力!“那军官心中大骇,瞳孔放大,只见到这比朱统领还要年轻的少年向他咧嘴一笑。 “咔!” 叶枯自认做不到微笑着杀人,所以就狞笑着拧断了这人的脖子。 “嘭!” 那军官的尸体上突然升起一股黑色的火焰,眨眼间便将他整个人都包裹了进去,这黑色火焰并不炽热,反倒是有让这片小天地中浮出一丝凉意,是阴火焚驱,叶枯心好,没有用阴火灼烧其三魂七魄,让这人存了转世投胎的希望。 其实他是不想让这这些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苏清清还在里面,要是万一她突然醒过来,听到动静出了屋来,见到这满地或是胸口凹陷或是脖子被拧断的尸体,只怕又要马上被吓晕过去。 若是曲屏时候的苏清清,那定然是不会被吓晕,就算再害怕,也会拿着那把破剪刀抵着自己的喉咙,说着威胁不准叶枯靠近的话。 叶枯身入游物,这些军士战阵未成,在他眼中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身形如鬼魅般在人群中穿梭,闪烁着漆黑光芒的阴火与刺目灼人的阳炎竞相绽放,好似一朵朵转瞬即逝的烟花,只这烟花非黑即白,称不上绚丽。 倒不是这些古夏的士兵不堪一击,只是他们战阵未成,看似是一群人合而攻之,但每每对上叶枯却与一对一单打独斗没什么区别。 片刻后,场中便只剩下了两人,一个是叶枯,一个则是刚刚向那军官禀报屋中情况的士兵。 黑白乍收,叶枯重新出现在这士兵的眼前,对于这些凡人而言,身入游物之境后他们根本无法捕捉到叶枯的身形,只见到黑白恍惚,同袍便纷纷被黑白两色火焰吞噬,这时单方面的屠戮,只让人心生绝望。 那士兵眼睛瞪得铜铃也似,见叶枯“突然出现”,瞳孔便猛的一缩,想的却不是逃跑,反而“刷”地一声抽出腰间的军中制式大刀便冲了上来,却是想要跟叶枯拼个鱼死网破。 倒不是他有多勇敢,多么在乎尊严而将生死都置之于度外,而是他见叶枯出手诡异狠辣,他曾参加过围杀一位修士,见识过这些修道者,这些所谓“仙人”的手段,知道在他们眼中凡人的命不值钱,也知道方才朱统领的那一支箭是奔着叶枯的心脏去的,那叶枯便再没有饶过他的道理了。 “铛!” 手上的刀被一股大力一震,再也握不住,一下掉在了地上,叶枯双手上的阴阳黑白已没,是他震落了大刀便收住了手势,止住了身形。 这军士一张脸顿时胀得通红,一半是因为心中恐惧,一半却是因为受到羞辱,叶枯打落了他手中兵器却又迟迟不肯动手取他性命,他只道是叶枯刻意为之,吼道:“你他娘的要杀就杀!” 叶枯像是没听见他那满口脏话一样,挥手间,黑极阴气一拂,直接将这军士拍飞了出去,“砰”地一身撞在了院墙上,却并没有取他性命。 他随手在院落中布下了一个小禁制,这类禁制并不复杂,但凡是修出了真气的修士基本上都会几个 这禁制是为了防止苏清清被人打扰,并无半点杀敌伤人的本事,随后叶枯便向着大门口走去,想要会一会方才那放箭的人。 不多时,叶枯便来到了大院,在路上时,仰头便见着不远处漫天霜雪渐渐沉寂,他在这一段短路上也顺手解决了不少人,只这一回没有像之前那样将这些兵卒都烧成灰烬,而是每杀一个便将尸体抛向前院。 待他来到前院中时,只见横七竖八的尸体铺了一地,全是他方才丢过来的人,挑衅意味十足,院中鳞甲森然,列队而立的军士无不是杀气腾腾,目光似一柄柄尖刀,直欲把叶枯扎个对穿。 宅门外满是军卒,看热闹的百姓都被赶到了一旁,从这里是看不见了。 而方才射出那一箭的朱统领,一身红袍战甲,擎弓在手,面色阴郁,叶枯每扔过来一具尸体,无疑就是在他脸上重重地扇了一巴掌,这朱统领身材高大,黑发如瀑,眸光似箭,整个人身上散发出一股凌厉的锋芒,让人肌肤刺疼。 “光天化日之下,杀我古夏士卒,其罪该株九族!”被称作朱统领红甲少年缓缓开口,他手中长弓泛出黝黑的光泽,弓的两端是两头狰狞兽头,那薄雾般的黝黑便是从这两处兽口中吐出,绝非凡品。 叶枯见到这把长弓,没由来的涌出一股熟悉的感觉,只眼下也没有工夫让他想太多,听了这红甲少年统领的话,心想:“诛我九族,便是你顶头上司来了都不敢这么说,什么朱统领,我看是猪统领还差不多。” 只是行走在外,叶枯与上官玄清两人都从未想过靠自己身世压人,上官玄清那边不清楚,可叶枯这里想证明自己的家世却真是一件难事。 “你这人真是不讲理,难道只准你们杀人,不准我杀你们么”叶枯笑了笑,靠在檐下的立柱上,扫了那些严阵以待,只等人一声令下便要杀过来的军士一眼,“你说这里藏匿妖族,又说住在这里的人与妖族勾结,可有什么证据” 那朱统领本名朱全,若是先前叶枯接下了他那一箭是勾起了他心中的战意,那么而后飞来的一具具尸体则是让他恼怒不已,军队乃代国执法,行天子权柄,朱全心中怒意不单是为了自己颜面受损,更是因为叶枯的嚣张跋扈,无法无天。 他之所以一身红甲,便是效仿上虞那位比他还年轻一些的少年武将,心中藏着的那份傲气可想而知。 朱全虽是修士,却早已投身军伍,对于叶枯这等散漫举止很看不惯,冷哼了一声,道:“军行国事,军令在此,便是证据,尔等逆徒今日里勾结妖族为祸我古夏百姓在前,现在又杀我古夏士卒数十人,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叶枯皱了皱眉头,心想:“你不射那一箭我怎么会动手杀人”不解道:“我有没有勾结妖族另说,倒是你说近日有妖族为祸古夏,这却是怎么一回事” “统领,别跟他废话,这些人都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押回去一审,到时候说的才是实话!”朱全身后的军官大声道,列队四周的军士虽不敢多话,但人人皆是目露凶光,不自禁地便齐齐往前逼了一步,叶枯杀了他们这么多兄弟,他们焉能不恨 “刷!” 这些甲士军容整肃,踏步间浑若一人,战甲齐齐一颤,当真有几分震撼。 朱全瞥了那军官一眼,眼神凌厉,那人顿时噤若寒蝉,赶忙退了一步,单膝跪地,抱拳急道:“统领恕罪!” 这军官的行径在军伍中已是越矩,他只是见兄弟被害,一时脑热才把这话脱口而出,心中断是没有要朱全难堪的意思。 朱全本不打算这么快动手,这话一出却是让他骑虎难下,若是答应了,与他原意想悖,若是阻止,难免会让兄弟们心生芥蒂,寒了兄弟们的心。 先前去那边搜查的人马没有回来,不用说也知道,他们已是全被死在了叶枯的手上。 他紧了紧手中黑弓,鹰一般的眼睛紧紧盯着叶枯,他箭术超群,眼力自然也不差,这眼力不仅是在辨人,更是在看人,叶枯地神情似是真不知道,正要说话,天地间忽然浮起一阵寒意。 “哧” 流星般的冰蓝划过从叶枯身旁划过,剑势收止,虚空中氤氲出一层冰气,再看时便见到冰蓝剑鞘斜插在叶枯身前十步开外,地面上已是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向着朱全所在的地方蔓延过去。 突如其来的凌冽寒意让院中的军士皆为之一滞,方才凝聚起来的气势顿时消散一空。 “叮!” 一支黑芒缭绕的羽箭钉在那蔓延而至的冰霜之前,掠地冰霜似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阻,再也进不得分毫。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想要以多欺少直接上就是,一会儿说什么我们勾结妖族,一会儿又说为祸古夏,何必找那么多拙劣的借口” 第一百六十三章 折箭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想要以多欺少直接上就是,一会儿说什么我们勾结妖族,一会儿又说为祸古夏,何必找那么多拙劣的借口” 荀梅从叶枯背后行来,凤目含怒,眼角处竟是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湛蓝而瑰丽。 方才那道冰蓝剑光来的虽快,可若叶枯有心阻止也能把它拦下来,不让这把剑落在地上,自然也便没有冰霜蔓延,箭定阻冰霜的事情了。 “那些人”叶枯试探着问道,方才也有一批人向着荀梅住的地方去了,现在也不见回来。 荀梅染着冰霜的微微扬了扬,道:“死了。”顿了顿,又补充道:“我本没打算取他们性命,只可惜” 她本不是嗜杀之人,虽然心中也认为仙凡有别,可却怎么也不至于不把那一条条人命放在眼里。 叶枯早料到了这个答案,并不觉得意外,只撇了撇嘴。 那三尺冰蓝绽着神芒斜插在叶枯与荀梅身前的地上,冰气凝成实质,从地面那蛛网般的裂缝中渗出,如绸带般飞舞,叶枯心知如今这局面,这事是绝无善了的可能了。 与军队硬碰硬实属不智之举,论单打独斗,这些士卒自然不是叶枯二人的对手,可若让他们结成战阵对敌,那对于叶枯二人可就大大的不妙。 虽说这几十上百人成阵不至于能将两人困杀在内,可两人若是陷在阵中,须得时时刻刻注意朱全的冷箭,一时半会儿也脱不开身去,要是对方援军赶到,这军阵是人越多心越齐,成阵之威便也越大,百人与那时攻守相异,优劣反转,再想脱身就难了。 这军中战阵不同于在北城云嫣楼那几位杀手布下的天狼之位,军中所用,本就是聚蚍蜉之力可撼动苍天大树的法子,大多数的士兵修为都不怎么高明,能修出本命真气的毕竟是少数人,故而绝不可能在战阵中留下如此致命的破绽。 银霜乍起,风雪渐浓,本是朝阳初生之时,灿灿生暖,此刻却有寒风凛冽,呼哧作响,鹅毛大雪,铺天盖地而下,荀梅单手虚按,无数道冰蓝剑气自地面冰缝中冲出,射向披甲军卒。 “铿铿铿铿!” 场中顿时有寒光四射,铿锵阵阵,殷红的鲜血伴着冰蓝白雪飞舞,十几个前一刻还杀气腾腾的军卒顿应声而到! 凡骨九品修出的天象更多是一种修士天赋的体现,除开凌云逸那等不世出的奇才修成万法全通境界之外,凡骨九品天象虽是可由虚入实,让人犹如身临其境一般,可更多的是将天威化入招式之中,本身并没有什么可以伤人杀人的法力。 此前在接引叶枯庄墨一行去往古灵的途中,荀梅于那大河之上,天象一展,万里浮白,千里雪飘,让滔滔河水由动转静,冰封千丈而止流,靠得不是背后浮现的冰天雪地天象,而是将这股天威融于湛蓝剑锋之中,再辅助以一百零八口师门赐予的寒冰小剑,似神针定海,这才一举功成。 此时,荀梅杀人靠的也是剑气锋锐,这些军士身上穿着的战甲遇上修士本就无用,只是在结成战阵之后才可有些许威能,荀梅是领会了叶枯的意思,二话不说直接动手,这些战甲自然难阻冰蓝剑气分毫。 “你们找死!” 朱全怒极,他只以为叶枯两人该有悔悟,不敢再动手,却不想这女逆贼如此大胆,他怒喝出声,不需下令,院中军卒早已杀向两人,朱他凝气成箭,眨眼间便有一支真气凝做的羽箭显于掌间,正要抬手张弓搭箭,抬到一半,便只觉凝箭之手,被一股大力往下一压,再抬不动分毫。 黑极阴气翻涌,深入骨髓的幽寒扑面而来,那按住羽箭的手不似凡人所有。 朱全心中大骇,暗道不妙,来不及细想,真气化作的羽箭在指尖一转,一指轻叩,真气羽箭脱手而出,于方寸间化成一道黑芒,射向叶枯心口。 叶枯轻咦一声,心想:“这朱全倒还不算浪得虚名”钳住朱全的手上黑极阴气化凶兽之形,似恶蛟出于黑潭之中,张口间只见满口獠牙,狰狞可怖,对着朱全的手腕一口咬下,同时他身形一晃,游物境中,那一支羽箭与他擦身而过,奔出如一道黑色的闪电,没向远处。 “轰” 隆隆声响中,叶枯方才立身之处已是一片废墟,羽箭上的真气摧墙毁柱,气浪掀起无数尘埃瓦砾,四处飞扬。 朱全手腕上,似是感受到了那一头恶蛟的狰狞,鲜红战甲好似活了过来,绽出一道道夺目的红芒,直冲恶蛟那张开的大口而去,举弓横扫,长弓似一把大镰刀,黝黑光芒吞吐不定,嗡嗡颤鸣,似是冥蛇吐信。 “砰砰!” 两声闷响,叶枯与朱全身形落定,分立两方,一阵酥麻之感从手臂上传来,叶枯盯着那把横在朱全胸前的黝黑长弓,眼中闪烁着莫名的神采。 “刷” 冰蓝闪没,荀梅出现在叶枯身旁,越来越多的军士穿过大门,翻越院墙闯入了宅邸之中,战阵渐成,战势渐起,荀梅虽有天象护身,可也知道正面与军队冲突胜算渺茫。 “我拖住这些人,你去找苏清清和徐客他们,带上他们,城外会合。”叶枯快速地扫了朱全一眼,向荀梅传音道。 荀梅也不多话,折身便走,她心知在这样形势下,叶枯说的就是最好的办法,正面死磕,对方军中支援只怕正在路上,纵使他们能杀得了百人千人,可对方人数之众又何止千百他们这一方是没有半点胜算。 朱全早已搭箭在手,张弓于外,螺旋般的真气凝于羽箭之上,长弓两端的凶兽头颅开始泛出淡淡的红光,似是一头沉睡许久的洪荒凶兽在苏醒。 叶枯横跨一步,挡在了黑弓之前,不远处,朱全张弓搭箭,兽头上涌出的红芒似薄雾一般向向弓弦上真气凝形而成的羽箭涌去,纯白真气羽箭渐渐被红芒缠绕。 “吼!” 叶枯的耳边似有凶兽在咆哮,音啸似波涛般汹涌而至,他似浪涛中的礁石,露出嶙峋一角,不动摇分毫。 战阵已成,这些士卒自然见不得荀梅逃脱,在她转身离去的那一刻他们就已是按捺不住,冲了过来,但却不敢乱了阵势,行进间整齐划一,踏的地面轰隆作响。 “装神弄鬼。” 叶枯正欲迈步向前,眼角瞥见了一道血光,耳畔兽吼炸做风雷阵阵,他嘴角上扬,离弦之箭于这眨眼之间到了身前,离他胸口不足三拳距离。 “我看你这次怎么躲”朱全鼻尖上是渗出的细密汗珠,眼睛却紧紧盯着叶枯,这一箭他用了十分心思,拉弓引箭蓄势出手,无一不是恰到好处,他不信叶枯还能躲过,他就是要看着这只箭穿透叶枯的心脏。 装神弄鬼的确,装的是判你死刑的天神,弄得是索你命的厉鬼! 叶枯心如止水,耳畔的兽吼、风雷、喊杀都不存在了,“咚、咚”他像是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有黑白覆于两指之上,双指并起。 似是有一声极细微的响动,似黑白蜻蜓点过赤水湖面,赤红真气羽箭听在他胸口半寸处,夹在叶枯两指之间,羽箭上的赤红似蛋壳破碎般寸寸剥落,又似蛇蜕皮般被交缠的黑白取代,叶枯身形似大雁般掠去,退到了身后的,那处方才被朱全手掌的射出的羽箭轰出的废墟之上。 他扬了扬手中被黑白缠绕的羽箭,这只羽箭到底是朱全真气所化,正颤抖不已,极力欲要挣脱黑白玄气的束缚。叶枯微微用力,两指一错,黑白玄气似锋刃般将指间的羽箭折成两半。 朱全想看着他死,那叶枯自然也要当着他的面折断羽箭。 “嗒嗒。” 断裂的羽箭从黑白手指旁落在地上,掷地有声。 “装神弄鬼。” 朱全势在必得地一箭被叶枯两指折断,结阵逼近的士卒心中虽是震撼不已,可阵势、步伐却丝毫不乱叶枯这一声虽然说的轻柔,可因玄法之故,仍是清晰的落在每个人的耳中。 这四个字,却是与叶枯方才说过的话一模一样。 手擎黑弓,一身红甲的朱全并不因这讽刺的话语而恼怒,现在是对敌,一个箭手除了要与对手保持距离之外,最重要的就是有一颗古井不波的心,朱全自是不会为了这点口头之争就乱了自己心境。 叶枯有些讶异,这么短的时间内,这是朱全第二次让他感到意外了,心中不禁高看了他几眼,心道:“果然,不能小看了天下英雄。”他立刻跃下废墟堆,不退反进,周身有一圈若隐若现的黑白浮出,冲阵而入。 相比于在一旁虎视眈眈,伺机而动的朱全,叶枯倒更愿意面对这数十军士结成的战阵,他的心思全不在破阵之上,只不过是借了这层人墙去挡朱全的暗箭。 朱全面如沉水,整个人好似一根枯木,叶枯在战阵中闪转腾挪,他的目光便也跟着叶枯的身形游走,朱全对自己的眼力从来自信,此时越看眉头便皱得越紧,每次觉得叶枯的身影稍稍清晰了些,下一刻却又是一道残影,刹那间便被军卒攒动的身影遮了去,而叶枯的真身不知飘向了何处。 他鹰般锐利的眼睛中没有半点情绪起伏,朱全心知不能急,若是心境乱了,只怕不仅抓叶枯不住,更是会让自己的箭术境界一泻千里,倒退十年。 第一百六十四章 脱身 游物之境也不是破绽全无,叶枯是料定了有着层层人墙做掩护,他有打定了注意只守不攻,只为了拖延时间而不为了取人性命,朱全虽说不一定能看穿游物,但却一定会投鼠忌器,不敢轻易开弓。 朱全的心思与叶枯想的一般无二,若是在开阔处,他虽是看不穿游物身法,可还是能依稀捕捉到叶枯的身形,那时自可开弓引箭,以连绵羽箭逼迫叶枯脱出那等玄妙的身法境界,可此时却因战阵相阻,做不得此事。 其实也不能说这十几个军士结成的战阵只帮了倒忙,若是没有他们牵制,叶枯早就到了朱全身前,箭手被近身,自是已经处在了绝对的下风,朱全虽说有些手段,可对这方寸之间凶险的把控又哪里能拼得过叶枯 朱全握住黝黑长弓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眼睛酸涩,有泪珠从他脸上滑落,他犹自不觉,不肯错过叶枯每一次方位的变化,不肯错过每一次可能的破绽。 只是这些破绽绝难寻得,就算被他无意中找到也是转瞬即逝,朱全如镜的心湖中微澜渐生,他甚至开始有一种错觉,只觉得叶枯这玄妙的身法全无半点破绽,冷汗从他额角淌下,他后背有些发凉,情不自禁地攥紧了手中的黝黑长弓。 长弓上,黝黑的光泽愈发浓烈,两端的凶兽似是能感受到朱全心绪不宁,有红芒若隐若现,明灭不定。 叶枯只攻不守,不想着杀人也失了争胜的心思,游走在战阵之中便多了一份游刃有余,不断地有军士冲进院里,好在这里到底是地方有限,人再多有终究有个尽头,战阵极重人数与方位,在这里并不能完全发挥。 他且战且退,时时刻刻注意着自己的位置,不愿意被困在战阵中央,还需随时提防着那可能到来的冷箭,突然间,只觉得那一股如芒在背的锋锐寒意骤然间消失不见,叶枯却丝毫不敢大意,只以为是那位高明的箭手转了方位,藏到了他看不见的地方。 黑白玄气在叶枯周身三寸处游走,军中战阵自有其高妙之处,数十人的血气合在一处竟能压制修士的真气,叶枯是在运使阴阳时觉出了这点异样。 几十名训练有素的士兵结成战阵尚且如此,若是成百上千,甚至过万的悍卒精勇聚在一处,只怕化气境界的修士都得要避其锋芒。 “铿” 黑极阴气覆手,叶枯折断了斩向他面门的刀刃,手腕翻转,断裂的刀刃倒射而回,插在了两个人的脖子上,身入游物,游于方寸,是跃动的光影游走于生死之间,凌冽的锋锐寒意从脸上刮过,叶枯毫不在意,一掌横推,隔开了砍落的军刀,脚下一连变换了数次方位,这才堪堪避过了刺向背心的一剑。 军中除了普通的士卒,自然也少不了有些真本事的好手,叶枯身陷战阵之中哪里还有心思去一一分辨,只能是见招拆招,随机应变。 “刷!” 一点惊心动魄的冰蓝撞入叶枯的眼角,凛冽寒风从他两侧刮过,冰蓝剑光破空而至,如虹剑气似天柱般压至,犹如落叶遭风卷,剑锋过处,不及躲避的军卒顿时被剑气搅碎,鲜血凝冰,来不及四散飞溅便坠落在地。 是荀梅的佩剑,想必是她已同徐客苏清清几人会合,故而掷剑相告,这一剑来的突然,威力奇大,融漫天冰雪于这一剑之中,斩出了一条笔直的退路。 叶枯心领神会,两手化黑白阴阳,当头按落,这一下却是他心知脱身在即,转守为攻,玄气掌力较之前一刻不知浑厚了多少倍,当即便取了两条性命,没有半点犹豫,折身入游物,踩着一具还未来得及倒下的尸体肩头,脚下一动,黑极阴气覆手收冰蓝剑锋入怀,急急退走。 “奇怪,方才那等天赐良机,朱全竟然会错过” 叶枯从战阵中抽身而出,自始至终,之前那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都没有再出现过,方才他折身收剑入手,实在是出箭的绝佳时机,以朱全的箭术和眼力绝不可能放过才对。 “嗖!” 数把大刀飞掷而来,是军士眼见追叶枯不上,大力投出了手中的兵器,只是这些人中无一修出本命真气,叶枯回头横剑一划便将这些兵器打落在地,只是这一回头,无意瞥见了朱全那满头大汗的狼狈模样,心中惊疑,暗道:“怎么回事,荀梅这一剑怎么把他吓成这副模样” 只是他与朱全之间是敌非友,朱全如何叶枯毫不关心,他借了荀梅一剑之力脱阵而出,这些军士自然再也妨碍不了他分毫,不多时便叶枯便寻了地方翻出院墙,他不敢走大路,只能从一条条少有人问津的小巷中行过,中间难免要穿越他人屋舍。 叶枯这时才知道荀梅掷剑的深意,这把冰蓝佩剑实非凡物,与剑主之间似有着一种莫名的联系,指引 着叶枯找到荀梅,不然这宁安如此之大,宁安城外就更是广袤无边,又该何处去寻呢。 剑上莹莹蓝芒忽隐忽现,这大白天的未免也太过扎眼,若是被有心人见到又是一场麻烦,这般穿行于小巷之间未免又太慢,要是军方下令封城搜查,那时可真就成了瓮中之鳖了。 忽然,叶枯心中一动,抬头望见一溜黑影飘飘而下,他信手一招,掌间涌出一股吸力。这黑影落下,野菊这才看清,竟是一匹麻布,上面有潦草自己,依稀辨的出是“裹剑”两字。 能知道叶枯手中有剑的无非就是荀梅徐客几人,叶枯也不疑有他,将这匹麻布裹在了剑上,按理说寻常布匹根本掩盖不住湛蓝剑芒,可这匹粗糙麻布往剑上一缠,那晶莹蓝芒顿时就不见了踪影。 叶枯有些好奇,把裹了麻布的剑在手上掂了掂,只是眼下事态不容他细想,还是得尽快出城为妙,他将这卷麻布背在身后,离了阴暗的小巷来到大街上,好在这麻布虽然遮住了剑上神芒,可却没有将剑与剑主之间冥冥中的联系遮去。 随着剑的指引而行,叶枯身入游物,穿梭于闹市之中,寻常人根本捕捉不到叶枯的身影,只觉得眼前一花,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荀梅与徐客似乎带着苏清清他们横穿了宁安,叶枯循着指引到了宁安最繁华的街上,随意望了望,只这一下差点让他惊掉了下巴,是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他猛地定睛一看,竟真是那位用四块道牌为自己“赎了身”的胖道士! “这么贵!你欺负我不识货是不是这东西最多值这个数,再多,没得谈!”那胖道士正面红耳赤地在摊上跟人讨价还价,丝毫没有注意到有人正在盯着他。 几番来回,胖道士那胖乎乎的手掌在那块木板上拍了几拍,那小贩似是被磨空了耐性,一个劲的摆手赶人。 胖道人一看,赶忙又和颜悦色地说了些什么,买下了东西之后左右瞧了瞧,低声道:“奇怪,我怎么感觉刚才有人在盯着我看,诶哟,大白天的,真个跟鬼似的。” 他掐指算了算,似是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皱了皱眉头,骂骂咧咧地走开了。 修士的灵觉远胜常人,叶枯深知其中道理,早已走了开去,那胖道士自然瞧不着半个人影,他内视己身,见到那块道牌仍是静静地浮在丹田边缘,没有半点异动。 叶枯心中蒙上了一层阴霾,只感觉背后没由来浮起一阵寒意,他不敢再把剑背在身后,而是反手取下握在掌中,出了游物之境,低着头走路。 军队乃国之重器,古夏军队绝不会无缘无故的出动,不去别的地方偏偏到了岳丘的宅院,朱全所说,除了叶枯一行勾结妖族这等荒谬绝伦的事情外,其他的话十有八九都是真的。 胖道士曾说宁安中有“大宝贝”出世,这下他自己也来到了此地,只是这时间未免也太巧,几件事重叠在一起,也怪不得叶枯会多想。 照这么想来,那些士兵死的是真愿望,本是奉军令行事,为国尽忠,熟料不是死在了妖族手上,而是惨遭了叶枯与荀梅的毒手。 只是叶枯也没有多少愧疚的心思,他本来也没有想下重手,是朱全那一箭让他起了杀心。待到了城门处,叶枯预想中的封城搜查的情景并没有出现,官府与军队两方似是都不想让这事声张出去,这倒遂了叶枯的意,大步走出了宁安次城。 叶枯回头望了一眼,只见城墙高耸,古门大开,四下看去,眼前的景象倒是有七分熟悉,一边随着人流往外走,一边心想:“上回跟着江竹溪他们一行来宁安时就是从这里进的门。我本以为还要费一番周折才能出来,宁安没有封城,这倒让我捡了个大便宜。他们不想声张出去,估计是被我和荀梅杀退,怕传出去丢了脸面。” 又想:“这么想倒显得我心胸狭窄了,宁安中大部分都是凡人,军队在宁安城中出现已是大事,若是封了城,妖族出没的消息再传了开去只怕会人人惶恐,人心惶惶,是谁都不愿意见到的。” 叶枯循着剑的指引,渐渐脱了人群,离了大路,从有月阁中搜来的地图浮现在心头,这一幅王初晴留下说是当做赔礼的图中不仅记载了曲屏山势,更是将周遭的情况一并以精神印记刻在了图中。 若是他记得不差,再向前十几里,便有一个地势落差,下方是一片湖水,当叶枯来到这处落差时,果然便见得那一方清澈的湛蓝湖泊。 徐客站在湖畔,抬头望见了叶枯,脸上带着喜色,正向着他招手示意。 第一百六十五章 丹青墨客 “荀师姐他们呢” “在那边,师姐说你一定能找到这里,所以让我在这湖边等你。” 两人一起向着苏清清几人藏身的地方行去,叶枯将那卷麻布从剑上剥下,道:“这是刚才你扔过来的” 徐客看了一眼,摇摇头,疑惑道:“什么扔过去这不是我的东西,我也不会把自己的东西扔来扔去。这布有什么不对吗” 叶枯“哦”了一声,不欲在这件事上多讲,把冰蓝色的剑递给了徐客,道:“给你,你荀师姐的剑,等会儿你拿去还她。” “啊”徐客怔了怔,冰蓝的剑已是递被叶枯递到了身前,他这才伸手接了过来,像是搂着个宝贝似的抱在怀里,“谢谢师兄。” “谢我干什么,我还要谢你帮我拿呢。”叶枯笑着摆了摆手,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道:“对了,你家中可有族谱你祖上是谁你那传家宝真是神奇,依我看,只怕比许多宗门的镇派之宝都要厉害许多倍。” 徐客想了想,沉吟片刻,道:“我家境贫寒,家中两代长辈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拜入古灵是我三生有幸,这族谱想必是没有的,我也从来没有听他们说起过,至于这祖上是谁,就更是没有听爹和爷爷他们提起过了。” 叶枯对徐客的家境有所耳闻,正是因为这样心中的疑惑就更多了,道:“不会吧,这羊皮卷的神异我也见识过了,这东西定是出自修士之手,还有那支笔,既然与那张羊皮卷是一套,那又怎么会流落在外呢” “这我也不太清楚,拜入古灵后我也回家看过,我爹娘他们好像,好像真是不懂修道的。”这本是私事,只是问的人是叶枯,徐客也不觉得反感,他下意识的想拿挠挠头,却惊觉荀梅的剑还在怀中,赶忙又把手放回了原处。 叶枯突然停下了脚步,捡起一截树枝,有一点白芒凝在树枝尖儿上,他以树枝代笔,笔走龙蛇,在树干上写着什么。 似是感觉的到了身后的异样,徐客也停住了身形,“怎么停下了咦,师兄,你在干什么” 很快,叶枯就停下动作了,招了招手,拿树枝指着那棵被划出一道道痕迹的大树,道:“你听说过这个名字么” 徐客不疑有他,定睛向着叶枯所指地地方看去,棕褐色的树干上刻着三个字,一笔一划用的极顿,似是刀错出来的,颇有一些金石趣味。 “徐丹青。” 徐客凝视着那截树干,低声读出了那三个字,言语中有些犹豫,像是在咀嚼着什么,眼中有些不解,又有些疑惑。 “或者是这个名字。”叶枯的声音像是有一种魔力,徐客情不自禁的转头看去,只见正对着“徐丹青”三字的地方,也是在树干上,不知何时也被刻上了字,落笔如刀,字字铿锵。 “墨客” 徐客眼中疑惑更甚,一字一顿,读出这两字后,他微微偏了偏头,嘴巴动了动,像是在细嚼慢咽,要把这“墨客”二字同“徐丹青”一道吞入腹中。 叶枯看的分明,徐客眼中脸上满是迷茫,似是一个有未解的远古谜团萦绕在他身上,似是沉入了一种莫名的境界里,他抱剑的双手松了松,冰蓝剑锋摇摇顿时欲坠。 叶枯犹豫了一阵,最终还是放弃了以金行入主神识刺徐客一剑的想法。 “这几个字是什么意思,好像是两个人名” 似是有刹那的恍惚,徐客声音清澈,又是重新搂紧了怀中冰剑,脸上那一阵迷惘也不见了踪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叶枯将徐客这片刻工夫间的变化看在眼里,“没什么,看到你就想起两个朋友,感觉你们挺像的。”他抬手正准备把两棵树上的刻痕都给抹去,却只见那原先刻着名字的地方竟已是完好如初,树皮斑驳成一块块的,却哪里有半点字迹! “见了鬼了”叶枯背后一凉,心中猛跳,差点就要喊出声来,这大白天的,他与徐客又都有玄法真气在身,哪里来的什么静魅鬼怪 “师兄叶师兄”徐客一个箭步冲了过来,抓住叶枯的手臂一阵摇晃,这才把叶枯唤回了神,“你怎么了,可是刚才伤到了哪里” 叶枯不着痕迹地拨开了徐客的手,顺势弯腰把刚才落在地上的那卷麻布捡了起来,心想:“都是我自讨苦吃,叶枯啊叶枯,你把好奇藏在心里藏好不就行了,非要多事试探一番,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不知是不是错觉,方才从地上捡起这卷麻布,入手间竟有一些暖意。两人又走了十几里,一片稍平坦了些地上正有火焰噼啪作响,熊熊燃烧,只是不见了荀梅几人的踪影。 “师姐!师姐!璃姑娘!” 徐客大惊,快步上前,不知是和何玄法,身形似一阵墨烟,眨眼间便到了那团火焰旁边,四处张望,他焦急地大喊着,只是这喊声在空寂的林间回荡,无人回应。 徐客心急间展露出的身法让叶枯有些意外,这与他那日在小镇中追胖道士的时候简直不可同日而语,这么短的时间里,很难想象徐客会有如此大的精进,要么是徐客那时隐藏的实力,只是他若真当叶枯几人是同门师兄师姐,又何必在这种事上有所隐瞒。 要么就是刚才他刻下的字迹,叶枯虽然不知道在徐客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无疑是有了一场类似顿悟的奇遇。 “不要着急,这里没有打斗的痕迹,荀梅她们应该没有遇到什么危险。”叶枯按住了徐客肩头,让他不要惊慌,“说不定她们只是暂时离开,一会儿就回来了。” 话音未落,不远处便传来一阵窸窣声响,叶枯扬了扬下巴,两人一道看去,果然就是荀梅四人,璃渃怀中抱着苏清清,而额头只到了荀梅腰间的小楠怀里抱着一大堆柴火,乌黑乌黑的,差点就要把那张小脸挡完了。 适时正值白日,林中到处都是明晃晃的,薄露沾衣未湿衫,混杂着一种将腐未腐,似枯未枯的气味。 徐客心下大定,霎时由阴转晴,喜上眉梢,正要上前,荀梅背后突然有一阵黑雾涌起,一只白皙手臂从黑雾中探出,迅若风雷却又偏偏寂静无声,刺向荀梅后心,欲要剜出她的心脏! 杀机临身,荀梅犹自不觉,正与璃渃说这些什么,似是见到叶枯与徐客在等候,脚下步伐不禁就轻快了许多。 黑白乍现,那从黑雾中探出的手,叶枯比徐客更早察觉,阴阳无形,只是却也来不及完全阻止。 “哧!” “噗!” 几乎是不分先后,阴阳玄气上的冲力将那白皙手臂打地一偏,手掌却已似一柄尖刀般刺入了荀梅的后背,抛出大片鲜血,溅到一旁,染的通红。 这时,叶枯也到荀梅身旁,黑白玄气缭绕,似一道枷锁般锁住了那白皙的手臂,有阴气覆手,竖掌如刀,一掌劈落。 黑雾彼端似是能对这里发生的一切了然于心,隐约间,黑雾之内似有一声惊呼传出,从其中探出的手臂被阴阳禁锢,进不了分寸退不了分毫,动弹不得,阴气斩落,“哧”地一声,手臂被斩断,变做真气散去。 原来这一条手臂并非实物,竟是借由玄法所化,黑雾彼端传出一声闷哼,似是也吃痛受伤,雾气倒卷,竟是缠上了叶枯的身子,猛然间,一股绝大的力道向他撕扯而来,似是在报复他坏了好事,要裹着他叶枯一并离开。 肌体生辉,在叶枯的小腹处浮出一副阴阳太极图,黑白二气游走周声,像是一件战衣,流转出神秘的光华,黑雾彼端又是一声惊呼,这一次却是为这护身阴阳所惊,许是心知事难成,黑雾也不再纠缠,急掠而回,钻入了虚空之中。 叶枯脸上的黑白散去,黑白之下,现出几道浅浅的指印,那黑雾退去时用尽残余的力气给了他一巴掌,他摸着那半边脸,只感觉有些发懵。 那一巴掌不像是要伤他,更不想是要取他性命,更像是撒气似的,非要找个什么东西来泄愤不可。 徐客早冲到了荀梅身前,满脸痛心,以玄法扫出一块平地,搀着荀梅缓缓坐下,璃渃抱着苏清清,像是被吓傻了,一动也不敢动。 小楠手上一松,怀中抱着的柴火噼里啪啦的掉在地上,她小跑过去,见荀梅嘴唇乌青,背后伤口黑糊糊的一片,像是被邪火烧焦了,焦痕间渗出一道道暗红的血迹,张牙舞爪,狰狞可怖。 “大姐姐,你” “剑” 荀梅双眼迷离,呢喃出声,徐客现在哪有心思去理会小楠,在四周胡乱抓了几下,瞥见了一抹冰蓝,他一招手,那抹冰蓝便飞到了他手中,赶紧把它递给了荀梅,“师姐,你别怕,我,我” 他一连“我”了几声,却想不到什么好方法,荀梅的伤口颇为诡异,他不明就里,自然不敢轻举妄动,生怕帮了倒忙,加重了伤势。 冰蓝入手,绽出道道神华,如薄雾般缠绕而上,冰气袭人,覆在了荀梅的伤口上,焦败之势本有扩散之象,这一下却稍稍有所好转,可冰蓝剑锋虽是神异,但到底也只是无意识下的护主之为,那游丝般的蓝芒只是杯水车薪。 荀梅闷哼出声,已是浑浑噩噩,神志不清,握剑的手也不禁松了些许,全凭了一股坚韧撑着才没有晕过去。 徐客见机,一卷一笔现于身前,他一手拥着荀梅,一手执笔于羊皮古卷上作画,须臾间,与荀梅手中冰蓝一模一样的剑便被他勾勒而出,徐客执笔,在剑上一点,似是画龙点睛,整个墨线勾出的剑从古卷上飞出,悬于空中。 这墨剑与荀梅手中冰蓝之间似有一种莫名的联系,冰蓝脱手而出,渐渐与墨剑合二为一,比之前浓郁数倍不止的湛蓝从其中涌出,终是遏制了荀梅背上焦败的扩散。 叶枯压下心中惊讶,道:“你俩在这帮着徐客,别乱走,我回去宁安买些丹药。荀梅的伤没那么简单,这剑能压制她的伤势,但未必能治好。” 第一百六十六章 坊市 循着脑海中的地图回到了宁安,但见城中秩序井然,叶枯特意留心听了听,大街小巷里竟无一人议论清晨发生的事,只一切如常。 “这倒奇怪,城西那边虽然人少,可百十来号披甲士卒进城闯宅,这么大的事,绝不可能藏得住才是。无论如何,还是小心为上。” 叶枯进城前就换了一副打扮,与清晨时候简直判若两人,到了坊市街上,看到那琳琅满目的商品只一阵皱眉,无他,这里卖的东西品类虽多,却大多只是俗世凡物,瓷器碗碟、金银珠宝、草叶草药无一是修士之用,这倒让他大感惊异,心道:“我还奇怪这种地方周围居然没有修士出没,原来里面卖的都是这些东西。” 此前在北木城时,他与上官玄清出门都有顾钧作陪,那时不觉得如何如何,这下才知道因为顾钧真是省去了很多麻烦。 其实这倒是他自己见识浅了,总是按照上一世的记忆来揣度当今的事物,记忆总他修道已深,与凡人根本不可能有什么接触,更别说混迹在这类街市之中,竟是连这等在现在修士看来是常识的事情场闹了笑话。 他心想:“还好没被玄清他们看见,不然这人可就丢大了。不对,眼下荀梅重伤,性命堪忧,我还想这丢人不丢人干嘛。” 仙凡有别,每座城池大抵都有两处坊市,一者多是凡人出入,置办些日常用品,柴米油盐鸡鸭鱼肉,一者则是武者修士买卖之地,就是一般凡骨七品之下的武者所用之物也都不会放在前一处地方。 试想一下,若是把一件灵宝与鸡鸭这类家禽放在一处地方一起售卖,那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叶枯到了一处卖瓷器的店里,马上就有伙计迎了上来,随手扔了锭银子给他,随口问道:“宁安修仙者交易的地方在哪” 那伙计拿了银子,脸上都笑开了花,一听这话突然就愣了一愣,瞥了眼叶枯的神色,小心翼翼地双手捧着银子递到了叶枯跟前,恭敬道:“小人不知,还请仙长您把银子拿回去吧。” 他虽是爱财,却也知道什么样的银子能拿,什么样的银子不能拿,叶枯开口就是修仙者,这伙计虽然不是仙道中人,但耳濡目染之下也知道这些“仙长”脾气古怪,世俗律法在他们面前形同虚设。 两人这般模样都被掌柜的看在眼里,心知自家这伙计别的本事不行,可这每天摸爬滚打出来的看人眼力却是不差,平时对他都没这么恭敬过,见此,赶忙放下了笔杆子迎了出来,“可有什么能为贵客您代劳的吗” 伙计小哥将情况说了一遍,掌柜接过银子,放回了叶枯手中,笑道:“这种小事,哪需要给银子,若是您不嫌弃,我带您过去就是了。” 做生意的广结善缘本是无可厚非的事情,对于这掌柜的来说,叶枯若是修仙者那是最好不过的事情。 “哦”叶枯看了他一眼,见这掌柜眉目间都是殷勤,“请吧。”说完便由这掌柜的引着往修仙者的坊市去了。 “小人丁忠,还没请教小仙长贵姓看您这样子,是不常来宁安吧” “免贵姓叶,是不常来,家里闷坏了,这下好不容易有机会出来走走。”叶枯随口答道,一路上左看右看,一副颇为好奇的模样。 丁忠搓了搓手,呵呵笑道:“不知小仙长您要买些什么,我恰巧有点关系,诶,各位仙爷用的东西我是不太懂,只知道金光闪闪的,一看就是既大气又上档次的好物件。” 两人走了一阵,竟是到了叶枯之前看见那胖道士的地方,他清晨经过此处时就留意过,这里绝不是修士交易的坊市,那胖道士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这里会有什么东西能入他的眼 叶枯指着那处摊位,“丁忠,那地方是卖什么的” 论眼力,叶枯自是比丁忠看的更清楚,他是想问个熟悉这地方的人,看看这其中有没有什么玄机。 丁忠望了一眼,不在意地道:“那是老张画画的摊子,人像、山水、花鸟,什么都画,在这干了,诶哟,这么一算快是有十多年了吧,画的不错,只是这价钱也不低,仙长您是有兴趣我请您去画一次” 叶枯脸色突然一沉,睨了丁忠一眼,道:“修士怎可轻易留像于外丁掌柜,这话下次可别跟别的修士说了,我是心善,把你往好处想,只以为你是无心之失,可要是换了别人听了你这话,那可就说不准了。” 这话说的半真半假,说真,自然是这世间真有修士有莫测手段,凭一副画像为媒介便可咒人生死,说假,便是这媒介也断不可能就是简简单单,由一个凡人画师就能画出来的。 这种法门颇为诡异,虽是能杀人于无形,可施术者自身却也要付出一定的代价,况且先是要得一副画像已是十分不容易了。 丁忠后背冷汗直冒,惶恐道:“是,是,是,仙长教训的是,小人一定谨记,一定谨记。”这才想起叶枯不是凡俗中人,先前两人随口聊了几句,倒让丁忠差点忘了这一层。 许是因为被叶枯突然间的严肃吓到了,丁忠握了握拳,掌心里竟满是冷汗,低下头去,专心带路。 叶枯拍了拍丁忠的肩,道:“丁掌柜这么紧张干嘛,我也是好心提醒,言语间急了些,可没有怪你的意思。” “仙长说笑了,说笑了。” 宁安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丁忠带着到了城西,人烟渐疏,路过了岳丘的宅院,叶枯改了容貌,除非朱全在此,不然凭那些普通的士卒绝不可能认出他来,所以他倒也不担心露了行踪。 四下看去,此间竟是一切如常,找不出丝毫打斗留下的痕迹,既没有军士值守巡逻,门上墙上也没有贴上封条。 “丁掌柜,这是到了哪儿了还有多久才能到” “叶小仙长莫急,这宁安虽然看似是我们这些凡人的闹事,但实际上还不是您这些仙长的地盘,这出了城西,再往南不远就是仙长门交易的坊市了,您也知道前段日子有仙门在宁安收徒的事儿吧这坊市就是那家仙门开辟出的,咱们丁家就是替那些仙长们管理这座坊市。” 丁忠斟酌了言辞,又道:“您也看到了,这地方住的都是大富大贵的人,还不是因为这里离仙人们最近么。” 叶枯笑道:“丁掌柜过谦了,想必你也是那丁家的人,可也算在这大富大贵之列啊。”丁忠虽然说的明白,却对清晨发生的事只字不提,叶枯看他那模样,也不像是刻意隐瞒,心中不禁大为奇怪,却没有问出口来。 丁忠得了叶枯这位“小仙长“的夸奖,心中却只能苦笑,向着天边报了抱拳,道:“哪里哪里,多亏了古灵的仙人们看的起,赏口饭吃,我不过是丁家的一个旁系子弟,可当不起您这样夸。”他脸上却是喜意,似是有些自豪。 说话间,两人便到了坊市中,没有走正门,说是按照规矩需得交上半块灵石的入门费,丁忠不想花这个钱,便带着叶枯从一处偏僻的地方绕了进去。 叶枯笑了笑,也不以为意,心道:“这倒真是个好人,帮人帮到底。” 当叶枯从这偏僻的位置一座偏僻的小屋中出来的时候,身上已是多了几百块灵石,在门外等着分钱的丁忠如见了鬼一般,手指着叶枯,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 “叮” 一块灵石滚到丁忠脚下,叶枯从他身边经过时拍了拍他的肩,“我可没有怪你的意思。晚点把他们都弄出去埋了,弄得干净点,别让人看见了,我可不想又惹一身麻烦。” 丁忠像是吓傻了,呆若木鸡,叶枯与他错身而过,他这才见得,屋里横七竖八的倒了一地的尸体,好在没有什么血腥味。 叶枯不为银子发愁,可这灵石却是实在有些缺,叶承天也没有想到自己这儿子会有用到灵石的一天。 他本想着还要找人“借”一些,孰料这些人抢劫也就罢了,许是以为吃定了他,竟还带了许多灵石在身上,这下到真是自投罗网。 这笔不义之财倒也来的有义,别人不仁自然怪不得叶枯不义。 “防御灵宝,玄龟盾,两百块灵石,不二价!” “五百年份的天青花,换十二株三百年年份寒烟草,只换不卖!” “祖圣天师留下的灵符,三块灵石您就拿走,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这仙人坊市与外面凡人闹市也没什么区别,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这些人都是有修为之人,声音倒是远比凡人响亮些,只是再怎么讨,再怎么还,少有像那胖道士一般争红了脸的。 这里少有凡人出没,武者不去说,有本命真气在身的修士自然也都自矜身份,不肯丢了脸面。 叶枯顺着街道往里走,两旁也有许多铺面,更多的则是沿街不少人在地上铺一块花花绿绿的布,摆上叫卖的丹药法器符箓,标价或不标价,全看那摆摊之人今天的心情如何。 有门面的店铺多是些家族门派开设的,因为这坊市是丁家地盘,开店铺要交纳一些租金,而那些散修灵石不多,交不起租金,也没有必要为了自己那点儿东西专门租个店铺,只好就地摆摊。 那丁掌柜虽是起得歹意,可说的却也不全是假话,至少他本姓家在这坊市间开了间店铺这一点丁忠不是在瞎说。 抬头望去,大匾上写着“丁记”两个烫金大字,右下角却是刻着一棵奇怪的树,叶枯倒是认得,这是传闻中昔年木宫中的那一株古木,古灵承了木宫山门福地,一向以正统自居,便也沿袭了这一株古木作为标志。 丁家家大业大,断不可能为了几十几百块灵石就勾结外人一起做这杀人越货的勾当,这种事若是传了出去,谁还敢到这坊市中来,但凡做事过脑子的人都知道这两者间孰轻孰重。 第一百六十七章 无药可售 “客官有什么需要,小店在宁安坊市中也算有些名气,大到法器法宝小到灵草灵丹,一应俱全,保管不会让您失望。” 叶枯一进门便有小厮笑着迎了上来,他随口般报了几样药材的名字,或贵或贱,除了荀梅所需的灵药之外还特地添了几样。 那小厮耐心听着,待叶枯说完,才道:“二楼售有各种灵草灵丹,您要的东西都在上面了,跟我来吧。”说着便引着叶枯上了楼来,又道:“您方才说的草药中有几样算是比较名贵的药材,还需您亲自去那边挑选,而像春萝藤一类的,您要是不嫌弃,小人可以代劳。” “也好,那我就自己随便看看,你张罗好了,到那边来找我就是。”叶枯点了点头,两人说好,便各自向着相反方向走了。 “这丁记倒是不错,是个能做大生意的地方,古灵那帮老头子修为不怎么样,可这看人用人的本领还算是过得去。” 叶枯这么想着,却是下意识地把化名水中月的王初晴排除在外了。 这小厮一言一行都很合规矩,丝毫不因叶枯的穿着打扮而看轻了他,这世上口口相传的道理都是不可以貌取人,可真正能将这一点铭记在于时时奉行的却没有多少。 丁记是这坊市里数一数二的大店铺,在这里做活,平日里接待的客人大多都是修士,多少也有了些眼力,叶枯全身上下没有半点真气波动,看上去只与凡人无异,那小厮仍是能一视同仁,有礼有节,殊为不易。 那小厮说帮他去买那些便宜的药材,这也正好合了叶枯的心思,二楼中一排排的货物只让人看花了眼,若是让他一样一样自己去找,还不知道要浪费多少时间,所幸像这翦水灵草、寒玉心几样,因为价钱贵些的缘故,倒是单独陈列,又因年份不同而各有标注,还设有侍者专门负责看管,省了叶枯不少麻烦。 “这些药材都得花去我七百多块灵石,当真是”叶枯方才发的那笔横财共有灵石九百三十七块,再加上在古灵中得来的,身上一共也只有千来块灵石,他不清楚现在物件作价几何,心中只希望那一味灵丹不要太贵才好。 修士修道,说到底也离不得“法财侣地”四个大字,叶枯上一世修为已是可谓傲立仙道绝巅,对灵石钱财早没了个概念,这下要从头来过,这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这之间心境的落差可想而知。 碍于囊中羞涩,叶枯已是去掉了一些用以掩人耳目药材,却仍是花去大半灵石。 “翦水灵草。” 叶枯对价格一概不知,可这认东西的眼力却是还在,几乎所有的药材,不用去看标识与注解,他都能如数家珍般说出其名称与功效,古今有别,这名称上或许有些许出入,但大体上的东西却是不会差的。 那侍者见打量了叶枯半天,见叶枯确实有兴趣,这才赶忙迎了过来。 这时,忽然有人风风火火地到了近前,面容严肃,语势含威,与那侍者说了些什么,那侍者微微一愣,随后竟抛下了叶枯不管,赶忙跑了回去,不多时就带了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出来,恭恭敬敬地请了那人进到了包厢里去。 叶枯摇摇头,心想:“这人虽是一身便装,但他那一举一动间却透出一股军人的干脆利落来,想必是古夏军队中的人物,嗯,这丁记虽说是受庇于古灵,但这天下说到底还是上官一家的天下,丁记与军队交好也不是什么怪事。” 那侍者是个姑娘,虽然没有那份福缘踏上修行的路,但却也学过些与灵草灵药相关的知识,这才能在这里供职,叶枯见她没打算招呼自己,无奈道:“这株灵草怎么个卖法” 那姑娘倒不是刻意轻慢了叶枯,而是真的有些呆,片刻后才小跑着过来,带着歉意道:“这位公子,不好意思,这翦水灵草已经售出,不能卖给你。” 叶枯敲了敲放着灵草的玉盒,不悦道:“那你刚才过来是想干嘛我也不是出不起灵石。” 这姑娘连忙摆手,解释道:“不是,不是,公子您误会了,我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是刚才那位大爷把这些灵药都买走了。” “哦” 叶枯盯着那姑娘的脸,只把人家看的别开了眼去,见她不像是在说谎,心中好奇,他本以为那位军士只是来收丁家孝敬上去的灵石,却没想到他居然是来买灵草灵药的,问道:“他还要了些什么,你与我说说看。” 那姑娘一脸为难,“这,这,公子,这不合规矩啊。” 叶枯暗骂了一句死脑筋,嘴上却道:“你不要多想,怎么说我也比他先来一步,现在是他抢了我的东西,我本来还想买几样灵药,要是已经都给他抢了去,我就不用再在你们这儿浪费时间了。” 那姑娘听了,犹豫了一阵,无意中瞥见叶枯的脸色愈发难看,赶紧讲她听见的几样都说与叶枯听了。 “” 她只听见了这几样,都是疗伤的药材,若是能找到炼药师配以辅药炼成灵丹,那疗效还能好上不少。 “哦,对了,还有一味药,名唤灵明枯藤,这株灵根对于神魂很有助益,只是这类涉及神魂的天灵地物大都贵的吓人,寻常人家根本用不起。”末了,那姑娘又补充道。 叶枯听得微微点头,脸上神色不露,哼了声,道:“还好还好,只是抢了我一回,我这脸还没算丢到老家去。” 那侍者姑娘听了,只能尴尬地笑了笑,不知该如何回话,好在这时那位引了叶枯上楼地青衣小厮正好替叶枯办完了那边的事赶了过来,问明了情况,这人倒也机灵,当即道:“这样,待会儿我去问一下管事,给您打个八折,以做赔礼,客官您看如何” 叶枯自是乐意得很,这一下手头就能宽裕不少,道:“这还差不多。”又转向那侍者姑娘说道:“看看你这位哥哥,多会来事。” 侍者姑娘许是觉得叶枯说得有理,只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去,青衣小厮笑道:“不知客官您还有什么需要一应都是八折。” 叶枯说了一样灵丹的名字,那青衣小厮一愣,却是没有听过这一味灵丹,但又怕驳了客人的面子不好直说。 片刻后,那侍者姑娘幽幽地来了一句:“公子刚才说的可是七寒食元丹”随后又把这味丹药的品性、样貌、功效一一说了。 前后两世,中间不知隔了多少岁月自然不可能是一成不变,叶枯听她娓娓而述,想必七寒食元丹该是与自己所想的丹药差不离了。 这一枚七寒食灵丹便要五百块灵石,多亏了这青衣小厮许下的八折,不然叶枯还走不出丁记的大门去,把灵药灵丹一一装进布囊收好,叶枯出了丁记,一连问了许多家商铺,竟是都没有翦水灵草出售,要么是没有货,要么就是已经售出,不能再卖给叶枯了。 “这古夏国也真是奇怪,军中竟然还要自己派人出来向当地的商会世家采办药材,难不成真是妖族有所异动,如今的局势已是剑拔弩张了不成” 叶枯虽然心中抱怨了几句,但他也不是全然不识大体之人,只无奈偏偏荀梅那伤势非要这一味灵药不可,他在这条街上徘徊了许久,却始终不见那位乔装打扮的军人出来。 又等了一阵,仍是不见那人从丁记行出,叶枯暗觉不对,仔细回想了一下,自他出来后便一直留意着那边的情况,不可能遗漏了任何一个人才是,看那军人火急火燎地样子,也不像是会在里面悠闲喝茶坐上半天的人。 “难道他这么担心被人发觉,从丁记出来时又改了一副模样,从我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叶枯越想越觉得有理,恨不得抽自己一个耳光,若是没有翦水灵草,用别的几种灵药代替也不是不行,可这替代品皆是难寻之物,这一连几家店铺中莫说有售,一些伙计便是连这几种灵草的名字都不曾听说过,这却让他一时半会儿上哪里去找 “诶诶诶,你们什么态度,怎么还动手啊诶哟,我这腰!” 正当叶枯苦恼时,却有一道熟悉的身影被人推搡着出了丁记的大门,定睛一看,那人被推翻,胖胖的身子撑在地上,不是那胖道士又是谁 “什么什么态度,买了东西付不起灵石想赖账,你还有理了”丁记商铺里有人指着地上的胖道士骂道。 修士与凡人在爱看热闹这一点上没什么区别,只是修士的眼力要好些,不用凑的太近便可看的一清二楚,听得明明白白,当下就矛头一转,纷纷面露鄙夷。 那胖道士手掌登时在地上一拍,窜了起来,道:“你怎么知道我是想赖账跟你说了,我身上一时没那么多灵石,我回去拿了灵石,明天就过来还给你。” 注意这边的人自然又是嘘声一片,叶枯这才见得,那胖道士一身旧道袍满是褶皱,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想来已是遭了一顿毒打,可嘴上却怎么也不服输。 丁记中走出一个儒雅的青年,不去理会胖道士的狡辩,向着街上正看热闹的行人一拱手,朗声道:“诸位。” 他这一声,倒是把所有人的的目光都引了过去,叶枯也顺势抬头。 “这不是丁家的大少爷么,听说丁老爷子已经将丁记交给他打理,看来此言非虚啊。” “年少有为啊,可惜就是先天差了些,没能拜入古灵。” “没拜入古灵也不一定是坏事。” “今天不是我丁记店大欺客,而是有人想不花灵石就把东西拿走。生意上门,我丁记绝对欢迎,可这样胡搅蛮缠的败类上门,哼,我丁记也不是好欺负的。”丁家大少爷义正言辞地说道,听得不少人都是暗暗点头。 “这位道兄,请吧,再有下次,绝不容情。”说完衣袖一拂,折身而回。 许是也被那股正直的儒将风范震慑住了,胖道士这一回没有再做狡辩,“灰溜溜”地就走了。 叶枯看着那胖胖的身形,沉吟片刻之后,悄悄跟了上去。 第一百六十八章 易物 那胖道士虽是被打得不轻,可奇就奇在只这么转眼的工夫,出离了丁记店铺的地界,他那一身淤青淤紫就不见了踪影。 自始至终,胖道士那身旧道袍背后的阴阳图都没有半点褶皱,也不沾半点灰尘。 叶枯跟在胖道士身后,这不要脸的道士在这坊市中左看看右瞧瞧,颇有一种如鱼得水的自在,想必是常常如此,轻车熟路,他不由得想这胖道士天生倒适合经商,叫买叫卖,杀跌牟利,而不是做个窥求天道的修道人。 寻常人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了那么大一个脸,只怕只想着赶紧离开这地方,跑得越远越好,而这胖道士却像个没事人一样,还在许多地摊驻足,像是看上了什么物件,但每每看了一阵都唏嘘着摇摇头走了开去,他一连看了许多样东西,就是没有真正掏灵石买过一件。 适时斜阳微落,坊市却没有散场的迹象,不少摆地摊的卖家干脆就是席地打坐,根本没想过收摊这一回事。 “你这也太贵了,买不起,买不起。” 那胖道士又放下了手里的一件残器,摇着头唏嘘着站起身来,肩头上却突然多出了一只手,他心中一惊,转头看去,瞳孔缩了缩,赶紧将叶枯推推搡搡着弄到了一旁。 叶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柔声道:“上次相会实在是太匆忙了些,还没有来得及请教道长道号就分别了。” 胖道士听得心里一阵别扭,先前眉头都快要拧成一团了,最后又不得不舒展开来,苦笑道:“山野村夫,哪里有什么道号,小哥说笑了。” 这胖道士让人觉得神神秘秘的,这么谦虚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总让人觉得有些不对劲。 叶枯脸上笑意不减,道:“看来道长是不把我当朋友啊,我就随便问问,道长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难不成我还能一语成谶,喊一声道长道号就能把你咒死了不成” 那胖道士“嘿嘿“笑了笑,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道:“世道险恶,人心更是险恶,不得不防,不得不防啊。”他眼珠子一转,像是想到了什么,又道:“当然,小哥那我是信得过的,我说了我的道号,小哥你可也得把你的名字告诉我。” 说来可笑,对于修道之人而言,弹指坐关一甲子,许多人因为常年无人唤的缘故,早已忘了自己原本姓甚名谁,还记得的倒是自己闯出的那一点名号。这胖道士是修道人中的修道人,这般以道号与叶枯相易,倒也算是公平。 叶枯从来都不为自己起什么法号道号,证道在人,成道在我,哪里需要借一个称谓来彰显自己,方才所说的“言出法随”之境他自是知晓,只是“言出法随”境界是真,这单凭了一个姓名就能咒人生死,染指命数未免也太过玄幻。 “叶枯,道长可曾听过这个名字” “久仰大名,久仰大名啊。贫道道号有德子,你我兄弟就不用什么子不子的了,老哥哥我这道号,叶小兄弟可曾听过呀”胖道士像是在跟叶枯套近乎,转眼间就以兄弟相称了。 叶枯神色古怪,他上下来回打量着胖道士那有些“宽大”的身躯,又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怎么都难以把“有德”这两个字与安在眼前这人身上。 他皮笑肉不笑,却不答有德道人的话,而是说道:“道长这道号真是不同凡响啊。对了,有德道长方才说久仰我大名,不知你是在哪里听到过我的名字我做好事从不留名,就算被迫留了命也都不准他们泄露出去,不然我就要亲自去取他们性命。他们敢把我的话当做耳旁风,我非得兑现承诺不可。” “呃,这个嘛,这个倒是记不大清了,反正肯定是在哪里听过,好像是在西域那边”有德道人支支吾吾着,他脸皮也是够厚,竟能一下子垮了一域之地,扯到了古夏西域去。 叶枯早知道他是随口胡说,本也没想问个什么东西出来,他找上这胖道士,关键还是在翦水灵草上。 这有德道人会去丁记白挨了一顿打,他是说什么也不信的,退一步讲,单单是凭借在小镇中抢了徐客家传古卷后那一身逃跑的本领,也绝对不至于会在丁记那些人手下吃这么大一个亏。那丁记算是这坊市里最大的店铺,叶枯也不能确定这有德道人真就能拿得出这一味灵草来。 “我看道长刚才与丁记商铺那些人发生了些误会,不知是何缘由,难道是手又痒了,还被人抓了个现行不成”有德道人称叶枯做兄弟,叶枯却并不认他这个“兄长”。 胖道士一脸正色道:“怎么可能!叶小兄弟把老哥我想成什么人了” 叶枯呵呵笑道:“我也不都兜圈子了,我想要一株翦水灵草,可哪知道被人抢先了一步,只好空手而归了。” “那人真不是个好东西,连小兄弟你看上的东西都要抢。”有德道人一副同仇敌忾的模样,专为叶枯抱不平。 “道长,你看,这一味药,你手中可有多的,能卖给小弟我么” 有德道人斜着觑了叶枯一眼,见他一脸诚恳,当真是打定了“买卖”的主意,“不瞒兄弟你说,昨天我就梦见有人专程来找我讨这翦水灵草,梦里的我手上可没这东西,这不,我就知道这梦不会无缘无故的找上我。” 说着,有德道人竟真的拿出了一株翦水灵草,观其成色年份,还比叶枯在丁记里瞧见的那一株老上许多,好上许多,“你专程来找我,我就专程为你弄到手,怎么样,这一声哥你叫的可真不冤。” 叶枯见他真的拿出了一株灵草,心中顿时大为惊异,缺也知道这什么兄弟不兄弟的说法都是假的,径直询问:“道长怎么样才肯割爱” 这一回与上次不同,两人之间是平等交易,叶枯也没占什么道理,自然不可能像上次那般逼得有德道人以道牌赎身。 “讲灵石就太俗了,以物易物,兄弟你看如何”一谈到生意,谈到交易,有德道人顿时换了一副神情,眼中像是冒着精光。 不知为何,叶枯总觉得上当了,有一种自己送上门来让这有德道人宰的感觉,“道长是想换回那一枚道牌吗” 出乎意料的,有德道人摇了摇头,“这翦水灵草可值不上我那道牌的半个零头,做的哥哥的怎么会让兄弟吃亏呢”他一副全为叶枯着想的模样。 叶枯却只觉得这有德道人在炫耀,言下之意无非是要别的东西来换,又不要灵石这种通货,叶枯思来想去,心想:“我身上所有的无非玄阴、铜块、剑尖三者,按理来说这胖道士都不可能知道才是,他凭什么这么笃定,认准了我能拿的出东西来换” “那道长想要什么我就一个穷小子,身无长物。”叶枯试探着说道。 有德道人笑了笑,这笑意中颇有些诡异的意味,“只要能换这株草的,都可以,像什么古玩、残器,那可都是贫道的爱好。” 说者或许无意,可听者难免有心,叶枯心想:“玄阴已被我炼化,铜块上有古时的道纹,只是还没有显出什么不凡,想来其价值应该是在剑尖之上。” 这一截剑尖自从在土坝村破了阴雾之后便彻底地沉寂了下来,叶枯本以为它有对那些阴邪之物有克制之效,走时也将这剑尖贴近过荀梅的伤口,但与在北木时不同,这一回剑尖再无什么神异之处,其上的锈迹对荀梅伤口上的阴火没有起丝毫反应。 叶枯想了想,将这截剑尖拿出,道:“你既然喜好古物,那我就拿这件东西与你换翦水灵草,道长意下如何” 有德道人面露狐疑之色,伸出手想摸一摸剑尖,却被叶枯先一步收了起来,“兄弟你总得让我看清楚,这东西值不值这个价吧” “这一截剑尖最少也值一千五百块灵石,用来与道长换这一株翦水灵草可以说是绰绰有余。”叶枯这话倒也没有乱说,只是这付钱的不是他自己,毕竟当初顾钧好像确确实实是以这价格拍下的。 那时候叶枯对这灵石多少还没什么概念,现在想想,赤羽生花五万灵石拍下那一对狐女,倒真是不爱江山爱美人的大手笔。 其实有德道人方才也看了个七七八八,沉吟片刻,道:“好,既然兄弟你说值一千五百块灵石,那它就值得上这个数,翦水灵草在这,你拿去。” 叶枯笑了笑,也把剑尖递了过去。 “对了,贫道再送兄弟你一条消息,方才你口中所说,抢先你一步买走了翦水灵草的大概是军队中的人,最近可是很不太平,有古夏军士被妖族所伤,北宁和三座次城的那些将军大人们可是忙的焦头烂额了。” 有德道人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了一角破破烂烂的黄布,似绸非绸,似锦非锦,将那截剑尖包了起来,他说这话时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好像他不是古夏国人一般。 叶枯之前便从朱全口中得知最近城池中有妖族出没一事,却没想到那妖族会大胆如斯,竟敢与军中的起冲突,那不是找死是什么想来这妖族也太不聪明。 “多谢道长告知。” 叶枯收起翦水灵草,低头时无意瞥见了那一角破破烂烂的黄布,没由来的,他心头猛然一震,不知蛰伏在何处的孽气竟有刹那的苏醒。 叶枯脸上只不露声色,道:“道长怎么用这角烂布来裹我这值一千多块灵石的剑尖,也不怕等会儿这布破了,自己被戳个窟窿出来” 有德道人将黄布包着的剑尖收好,得意洋洋地说道:“不怕不怕,全天下没有比这更结实的布了,不说兄弟你这一截剑尖儿,就是把商国那柄悬在帝殿之顶的玄阳取来,也不可能戳破贫道这角黄布。” 第一百六十九章 坊中说人榜 “别说是这截锈迹斑斑的剑尖,就是把商国那柄玄阳太阿取来,也戳不破贫道这一角烂黄布。” 商国那位生死境界的老祖曾经机缘巧合之下得了一玄阴一玄阳两件至宝,玄阳太阿剑,玄阴冥瓶,再加上叶枯与上官玄清所得的玄阴,现世的便只有这三玄。 太阿置于商国帝殿之顶,镇压一国国运,只是这太阿来历虽然非同小可,但却从未听说过有何骇人的战绩,剑不饮血不开锋,终是少了一股能令天下人服气的锐利。 方才有德道人拿出这一角黄布,叶枯体内的孽气恰好也在那时有了反应,只是无论怎么看那一角黄布都不像是能引得孽气一震的东西。 有德道人是故意吹嘘也好,是做成了交易高兴随口说说也罢,叶枯心中好奇,脸上却装作不在意地样子,说道:“道长说什么就是什么,这破黄布既然能挡住太阿剑,那还要请教道长,这究竟是什么宝物啊,竟有如此神威。” “我看你笑子不错,这事只告诉你一个人,你可不能跟别人说,”有德道人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见叶枯点头答应,这才又继续说道:“兄弟你也属于年青一代,这人榜之争,想必你是知道的吧” 天道放榜,作天地人三卷,天地二卷不现世久矣,但因人榜之故,历来换榜争斗却是天下皆知,有目共睹之事,所以也从未有人怀疑过位次更在人榜之前的天地二卷是否真实存在。 人榜一卷白书,初生时并未着墨,只书年轻俊杰之名,每一次榜单之争其上已书姓名都会被新人替代,应了天道循环周而复始,是当代百舸争竞,能者居之。 这天道放榜之说,在叶枯上一世地记忆中未曾有过,这一世经上官玄清之口才略有所耳闻,只是总听玄清说“不日之后便是人榜之争”,可这数个月的工夫过去,却好像仍旧是那副不温不火的样子,没听到有什么消息传开来。 “人榜之争多久开始,这可是说不准的事情,历史上有过三年两换榜的事,也有隔了数十年才换榜的。”有德道人向叶枯娓娓道来,这些倒是叶枯未曾听说过的事。 “这人榜不知何人所留,确是有莫测之威,每次榜单之争都是由人榜自行决定,待到万事俱备之时,凌家、阎家,上官帝族,还有一些其他同样古老的圣地、世家,那些当今世上一流修为的人便都会心有所感,联名将此事布告于天下,开启一届人榜之争。” 其实有德道人说的这些也算不得什么秘密,十个修士中有九个都知晓,这余下的一个就是叶枯这种奇葩,他第一次听说这天道放榜一事原来是这般模样,问道:“那这人榜之争不是全由那些古世家、圣地说了算道长你可曾亲眼见过这所谓的人榜焉知不是那些圣地世家杜撰出来,蛊惑人心、彰显自身威势的东西” “这可得慎言啊。” 有德道人似是料到了叶枯会这么问,虽是在提醒叶枯祸从口出,神色间却有些得意,道:“人榜是不是真实存在,谁也没见过,但道爷我却能却很肯定的告诉你,人榜之争也绝不是那些古老势力杜撰出来的闹剧,这人榜超然,乃是天道的体现,连那些上古传承下来的势力都曾在它手里吃了大亏。” 叶枯虽然对这人榜没个概念,但想也想得到这是不得了的事情,“道长是说” “你以为他们没想过操纵这人榜之争古夏南域的月魔教,曾经也是能与阎、凌两家齐名的修行圣地,可那一次人榜之争,月魔教的太上长老因教中圣子还未出关的缘故,联合几大势力故意将榜单之争延后了数月,惹得人榜震怒,降下人世大劫,差点就毁尽了月魔教数千年根基,但人榜毕竟代天道行事,天道尚可容忍一数遁去,人榜自是深谙事不做绝之理,这才留了一线生机,没有赶尽杀绝。” “所以说,不是他们不想,只是凭那些古世家、圣地,要在人榜之争上做手脚,还远远不够资格。” 自上古传承下来的古世家、圣地,在寻常修士眼中已是庞然大物,高不可攀,但世上万事皆脱不开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 这番所讲,却已是寻常人不可能知道的历史秘辛,叶枯听在耳中,心中震动,缓了缓,好奇道:“道长是怎么知道这些秘密的” “嘿嘿,道爷我小子,你问这么多干嘛是不是想套我的话”有德道人似有些得意忘形,好在及时打住了。 叶枯也不在意,虚心抱拳道:“不敢不敢,既然这人榜之争确有其事,那还请道长赐教,我是该参加还是不该参见呢” “嗯”有德道人惊异地看了叶枯一眼,那模样仿佛是在说孺子可教,“你倒是机灵,能听出我这弦外之音,还能直接问我,就更是难得。”他现在握了话柄,睨着叶枯,似是在想要不要与叶枯分说此事,或者是说了又要拿些什么好处。 也不怪叶枯如此想,怪只怪这有德道人的“德”全都在这道号里,常言说“虚名”二字,在他身上倒是应验了十分。 有德道人四下瞧了瞧,确定了这周围只有他与叶枯两人,像叶枯招了招手,示意让他靠近些,压低了声音,道:“天道放榜,分作天地人三卷,是也不是” 叶枯微微偏了偏头,但见有德道人难得的一脸认真严肃,便也“嗯”了一声,以作回应。 “狗屁!”有德道人冷笑道,“天道恒一,天地人三才不过是后世后天之说,以人道窥天道,管窥蠡测,殊不知自己才是井底之蛙。你且猜猜,我那一角黄布是什么东西,又是什么东西能挡玄阳太阿之锋” 叶枯心头猛跳,手中竟渗出冷汗,有德道人所言,无异于当头棒喝,那胖胖的身躯虽然近在咫尺,却只让人觉得远在天边,难以捉摸,“莫非是人” “嘘!” 有德道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翻了个白眼,道:“亏你真敢想,当心祸从口出!”他又四下瞧了瞧,还特地往天上望了望,“天地人三卷,说到底,本质上都是一样东西,这个咱们暂且不说,就算我说了估计你也不大明白。” 叶枯见他如此小心翼翼,心想:“到底是我不明白还是你压根也就不知道,什么天道,什么天地人三卷,这等事情太过遥远,暂时还轮不到我一个凡骨境界的小修士去想。” 有德道人却不知叶枯心里在想什么,见叶枯立刻噤声,还以为是自己方才所讲的话已是将他震住了,心中不禁更是得意,又道:“天下万物都有真伪之别,真东西固然好,但却不是人人都有通天的机缘,可以承载那等天地至宝。” “姑且还说人榜吧,榜上留名便有气运加身,关系到那些宗门、圣地、世家、皇朝数年乃至几十载的兴衰,牵涉太大,自然就有人动了歪心思,妄想仿造人榜。那人也是惊才艳艳之辈,竟真被他窥得了一缕造化,寻得一线天机,仿成了假榜。这等事物问世,自然惹得天怒人怨,各方势力得到消息,哪有不眼热的道理,纷纷派出人马出手抢夺,商、夏两国,甚至于域外妖族都入古夏逐鹿,也不怪他们贪心,人榜毕竟牵涉太大,但凡世间修士,无人能置身事外。” 天河鸿沟,非羽不渡,商、周两地有人横渡天河而来,这其中的腥风血雨,不言自明,只是这域外妖族一词叶枯又是第一次听人说起,道:“域外妖族何处是域外” 有德道人像是在看白痴一样看了叶枯一眼,似是对叶枯打断了他抑扬顿挫的评书有些不悦,但还是解释道:“上官帝族建立古夏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将妖族上至生死,下至凡妖,通通驱逐出境,所以才有了如今偌大国土疆域内一妖难寻的局面,所以才有了域外妖族一说。” 善于经商又爱财有道的人总是健谈,有德道人又接着说道:“可天道人榜,哪里能容人如此亵渎,仿造人榜一事本就是暗度陈仓之举,这般角逐却是惊动天下风雨,天道震怒,降下雷劫,一下便将假人榜劈碎了,那位造榜之人自然也是难逃一死,三魂俱散,七魄皆灭,丧命雷劫之下。” 顿了顿,有德道人又道:“假人榜被天雷劈碎,散落四方,而贫道这一角黄布便是假榜的一角碎片!” 有德道人这话说完便负手站在一旁,只想着叶枯会求他,让他把那角黄布再拿出来让自己开开眼,却不想叶枯只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这胖道士,摆明了是不怎么相信。 “你是不是觉得这布破了,旧了,只是假人榜的一角残片所以没什么稀奇哼,现在你们这些年青一代所争的人榜,你当就是真的了说不定比我这角黄布还不如!”有德道人没好气地说道。 这位道爷所言,随便拿出去一句都足以引得古夏修真界震动,叶枯本来听得都有些麻木了,这一下却仍是全身一震,像是被一桶冰水从头浇到了底,犹豫道:“你说的是真的” 有德道人像是颇为后悔,恨自己一时嘴瓢说漏了,一连了数步,连连摆头,道:“什么真的假的,贫道这一回是亏大了,什么都没跟你要就把这么多秘密都讲给你听了,算了算了,谁让咱们兄弟一场呢,不跟你多废话,先走一步了。” 说完,不待叶枯还回答,胖道士摇晃着身子,眨眼间便没了踪影,速度之快,比在那小镇中逃跑的时候犹胜几分。 有德道人离去,叶枯并未追赶,而是先内视观己,见到那一块刻有兽爪痕迹的道牌仍是静静悬在丹田边缘,他心念一动,想将这道牌取出,只可惜这石头疙瘩似的道牌没有半点回应。 多想无益,叶枯一路出了坊市,这次是走的正门,才知道进入坊市预付的灵石是要退的,托了丁忠的“福”,这样还白赚了一块灵石。 确定了身后无人跟踪,叶枯辨清了方位,身入游物,向着徐客几人藏身的地方赶去。 第一百七十章 留鳞 夕阳西斜,暮色渐起。 这片山林中少虫鱼禽兽,寂静四起,大多时候只能听见三个人的呼吸声,强弱轻重急缓,在这片空荡荡的山林中格外清晰。 山林中多石子坑洼,地面凹凸不平,徐客半是私心半是公,便一直将荀梅搂在怀中,一面催动玄法,帮助那合了墨迹剑影的冰蓝镇压荀梅的伤势。 如水雾般跃动的冰蓝气息落在荀梅的伤口处,那本是光洁无暇的玉背上如今却有一个碗大的狰狞伤口,冰蓝剑锋上涌出的寒气随是能克制住伤口中阴火蔓延,却并不能根治。 徐客已是疲惫不堪,嘴唇乌白,呼吸急促,荀梅这个受伤的人却只在安静的躺在徐客怀中,眉头微蹙,鼻尖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背上传来的忽冷忽热之感让她难受到了极点,却又偏偏哼不出半点声儿来。 徐客身心疲惫,忽闻一阵轻响,他心中一惊,猛地抬头一看,悬着的一颗心才算是落了地,半是解脱半是希冀,唤道 “叶师兄!” 叶枯点了点头,算是回应,四下看去,只见到苏清清躺在离徐客不远处,却不见璃渃与小楠的踪影,走到徐客与荀梅身旁将布袋中的药材灵丹一一取出,蹲下了身子,一面从徐客手中将荀梅接了过来,一面问道:“那两个小丫头人呢” 徐客先前全身心只在荀梅一人身上,叶枯离开后便像是一根绷紧的弦,这霎时间放松下来,倒有些不适应,神情恍惚,仔细回想了老半天,才不甚确定地说道:“璃姑娘和小楠妹妹说是一起去找一处能容身的地方,她们两个还没有回来吗” “她们说要去你就让她们去了” 叶枯只觉得一阵头疼,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荒山野岭,凭璃渃和小楠,一个会点三脚猫功夫,一个是根本就手无缚鸡之力,若是迷了路又该如何是好 他分明再三强调让她们留在原地不要乱跑,她们去找容身之处,这下却要叶枯去找人! 可徐客一面担心着荀梅的安危,一面又要维持玄法墨迹不散,一番折腾下来可谓是身心俱疲,憔悴不堪,见他这模样,叶枯就是再恼再气也骂不出口了,心中暗暗一叹,取过那枚七寒食元丹放入荀梅口中,道:“你把你那墨剑撤了,让荀梅将这丹药含在口中,照顾好她,我去找那两个丫头。” 他既是担心荀梅伤势,又牵挂璃渃与小楠那两个小丫头的生死,这两者间的担心与牵挂并无多大的不同。璃渃与小楠会沦落至此,被官兵追杀露宿山林,说到底都是“拜叶枯所赐”,所以叶枯便不会丢下她们不管。 叶枯又将如何用药传音于徐客听了,这些药只用外敷,用起来倒也简单,只需捣碎了敷上去就可,他便也不怕徐客弄错,末了,又特意叮嘱道:“你万万不能让她把嘴里的灵丹吞了下去,须时刻捏住她的下颚,这样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徐客虽然疲惫,可事关荀梅生死,便也强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在听,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其中的道理,但仍是将叶枯讲的每一步、每一处细节都记在了心里,用力地点了点头,道:“师兄放心,我都记下了。” 叶枯复杂地看了徐客与荀梅一眼,他之前问的“徐丹青”、“墨客”两个名字绝不是无的放矢,当时徐客的模样分明与寻常大不相同,只是眼下不容他在这种事情上细细琢磨,当即便别了徐客,纵身入林。 其时是夕阳西沉,山色由明转暗,在山中行了一阵,叶枯手上突然泛起点点滴滴的湿意,抬头一望,一滴雨水不偏不倚的落在了眼角边,久日不雨的老天终是开眼,竟在这时候飘下了几点雨珠。 山中俱是野地,叶枯也只是凡骨境界,不能神识外放扫视天地,须知要在这莽莽山林中找到两个人,无异于是大海捞针,难于登天。 按王初晴留下的地图来看,此处山川已是与曲屏山脉想接,独自行与于这寂寂无声的老林子里,叶枯却觉不出半点自在,暮色四起,好像要将他整个人都裹了进去。 叶枯出了游物境界,渐渐放慢了脚步,嗒嗒地声音不时响在耳畔,心想:“问了徐客,他也不知璃渃与小楠去了何处。这事想来也太过蹊跷了些,我在走前分明让她们待在原地不要乱走,璃渃虽然胆子大,说话喜欢拌我几句但这种时候她没道理会将我的话当做耳旁风才是。” 至于小楠,叶枯在虹仙楼中为她赎了身,不说对叶枯感恩戴德,但至少也会摆正了自己丫鬟的位置,叶枯说向东走这小丫头便不会往西想半点寸,再加上这深山老林,待在原地不动,身边至少是人多有个照应,依她那有些怯懦的性子,断不可能会去想那“找容身之处”这种事情。 “可徐客对荀梅的关心不像是在作假,他一颗心只该都吊在了荀梅身上,哪里还有多余的心思编出个谎来骗我,况且他又有什么骗我的必要” 思及此处,叶枯的心不由得往下狠狠沉了一沉,抬头望了望天,这天上的雨仍是一副要下不下的样子,就那么瘟着,但那轮日头却是实实在在地在往西沉。 身入游物,叶枯的身形穿梭于林中,急掠而回,他心中惴惴,只盼望是自己多心了,但璃渃与小楠的失踪却死死地压在他心头,若是入了夜,于这片山林中又不知要生出什么变故。 片刻之后,当叶枯回到方才见到徐客三人的地方时,脸色阴沉地快要滴出水来,眼中似有风暴在酝酿,场中除了他自己,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叶枯的心情糟糕到了极点,细察之下,地上竟没有半点痕迹留下,徐客、荀梅与苏清清三人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凭空消失了。 可怪也就怪在此处,这里也未免太干净了些,徐客坐过,苏清清躺过的地方竟都没有半点痕迹。 “哧” 他横指一划,弧光般的黑极阴气横斩而出,身前那几株葱茏大树应声而倒,轰隆巨响中混杂着枝叶的簌簌之声,叶枯身处这阵喧嚣的正中央,却又像是置身事外一般,闭目凝神,沉寂如渊,若是细看,那扬起的灰尘竟没有半点沾到了他的身上。 黑极阴气月弧去势不减,虚空生迹,漾出水波般的微痕,转眼间便消逝了,像是没有出现过一般。 “去。” 叶枯眉心间有金芒跃动,剑影渐凝,轻喝一声,炫目的金色剑光如骄阳初升,奔腾而出,刺在那微痕漾开的中心。 “咔咔” 似是一面无形的镜子被打碎了,周遭景象陡然一变,树木苍翠挺立,根本没有被黑极阴气斩断的迹象,方才一切竟都是一片幻境,可当叶枯寻到那幻境中枢,破阵而出之后,却仍是不见徐客三人的身影。 眉间异象渐渐平息,叶枯在林中来回踱步,心绪难宁,虽是破了幻阵,但于璃渃与小楠一事上仍是毫无踪迹可寻,没有半点进展,这下倒好,徐客三人又不见了踪影,下落不明,生死难料。 璃渃那两个丫头多半不是如徐客所言那般是去找一处容身之所,只怕也是中了幻境,以她们两人的修为确实是难以辨清其中真假,迷迷糊糊地就被引了出去。 而徐客虽是修出了本命真气,可他一身心全扑在了荀梅身上,不是说他无心戒备,而是他要维持那墨迹剑影不散压制荀梅伤势,再要分心警惕就实在是有心无力,那设下幻阵之辈也是看中了这一点,对付修出真气的人自然与对付凡人不同,他只伺机而动,待到徐客最虚弱之际才出手。 紧弦难松,当叶枯回来之后,徐客的警戒心就降到了最低,幻术便也就在这时趁虚而入,“逼”得徐客说出那番话来。 璃渃与小楠失踪,叶枯心中本就有意去寻,再加上徐客这番说辞,就几乎变成了是板上钉钉的事,这样一来便也将叶枯支了开去。 “这么想来,倒是我害了徐客,那东西竟是连我也算计了进去,想必是早就盯上了我们几人,只待时机合适就动手,就是不知这抓走了璃渃那两个小丫头的与抓走了徐客三人的是不是同一个人,之前从背后偷袭荀梅的又是谁” 叶枯现在有满腹的疑惑却不知该去问谁,忽然听得“叮咚”一声,似是一滴清泉落在青石板上,他循声看去,但见地上有一块指甲盖大小的晶莹光斑,闪着乳白色的光,眩惑夺目,只是这一点光彩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 “这是什么” 身入游物,叶枯在那光亮彻底熄灭之前到了那地方,弯腰拾起,入手却是薄薄的一片,晶莹剔透,像是某种生物的一块鳞片,久看之下,竟让他有目眩神迷的错觉。 “谁!” 好在这枚鳞片已然黯淡,那般错觉便也只是转瞬即逝,叶枯清醒过来,反手拍出一掌,声未出,黑白玄气已至,无声无息间,黑白交织的掌印压下,直让那一团虚空都在扭曲。 “嘶!” 带着哀意的嘶鸣撞入耳中,叶枯一时间只感觉这嘶鸣声有些熟悉,黑白玄气收放由心,他心念一动,黑白掌印顿时便散做烟云,那一方草木顽石早已被玄气涤荡一空。 叶枯定睛看去,适时夕阳已完全沉了下去,山间尽是幽意,一条七尺青鳞蛇伏在那团阴暗之中,倒三角模样的蛇头差点就要钻进了图里,簌簌发抖,哀哀嘶鸣,正是他与上官玄清驾驭势龙横渡之后,于那段筑巢崖底的日子里收服的那条青鳞蛇。 “青鳞!” 伸手一抓,叶枯掌上有阴阳一转,青鳞蛇整条蛇躯抛飞而起,被他捏住七寸,握在手中。 对于这七尺大蛇来说,被寻常人捏住七寸要害本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青鳞蛇知道叶枯的底细,再加上它来此也是循着叶枯的气息找来,并无歹意,于是那两只阴森蛇瞳之中竟透出一股可怜兮兮的神色来,蛇尾摆动,指向叶枯手中地鳞片。 叶枯的脸色一下难看了起来。 第一百七十一章 白灵青鳞 “这鳞片是你的” 叶枯传音于那青鳞蛇,这鳞片能让他觉得目眩神迷,又恰好出现在此,多半与那迷了人眼的幻阵脱不开干系。 被握着要害的青鳞蛇蛇躯一颤,两只蛇瞳中露出惊骇之意,倒三角的蛇头狂摆,这数月不见,这青鳞蛇虽是仍然不能口吐人言,但它也一刻未曾懈怠,苦修上官玄清传下的玄法,传音已是无碍,它心里暗暗叫冤,自己分明是一身青鳞,这一枚透明鳞片又关它什么事,惊恐道:“不,不,不!” 像这青鳞蛇一般的妖兽,若论天资,虽然比不得那些天赋异禀的大妖之后,但却不一定比寻常妖族差了去,它们深知这修仙修道超凡入圣的大机缘来之不易,自然就更加珍惜,所以其在修行上下的苦功、付出的努力更是一般妖族的百倍不止。 它虽是被那神秘古殿引上来恶修行之路,从此有别于一般的妖兽,但也仅此而已,若不是上官玄清传法,它这一辈子也就止步于此了,它开了灵智,天性中的那点阴险狡虽是存在,但心中对上官玄清的感激也是做不得假,对叶枯也是“爱屋及乌”,所以这番才会主动找过来。 这青鳞蛇虽是在这几月里下了苦功,已是能与人传音交流,但它毕竟也只是在这深山老林中潜修,除了叶枯与上官玄清便从没与其他人接触过,这表词达意的能力自然就欠缺了一些。 虽然不知道叶枯与这透明鳞片的主人有什么仇什么怨,但只看他那突然阴沉下去的脸色就知道这梁子只怕不会小了去,这才一连三个“不”字,赶紧把自己摘了个干干净净。 叶枯心头那股烦躁这时也都散了去,静下心来,这青鳞蛇当然是一身青色蛇鳞,又怎么会是这透明鳞片的主人,他将青鳞蛇放在地上,传音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青鳞蛇便将自己的心思一股脑都说了,大抵是念着上官玄清的恩情,这番来是以为叶枯与上官玄清两人还在一起,想跟在上官玄清身边,随侍其左右。 “我看你是尝到了甜头,知道跟在玄清身边的好处了吧”这妖兽虽是开了灵智,但归根到底还是一条蛇,也不怪叶枯有成见,毕竟农夫与蛇的故事传的太广,就算你现在法力通玄,小时候也一定听过这家喻户晓的故事。 青鳞蛇伏在地上,整条蛇躯渐渐盘在一处,低眉俯首,全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 “你不会是个姑娘家吧” 要让叶枯辨别妖兽的种类他还能说出个一二三来,可要让叶枯辨别这妖蛇的雌雄就是大大地为难他了,但也只是随口一问,他对这青鳞是雌是雄可不感兴趣,又道:“你想跟着玄清修行,这事我可以替你去向她说,但现在你可得先帮我一个忙,带我去找这枚鳞片的主人。” 这青鳞可是真正的“地头蛇”,叶枯虽是得了王初晴的地图,可若要在这茫茫大山中找出几个人来,仅凭一张死地图还远远不够。 这一枚晶莹的鳞片便是唯一的线索,叶枯推测到徐客与璃渃几人是先后被那布置幻阵的东西抓了去,这么想来,那东西的修为应是不甚高明,不然也没有必要如此精心设计,谋定而后动,大可直接现身将叶枯也一并抓去就是了。 这般想来,那东西修为该是不高,但幻术却十分了得,将叶枯这自诩老江湖的人都骗了去,所以它应是早有计划,这一枚鳞片多半便是早就设下的布置,也正是借了这一枚鳞片之力,那东西才能一举功成。 叶枯将手中的那枚鳞片放在地上,青鳞不假思索地便答应了下来,以蛇尾就地一卷,将鳞片举过了自己头顶,两只蛇瞳端详着。 “嘶嘶!” 片刻之后,它似是有些激动,吐了吐信子,传音道:“妖王,白蛇,占山为王,迷迷糊糊!我知道它在哪,跟我”说着就蜿蜒着蛇躯,向着林中蛇行而去。 叶枯心中大定,看这青鳞蛇的模样想必是知道些什么,不然也不至于这般字不成词,词不成句,只是他也算到过曲屏与宁安,对这附近的山川生灵也有些了解,却从未听说过什么妖王的说法,再加之寻常百姓上山打砍柴,回来之后也没有什么妖兽的消息在坊间传开过。 青鳞蛇急不可耐,蛇躯在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轨迹,游动如飞,叶枯这才发现,这一条七尺青鳞修行了上官玄清传授的玄法,这法门虽然比不得星衍玄观之术,但却比这青鳞埋头苦修的野路子强了不知多少,修为较之于崖底初会时真是大有精进,只怕已是修出了妖气,相当于凡骨七八品境界了。 这其中固然是上官玄清传法之妙,但与这青鳞自身肯下苦功夫也定是分不开的,念及此处,叶枯心中对这青鳞蛇不禁多了些好感。 “你刚才说什么白蛇,什么妖王这曲屏一带又何时出了什么妖王了”叶枯身入游物,跟在青鳞蛇之后。 青鳞蛇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是它那遣词造句的本事实在欠佳,好半天,叶枯才听了个大概的明白。 原来这曲屏里是山脉绵延,苍苍莽莽,虽是多野兽妖兽出没其中,但往些时候根本就没有什么妖王兽王之说,这些兽类之间都是各自有各自的地盘,各自顾着各自的生活,互不相扰。 但这事怪也就怪在这里,先是竞相有妖兽不知从哪里得到机缘,让它们不再是浑浑噩噩的只知道捕食繁衍的野蛮兽类,而是开了灵智,踏上了修行之路,但依它们这般练法,没有高人指点,也没有后续的功法可供修行,大多都像江荔江梨那对儿白狐姐妹或者这青鳞蛇一般,苦修了百年却仍是不得法门,少有妖兽能迈出那凝练妖气的关键一步。 但却正是在数个月前,大约是在采石场那场兽潮前后,这曲屏山脉中竟有五头妖兽先后臻至了化境。 如这般能凭了自己闭门造车,未得他人传授就能跨过凡骨七品,修出妖气的妖兽本也算的上是有些天资,若说它们能再进一步,也不是什么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在这同一片地方,一连有五头妖兽突破境界臻至化境,虽是有些奇怪,但也算不得什么让人惊掉下巴的大事。 单是这样也就罢了,可继那五头妖兽突破之后,紧接着又是众多妖兽纷纷受了天地恩泽,混沌朦胧之辈趁此机会开了灵智,而如青鳞蛇这般本就开了灵智的,在修为上或多或少都有所精进,所以它能修出这口妖气,一半是自己的苦功,一半则是得益于天地赐福。 一地生灵修为齐齐大进的事情,叶枯也不是没有听说过,但能发生这样的事情多半是天地复苏,或者是此地有生灵造下莫大功德,天道大悦,赐下灵机,就是不知这曲屏山中的异样归因作何。 想来这北宁所辖地界本就是古夏边陲之地,人气不盛,妖气便见长,曲曲如屏的山脉中妖兽不知几何,山中原本就有两头化境的妖兽,再加上这后来的五头,一共便是七尊化境妖兽。 那原先的两头妖兽成就化境多年,虽也是凭了兽类天性,占山为王,引来一批妖兽归顺麾下,但却从来没有打出过什么什么妖王的旗号名头,想来是惧怕人族威势,怕这王字旗号引来不满,要是被路过的大修士瞧见顺手灭了性命,那可就太冤太冤了。 如今有七头化境妖兽,这所谓的“妖王”名号却也是只在这妖兽之间传了开来。 现在曲屏山中妖兽整体修为大进,山山有怪,洞洞藏妖,这各大“妖王”之间便也是泾渭分明,本着井水不犯河水的原则划分了各自的地界,倒也相安无事,没有什么不安分的心思。 至于那数个月前群兽围攻五处采石场之事,青鳞蛇却说自己并不知情,也没有听山中那些在各大妖王手底下效命的同族说起过这件事,“是不是男主人你记错了,几大妖王这些日子里都在忙着争抢地盘,哪里有闲工夫去对付那些采石的人。” 它这一番话说下来,口齿倒是比之前要伶俐了许多,至少是能把一句话说个清楚明白。 叶枯微微颔首,对青鳞蛇的说法不置可否。 一人一蛇所处的地界是在那白灵妖王的地界之内,这白灵妖王乃是曲屏山中一条白蛇修炼有成,与青鳞同属蛇族,只是这修为就比青鳞高明了许多,也是那五头最近才突破化境的妖兽之一。 青鳞修出了妖气,在这山中众多妖兽中也属于佼佼之辈,却并未凭借这身本事在那白灵妖王手下谋个一官半职,按它的说法,它是一只记挂着上官玄清,既已认了上官玄清为主,那便没有再投靠白灵的道理。 阴险狡猾从来都是蛇族的代名词,叶枯听了它这忠义之言,笑道:“你还真是满心赤诚,是不是担心自己在这山中地位不保,与其被一条白蛇呼来喝去,倒不如凭了先前的缘分投了上官玄清来的安稳些” 青鳞蛇缩了缩头,大叫冤枉,恨自己披肝沥胆一腔赤诚被叶枯如此恶意揣度。 “轰隆隆!” 叶枯像是走了许久,不知已是行出多少里路,忽有轰隆轰隆水声在耳畔响起,一人一蛇行出林间,一眼望出去,外边怒涛汹涌,水流湍急,呼啦呼啦的水流卷着直往前奔流不复还来,竟是一条大河! 大河之岸山石壁立,嶙峋巍峨,适时夜幕降临,河岸、河水在或有或无的月光下泛出点点晶莹,大河宽阔,似是无边无垠,望不见对岸,河中也无半点舟影船踪,唯见涛声滚滚,红尘熙熙。 一人一蛇下到河边,顿觉水气袭人,点点滴滴,如丝如雾,打得他们浑身上下都是湿意,大河之畔皆是山石,高低不平,叶枯立身石上,览景如斯,初看时便觉得有些眼熟,细看之下,这可不就是之前乘了云气去往古灵时,荀梅一剑冰封了的那条大河吗 这番看来,出手抓走徐客几人的或许真是那位白灵妖王。 叶枯攥紧了手中鳞片,抓起一旁的青鳞蛇,黑白神虹一纵,飞身渡河。 第一百七十二章 白灵妖王 大河有名,单名一个灵字。 “灵河,灵河” 叶枯咀嚼着这个名字,只觉得这“灵”字用的恰到好处,方才驾驭神虹横渡灵河,从那滔滔河水上空飞掠而过时,他便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位逆水行舟,一杆挑出了一条水龙的无常,同样是如此漆漆黑夜,同样是在这浪涛滚滚的灵河之上,幽光惨绿,水浪接天。 他只下意识地认为这灵河并不如看上去那么简单,无论是这名字还是在这河上发生的事情,这是他第二回经过这条波澜壮阔的大河,这遭没有了荀梅一剑凝冰千里的奇景,也没有了那逆水无常一杆挑龙的震撼,只见河水滔滔,汹涌澎湃。 他驭虹而过时曾细心感受了一番,许是境界太低的缘故,神识难免受限,并未让他发觉出什么异样来。 一人一蛇又行了一阵,青鳞渐渐缓下了身子,七尺蛇躯从树上吊下来,叶枯心有所思,神思不属,也没想到这青鳞蛇会突然停下来,蓦地刹住脚步,那倒三角的蛇头不偏不倚地停在他眼前寸远的地方,两只这蛇瞳直愣愣地盯着他。 方才过河时,这青鳞蛇被叶枯抓在手中丝毫也反抗不得,它便知道自己这番是赌了,上官玄清暂且不提,单是跟着叶枯这么一位天资卓绝的人族天才可不就比在这深山老林里为白灵妖王做牛做马强上许多。 “其实从我们出发的地方算起,就已经是白灵妖王的势力范围了,只是这位新晋的妖王手下没那么多妖兽,照顾不到那么远。可要是过了现在这地方,渐渐地妖兽就多了起来,男主人,像我们这样大摇大摆的,恐怕是还没见到白灵,就被她手下的众妖给团团围住了。” 叶枯扫了四周一眼,夜幕已起,林中只一片昏暗,与方才的寂静不同,兽声虫鱼隐约可闻,心知这青鳞蛇说的有理。 但他一听这青鳞蛇说话就觉得别扭,便问道:“你叫我男主人,那你是准备如何称呼玄清” 青鳞蛇怔了怔,心想:“玄清原来我主人叫玄清。”虽然不知道叶枯为何在这种时候有此一问,但也老老实实地传音答道:“自然是叫主人了。” 叶枯心里一抽,当即道:“你不要男主人男主人的叫了,别扭的很,直接叫我叶枯就好,那白灵妖王实力如何,又都修有什么妖法,你且与我详细说说。” 青鳞蛇虽是开了灵智,修出了妖气,但却仍是不懂这称呼间有什么差异,男主人、主人、叶枯又有什么不同,它忽然又想到那些投在白灵妖王门下的同族平时都要称一声大王,却又不知这“大王”与“主人”有什么不同。 不过既然叶枯让他如此称呼,那便也不用多想什么,它那吊下来的蛇躯向上蜷了蜷,偏了偏脑袋,蛇瞳缩了缩,传音道: “叶枯,自从与你们分散后我便回到了崖底潜修,这次是第一回出来,想找些吃的,恰巧感应到了你的气息,这才寻了过来,我与白灵妖王没什么接触,只知道她也是蛇妖,还是一条白蛇,尤其精于阵法,再多的我就不知道了。” “哦精于阵法”叶枯颇感意外,手指摩挲着掌中那一枚乳白色几近透明的鳞片,心中不禁有些嗤之以鼻。 这类山中妖兽要修成化境本就不易,要说精通阵法就更是难上加难。阵法一道本就是修道这条粗壮主干上长青不衰的一根分枝,其深奥晦涩人尽皆知,想要于此道上有所成就,其所需的天资,付出的努力,偶得的机缘只怕不会比寻常修道提升境界少了去。 这阵法一道本就有大智慧,所以大智慧之辈便也无法得其真谛,妖兽粗蛮,灵智难开,就算是真有福缘深厚的妖兽修有所成,几乎都投身了妖族,脱去了原本的妖兽身份,所以这阵法一道向来便是被人族与妖族掌控。 有那等福缘的妖兽,想要修有所成也需下莫大的苦功,所以绝不会在阵法一道上分心,想来这白灵妖王在这深山老林中称王称霸,又哪里有机会接触到这阵法之道,更不要说能精通了。 青鳞不知道叶枯心中的想法,它只为了他们如何才能在不惊动同族的情况下见到白灵而烦心,别看它岁数长了叶枯许多,但它这一生中大多数时间都在“闭洞潜修”,所谓的经历也不过是捕捕食,繁衍生息,哪里会遇到这种事情。 所以,青鳞蛇是怎么也想不出个好主意,便传音问道:“我们该如何才能见到白灵妖王” 叶枯心知肚明,这见到那条白蛇不是难事,关键是他们要只被白灵妖王见到,而不被其他妖兽发觉。 依照叶枯的性子,本不愿在这种事上多花心思,以游物身法之妙,少有妖兽能看破他的行迹,此前又觉得这抓走了徐客几人的存在修为不高,就更是没有遮遮掩掩的必要。 听了青鳞这番说辞,叶枯本就有所意动,又知道这七尺青蛇是顾及到同族之谊,不愿他与白灵麾下的妖兽起冲突伤及了无辜,便也愿意卖他这个面子。 叶枯想了想,微微一笑,道:“这样,你就把我当做是你抓回来的贡品,拿尾巴圈着我走,路上要是有妖兽问及,说没见过你这张生面孔,你就说你是来投靠白灵妖王的,我就是你献给白灵的见面礼。” 这对主仆与凡中俗物自是不同,一来是叶枯向来不以俗世规矩自缚,二来是这青鳞蛇涉世不深,自然也不懂什么尊卑之分,只知道叶枯这主意好像确实不错,便也就不多话,直接照办了。 一人一蛇便如此行来,一路上果然是妖兽渐繁,这里已尽是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又是古夏边陲之地,官府宗门都是鞭长莫及,便也应了“山山有怪,洞洞有妖”的话语,只是这妖怪都是近来新兴而起,此前大多都是寻常野兽,灵智不开,全凭了各自本性行事。 妖兽之中,许是天性使然,修为的强弱便直接反应到地位的高低,青鳞蛇修出了妖气,在白灵妖王麾下的诸多妖兽中也属于是最顶尖的那一批,它又为了显示威风,特意将蛇躯变大了一圈,寻常小妖就更是敬畏,就算腹中疑惑,也不敢上前盘问。 适时是深夜,青鳞蛇对于路上的妖兽都是能避则避,所以这一路行来倒也顺畅无阻。 “站住!前方是白灵大王的洞府,你是谁,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一直到了白灵妖王的洞府近前,青鳞蛇才被一只通体墨紫的豹子精拦住了去路,这头紫豹也是凡骨八品境界,在这白灵妖王麾下也获封了个豹将军。白灵妖王的洞府前,平日里都是几大将军轮流值守,今天就恰好轮到他了。 这头豹妖虽然已是能尝试着化成人形,但在此间山中,还是更喜欢以原先的豹子模样示人。 其实凡骨七品到九品这一段,更多的是真气的积累与打磨,其差距并不入凡骨六品到七品这般是仙凡之别,凭借玄法之妙未必便不能“以弱胜强”,故而这头豹子虽然修为在青鳞之上,言语中倒也颇为客气,更多只是公事盘问,并不倨傲。 叶枯被青鳞蛇蛇躯圈住身子,佯装昏迷,丝丝缕缕的蛇腥味儿直往他鼻子里钻,冰凉滑腻之感润遍了他周身,好在这青鳞平日里也讲究,喜干燥而不喜湿腻,这才没让叶枯觉着恶心。 叶枯这一路行来,总觉得这些妖兽身上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种感觉在那些小妖身上还不甚明显,但遇见这位凡骨八品的豹将军后,叶枯便知道方才那股“不对”之感是什么了。 这些妖兽的修为大都虚浮而少沉淀,像是有人在揠苗助长,是一股莫大的外力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将这些妖兽如秧苗般强行拔高了一截,这才有了如今七大妖王共治的局面。 见到这些妖兽的模样,像那所谓的白灵妖王也厉害不到哪里去,叶枯心中把口气便也松了一半。 “我是特地带了礼物,前来投靠白灵大王。”青鳞蛇将叶枯备好的说辞讲了,又把叶枯举起来晃了晃。 如今正是多事之秋,青鳞蛇也是修出妖气的高手,若是真能投靠,无疑也是一大助力。 豹将军心思单纯,全然没想到什么争权夺利的事情,见青鳞蛇也是妖兽,那被圈住的人族也确是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也不疑有他,心中大喜,道:“你来的正是时候!大王不久前才回来,就在里面,你赶紧进去吧。” 青鳞蛇吐了吐信子,身躯摆动间蛇行入了白灵洞府,这洞府中却是地势复杂,青鳞绕了几绕,也不知东南西北的穿了几个洞口,忽然发现竟已是找不着出去的路了,它虽然也是蛇族,但却也从来没给自己挖过这么复杂的洞府。 叶枯正想让青鳞蛇把自己放下,忽然心中一动,连忙屏息凝神。 “小青鳞,往这边来。” 声如柔水,清灵涤心,似是响在叶枯与青鳞心中,恍惚间,周遭错综复杂的洞窟都不见了踪影,只余下了一条康庄大道,笔直地通向白灵妖王所在之地。 叶枯从捡起那枚乳白透明的鳞片开始,就知道这条白蛇会一些能蛊惑人心的幻术,早有戒备,金行主神识,化作金剑斩尽了心中妄念,魂海复清明,周遭景象一转,朦胧消散,又是那一片重重叠叠的迷窟。 而裹着叶枯的青鳞,蛇躯蜿蜒,笃定了前进的方向,像是急不可耐一般,在这洞窟间快速行进。 方才白灵妖王那一声唤,为的其实也只是将青鳞蛇叫到身前去,就算这其中有些立威的意思,但也决计不至于会害了这青蛇的命,叶枯便也由着它去了,只是这蛇躯摆来摆去,青鳞又无意识去控制,倒害得在洞中石壁,石柱上撞了好几下。 青鳞又拐过了八九个洞口,叶枯隐隐听得有蛇嘶入耳,想必已是离那白灵妖王所在的地方不远了,他心中早就将这白灵妖王骂了个狗血淋头,你一头化境的蛇妖,将洞府修的跟个迷宫一样是为了哪般 片刻后,周遭景象大改,豁然开朗,眼前陡然一亮,倒是一间极高极阔的洞室。 眼前是一条盘着的大蛇,浑身雪白,一身羊脂白玉般的蛇鳞好似牛乳在流动,闪着眩惑的光彩,正是那条号为白灵的妖蛇。 第一百七十三章 论蛇 白灵妖王盘在洞府之中,怡然自得,全没有一副刚刚才忙完回来风尘仆仆的模样。 如她这般入了化境的妖兽,本已是能化成人形,这化形的功夫已是尽善尽美,绝不会像那等画虎不成反类犬的小妖般拖出一条蛇尾巴来。不入人世时,妖兽便惯以真身示人,这白灵是如此,方才拦下叶枯与青鳞的豹将军也是如此。 而妖族则不然,无论何时都爱以人身行走世间,若不是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决计不肯显出真身一搏。 说来也怪,这竟也是妖族看不起妖兽的原因之一,总觉得这同根同源的族类蛮性未化,粗陋不堪,不配与他们平起平坐。 妖兽、妖族,一字之差,谬以千里,但其实两者之间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差别。 白灵虽以妖王自号,但它那蛇躯本体却并不如叶枯想象中的那般无比巨大,但相较于只七尺左右的青鳞蛇而言却已是称得上是“庞然大物“了,而在白灵妖王身旁的,赫然是荀梅那一把冰蓝佩剑,此刻剑锋上湛蓝神华皆敛,像是失了灵气。 两条大蛇先后吐了吐信子,妖兽之间,凡骨七品与化境不仅是实力的差距,更是有种先天的威压,青鳞蛇心中打鼓,不敢轻举妄动,身躯紧绷绷的,这倒是苦了叶枯,被死死勒住,周身一紧,像是要把他生生挤碎了一般。 白灵屈身前探,硕大的乳白色蛇头在青鳞身前垂下,俯视着身前这条前来投靠的青蛇,两只蛇瞳中竟有三色流转,神异非凡,闪烁着阵阵妖异的光芒。 青鳞蛇心神一阵恍惚,白灵似是在透视它的魂海,好在叶枯早已提醒过,这白灵妖王擅长幻术,先前在洞窟中寻路时是一不小心着了道,这一遭却是早有防备,以有心应有心,赶忙在魂海中观想出一副画面,画面中它与叶枯在方才徐客为荀梅疗伤的地方激烈搏斗,最终是青鳞蛇喷出一口毒云将叶枯制服,一路带到了白灵跟前,献给这位妖王。 叶枯此时是闭目佯装昏迷,再加上有五行镇压魂海,自不可能再如捡起那一枚乳白透明的蛇鳞时那般再着了道。 白灵眼中轮转不休的三色渐渐敛去,恢复了正常,缩回了雪白的蛇头,尖尖地尾巴在地上一扫,一下就将那把暗淡的冰蓝扫到了一旁,在叶枯的头上点了点,吐着信子嘶嘶而鸣。 青鳞会意,身子一松,将叶枯放在了一旁。 方才白灵在叶枯头上轻点了两下,叶枯只感觉有一股凉意从天灵盖一路窜到了脚底,他浑身一个激灵,一下从地上坐了起来,看起来倒像是被白灵妖王这一抚就清醒过来了一样。 他这才看清,这条占山为王的白蛇头上竟有两点凸起,寻常蛇类有如此异象大都是生在顶上两端,乃是返祖化龙的征兆,但这条白蛇却是在头顶正中央竖着有两点凸起,活像被敲出的两个大包。 自见到这条白蛇伊始,叶枯便知道它这化境的修为并不是靠自己修炼而来,妖气虚浮,对上修为境界不如它的固然可以战而胜之,可一但遇到有真本事的修士就全无用处了。 倒是它这一身先天血统中带来的天赋幻术让叶枯有些兴趣。这条白蛇的血统并不算强大,但天道造物自有其玄妙难尽之处,有些血统弱小的妖兽所拥有的天赋妖术往往有过人之处。 妖族的血脉传承让人族眼热,自然便有人在这上面动起了心思。叶枯曾无意中得到过一门禁忌秘术,可将这等血脉偏弱妖兽的天赋妖术生生抽取出来,凝成一枚妖血丹,藏妖术于灵丹之中,以供后日所用。 只是这等秘术必定会害了那头妖兽的性命,并且往往百头妖兽都能抽出一枚妖血丹来,还须以人魂做引,太过狠毒,为人族所不容,也被妖族视为对它们传承的亵渎,不被容忍,渐渐地便也失落,进而失传,泯没在了岁月长河之中。 这位白灵妖王若论实力,怕也只是与叶枯在北木城外杀的灰脸男人相仿,以这条白蛇的血脉之力,正常情况下若是要返祖化龙,起码也得是踏上步羽十三阶之后才有可能,也断不会像这般堆在一起鼓出两个大包来,难看的紧。 叶枯既然能被凡骨七品的青鳞打败,白灵妖王自是不会提防于他。这条白蛇也确实没把叶枯放在眼里,全把他当做了空气,口吐人言,向着青鳞说道:“很好,这礼物我收下了。既然你愿意投靠我,你我又同是蛇族,不如留下一起吃些点心。” 青鳞蛇一听,顿时有些不知所措,在它与叶枯的计划中它只需把叶枯带到白灵跟前就算完成了任务,以白灵化境之尊想来也不该与它多说什么,所以它把叶枯带到便可离开,剩下的交给叶枯就好。 这白灵妖王礼贤下“士”,出言留客之举可就不在一人一蛇的计划当中,青鳞一颗心只怦怦乱跳,不由自主地向着叶枯望去,想让他拿个主意。 白灵妖王见青鳞不答话,只一个劲地望向叶枯,还以为青鳞是垂涎叶枯的美味,这小子生的白白净净,吃起来也该是嫩滑可口,两只妖兽同是蛇族,白灵便也不计较青鳞的无礼,雪白的尾巴往叶枯身上一卷,一边退向身后的洞府,一边道:“跟我来,今日本王远巡,正好抓了几个不错的点心回来,可还有两个是人族修士,修为不比你差,吃下去定是大补。” 叶枯正在疑惑这白灵口中的“点心”是什么,一阵腹诽,先是这迷宫般的洞府,再是这什么点心,这条白蛇的日子倒是过得精致,这下一听,才知道这“点心”指的就是自己,至于那其他几个,自然就是苏清清、徐客、荀梅他们几人了。 白灵特意提及有两位人族修士,自然是想震住青鳞,青鳞见叶枯都被白灵妖王“擒”了进去,无奈之下,便也只好硬着头皮跟着进去。 果不其然,失踪的几人都在白灵妖王身后这一间宝库也似的洞府里,荀梅、徐客、璃渃、小楠和苏清清一个不少。白灵妖王平日里得到寻到的东西都放在这里,除了荀梅五人之外,竟还有诸多的兵刃、盔甲、山中采来的果品、药材乍看之下,只满目琳琅,金银璀璨。 五人俱是毫发无损,只是经历了这一番波折,孰是清醒孰是昏迷,两者调了个个儿。原先清醒的荀梅四人都已是晕了过去,不省人事,璃渃与小楠半是惊吓半是一路颠簸劳累,荀梅与徐客两人则一个是有伤在身,一个是神枯力竭。 “嗯!嗯!嗯!!” 叶枯闻声,心中不禁一震,心道:“是苏清清,她怎么醒了” 那自虹仙楼起便一直昏迷不醒的苏清清竟是已经清醒了过来,见了一白一青两条蛇妖靠近,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瑟缩的娇弱身躯已是退无可退,可惜嘴巴被堵住,内心有再多的恐惧也说不出来,只能“嗯嗯嗯”地哼个不停。 白灵妖王的蛇躯横在叶枯与苏清清之间,挡住了两人的视线,见苏清清惊惧如此,又瞥见青鳞那顺从的模样,也觉得自己是十分威风,心中便有些自得的喜悦,忽然起了一意,道:“人族姑娘,长得不坏,一身皮也不错,吃起来一定可口。” 在此之前,苏清清便见到过这条大白蛇口吐人言,但却从没听过这要把自己吃掉的话,嘴上顿时“嗯嗯嗯”地哼唧个不停,连连摆头,像是在让白灵不要吃她。 白灵似很是享受这居高临下,将他人弄于掌中的感觉,垂下蛇头凑到苏清清身前,吐了吐信子,轻声缓语,“还要多亏了青鳞,我现在改了主意,那两个人族的修士和那另一个大一点的女娃娃不能放过,至于你和那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便分别认了我和青鳞做主子,按你们人族的说法,给我们当个使唤丫鬟,我便饶你们不死。” 白灵妖王说这番话时那分叉的蛇信子扫在苏清清身上,阵阵凉意直透心底,苏清清别开了脸,瑟缩着,几乎快要成了一个雪白的小点。 “你不愿意嗯” 白灵妖王的声音的带着一股蛊惑人心的力量,虽是蛇躯吐人言,却给人以女子气吐如兰之感,它喷出一口梦幻般的蓝雾,笼罩了苏清清。 寻常人都是见到白灵多半会直接吓晕过去,而这苏清清却是恰恰相反,本是不省人事,这遭却好像是被它吓醒了一样,白灵妖王心中觉得有趣,再加上这人族女孩儿只一介凡胎,根本不可能威胁到自己,便起了要收苏清清做丫头的心思。 至于放过小楠,纯粹是为了卖青鳞一个面子,这小女孩儿就算吃了下去也没什么助益,不如顺手赏给这位新投靠的部下,这种既能笼络蛇心又不需要自己出力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呢。 白灵妖王这一声唤已是用上了幻术,按理来说,苏清清一介凡胎,绝对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可这姑娘却似没事人一样,虽然仍是不敢正眼看这一白一青两条大蛇,蜷成一团,瑟瑟发抖,不住地摇头,但就是没有半点要答应给这白蛇妖做丫鬟的意思。 叶枯早被白灵妖王放到了一旁,若是苏清清转过脸来,一眼便能瞧见他,可惜这姑娘骇于白灵淫威,根本不敢有丝毫动作,自然也觉不出这间洞府之内除了一白一青两条大蛇之外,还有一个叶枯。 “这白灵妖王擒住徐客时是在那一片地方都布下了幻阵,苏清清当时昏迷不醒,自然也该被这幻阵笼罩在内,幻术说到底还是攻人神识的法门,难道这遭竟然是以毒攻毒,机缘巧合之下不仅让苏清清清醒过来,也让这条白蛇的幻术从此奈何她不得” 念及此处,叶枯除了感叹天道玄妙,造化弄人,也不知道还该说些什么好,先前自己费尽心思也没有做到的事,倒是被白灵妖王无意促成了。 白灵先是微微一怔,随即便有些恼羞成怒,苏清清只一介凡胎竟可不受它幻术蛊惑,这让它在青鳞面前失了颜面。 雪白蛇尾一扫,带出呼呼风响,这一尾巴要是抽实在了,以苏清清那小身板,不死也要掉一层皮。 第一百七十四章 收白灵 说白灵蛇尾横扫,直往苏清清身上抽去。 “啊!” “啊” 两声只不分先后,一者是惊呼,一者却是痛嚎。 白灵毕竟是化境妖蛇,纵使幻术无用,但这简简单单的扫尾却不是苏清清能反应过来的,待到那“呼呼”如雷鸣般的破风声入耳,这声响霎时一滞,这姑娘才后知后觉,一下子转过身来,却只见到那条大白蛇的蛇躯被一把漆黑大剑贯穿。 剑上似有魔火燃烧,阴火在沸腾,腾腾跳动,散出阵阵直逼神魂的寒意,跃动的漆黑火苗又化作无数小剑,连同那柄贯穿了白灵身躯的大剑一道,将大白蛇死死地钉在了地上,扭动着身子,连连哀嚎。 黑极阴剑斩落,不是白灵妖王没有流血,而是那些血迹在涌出蛇躯的刹那,还没来得及流淌开去,便被阴火灼烧一空,发出细微的“呲呲”声响。 苏清清瞪大了眼睛,满脸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她不知道自己哪里惹怒了这条大白蛇,但只听那呼呼风声便知道那一下定是含怒一击,势大力沉,要是打在自己身上哪有人不怕疼,尤其是像苏清清这个年纪的女孩儿,她想到此处,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呼。” 但现在已是无事,苏清清一直提心吊胆,直到现在才吐出胸中那口浊气,这一下她才意识到,堵住自己嘴的东西不知何时已被拿掉了。 她猛地一抬头,正好对上了叶枯那近在咫尺的双眼,“砰”两人的额头碰到一处,叶枯经历了几次淬体洗练,“皮糙肉厚”的倒是没觉得痛,苏清清一下捂住了额头,脚下蹬着想往后退去,却忘了身后已是石壁,实在是退无可退。 白灵妖王毕竟是一条蛇妖,自不可能如人族居家那般讲究要将这洞府石壁都一一打磨了去,所以这石壁是凹凸不平,有个把的岩石挂角如钩也不足为奇。 “嘶啦!” 适时白灵吃痛的惨嚎已是弱了下去,这布帛破裂的声音在这间洞府之中便格外的清晰,苏清清自是知道发生了什么,心中羞恼,连忙转过了头去,脸上浮出一抹淡淡的晕红,不敢去看眼前的少年。 叶枯只想着帮苏清清把塞住了嘴巴的绸缎取出,却不想她反应会这么大,先是两人的额头撞在一起,又是发生了这么尴尬的事情,他本是半蹲着,一下就站直了起来,咳了咳,从布袋中取出一套衣物递给了苏清清,走了开去。 “青鳞,你看什么看还不走远些。” 其实青鳞蛇不懂得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它只对蛇感兴趣,所以根本往这边瞧,只是叶枯正尴尬,难免就要找个话来说。 青鳞只觉得冤枉,转念一想,也没什么好反驳的,恹恹地吐了吐信子,蜿蜒着七尺蛇躯,绕了一圈,来到了白灵身旁。 叶枯这一剑是占尽了偷袭之利,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游物之境最擅于方寸间的变化,这出剑收剑俱是快到了极处,只在刹那之间,根本容不得这白蛇有所反应。 白灵虽是化境妖蛇,但这一身化境的修为却是揠苗助长而来,并不扎实,再加上它最擅长的乃是幻术,最好是杀人于无形之中,这般近身相搏硬拼并不是它的强项,它虽是有一身蛇鳞,但仍是挡不住叶枯这凝聚了黑极阴气的一剑。 青鳞拱了拱身旁奄奄一息的白蛇,不甚牵动了剑伤,白灵庞大的雪白蛇躯却全无半点反应,是黑极阴气压制了白灵体内的生机,只让这条白蛇瘫在了地上,根本无法集中精神,自然就更不要说以幻术御敌了。 叶枯到了白灵身旁,蹲下身子,抚摸着它头顶正中央的两个大包似的凸起,道:“你以妖蛇之身在这山中修炼到了凡骨九品,也算是不容易了,可惜一步行差,就算是臻至化境,今生也难以有所寸进。” 白灵妖王那两只蛇瞳中满是恨意,阴森森地,直欲把叶枯生吞活剥了去,它怎么也不会想到,青鳞蛇竟已认了叶枯为主,一人一蛇联起手来骗过了自己,被当做傻瓜一般戏弄,它焉有不恨之理。 它被黑极阴气化剑贯穿了身子,虚弱无比,锥心刺骨的痛意阵阵袭来,再加上恨意缠心,一时间竟没注意到叶枯话中只说它辛苦修炼到了凡骨九品。 “觉得被阴了,不服气”叶枯笑了笑,接着说道:“其实你也不必有这么大的怨气,就算不玩阴地,你也未必是我的对手。” 他这番话说的很是无赖,偏偏是阴过了才在这里大言不惭,白灵心中气愤,只想与叶枯拼个你死我活,可无奈被漆黑大剑死死钉在地上,身子颤了颤,连尾巴也没能挪动分毫。 叶枯见白灵还想挣扎,暗暗摇了摇头,不紧不慢地说道:“终究是你镇压了她魂海中的道印,虽然这不是你的本意,但无论如何也算是帮了我一个忙,况且你虽然有杀人之心,但也是出于妖兽本性,情有可原,也并没有真正害了这其中哪个人的性命,所以要我饶你一命也是不难。” 在他说话时,白灵心中的怒火也不似之前那般盛了,现在的情形是自己的性命全在这不要脸的人族少年一念之间。说到底,白灵与叶枯之间根本没有什么不可化解的仇恨,若是能活,自然没有必要死磕到底,它艰难地张了张嘴,顿时有一股蛇腥味直冲叶枯的鼻腔。 “好。” 白灵被黑极阴气压制了生机,能吐出一个字来已是拼了大力气。 叶枯下意识地侧了侧身子,屏住呼吸,缓了缓,才道:“你既然取了白灵为号,想必也是对这两个字很满意了,我就直接叫你白灵好了。白灵,你要活也不难,只要愿意奉我为主,那就一切都好说。” 青鳞见叶枯一招就制服了白灵妖王,暗自心惊的同时也不禁为自己的“高瞻远瞩”而自豪,白灵不过初入化境就能统御一方山野,占山为王,而叶枯能一剑把白灵扎个对穿,在它看来自然是叶枯比白灵妖王厉害许多,至少也能是占个几十匹山头的人物了。 “白灵你就从了他吧,今后跟着叶枯,保管你顿顿有肉吃,也不用住在这迷宫似的烂山洞里了,哦,对了,还有一个” 叶枯想要收服白灵,青鳞也觉得这事不错,一青一白正好凑成一对,便也为叶枯摇旗呐喊,想的是如果白灵归顺了,那从此之后便是一个屋檐下的一家人了。 叶枯见青鳞一副鬼鬼祟祟地模样,瞪了它一眼,顿时让青鳞蛇把之后的话都给咽了回去,他摩挲着白灵头上的两个大包,道:“估计你心里也明白,这一身化境的修为来的甚是蹊跷,却是为了眼前小利而断送了自己的道途,我倒有一法,可以让你回到凡骨七品境界,重新来过,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白灵那两只蛇瞳缩了一缩,只是背上黑剑仍在,它便也只好忍着那锥心的痛去琢磨叶枯这番话。 从凡骨九品臻至化境,求得便是将体内那一口本命真气行遍周身十二经脉与奇经八脉,通透穴窍七百又二十个,所谓是“以地泉涌灵直上天枢,借四极之妙而化无极”,虽然有夸大的成分,但无论如何,道理却是讲的透彻明白。 这经脉穴窍之说虽是人人皆知,但万事皆是知易行难,人为万物灵长,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五官虽有而这如何拼凑成一张脸又大有不同,虽都有十二经脉、奇经八脉,七百二十穴窍,但这人与人之间的细微差异又哪里是一段话、一部书就能说清楚的。 世上没有两个完全相同的人,自然也没有两条相同的蛇。蛇妖窍穴虽无七百二十之数,但天道公允,自然不会留下这等空子让人去钻。 白灵妖王已是在凡骨九品停滞了数十年,难有寸进,但数月前忽有一道碧绿光束自天外而来,投在它身上,映得它周身通透,将诸般窍穴经脉清清楚楚地呈现在天地之间,既然如此,那妖气遍游经脉穴窍自是轻而易举,白灵也是趁此机会突破,迈入了化精境界。 先前叶枯这么说时,白灵正在气头上,全然是半个字都没听进去。这一回就不一样,还是那句话,这一人一蛇之间没有不可化解的仇恨,再加上有青鳞蛇这同族的“前车之鉴”,白灵其实也并不那么抗拒。 叶枯见她意动,心念一起,黑极阴剑顿时散去散去。 没了阴气压制生机,白灵只觉得重新活了过来,像是溺水的人被捞上了岸,一身妖力去了十之八九,整个蛇躯竟快速的缩小,到了最后白蛇的体型竟只与青鳞相仿。 白灵到底是山中妖兽,全然不似青鳞一般圆滑,它既已服输,却又不肯向崖底时候青鳞蛇对上官玄清那般极尽讨好之事,只拼着余下的力气一摆尾巴将青鳞从自己身旁扫开,到了叶枯脚下,放开了自身魂海。 妖兽之间的臣服便是如此简单,让对方在自己的魂海中种下精神烙印,那就是真正的臣服。 白灵既然擅长幻术,这幻术便是在神魂神识中下功夫,对于自己神魂的变化自然是了如指掌,但等了许久,却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异样,只听见青鳞在耳边聒噪。 “哈哈,这种方法早过时了!现在讲究的是心悦臣服,而不是靠精神烙印这种粗暴野蛮的手段,白灵你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啊,没事没事,来日方长,我都会耐心讲给你听的。” 白灵猛地转过头,瞪了青鳞一眼,化境兽威一压,青鳞顿时蔫了下去,不敢再多嘴了。 许是为了表忠心,青鳞与白灵传音并没有瞒着叶枯,叶枯这才知道白灵到自己脚下意欲为何,只是青鳞这番话让他好一阵无语,不知道条青蛇是从哪里学来的。 两条蛇之间的事情,叶枯倒也由得它们自己闹,懒得去管,顺水推舟,道:“青鳞说得也不全错,你若真心臣服于我,倒也不必用这种法子。”说话间,叶枯无意瞥见了一抹雪白,暗道了声罪过,赶忙转头去查看璃渃几人的状况。 第一百七十五章 蛙使者 叶枯之所以起了收服白灵的心思,主要还是因为苏清清的缘故。 这姑娘被王初暖的道印所害,顶上灵光中生出血红,寄居魂海之内,又失了记忆沦落虹仙,若不是遇到叶枯,也是个可怜的人,白灵先天妖术既能将苏清清从昏迷中唤醒,那留它一命又有何妨呢 苏清清会因魂海中的道印晕过去一次,这种事难免不会再次发生,叶枯也是为她着想。 “那高个子姑娘是本身背上就有伤,其他人只是暂时晕过去而已,等些时候自然就会醒来。”白灵见叶枯望过去,轻声出言解释道。 “你与青鳞一样,叫我也叶枯就好。” 叶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并不怪它,来到了荀梅身旁,只见她背上伤口被一团柔和的湛蓝光芒包裹着,阴火邪毒被灵丹遏制,溃烂不再蔓延,温和的药力让伤口渐渐愈合,睫毛轻颤,檀口紧闭,唇色乌青,脸色雪白。 虽然伤势在缓慢恢复,但荀梅整个人竟不见有何好转的迹象。 他心中一跳,暗道了声不好,荀梅背上的伤势看似在好转,但那一股阴火寒毒却是攻入了她的经脉之中,叶枯顾不得其他,伸手用力捏紧了荀梅的下颚,逼她张开嘴,嘴中只见皓齿编贝,小舌丁香,却独独不见了那一枚七寒食元丹的影子。 叶枯曾千叮万嘱,只能让荀梅将这枚七寒食元丹含在口中,千万不能让她吞了下去。这一味灵丹本是补益之药,可若与那伤口上的阴火邪毒相遇,那便是由益转毒,只会害了荀梅的性命。 白灵不知何时到了叶枯身旁,见叶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疑惑道:“叶叶枯,有什么不对吗我真的只是将他们抓了回来而已,他们都中了幻术,我根本没有伤他们的必要,还会影响”它说到此处,像是想到了什么,赶紧住了嘴。 “影响什么”叶枯声音有些冷。 若不是白灵横插一手,荀梅便不会将那一枚七寒食元丹吞下肚去,事情也就不会是现在这个局面。 叶枯语气突然转冷,不知为何,白灵心中竟生出一丝恐惧,顿了顿,强装冷静道:“影响吃下去的口感。” “砰!” 白灵的蛇躯被一股大力击飞了出去,重重地撞在了岩壁上,还未愈合的伤口绷裂,鲜血如泉涌一般,雪白的蛇躯被鲜血染红,顺着山壁滑下,砸在一堆金银珠宝古卷字画上。 “叶枯,叶枯,这是干嘛”青鳞听到这“砰”的一声响,赶忙从一堆金银珠宝中钻出脑袋来。 叶枯把着荀梅的手腕,淡淡道:“不关你事,少说话。”片刻后,他轻“咦”了一声,荀梅的脉象并不像是中了七寒食元丹之寒毒,命悬一线的模样。 白灵伏在一堆古卷字画上,背上当然剑伤被牵动,剧烈的疼痛让它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心中只不明白叶枯为什么突然发这么大的火。 “这我白灵你有没有见过一枚白色的丹丸”叶枯将荀梅放平,到了白灵身前,俯下身子,掌中腾起一道道洁白的玄气,贴在白灵的伤口上,助它愈合伤口,“对不起,我”我一时冲动出手伤了你又伤了你 青鳞游到了叶枯与白灵跟前,左看看右看看,不知道这一人一蛇之间在闹些什么,心想:“这叶枯看着正经,不会是心思不轨,瞧上了我家白灵,结果我家白灵看不上他,誓死不从,所以叶枯就含怒出手,又把白灵弄成了这幅要死不活的模样,人族真是不可理喻。” 叶枯要是知道青鳞脑中所想,只怕会当场将这条青皮蛇切成七段炖了汤,再把这汤水倒进山沟里。 白灵的伤势主要是那一道贯穿了蛇躯的剑伤,这伤口是被黑极阴剑所斩,叶枯便以阳气中和,虽不能说是药到病除,但镇痛止血却是不在话下。 “叶大哥,这儿是哪里你们这是”苏清清这时也换好了衣服,壮着胆子来到了叶枯身旁,却也只敢站在叶枯身后,不敢靠近青鳞蛇那边。 她在虹仙楼时便记住了“叶枯”这个名字,也不去管这条青蛇是从哪里来的,只记得叶枯一剑斩了白蛇,现在又不知为何像是在替这白蛇疗伤的样子。 叶枯抬头看了苏清清一眼,只觉得这伤人又丢人的事不能被她知道,向青鳞使了个眼色,道:“清清,你先和青鳞一起四处找找,它听话得很,你不用怕它,一起看看这里面有没有什么好物件。这里可是妖兽的老巢,你可不要乱跑。” 话一出口,叶枯不由得怔了一怔,那句亲昵的“清清”是不由自主地从心里涌出,又跑出了嘴来,其实在这昏暗的洞府中,苏清清倒也没什么别致的模样。 这样冒犯一个姑娘家总归是不好,他正要再说些什么,苏清清却已经与青鳞一道走开了,似是对叶枯的称呼毫不在意,还脆生生地应了声“好”。 阳气加身,白灵只感觉痛感顿消,一股痒酥酥当然感觉从背上涌来,心里好像是大概明白了怎么回事,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但既已认了叶枯为主,自己又是绝对的弱势,便也不会在这种时候与他作对。 它张开大口,尖利蛇牙森森然然,叶枯以为白灵是要咬上自己一口泄愤,平日间他自然是不惧,但现在时他理亏,便也不好还手,身入游物,赶忙是换了一个方位,这样白灵想要咬他就不得不转过头来才行 “哒” 像是一粒珍珠掉在了地上,叶枯见白灵没了动静,循声看去,那一枚七寒食元丹在地上不住地滚动,最终滚到了自己脚边。 白灵柔声低语道:“是这一枚吗” 这声音让叶枯心中一颤,这种软刀子伤人最是厉害,他心中惭愧,手一招,白色的丹丸便到了手中,低声道:“嗯。方才是我不对,你,你不要往心里去。” 白灵久居山中,见到的都是妖兽之间毫不掩饰的原始行径,在它想来,既然认了叶枯为主,那一些打骂就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但要说它心中乐意如此那就肯定是在骗人。 若是叶枯只一次道歉也就罢了,白灵也只当时敷衍,不会当真了去,可他这时偏偏又放低了姿态,诚恳至极,白灵只觉得意外,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回答,毕竟这是超出了它认知的事情。 半晌,白灵才道了句:“你还是到我前面来吧。” “它这该是原谅我了。”叶枯这么想着,听话地回到了原位上,白灵却合上了眼睛,不去看他。 片刻后,叶枯见白灵蛇躯上伤势已止,便也收了玄气,将七寒食元丹上的灰尘擦干净,送进了荀梅口中。 “大王,大王,腾霄妖王派了一只蛤蟆精过来,说是有要事相商。”这时,从洞府外传来禀报的声响,听声音正是那一位之前拦住了叶枯与青鳞蛇的豹将军。 这豹将军却是个粗人,禀告时绝不用那些绉绉地词儿。 白灵睁开了眼睛,恰好迎上了叶枯望过来的目光,开口淡淡地说道:“不用担心,没有我的允许,这头豹子妖不敢进到里面来,它是在我这洞府外面,以妖力传音相禀。” 叶枯点点头,道:“我想的是先留在你这里,等我这几位朋友醒后再作打算。这什么腾霄妖王是谁,与白灵你又有什么要事要商量” 白灵见他拿定了主意,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解释道:“它是一只猿猴修道,与我一样都是卡在凡骨九品境界好几十年了,不得寸进,最近才突破了境界,估计也是有了一番奇遇吧。” 其实它们这五位妖王都是原先卡在凡骨九品多年的妖兽,又都是凭了那一道碧绿光束照耀周身穴窍,这才先后功成,破关入了化精境界,只是白灵没有亲眼目睹,所以说话间就不那么确定。 说来也是这曲屏山中原来的那两头化境妖兽不争气,它们与白灵这五头机缘巧合之下才臻至化境的妖兽不同,它俩从凡骨到化境凭得都是实打实的水磨功夫,全没有借助外力,可惜这么多年过去仍是困在了化精境界,这才会在白灵这五头妖兽逼迫下让出了地盘,退入了曲屏山脉深处。 这曲屏山脉,绕曲屏镇,过宁安次城,直走域外之地,与妖族疆土相连,所以这所谓的“深处”便是往妖族地界而去。 白灵又道:“至于这什么要事,我也不是很清楚,我与那只猿猴平日里也没什么往来,只在不久前逼那两头老妖怪让地盘的时候见过一面而已。”它只将事实一五一十地说了,全等叶枯拿个主意。 叶枯想了想,道:“你先让那蛤蟆进来,去外面看看它耍什么花样,我们几个就在这宝库里待着好了。”白灵便也恭敬称是。 在这迷宫似的洞府之外,一只巨大的灰色蛤蟆趴在豹将军身旁,它表皮上生着些疙瘩,缀这许多黑色斑点,可谓是丑到了一定的境界了。 “豹将军,说了多少次了,我是一只蛙,不是一只蛤蟆。” 豹将军心想你是蛙是蛤蟆关我什么事,反正我都不爱吃。 “豹将军,这么久了,你们家大王” “闭嘴!大王没说话,你就等着就是。”豹将军虽然嘴上喝斥,心里却在想刚才进去一条青蛇了还没有出来,它与自家大王都是蛇族,可不能在这个时候坏了大王的好事。 从外面看去,白灵妖王的洞府一片黝黑,这一豹一蛙也不知道里面是个什么情况,又等了许久,两只妖兽得不到白灵的答复,心中俱是焦急,却又不敢擅作主张地闯进去。 尤其是那只丑陋的灰色大蛙,他自己心里是千万个不愿意到这里来的,白灵妖王是蛇妖修道,天生就是它的克星,要是心情不好,一口将它吃了进去它也是半点也反抗不得,一想到这事儿,它便双脚发软,浑身无力。 “你让那头蛤蟆自己进来吧,豹子,这里不需你守着了,先回去吧。” 白灵的声音从洞中传来,豹将军领命称是,见那只灰色大蛙不动,还推了它一把,送它入了白灵妖洞之中。 第一百七十六章 蛙去览卷 适时正值深夜,也不知腾霄妖王是有何要事须得这么火急火燎与白灵相商。 灰色大蛙被豹将军大力一推,一下子就跌进了洞里来,它本以为那头豹子会陪着它一道去见白灵妖王,却不想到白灵先一步遣退了豹将军,只让它独自一人,不,一蛙晋见。 “这白灵大王不会真的是想吃了我吧” 它只听说过羊入虎口,却不料自己今遭却是送蛙入蛇口了。 灰色大蛙也顾不得什么要事不要事,商量不商量了,只想着小命要紧,赶紧溜走,却发觉整个身子什么也动不了,原来已是被吓得全身发软了。 如它这般归顺了某方妖王的妖兽,并不用像认主一般交出自己的神魂,让对方在魂海中种下精神印记,所以这是去是留都在自己的一念之间。 要在他人的魂海中种下烙印,首先便是需要施术者分出一缕神识。譬如先前白灵认叶枯为主,若叶枯要在白灵识海中种下印记,这一道印记便会将白灵的一缕神魂反馈在叶枯的识海之中。 识海中有他物之魂,便是神魂有染,纯净不再,一道精神烙印固然能将白灵完全操控于鼓掌之中,但这丝丝缕缕、难言难明亦难断的因果素为叶枯所不喜,所以他才没有在白灵识海中种下印记。 “大王你害我啊!” 灰蛙在心中大喊大叫,可那一股恐惧却怎么也驱散不去,自然就迈更是迈不开腿,跳不走了。 它鼓了鼓腮帮子,回头望去,只见漆黑一片,豹将军早已奉了命令退了下去,这灰色大蛙现在真是孤苦无依,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过来吧。” 清冷的声音在它脑海中响起,洞府中迷宫似的布局顿时一阵变换,只余下了一条道路,接引这大蛙去到白灵所在的地方。 白灵一是伤势未愈,二是这位腾霄妖王的使者还没有修出妖气,它倒也不屑于将幻术用在这只大蛙身上。 灰蛙心头猛跳,知道白灵妖王已经注意到了自己,受化境的天敌注目,又是在对方的老巢中,这种子胃口端的是不好受,可现在想走也走不了了,它只得是硬着头皮向前。 待它行入真正的洞府中时,白灵已是恢复了之前的庞大蛇躯,盘在中央,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这灰色大蛙本就吓得不轻,再被这血腥气一冲,顿时便六神无主,两只强壮的前肢往前一落,“扑通”一声,直接就吓趴在了地上,哆嗦道:“小,小妖,蛙,蛙林是奉腾,腾霄妖王之,之命,前来请白灵大王您到望缘台一聚,有要事相商。” 这只自称蛙林的蛙精怕的不行,许是太过紧张的缘故,说到后面反倒一下子捋顺了,倒豆子似的把话都给抖了出来。 只是这腾霄妖王平日里与白灵并没有什么往来,曲屏山脉中自七头化境妖兽分好了地盘之后也就一直是相安无事,近日里白灵也没听见什么风吹草动。 白灵也不知是在听还是没在听,雪白的大蛇尾巴在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扫着,每次扫过蛙林身前,这只蛙精就赶忙往后退一步,直到它“砰”地一声撞在了石壁上。 “白灵大王” 蛙林不敢与白灵对视,只敢是不是瞟这条白蛇一眼。白灵太大而它又太小,蛙林自然就看不出白灵的喜怒,见白灵许久没有说话,只好硬着头皮,把那张生了疙瘩的蛙脸往上提了提,出声提醒。 这一提,差点没把蛙林吓个半死,白灵吐着信子不说,这间洞室之中不知何时竟又凭空多出了一条青鳞蛇来!青鳞蛇正直勾勾地盯着它,蛇瞳中满是贪婪,蛇信子一吞一吐,就像是在看一盘好菜! 蛙林缩在石壁下,一动也不敢动,心想:“天要亡我老蛙啊,一条白蛇也就罢了,这下还又来了一条青蛇,我这一只蛙只怕还不够它们塞牙缝的!” 又想:“糟糕,天大的糟糕!我该不会是撞见了这白和它姘头私会吧怪不得这白蛇一副欲求不满的恹恹模样,原来是这样,那我岂不是会死的更惨!” 白灵见这只蛙精如此,知道是吓它也吓得够了,这样就不怕这蛙林不说实话,便开口道:“腾霄有什么要事,要你这只癞蛤蟆过来传话” 蛙林不敢在白灵面前争自己是蛙不是癞蛤蟆的问题,只道:“这具体的事,小妖不,不知,我家大王说,除了您白灵大王之外,其他三位妖王都在受邀之列,到时候它才会说。” 青鳞这时拖着七尺长的身子,爬到了蛙林周围,隐隐间把这只蛙精围了起来,不怀好意地盯着它。 蛙林强行扯出一丝笑来,只是这笑在它那满是黑斑点和疙瘩的脸上比哭还要难看,叶枯藏在暗处,见了蛙林这模样,心想这肯定能把小孩吓得哇哇大哭。 躲在叶枯身后的苏清清怀中抱着一卷画,扯了扯叶枯的一角,向他投来一个疑惑的眼神,叶枯拍了拍她的手,压低了声音道:“没事,别看这些妖兽看起来凶神恶煞的,它们之中大多数可比我们好多了。” 苏清清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异样,像是记起了什么,底下了头去。 宝库外,白灵也缓缓点了点头,对蛙林的说法不置可否,只向青蛇说道:“青鳞,回来吧,别吓着这只癞蛤蟆了。” 蛙林只道自己所料不差,这一青一白两条蛇之间肯定不清白,它把脸埋了下去,像是在磕头叩首,道:“那小妖点告退了。”它心中只想离这两条蛇越远越好,说罢,连忙就要转身离去。 “慢着,”白灵突然叫住了蛙林,道:“你们家大王没说是什么时候吗” 蛙林被白灵叫住,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听这么一问,才想起自己只说了地点却没说时间,“小妖该死,还请白灵大王赎罪,我家大王说是在七日之后,望缘台一聚。”它实在是怕得紧了,虽是踏上了修行之路,可这蛙精的骨子里还是怕死了蛇,尤其是这一青一白两条修为都比它高的蛇。 白灵吹出一口妖气,蛙林只觉得身子一轻,再回过神来时已经是来到了白灵洞府之外了,劫后余生,它不敢久留,蹦跳起落间赶紧离开了。 打发走了蛙林,青白二蛇便回到了宝库之中,叶枯又替白灵察看了一下伤势,这才退到一座白云般小“软山头”上坐了。 这团软绵绵的东西也是白灵的收藏,窝在其中,甚是舒服,最妙的是,如果度去一道真气,便能凭空又衍生出许多团这样云气也似的东西来。 青鳞与白灵混在一处,似是在回味方才那只蛙精,恋恋不舍地道:“刚才那只大蛙看起来是肥美非常,要是吞下肚去,肯定是一餐美味。” 白灵难得与青鳞想法一致,附和道:“我一看到它时便觉得口中滑腻,它若不是腾霄妖王信使,我早将它一口吞了,那还轮得到你。” 既已认了叶枯为主,白灵便不自觉地与青鳞亲近了许多。叶枯又承诺了会助它由化境入凡境,重回凡骨境界,这样一来,其实这一青一白两条蛇之间倒也没什么差距了。 叶枯也乐得见这两条蛇和睦相处,而不是成天拌嘴吵架惹他心烦,眼下除了岳丘仍旧下落不明之外,一切事情好像都回到了正轨,只待荀梅几人苏醒过来了。 “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 两条蛇顿时安静了下来,静待叶枯下。 叶枯测了测身子,笑着问道:“我一直在想,青鳞你究竟是雌是雄呢” “当然是雄得了。”青鳞一听,顿时嚷嚷了起来,这等在人族眼中有些尴尬的问题,在它这般妖兽眼中却是没什么大不了的,末了,青鳞又道:“白灵就跟我不一样了。” 叶枯这才恍然,怪不得这条青鳞蛇见了白灵就这么上心,原来还有这一层意思在里面,心中不免觉得有些好笑,道:“这么说来,你日后化形为人也是一个男人,那你以后就安心跟着我吧,别再打玄清那边的主意了。” 青鳞只在这曲屏山中生活,没有经历过人世繁华,只对白灵这样的美女蛇感兴趣,人么,就差了那么点意思,所以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当即就应了下来。 “叶枯,你看看这幅画。”这时,像是沉默了许久的苏清清走到叶枯身旁,将怀中的画卷递了过来。 叶枯接过画卷,抬头看了她一眼,只觉得这姑娘有什么不一样了,不叫他做“叶大哥”,只称他为“叶枯”,一如在曲屏镇里的时候。 尺幅展开,只见这幅画外在虽好,可实际上内里已经是残破不堪了,画纸残破,墨迹损漏,装裱却是完好无损,想来是被人寻到了画纸,又重新装裱了一番。 画纸缺了许多地方,尤其是中间的位置缺了一大块儿,像是被挖去了心脏,若不是这番精致的装裱,直让人看不出这是一幅画了。 叶枯心中一惊,不知为何突然想到了这个比喻。 余下的画纸上,依稀能见到几簇水流,几座山峰,只是都已残缺不全,破损的厉害,看不出什么东西来。 倒是在这幅画的左下角,那里倒还保存得比较完好,依稀可以辨认,那里画着一处山巅,若是登临其上,定可将那几座破损的山峰、瀑流一览无余,山巅上并无人迹,似是欲落笔而又止,只留下了一个墨点,那笔墨用到此处 “哧” 忽然间,叶枯丹田中涌出一股暖流,他内视之下,竟见得那一块被阴阳池排斥在丹田边缘的道牌泛出一阵红芒,道牌上的兽痕似是要活过来一般。 丹田是修士的两大根本之一,道牌与阴阳池争斗的场景犹在眼前,叶枯心中惊疑,不敢怠慢,有黑白起与池中,交错间结作一张网,向着那一块道牌罩下。 这道牌先前便输了阴阳池一筹,黑白罗网罩落,霎时间道牌上红芒一暗,渐渐平息了下来。 白灵与青鳞这时也凑到了叶枯跟前,一左一右,探出两个脑袋来,苏清清则坐回了原来的地方。 叶枯以阴阳压制了道牌,回过神来,才发现青鳞与白灵看着自己的目光都有些奇怪。 第一百七十七章 不容细想的故事 “咳咳。” 叶枯松开了手,退了一步,任由那幅画浮在空中,问道:“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我脸上长花儿了” 苏清清随手拨弄着身旁的珠宝,道:“你刚才身上直冒红光,像是被煮熟了一样,怪得很。” 原来刚才丹田中那块道牌生出的异样,只是苏清清这比喻也未免太“生动”了些,叶枯打了个哈哈,转而问道:“白灵,这幅画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画卷本是这宝库中的东西。方才白灵被叶枯击飞,撞到了石壁上,砸落而下时恰好就砸到了一堆字画墨宝上,不然凭苏清清和青鳞,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从这琳琅满目的宝库中淘出这幅画来。 白灵端详了一阵,沉吟片刻,道:“在我臻至化境分地封王之后,领地里有几头凡骨九品的妖兽不愿臣服于我,为了立威,我自然不会对它们手软,全杀了个干净,这里大部分的东西都是从那几头妖兽的老巢里搜来的。” 妖兽之间本就是弱肉强食的丛林,白灵这般做法到也无可厚非。 “这些东西搬到这里来之后,我也没有翻过,就依着原样一堆堆地放着,至于这一堆嘛,”白灵想了想,接着说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一堆应该是从一头状似虎豹的妖兽那儿搜来的。” “虎豹”叶枯声音扬了扬,似有些意外。 白灵转过身子,疑惑道:“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叶枯沉声道:“几个月之前,曲屏山中有大量妖兽聚集,在几头凡骨九品妖兽的带领下,袭击了几座采石场,这件事你们知道不知道” 那位或许是藏在暗中的化境存在只不过是叶枯的一种对于危机的直觉。在那次小兽潮中,他并没有亲眼睛看见有化境妖兽参与,所以才只说是凡骨九品境界的妖兽所为。 白灵道:“几个月之前那时候我几乎天天都在洞府中修行,从没有迈出洞府半步,后来我突破化境出关,手下的妖兽也都像是不知道这件事一样,没有与我说过。” 言下之意便是它白灵对于那次采石场的兽潮并不知情,叶枯看了它一眼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白灵不知情是情有可原,但它说它手下的妖兽也不知道那次兽潮,这便有些蹊跷了,那兽潮闹出的动静绝对不算小,妖兽之多,不可能不惊动这些常年生活于此的生灵。” 青鳞只沉默不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叶枯扫了青鳞一眼,道:“那次兽潮发生时,我恰好就在其中的一座采石场中做活,突围时就被一头模样五分似虎五分似豹的妖兽拦住了去路。” 说着,他将王初晴留下的地图取出,抛给白灵,道:“那头虎豹的老巢在哪,你指给我看看。” 白灵听到这,虽然还是不太明白其中有什么要害,但见叶枯如此郑重,也不敢怠慢,蛇尾一卷,铺展开来,又在地图上一点,留下一抹雪白,“大概是在这里。” 叶枯瞄了一眼,道:“你杀的那一头虎豹和我遇见的那一头,十有八九该是同一只了,按道理来说一头虎豹也不大可能有字画这种东西,这幅画多半也是它杀了那些采石的人后抢到手的。 虽然不知道那采石场中到底有什么秘密,但一定不会是简简单单地为那些达官显贵们供给火石方那么简单。 现在想来,那采石场说是为李家所有,可李家哪会有那么大的脸面,能让一位修出本命真气的人去到大山深处当一座石料场的管事 听那位老石工讲,曲屏那一带共有五座这样的石料场,叶枯到的不过是规模最小的一处。也就是说,至少有五位如刘管事那般修出了本命真气的人物镇守,区区一个凡世的李家,不大可能能够招揽到五位修出了本命真气的人物替他们卖命。 不说那让叶枯参之不透的废料,单说曲屏山中妖兽突然暴动,不去别的地方,偏偏只对几处采火石方的采石场群起而攻之,事后便散去,除了听见曲屏镇上的人叹几句“近日上山常常遇见妖兽,真是流年不利”之外,就再也没听见什么有关于妖兽暴动的消息了。 “我想起来了!”一直没有说话的青鳞突然大声叫了起来,兴奋地喊道:“你们说的那只虎豹我知道,它本来是在那只大蜈蚣手下效命的,那大蜈蚣被白灵逼着往域外退去,退入曲屏山脉深处,真是说走就走,也忘了叫上给自己卖命的兄弟,真是一点道义也不顾!” 青鳞所说的“大蜈蚣”便是在白灵等五妖还没有突破化境时,栖居于这这曲屏山中的两头化境老妖之一,本来是五妖联手才将这两头化精境界的老妖赶进了曲屏深处,到了它这里就全是白灵一家的功劳了。 白灵拿尾巴在青鳞身上抽了一记,后者这才安静了下来。 叶枯将地图收好,道:“这话我倒是第一次听说。这么说来,那次袭击了采石场的兽潮是那只大蜈蚣的意思了” 青鳞偷偷看了白灵一眼,答道:“应该不是吧,我认识的几个在那老蜈蚣处挂了个名的朋友,没听它们说起过这回事。” “你不是说这几月里来,你都在崖底苦修吗”叶枯盯着青鳞说道。 “呃,这静极思动,您不是也不希望玄清主人在那崖底做隐士,清修一辈子么。” 这时,苏清清起身到了叶枯身前,单手摊开,柔声道:“看下地图。” 说起来,人族与妖兽间的事情,如苏清清这般的凡人就算是知晓了也是无用,叶枯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关心起这种事来,但也没有多问,只把地图又给递了过去。 苏清清将地图展开,口中念念有词,在图上比划了一阵,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叶枯凑近了些,依稀听见了一句。 “好像是这样” 突然,苏清清的声音止住,是发现了叶枯偷听,这才不说了。她瞪着叶枯,叶枯嘿嘿笑着往后退了一步,见她不饶,叶枯便一直退到了青鳞与白灵所在的位置,一人两蛇,并排而立,像是要聆听大人物训话一般。 苏清清睨了叶枯一眼,抬手揉了揉小鼻子,这才开口,道:“我好像记起了一些东西。那天我去依山阁找过一个人,那个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把我赶走了,我便想着去找江荔,可当我回到家里的时候,江荔和江梨却都已经不见了踪影。” 叶枯这才知道,江荔和江梨这对白狐姐妹在那时便已经自行离开了曲屏,那时候他与清清从岳丘手上救下了江梨,这只小白狐有伤在身,江荔这个做姐姐的万万没有丢下妹妹独行的道理,所以两人多半应是一道离开的。 当叶枯与江荔再度重逢的时候,江梨已经是落在了王初暖的手里,江荔说是要与王初暖拼一个玉石俱焚,这才欲要占了江竹溪的身子拜入古灵,舍了自家性命不顾也要救出妹妹来。 叶枯那时是当事之人,当局者迷,可现在却是站在另一个角度,细思前事,如此一来便有了几分旁观者的清明,心思如电转。 这两姐妹若是没有在一起,那江荔便不可能知道她妹妹已是落在了王初暖手中。 可若她们两人真是一起离了曲屏,又是一起被王初暖撞见,她又是化境修士,还掌控着江荔体内的一枚道印,既已抓住了江梨,那再擒下一个江荔又有何难再者,以王初暖那连相依为命的亲生姐姐都能下得去手的阴毒狠辣性子,又怎么可能会轻易放了江荔离开 念及此处,叶枯心中猛的一惊,背心生凉,像是有一条蛇正沿着脊柱蜿蜒而上,想到:“难道我拜入古灵的事全在王初暖的意料之中不对,她那时应该还根本不知道有我这个人才对。” 又想:“江荔那时候要找王初暖拼命,那模样绝不像是在说谎,难道她们姐妹二人真的是各走各的,但江荔又确确实实掉了眼泪,鬼魂落泪做冥河星沙,这又是做不得假的。” 那冥河星沙叶枯分得了五粒,这是炼器炼药的绝佳材料,断没有拱手让人的道理,此时正安静地躺在布袋囊之中。 叶枯一时间只觉得想不明白,索性也就不徒添烦恼了。 苏清清还记得依山阁,记得江荔与江梨的名字,却好像不记得依山阁里的叶枯了,连在依山阁中与叶枯说过的话都忘得一干二净。 可她在不久之前分明还叫出了叶枯的名字。 苏清清眼中透出一股疑惑,但动作上却是点了点头,这风马牛不相及的神情动作让她身上透出一股诡异的意味。 叶枯凝视着苏清清脸庞,在他眉心处透出丝丝缕缕若有若无的淡蓝神芒,是水行入主神识,凝成一只方壶的雏形,载水覆水。 这姑娘虽然的确是记起了往事,但整个人却有些不大对劲,若是换了别人,叶枯要帮也是一剑斩入其识海,可换了苏清清,他便愿意用这温和了百倍不止的五行之水。 “嗯,我不会记错的,我还记得你,你叫,你叫唔!”苏清清本是伸出手指着叶枯的,这时一下子缩了回去,双手抱着脑袋,像是正在被莫大的痛苦折磨, “我的头好,好痛。” 叶枯见她如此,眉心间蓝芒收敛,一个箭步冲到了她苏清清身旁,扶着她坐在那团软绵绵的云气之中,轻声细语,像是在安慰一个惊慌失措的孩子:“没事,没事的,那些事都不重要,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你先歇一会儿,不要去想它们了,好不好” “嗯,唔,嗯,嗯” 也不知苏清清是听没听进去,嘴里只支支吾吾个不停,叶枯虽然精于神魂,可就跟医术大家也尽量避免为亲近的人瞧病一个道理,对于苏清清,他说不出是什么感受,只知道她与旁人不一样。 渐渐的,叶枯见她眉宇渐展,唇角渐松,手上的力道也越来越小,片刻后,苏清清终于是平静了下来,好在这一回她并没有晕过去,这倒让叶枯安心了不少。 “我好困,嗯” 苏清清方才还是精神满满的样子,现在却支吾着,靠在叶枯怀里,细嫩的脸颊蹭了蹭他的手臂,拱了拱身子,似是快要睡着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 寻符 美人靠上凝初雪,温香软玉落满怀。 叶枯心中一叹,入了游物境界,把苏清清舒舒服服地放在软绵绵的云团上,起身抓过那一幅装裱精致画卷,向两条蛇做了个噤声地手势,走到一旁,盘膝坐下。 以游物身法的玄妙,苏清清自是觉不出半点异样,更是不会被叶枯这番动作给吵醒,叶枯看了她半晌,撇了撇嘴,就闭目凝神,修炼真气。 叶枯虽然觉得苏清清与旁人不同,但到底还不至于为了她就坐立不安,而这盘膝打坐入定炼气的事情早就刻在了叶枯的骨血里,两者相比,叶枯还是觉得后者更亲切些。 白灵与青鳞在这时候倒是难得的有了一回默契,四只蛇眼对视了一遭,俱都看出了各自眼中的茫然 两条蛇到底是两条蛇,哪里能明白两个人的心思,更何况叶枯两世为人,真要算起来,也可以说是三个人的心思了,自然不是两条在山中苦修了一辈子的蛇妖能参透的。 凡骨七品到九品熬炼真气,本就是一个水磨工夫,叶枯上一世的记忆里并没有记着这种“小事”,但这一步本也不难,想那些修道世家的子弟,若有适宜的丹药供其服用,有长辈肯分出真气相助,自己又肯稍稍花一点心思,多半都能修有所成,只是所用的时日不一罢了。 所以才说凡骨七品是仙凡之别,道俗之判,有没有那一口本命真气就是天壤之别。 叶枯在那伏羽葬龙之地以五行神识鼎炉炼化了玄阴,这遭熬炼真气只需如法炮制便可。 玄阴是夺天地造化而成的神物,如今被叶枯炼化合于阴阳玄气之中,以至于他体内这一口寄于阴阳池中的太玄阴阳气长久以来都是“阴盛阳衰”的局面。 阳气无源,便好比无根之水,只能借阴阳互生共济之理由阴气衍生,阴气则不然,是有根之木,而玄阴便是阴气的根本所在,似源头活水,生生不息。 所以叶枯对敌时便多以黑极阴气相搏,玄阴之力太过霸道,岂是能被一个凡骨境的修士轻而易举就彻底炼化的。 他也是无可奈何,除非能再寻到一块玄阳或是其他能制衡阴气的纯阳之宝供他驱策。 绯红烈烈入厚重玄黄,苍翠通碧合湛蓝碧波,五器虚影现于鼎炉五方,如雾般丝丝缕缕的阴阳玄气从池中升起,汇入鼎炉之中,犹如一锅沸水,哔哔啵啵,阴阳玄气渐渐凝实,虚实之间的变换,便是去芜存菁的过程,取其精华去其糟粕。 阴阳两气,本是不分彼此的混元之物,此刻却是泾渭分明,黑者黑,白者白,阳者为清,阴者带浊,天地分明。 本命真气本是天赐灵物,按理来说其内里本不应有瑕,可千千万万,一代又一代的修士都是这么做的,不熬炼真气便不能使真气游遍周身十二经脉、奇经八脉共七百二十窍穴。 饶是叶枯拥有上一世地记忆,也不知道这所谓的糟粕究竟是何物,只知道若不如此,真气有杂阻塞了经脉,便炼不入七百二十窍穴了。 这熬炼阴阳玄气的事情,自叶枯那日五行合阴阳修出一口本命真气之后便无一日懈怠,这一日又一日的苦功下去,倒也颇有些进展。 至于将阴阳玄气游遍周身十二经脉、奇经八脉七百二十窍穴,这却是熬炼玄气之后的事情了,这熬阴炼阳本是枯燥乏味的事情,可叶枯却好像乐在其中。 直到第二日,他才从这种状态中苏醒过来,没有一丝一毫的疲累,浓郁的生命精气自丹田四溢而出,让他感觉神清气爽。 叶枯睁开眼时,荀梅、徐客几人都已经从昏迷中醒来,璃渃与小楠聚在一处,不知在说些什么,四下看去,宝库中只不见了苏清清的踪影。 “这丫头又去哪儿了,要是被哪头妖兽撞见,不明不白下了肚子去,那可不妙。” 他正这么想着,就见到苏清清走了进来,青鳞与白灵跟在起来她左右,看起来倒像是她的左右护法。 想来荀梅几人已经苏醒了有一阵子了,见了青鳞与白灵这两条蛇妖也不惊讶,两蛇进了宝库就离了苏清清到了叶枯身旁,倒都是旗帜鲜明。 “叶师弟,谢谢你。” 荀梅美目流转,从苏清清转到了叶枯身上,那张一向不苟言笑的冷脸也有冰释之意。 若不是叶枯及时赶到,几人现在已经做了白灵的腹中餐,几人的性命都是叶枯救的,心中莫不感激。 叶枯摆摆手,不在意地道:“师姐客气了,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我这非但没有什么损失,还收了白灵,也算是因你们的祸得了我自己的福啊。” “这位师姐,说到救人,于情于理都得给我小青记头功。”青鳞与白灵一起在外面待了一晚上,竟学会了说人话,嚷嚷道。 青鳞见叶枯称荀梅为“师姐”,它便也就跟着这么叫。 叶枯心情不坏,拍了拍青鳞的脑袋,笑道:“是是是,要不是青鳞,等我找到你们,只怕连你们的骨头都见不着了。” 他倒也没有怪白灵的意思,大抵是因为白灵虽然有吃人果腹的心思,但终究只是将几人抓了,并没有真正地吃下去,再加上机缘巧合之下白灵让苏清清从昏迷当中苏醒了过来,叶枯就更没有怪罪白灵的道理。 “公,公子,白灵是这条大白蛇的名字吗我能摸摸它么”小楠怯生生地说道,眼睛不住地往白灵身上瞟着,说来也奇,寻常女孩儿见了这么大一条蛇早就吓得不行了,许是见过了些世面,在场的几位姑娘没有一个怕的。 叶枯笑道:“它是叫白灵,可这让不让你上手的事儿我说了不算,你还是自己问问她吧。”白灵毕竟是化境妖兽,这被人当做宠物般观赏把玩的事情,全看它心里怎么想了,叶枯也不愿意勉强她。 “她也能听懂我们说话”小楠瞪圆了眼睛,天真的脸上满是惊讶,原来方才是苏清清向几人解释了关于白灵与青鳞的事儿,几人只是听说了一青一白两条蛇妖,这番却是第一次见着 叶枯点点头,小楠脸上的惊讶就更浓了些,嗫嚅道:“白灵姐姐,可以让我能摸摸你吗”倒不是她能辨清雌雄的本事,只是见白灵满身雪似的白,这一声“姐姐”一下就叫出口了。 小楠在虹仙楼中长大,自记事起便做着为那些“客人”们端茶水送糕点的事情,不是娇生惯养出的身子自然就没有粉雕玉琢般的模样,瘦瘦弱弱地,看谁都是一副怯生生地模样,是以前在楼中生怕做错了事情,又少了几顿口粮。 白灵心知这是叶枯尊重她,她虽是妖蛇,但本身对小楠这种小姑娘就有三分喜爱,不然之前也不会特地从几人中挑出了小楠来,这一声姐姐她之前倒从未听人喊过,没由来得,那软软糯糯的声音中听在耳中就有了一股亲切的感觉。 她爬到了小楠身旁,小楠颤巍巍地伸出手去,一阵滑腻冰凉的触感便蔓延到了心里,白灵吐了吐信子,抚在小楠的脸上,低头一拱,便将小楠扛到了自己的背上。 “啊!”小楠一下子从地上到了高处,不由得的惊叫出声。 “诶,我说我的小祖宗,你下来,我来背你,别骑在白灵身上了。”青鳞赶忙爬了过来。 这一青一白两条蛇承担起了这“带孩子”重任,这对于叶枯来说倒是意外之喜,他也由得这三位闹在一处,自己便与荀梅徐客璃渃几人凑到了一起,将眼下的情况见简单向他们说了。 不知不觉间,叶枯俨然成了这一伙人的主心骨,只是他天生便对这些事不感兴趣,所以也放得下北王世子的身份,敢陪了上官玄清从北城出发,走这一遭。 白灵洞府终究不宜久居,正当叶枯几人决定离开时,苏清清却突然发现自己丢了东西,据她说是一枚在曲屏时求来的护身符。 “一张符纸而已,多半都是些骗人的东西,求也只是求个心里安慰罢了,丢了就丢了吧。” 话一出口,叶枯就有些后悔,苏清清不是个爱耍小性子的人,就算是,也没有向他耍小性子的道理。 苏清清没好气地说道:“你知道什么,用你在这里乱讲如果不是那张护身符,我就,我就”她似是又记起了什么,可也像昨晚一样,一到关键之处,便又是记不起了,好在这一回苏清清没有再头痛。 “是我的不对,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往心里去,我这就找,这就找。”叶枯见苏清清这副模样,生怕她这娇弱的身子又出什么毛病,赶忙道歉,“那边那两条蛇,别玩了,一起来找。” 他忽然想到,江竹溪能在江荔手中保住神魂不灭,靠的不也是一张从曲屏求来的黄纸么 众人跟着忙活了一阵,可这一路上能落东西的地方太多了,白灵早派了手下的妖兽出去寻找,良久之后,出去找的妖兽陆陆续续都回来了,苏清清所说的护身符仍是不见踪影。 “还没画好吗”荀梅到了徐客身旁,只见后者墨笔空悬,怎么都落不下去。 徐客苦笑道:“单凭苏姑娘的只言片语,我实在想象不出来那护身符到底是什么模样,况且符篆符箓一类的东西本就比其他的要难画一些。” 叶枯往那羊皮古卷上瞧了一眼,道:“会不会是被那个人顺手牵羊了” 苏清清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那个人哪个人” 于是叶枯就将在宁温的时候朱全带着古夏军队冲入宅邸搜查的事情说给苏清清听了,“那小子出来的时候慌慌张张的,我看多半是他心里有鬼。” 荀梅皱眉道:“叶师弟,究竟是不是他偷的还说不好,你不会就为了帮苏姑娘找一枚护身符,就想往军营里闯吧” 叶枯挑了挑眉,“有何不可” 第一百七十九章 分道独行 除了上官玄清,叶枯并未将那黄纸的事情对其他人讲过,荀梅、徐客之流皆是不知其中究竟。 荀梅冷哼了一声,道:“且不说你有没有硬闯军营的本事,再怎么说他们奉命搜查妖族,这也是为了古夏百姓,为了社稷,方才杀人已是大大的不该,这般闯营,更是罪加一等!” 叶枯睨了她一眼,淡淡说道:“朱全不挽弓射我那一箭,我也不会起杀心,侠以武乱法是皇朝大忌,可这法里也没讲我等修士面对杀身大祸,只能引颈就戮吧” 其实荀梅说这话并无伤人之心,无论如何,叶枯也是两次将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她心里自是感激,甚至还带着许多钦佩,只是这言语措辞间总是以师姐的身份教训,而不是以朋友的身份好言相劝。 她并不想也不愿与叶枯吵,可话到说到这个份上,叶枯虽是语气温和,可那话语中的讥讽任谁都听得出来,直让荀梅下不来台。 但荀梅也不否认,她心中的的确确后悔下重手杀了那些古夏军人,不然也说不出这番话来。 “我没有让你不还手,只是想劝你要三思而后行,说不定你我二人已是在了古夏的通缉榜单上了,就为了她的一枚护身符,值得么” 苏清清也不愿意看见两人为了自己的事情吵得不可开交,劝道:“你们冷静下。荀梅姐姐说的对,只是一枚护身符,有机会回曲屏再求一张不就完了。我,我刚才不知道哪根筋不对,非要想着要把它找到,直觉认为这是十分要紧的东西,现在想想,这直觉多半,不,肯定是错的。” 言下之意便是让叶枯不用在这护身符上花心思,既然荀梅肯退一步,那这件事就这么过去吧。 叶枯到底对荀梅是有救命之大恩,荀梅便愿意放下面子,先退了一步,叶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你们不懂,那一枚护身符是清清在曲屏求来的,其中牵涉的事情,没你们想的那么简单。” 说完,他转向苏清清说道:“你难道不奇怪吗,为什么你魂海中的道印早不发作,晚不发作,偏偏是在那个时候发作。你真以为是你天生魂神魂异于常人,亦或是意志坚韧,能对抗这等道印” 荀梅一怔,关于苏清清魂海中的异样叶枯早就说过,她隐约猜到了叶枯的意思,一时语塞。 叶枯盯着苏清清,接着道:“修士的手段根本不是你能想象的。你之前还能正常的生活,还能去依山阁弹琴,还能在那里遇见我,凭的多半就是那张你求来的护身符,你现在记忆有缺,不就是因为顶上灵光入了魂海么说的明白些,找回那道护身符,就是找回你那段失去的记忆。” 苏清清愣了愣神,她虽然不懂什么魂海,什么顶上灵光,但事关自己的记忆,这世上也只有她自己最了解了。 她颤声道:“不对,你说的不对!如果真是那道护身符一直保护着我,那我就应该完完整整地记得从曲屏镇到宁温次城期间的所有事情,可我不记得了,真的有好多都不记得了!” 叶枯眼中似有精光闪过,道:“我说了,修士的手段根本不是你能想象的,你以为在背后操纵江荔的人会只找上了她,而没有找上你么那人能驾驭这枚印记,修为只怕还在白灵之上,她当然是找上了你,只是你自己还什么都不知道罢了。” “既然是这样,那这护身符就非得找回来不可,也是对苏姑娘一个交代,只是这方面法子还得再商量商量。”徐客想打个圆场,不愿荀梅与叶枯再起争执。 叶枯摆了摆手,道:“不用商量,我还没有蠢到敢与军队正面冲突的地步,这件事我一个人去办就好。” 他毕竟是北王世子,不可否认,这一层身份在这时候倒是有些用处,叶枯就不信这驻扎在宁安次城的军队没有派人参加他的十六岁生辰宴,朱全认不出他无所谓,总有人会知道自己的身份。 “不行,这太危险了。”叶枯话音未落,璃渃抢了一句,众人的目光被引了过去,她微微怔了怔,回过神来,道:“我是说,是说,哎呀,就是说你不能去!” “你就别跟着掺和了,”叶枯诧异地看了璃渃一眼,道:“我还头疼要盖怎么安置你俩呢,要不你和小楠就在这山里,跟白灵和青鳞在一块儿,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 方才得争执也不过是就事论事,荀梅理了理思绪,道:“去军营中找人,这件事牵扯太大,人太多反而会坏事,如果真如朱全所言那般,有妖族犯我古夏,那璃渃与小楠还是不要躲在曲屏山中为好,若是妖族来犯,这里就是首当其冲之地。” 朱全毕竟是代表着古夏军方,应该是不会无的放矢,妖族若要与古夏开战,这么大的事情不可能不走漏半点风声。 所谓进犯,多半是散兵游勇,零星半点的试探,曲屏山脉与域外接壤,有这曲曲如屏的山脉掩护,妖族想要避人耳目进入古夏,这一条路当为上上之选。 若是真遇上了妖族费尽心思送过来的人,以白灵这点修为,多半都是无济于事。 “师姐说得有理,是我考虑不周了,”叶枯点点头,道:“听说人榜之争在即,妖族蠢蠢欲动,虽说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但也不能不防。” 叶枯毕竟也是古夏人,若是妖族入侵,所有宗门、世家、修行圣地,莫有人能置身事外。 其实域外妖族入古夏的事情不是没有,恰恰相反,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妖族从紫塞进入古夏,人榜现世之时,两族天骄势必有一场龙争虎斗,说是点到即止的切磋,但人族妖族不和,有个死伤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妖族要在人榜上争夺席位,便必须进入到古夏境内,跨越北域,去往中州,所以古夏国的修士在面对域外妖族时素来以正统自居,称妖族做“蛮荒陋种”。 两族之间如何到了今天这般水火不容的境地,其历史已不可考证,只知道一代代的人视妖族为异类,一代代的修士都觉得妖族该杀,所以这人榜之争,争得不仅是一宗一派的气运,更是人族与妖族的气运。 千年之前,便有人族大能联手设局,将来到古夏的妖族杀了个干干净净。 人榜之威固然无人敢触,但当气运之争尘埃落定,人榜隐没,那时便再没什么可忌惮的了,气运乃是冥冥天数,妖族不得不争,不敢不争,所以就算明知有天大凶险,也只能派出族中最杰出的天骄去往古夏中州,那次设局,直让妖族元气大伤,族中羽尊断代,青黄不接。 妖族根基被斩,自然不可能轻易善罢甘休,人族与妖族千年前的这场冲突究竟是如何平息,叶枯不知道,只知道那之后的年月,直到现在,两族之间一直“相安无事”,既不见妖族反扑,也不见人族趁着这青黄不接之时赶尽杀绝,人族与妖族间再没有起过什么大的事端。 “我看要不这样,既然已经到了曲屏山中,那荀梅与徐客便不需再出去了,你们奉了大长老的命令下山寻机缘,这机缘我看十有八九就在这山中。” 叶枯又向璃渃与小楠说道:“你们两个就与白灵一道,趁早离了这是非之地,去北城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吧。” 苏清清、璃渃和小楠三人没有修为在身,留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倒不如就此离开,叶枯知道,她们两个与自己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他能帮璃渃与小楠离开虹仙,但也仅此而已了。 白灵是化境修士,已是可以化形为人,有她和青鳞在,不出意外,将两人平安送到北城应是没什么问题。 至于苏清清,她曾上门求过叶枯,而他却选择了袖手旁观,若是没有这次重逢,这事情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可偏偏有些事情由不得你不去想,不是你想躲就能躲得掉的。 在宁温城中听见楼下那人说的话时,叶枯便隐约猜到了什么,之后到了宁安遇见了璃渃,两人一同去了去到了虹仙楼,叶枯只感觉像是做梦一般,就那么鬼使神差的,说去就去了。 苏清清落到如今这步田地,是她命不好。 叶枯不是谛愚和尚口中颂地阿弥陀佛,也没有那个心思去渡所有人,但苏清清却与那“所有人”不一样,况且依现在的局势看,她虽是无意,却已然是身处漩涡中心,哪里能凭了一走了之这样简单的法子就从这涡流种脱身 虹仙楼里的人多大吹大擂之辈,小楠从那些人口中听说过“北城”这个地方,好像是一座好大好大的城池,比宁安、宁温和北宁都要大上许多,她心中没个主意,自然是无可无不可。 璃渃似是想说些什么,但到了最后也只是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叶枯叮嘱道:“白灵,你初入人世,很多东西都不懂,你们三个同行,就让璃渃拿主意,路上别惹事,一切都以到北城为首要,知道吗” “好了好了,以白灵的实力不说横着走但也差不多了,哪里会出什么幺蛾子,叶枯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了”璃渃翻脸比翻书还快,一脸的不耐烦。 徐客劝道:“还是小心为妙,要是惹出什么麻烦,把那些厉害的老头子惹出来,可就好收场了。” 叶枯瞥了璃渃一眼,也不多说什么,与荀梅点头示意,转身便出了洞府。 “叶枯你等等,我呢我该跟着哪边喂”青鳞左看右看,余下的众人皆是一脸无辜。 第一百八十章 征兵 叶枯别了众人,独自行事,却没觉得有多少自在。 山中树木苍翠,重重叠叠,密不透风,叶枯不入游物,也没那个望天上瞧的心思,待他转出一处山坳,才发觉今天竟是阴的厉害,此时正午方过,远远望去,宁安次城顶上有黑云过境,像是被人糊上了一块浓墨。 城郊渐近,人声渐闻,十几座低矮的茅草屋出现在眼前,这处城郊离官道大路颇远,寻常过往的商旅游人少有到这边来的,除了自己之外,叶枯还没有看见一个背着行囊带着护卫的外来人。 叶枯到了有人的地方,下意识地放慢了步子,他是警惕成了习惯,许多时候,这般示敌以弱的行径倒是能避人耳目,让他少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大抵是因为人总会关注比自己强的人,而不会去注意看起来比自己弱的人。 “砰砰”,“哐啷” 当他路过一间茅草屋时,屋内忽有异响阵阵,呯里哐啷,乱跳入耳。 叶枯只以为都是些琐碎的拌嘴打闹,这人真生气起来,砸个锅摔个碗本就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却不想这一次偏偏不是。 “不行啊,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你们不能这么狠心啊!”是妇人撕心裂肺地哭嚎 “呸!滚远点!” “你他娘的,让你放手,老子是让你儿子参军,又不是要杀他。” “你们这群该下地狱的畜生!”那妇人只一个劲地骂,咬牙切齿。 叶枯循着声音,偏了偏头,一扇窗户被一根竹竿撑着,他便从窗口向屋里看去,只见到中年妇人抱着一个汉子的腿,怎么也不肯松开那汉子膀大腰粗,满脸横肉,手里像是提小鸡似的抓着一个十二三岁男孩,那男孩四肢无力的垂下,想必是早被打晕了过去。 在他们旁边,这男孩的父亲已是倒在了血泊之中,胸口开了好大一条口子,死不瞑目。 这汉子被妇人拽的心烦,脚上使力一蹬,那妇人吃不住这股大力,“砰”的一声,撞在了灶台上,眼看是不活了。 叶枯看得皱眉,却也没有要管这闲事的心思,正要迈步继续向前,便见到先后有十几条汉子骂骂咧咧地从几座茅草屋中行出,有两男两女,都是青少年,被他们推搡着出了屋子,屋内只闻哭泣哀嚎之声,不闻谩骂之语。 想来是那些骂了人的,全被这些恶汉杀光了。 那膀大腰圆的汉子提着男孩从屋里,叶枯这才看见,这人脸上有一条刀疤,这一刀瞎了他一只眼睛,眼框里全是眼白,看起来有些吓人。 “老大,这破地方都偏成什么样儿了,每家都看了,就抓到这么几个崽子。” “就凭这些穷死鬼,料他们也下不出几个蛋来,老五你就知足吧,这五个小崽子也能换整整五十两雪花银子,够咱哥几个乐呵一阵子了。” 这刀疤眼是这群恶汉的头儿,见他出来,那十几个人顿时围了过来。 刀疤眼在那人头上拍了一巴掌,训道:“老三,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咱们这是在征兵,你他娘的不要乱说话。” “是是,老大英明,英明。” 刀疤眼在自己这些兄弟脸上扫了一圈,厉声道:“都给我记住了,是妖怪打过来了,边关吃紧,统领这才让咱们这十几个好兵出来,招人入伍,看看有没有人愿意参军报国,记住了没有!” 他说这话就是要让别人听见,叶枯摇了摇头,心想:“什么妖怪,是妖族才对。但若真是到了这一步,别说抓了这五个壮丁,就是抓五万、五十万、五百万个壮丁过去,也都是白搭。” 这十几人聚在一处,把本就不宽的路全占完了去,叶枯摇头也是为此,他不得不退回去,绕路而行。 “那边那小子,站住!”那个被汉做“老三”的精瘦地痞注意到了叶枯,顿时眼前一亮。 叶枯像是没听见一般,自顾往回走去。 刀疤眼使了个眼色,十几条汉子顿时冲上来,将叶枯团团围住,那老三指着叶枯的鼻子,骂道:“老子让你站住,你他娘的听不见么” 叶枯从不以伸张正义为己任,这些凡俗中的事情,他根本懒得插手,冷漠地扫了那几个被捆起来的少年少女一眼,淡淡道:“有事” “你有你妈个” 老三脏话还没骂出口,刀疤眼在他脑门上一抽,拿出一张纸,单手提着展开,接话道:“刚才我说的话你也都听见了,这是征兵令,兄弟意下如何” 叶枯有些意外,他真没想到,这些人还真能拿出一道征兵令来,在北王府时,这等官府公告檄叶枯不知见了多少,是真是假一看便知。 瞥了一眼,叶枯不禁啧啧称奇,但见这征兵令从用词到格式再到落款处那一枚鲜红的大印,从头到尾还真让人看不出什么破绽来。 只可惜他们遇见了叶枯,这一道檄最致命的缺陷,就是上面没有签发人留下的精神印记。 古夏朝中早有严令,但凡涉及军机的公函、件,每转一次手,那经手人便需要在上面留下一道精神印记,所以呈到北王府来的军机函件上留下几道,甚至是十几道精神印记都是常有的事情。 这道告示上写的明明白白,就是要青壮年参军入伍,男女不论,这些恶汉抢了这处城郊,银两财物半分不动,只把人抓了壮丁。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这官府的告示写的明明白白,还有什么好想的,兄弟,去不去,给个话吧。”刀疤脸见叶枯不说话,追问道。 叶枯笑了笑,指了指那张征兵告示,道:“这上面说了是自愿,你们这又杀又抢的,可不像是军人做出来的事,说是要打妖族,这还没打呢,是先拿古夏的老百姓练练手了” 这膀大腰圆的汉子脸色一变,筋肉绞横间,那一道刀疤愈发骇人,狞笑道:“嘿嘿,兄弟这是不打算为我古夏对抗妖族出一份力了” “哦”叶枯佯装诧异地看着他,道:“恶犬倒也有忠心,你们口口声声说古夏古夏,想必是自娘胎里出来就打定了捐躯报国的心思了。” “你他娘的是找死!” 那刀疤脸勃然大怒,面色通红如枣,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大刀,大头一摇,“刷”地一声,当头劈下,刀锋凛冽,削骨的锐气似要把叶枯对半剖开。 原来这刀疤脸最恨别人提起他的出身,他的娘亲是个青楼女子,是个有娘生没爹养的野孩子,他恨透了这个下贱的身份,叶枯这一声“娘胎”是扎扎实实地戳到了他的痛处。 “砰” 叶枯神情淡然,随手一掌将大刀打得一偏,阴气顺着刀身缠上那刀疤脸的手臂,似轻冰见日,阴气每上一寸,那条手臂便消融了一寸,叶枯借势一转,抓向那柄大刀。 “哧!” 整条手臂似冰般融化,刀疤脸的汉子还没反应过来,胸口一痛自己的刀已是斩入了自己胸膛,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插了个对穿! 余下十几条恶汉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家老大已经被扎了个透心凉,有几个人见势不妙,二话不说,转头就跑,倒真有些树倒猢狲散的意思。 “老大!”那被死去的刀疤脸叫做“老三”的人双眼通红,转头却看见平日里称兄道弟的人临阵脱逃,气得破口大骂,“老七!王山!你们他妈的给我回来!怂包!孬种!有种的以后别让老子遇上!” “我呸!傻帽还真当自己是个东西!”逃跑的人也不甘示弱,脚下不停,嘴上也不停,边跑边骂。 叶枯玩心一起,身入游物,退到了包围圈外,指着那些逃跑的人,道:“相比你们这种欺软怕硬但还讲些义气的,那些人更让我恶心,我放过你们,你们可不能放过他们。” 那逃跑的几人回头骂着,见叶枯先是鬼一般脱身而出,又伸手指来,都吓了个不轻,也不顾不上还嘴了,仓惶飞奔,一时间只恨爹妈少给自己生了两条腿。 “放过你狗屁!” 那精瘦的“老三”满眼都是血丝,怒喝着推开挡路的人,在腰间摸出一对判官笔,双笔互擦,发出呲呲之声,碧绿幽芒生于笔尖,刹那间便覆盖了整只毫笔,上下攻来,直取叶枯脖子与胸口两处要害。 余下的恶汉惊于叶枯的身手,先是一招杀了刀疤脸,再是神不知鬼不觉地飘了出去,一时间竟只敢眼睁睁地看着“老三”冲过去,不敢轻举妄动。 这精瘦“老三”也不过凡骨二品的实力,一对判官笔拖出两道绿芒,似两条绿带,又似两条毒蛇,虽说是有些花把式,但以他这点微末道行,自不可能是叶枯的对手。 “我虽然是欣赏讲义气的,但可不欣赏对别人讲义气的。” 叶枯嗤笑一声,丝毫不觉得他这要为自己老大报仇的行为有多么了不起,游物一掠,夺下他手中的两只笔,“哧哧”两声轻响,笔上绿芒反噬,刺穿了“老三”的脖子和心脏。 “还不快去” 叶枯随手将笔丢在地上,扫了那几个呆若木鸡的恶汉一眼。 这几个汉子平日里虽都是一副蛮横,但大都是欺软怕硬之辈,说是会审时度势也好说是懦弱没点血性也罢,叶枯一眼扫来,每个人都别开了眼,也不顾上答话,更不提什么报仇。 修士之间因争斗杀人是寻常事,但在居住于这处城郊的人看来就不寻常了,这些刚被抢过的人纷纷从茅草屋里出来,聚在一起,看向叶枯的目光敬畏交加,议论的一阵,似是众意推出了一个人,欲要上前。 “不必过来,”叶枯转过身,阴阳玄气于指上闪没,抬手在地上画出一道圆弧,以示勿要接近,“不管你们是想谢我也好,还是骂我也罢,那个孩子的父母死了,你们这些做邻居的,可能赏他一口饭吃” 圆弧一成,叶枯顺手一带,指向那个十二三岁模样的男孩。 第一百八十一章 仗义 叶枯指着方才被刀疤脸扛出茅草屋的那个男孩,似是在与这些人商量。 “您放心,您放心,有我们在就一定不会饿着他,”一个人高马大的汉子连忙应声,他脸上有伤,磕出了血,又小心地说道:“小人常宁,还要多谢恩公仗义出手,这些人都是些人渣,您杀的这两个,一个叫褚十力,是个婊子生的野种,那个瘦些的叫徐吴亮,这些人平日里坏事没少做,这两个人尤其可恶,恩公您侠肝义胆,神威盖世,这两个恶人活该死在你手上!” “是啊,这褚猪整天游手好闲,他娘和他一没银子花了就来我们这里抢,咱这狗日的地方离宁安太远,官府根本就不管,早就看他不顺眼了,恩公您为我们出了口气,杀的好,杀得好啊!” “对,早看他不顺眼,他早该死了!” 这些人从先前因敬畏而沉默不语,到现在激动地纷纷附和,就是这几句话的工夫,似乎真的把叶枯当成了他们的一份子,是为他们伸张了正义。 那位被这些推选出来应第一句话的汉子以前也出外闯荡过,只是无奈自身本事平平,时运又多有不济,这才回到家乡来,他自是知道这世上有修道者的存在,也知道这些修士都是喜怒无常,见邻里街坊如此,他也只能局促地站在原地,不安地观察着那少年脸上的神色。 这些修士一个不高兴就屠人满村,灭人满门的事情,前者他只听说过,但后者他却是亲眼见识过。 让他稍稍安心些的是,叶枯并没有什么不悦的神色,只是淡淡地看着这些打开了话匣子正起劲附和的邻居,似是颇有耐心。 “咳咳!” 常宁干咳了两声,这两声声如雷鸣,似是一盆冷水浇熄了这些人的热闹,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又回到了初时的寂静。 片刻的寂静之后,有一个年纪稍长的人上前道:“这褚十力虽然可恨,但毕竟是奉了军令行事,恩公将他杀了,又宅心仁厚饶过了那些人的性命,但只怕他们不会念着这份恩情,哎,官老爷们也是糊涂,怎么会把这样的大事交给这些地痞流氓来办。” “那依你的意思,我是该追上去把那些人都杀个干净了”叶枯冷冷地顶了一句。 “这”那人一时语塞,老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也不知抬他心中到底作何想。 叶枯只觉得这些人颇为好笑,古夏若真是到了要靠抓壮丁来抵御妖族的地步,那时候,只怕离亡国也不远了。 他倒也懒得和这些人多说什么,之所以杀了褚十力和徐吴亮和什么正义、什么侠义可没有半毛钱的关系,若不是这两人利欲熏心把主意打到了他的头上,他才懒得管这些事情。 这人说是为叶枯着想,但实际上担心的却是那些人找不到叶枯,会回来找他们的麻烦。 也不怪叶枯如此恶意揣度,只是人心向来如此而已。这些地痞流氓为祸乡里固然可恶可恨,是这些人眼中的大恶人,可叶枯也杀了人,这些人表面上是连连叫好,可除了常宁之外,有几个敢说自己心里真的就不怕 仙凡之别,大抵如是,所以叶枯才不愿意轻易插手凡俗之事,但要真说起来,这与一个人是否修道、修为高低都是不相干的。 “我的事不用你们操心,你们记着刚才说过的话就好。” 叶枯走到那褚十力的尸首旁,玄气一绕,将那张征兵令从他身上搜了出来,“哗”地一下抖净了其上的血迹,揣入怀中,身入游物,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是惩强除恶也好,是无心为之也罢,叶枯终归是杀了人,两具尸首血淋淋地倒在地上,他这一走,这些人顿时有如释重负之感。 “这,常哥,你看这” “照那位仙长说的办,虽然像他那样的修士多半不会再到我们这儿来了,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再说了,张家那孩子不也十多岁了么,也能帮着干点活,多一张嘴,能多花多少钱” “也是。话说回来,张家那男人也是自作自受,他去不起城里的青楼,但那些黑地方可没少去,诶,听说他以前嫖过那褚猪的娘,这次看来,多半是真的。” “好了,大人的事,跟小孩子有什么关系,也别在小孩子面前说这些事儿。张公明,以后的日子就跟着你常哥,有我一口饭吃就饿不着你小子。” 余下的人见常宁主动揽下了这个大包袱,都是乐呵呵的,什么“仗义”,什么“好人”,什么“深明大义”,都是毫不吝啬地夸着。 经历了这件事情,叶枯便决定不再走山野小路,转到了大路官道上,混在入城的商旅之中。 古夏疆域辽阔,修道人多半都是驭虹横空,根本不会规规矩矩地走这官道大路,派头大些的更是要华盖宝辇,异兽拉车,神虹开道,每每驾临一处都是异象纷呈。 出门在外,这些行商的人也是各自警惕,都遣了护卫们在外将整个车伍围了起来,将自己和货物保护在中间,只是这些护卫的身手大都不甚高明,叶枯放眼望去,最甚者也不过只是凡骨四品境界。 以叶枯的修为,要混入这些人当中自然也不是什么难事。 待他到了宁安,还没进城,一眼便看见了城门下多了一座大帐,不时有江湖人士进出其中,有官兵执戈披甲,肃立左右,来往的人莫敢言语,脚步匆匆,牲畜也不敢嘶鸣,低头哒哒而过。 叶枯左右看了看,身旁这些商旅雇佣的护卫们尽皆噤声低头,他便也随着大流做了。待他入了城中,随便寻了一处游摊,塞了一锭银子过去,一问才知,竟真有“征兵”之事。 只是这“征兵”绝不是抓壮丁,征的人也不是什么十几岁还没有入凡骨品级的少年少女,为的也不是什么抵御妖族入侵。 这人只不过是个市井小贩,对这些事也是道听途说,看在银子的面子上讲了一阵,可绕来绕去就是那么点儿事儿,叶枯打断了他,把他带到了一处无人的角落,拿出那一张从褚十力身上搜来的征兵令,“你刚才说官府和军队一起发了告示,那告示是这张吗” 那小贩一见到这沾血告示,整个人就是一震,无奈被叶枯摁住了肩,跑不掉,只得颤着手接了过去,一时间只觉得自己怀中冷冰冰的银子要把他胸口灼出一个洞来。 他颠来倒去地看了一阵,被叶枯那刀锋似的目光一刮,带着哭腔道:“我不识字啊!” 叶枯差点忍不住一巴掌糊在他脸上,心想你不识字就直说,还在这装模作样地看上半天,扯了扯嘴角,一把将那沾血告示夺了回来,问道:“那征兵的告示贴在哪里” “在南,南城门。” 叶枯一记手刀砍在他后颈上,这小贩顿时瘫软着身子晕倒在地,他又将一锭银子放进了小贩的手中,默想:“你可不要说出去才好”做完这些,他这才起身去了宁安南城门。 宁安的南城门总是特别热闹,适时是天上一大团乌云,压城欲摧,地上也有一团团乌云,却是人的影子,这宁安是南北横走,出了城北就是往古夏边界的紫塞而去。 那张告示倒是好找,想来是一等一的大事,官府将这告示贴在最显眼的位置,只可惜这般好的位置并没有招来多大的反响,热闹的人群虽是围在那布告栏前,但议论地却都是旁边的另一张榜单。 “高公子,恭喜恭喜啊,我像你这等年纪的时候可还在为了背不住那些之乎者也发愁呢。” “哪里哪里,无考兄过谦了,你我同在榜上,我这三钱才气,哪里比的上你的胸藏五车” “哈哈,那该说同喜同喜了。” 叶枯以玄法不着痕迹地将围观的人卸到一旁,寄了进去,但见这布告栏上贴着两件事物,一者是白纸黑字,占了最显眼的中央位置,自然就是那一张官府与军方联名发下的“征兵”檄。 而与另一件事物比起来,这道檄便算不得什么,那被挤到一旁的乃是一卷朱红大榜,有墨笔榜上提名,榜上之名便是高中之人。 原来今日就是科举的放榜日,围在这里的人所议论的也都是这场考试。 叶枯不关心这些士子是得意高中还是失意落榜,只抬头向那一张黑纸白字的檄看去,瞧了一阵,心里又把那小贩骂了一通。 这一看才知,合着方才问出来的,除了这南城门的位置,其他都是不知添了多少油加了多少醋的废话。 发布这道檄的不是旁人,正是占了木宫祖庭的古灵,古灵联合了从木宫分出的其余三脉发了这道檄,而古夏官府与军队只不过是在最后盖了个印,又有人不轻不重地留了一道精神印记。 这檄既然不是军方所发,自然也不可能是为了征兵,而是为了召集人手,说是要探寻曲屏山中的隐秘,只要出发时前来报道,每个人都可以领到灵药。 两张榜,却是浑然不同的两个世界,身处其中一个世界的人并不关心另一个世界的事情,正如叶枯不关心身旁这一圈还在议论不休的士子谁高中谁落榜一样,这些生员士子也不关心这曲屏山中有什么隐秘。 古夏朝廷治下,名义上来说,诸般修道宗门、世家、圣地都是隶属官府管辖,但说法归说法,实际上却又是另外一回事,有阎家、凌家这样的古世家“珠玉在前”,又哪里能奢望这偌大疆域里大大小小的宗门皆俯首称臣,听凭差遣。 修士中实力便是说话的资本,如古灵这样的修道宗门,对于官府那群官的话是一概不听,但对古夏各地驻军的态度就大不相同,但也不至于事事都要报备,修仙修的不就是个自在,没人愿意被管着管那的。 叶枯正准备离开,心中猛然一跳,赶忙又抬头向那道告示的落款处看去。 第一百八十二章 看榜 凡俗中人不关心修道之人的事,多是因为自身没这个机缘,与其干看着眼红,倒不如眼不见为净的好。 修道之人不关心凡俗中人的事,多是懒得理会,想凭着修为在凡尘中作威作福的只顾着自己过好日子,一心修道的更是没工夫去管,所以说来,也是眼不见为净的好。 叶枯再次抬头看向那张告示的落款处,只见有三枚鲜红大印落于其上,竟是三大次城的驻军皆有印落于其上。 古之四脉欲要一探曲屏幽秘,照常理而言,这等寻宝的事情应是越少人知道越好,这样各方势力才能分到更多的东西,得到最大的利益。 可这遭却是恰恰相反,以古灵为首的四大宗门非但将此事报予了军方知晓,更是如此大张旗鼓的张贴告示,广招人手,可用脚指头去想也该知道,若是这些修道宗门联手都办不成的事,这其中的凶险不言而喻了。 照这样来看,三大次城的驻军必定也是也参与了其中,不然就不会在宁安城外升起大帐,又遣了官兵执戈披甲巡守,这大帐不止一处,而是东、西、南三处城门皆有,宁安北城通向边疆紫塞,少有人会从那边经过,所以便不必多此一举。 若是叶枯想的不差,在北宁辖下的另外两座次城城外,此时也是同样的景象。 这大帐极为显眼,方才进城时,叶枯便注意到了这进出这军帐的都是些乌合之众,修为最高的也不过是凡骨五品境界,这些人不是傻子,多半是存了浑水摸鱼的心思,待灵药到了手就找机会偷偷溜走,绝对不肯做这些宗门世家,甚至于是三次城驻军的替死鬼。 叶枯只对这想法嗤之以鼻,占小便宜虽然不是不可以,但好歹也得分清是在什么时候,古之四脉上上下下的修士不是傻子,三座次城驻军的将领也不是傻子,到时候是谁占谁的便宜可真还说不好。 这些散修武夫图的事一份灵药,可古之四脉和三大次城的驻军谋的可是他们的命! “凌峰、凌家” 虽只是一道檄,可却在叶枯平静的心湖中掀起了一阵滔天巨浪,俗话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可这其中的究竟,这其中千丝万缕的纠缠,不入局又焉能知晓 联想到前阵子在古灵发生的事情,事情的脉络在叶枯心中似是清晰了起来。 凌峰的到来可真是给他的老朋友送来了一份大礼,古灵所有的外门弟子都让出山头,退入山门之中,将地方腾给了凌家的人,外人看去只以为没什么变化,毕竟只要古灵不说,又有谁会去留心一些无足轻重的外门弟子呢。 凌家先是借了玄阴出世的东风,顺理成章地派了大批的修士来到附近,又费了大番周折来了一出明修栈道、暗渡成仓的戏码,将这些修士隐藏了起来, 凌峰与古灵大长老是故交,便有了行事的方便,他将这“曲屏山中有大隐密”的事情告知了古灵大长老,又借了大长老之口让其余三脉知晓。 古灵掌教满门被屠,现在只赶鸭子上架般地推了一个凡骨境界的小丫头片子出来做掌门,正是门中空虚之时,其余三脉听到这消息,哪里有不想分得一杯羹的道理,再不济,也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古灵独吞这番机缘,所以便联合军方一道向古灵施压,以求一个师出有名。 无论如何,名义上来说,如古灵、古叶这等修仙宗门既然是在古夏之中开宗立派,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自然也须归官府管辖。 师出有名,所以这古之四脉练手发布告示,又有三座次城军方盖印,留下精神印记于其上的事情就是顺理成章的了。 至于玄阴之事,凌家内部不管是支持凌云逸的一派还是支持凌璇的一派,都不可能让玄阴落入别人之手,但万事往往不遂人意,凌云逸本是对玄阴势在必得,可却不慎被被叶枯与上官玄清这两个意料之外的变数截了胡。 凌家震怒,雷霆之下,才会做出用道纹封山这等极端的事情来。凌家作为古世家,超然世上,但明面上却也须敬上官一族为帝族,这等二话不说直接以道纹封山的举动却是有谮越之嫌,当然,以凌家的超然地位,这点小事真说起来倒也没什么,但总归是落下了话柄,吃了一记闷亏。 对于玄阴,凌家打的是闷声发大财的主意,其间定是颇费了一番心思。玄阴是夺天地造化的神物,与天地二势之类玄之又玄的事物之间,冥冥中总会有那么千丝万缕的联系。 上官帝族修有星衍玄观法,对天机地势的推衍占尽了优势,按理来说,对于玄阴出世这等事情最先知道的应该是他们才对,但上官一族却迟迟没有动作,要么是别有深意,要么就是有心人提前洞察,蒙蔽了天机,刻意隐瞒这件事情。 玄阴的事情已然过去,凌家这个闷亏是吃定了,就算是以古世家地底蕴,要在这茫茫人海,浩浩古夏之中找到两个不能被推算的人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他们占了玄阴地先手却失了玄阴,心中憋屈可想而知,曲屏一事,他们又是下了一番工夫,其重视程度犹在玄阴之上。 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凌家想瞒天过海,可这天哪有那么容易瞒过去。 修真界本就是藏龙卧虎之地,就算是开创了古世家、古圣地的那几位生死王者还健在之时,也无一人敢说自己能当世无敌。且不说凌家算漏了叶枯这一着,单是如那行踪飘忽如有德道人般的人物,这世上还藏着多少,恐怕只有天知道。 那有德道人神神秘秘的,先是在那不知名的小镇里将道牌赠予了叶枯,说宁安有异宝出世,这一言一行两相配合,现在想来,不就是在把叶枯往宁安引吗 只是当叶枯真的到了宁安,有德道人不肯现身,两人在坊市中相遇后,叶枯欲将道牌送还,这个胖道士又决计不肯收回,还东拉西扯着,好像是故意将人榜的秘密说了出来。 叶枯从不相信这世上有白占便宜的好事,只是从这有德道人至今的所作所为来看,倒还真的就是为了他好,况且这胖道士与自己之间根本就没有任何交际,无冤无仇也无甚恩情,他这么做,到底图个什么 这些事情都是叶枯的推测,事情的来龙去脉究竟如何,曲屏之中究竟藏着何物,凌家又究竟在谋划什么,他也不得而知。 “奇怪,古灵大长老派了岳丘和荀梅下山寻一桩仙缘,现在看来,这仙缘多半就是在曲屏山中。若是他诚心与凌峰合作,那就不应该暗地里派他们下山才是,但若不是诚心,又怎么能偏偏是在宗门大比这么巧的时候来了凌峰,而那些供外门弟子的灵秀山川又在一夜之间尽皆易了主。” 两相合作,最忌讳的便是在背地里搞小动作,古灵就算是屈于凌家淫威,也应当知道这一层纸捅穿不得。 正当叶枯思虑之间,围看放榜的人群突然一顿,似潮水般被推开,退向两旁,许多围观的生员、百姓踉跄着身子,更不堪者甚至一屁股坐了下去,连带着后面的人也一并遭了殃,纷纷跌坐在地。 似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人潮一分为二,在正中清出一条宽阔的道路来,叶枯只下意识地侧了侧身子,避开了那股力道,脚下一动,也是退入了一侧,不愿出这个风头。 叶枯转头看去,只见一辆黑不溜秋,偶尔可见到些棕褐之色的马车停在那一端,长仅两丈有余,说是马车,却不见拉车的马匹,他心中一凛,并不因这座驾看起来有些破旧就轻视了来人。 恰恰相反,这辆马车不是破旧,而是沧桑,是被黑血所染,故而才成了这黑漆漆的模样,车身、车轮各处隐约可见有刀痕剑孔,透出古老与苍凉的气息,那是记载着一家、一族辉煌与荣耀的符号。 这驾车马看似是贴着地面而行,实际却是浮空半尺,碾虚而过,只是这寸微之间的差别寻常人根本不回去注意罢了,看起来也不过只长约六七米,但马车之内必定是经过了祭炼,别有一番洞天,断不是如外表看起来这般古而旧。 其实按照叶枯与上官玄清的身份,若真是想光明正大地去往上虞,如这般规格的马车用来装装杂物倒也未尝不可。 马车前却是一个老仆,许是上了岁数,身躯略略有些佝偻,方才正是他出手,将围观放榜的人群一分为二,此刻却恭敬地站在一旁。 人群还是一阵混乱,不知怎么的,就算混乱如此,也没人敢越雷池半步,只在中间空出了一条路来。 这阵纷扰自是扰不到叶枯,那老仆恭立在旁,欠身道:“少爷,都办好了。” “嗯。” 马车的主人淡淡应了一句,片刻后,一个灰衣飘飘的少年走出马车,面色青灰,邪气凛然,理所当然般从中间的道路上行过,来到了布告栏前,瞥了那朱红大榜一眼。 “啧啧。”似是在嘲笑这榜单的无趣,这灰衣少年撇了撇嘴,这才看向了那一张白纸黑字的告示。 自他一出现,混乱的人群便渐渐安静了下来,那一股将人群一分为二的力量也渐渐消失了,那一声带着不屑的“啧啧”也就清清楚楚的落在了每个人的耳中。 “在下游峰,敢问兄台尊姓大名,又是因何发笑”一个书生士子模样的人似是看不惯这灰衣少年的傲慢,出声质问。 灰衣少年慢悠悠地转过身,左看右看,似是再寻找着什么,半晌才将目光落在游峰身上, “是你在说话” 第一百八十三章 毁榜 “是你在说话”灰衣少年漫不经心地说道,眼中戏谑之意甚浓。 游峰倒是颇有风度,执了一礼,正色道:“是我在说话,不知这朱红榜有什么好笑的地方,还请兄台赐教。” “你也配与我称兄道弟”灰衣少年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嘴角上扬,那一股妖异的邪魅更浓了一分,双手抱胸,戏谑道:“你问我这张红纸有什么好笑,我倒要问问你,这张废纸有什么不好笑的。” 自始至终,这灰衣少年便没有没有将这群士子书生放在眼里,自然也就没有将游峰放在眼里。游峰是有礼有节,先自报了姓名,料想这灰衣少年再狂也会讲几分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却不想仍是碰了一鼻子灰。 寒窗苦读,谁不是渴望考得功名,扬眉吐气,对于这些士子书生来说,这科举便是与天齐高的头等大事,灰衣少年出言不逊,辱人尚还罢了,可要是辱及这天下士子都在求功名二字,那可就是犯了众怒。 灰衣少年是把他们最看重的东西践踏在了脚下,对于这些满腹书生气的士子来说,想必是没有比这更气人的了。 此言一出,围观的士子书生都是义愤填膺,脸上皆有愤愤不平之色,冷哼拂袖,甚至有人挽起了袖子,好在及时被一旁的同窗拉住了,用“君子不与小人斗气”之类的道理劝了几句。 叶枯看着这一幕,心中只觉得有趣,话说起来,这游峰还与他有过一面之缘,那日在宁温次城之中,客栈之前,与那女孩儿依依惜别可不就是这位仁兄么,只是不知他怎么就又到了宁安来。 古夏的科举是一城一试,只有榜上前三才会千里迢迢去到中州上虞,上官玄清的父亲还没有继位之前,这去往上虞的事情可都得是考生自己想法子,若是家门中没有修士,又没有这等人脉关系,那便是直到老死都不可能赶到上虞,所以这最终殿试一关一直都只是虚设。 当今夏帝较之于前朝倒是对这些人、书生更重视了一些,凡是有资格参加殿试者,在自愿的情况下,皆有修士护送赶往上虞,只是这殿试说来是夏帝亲临监考,可莫说是夏帝,便是寻常一位羽尊都不可能理会这些事情,所以这所谓的“重视”也不过是相对而言罢了。 说是一城一试,可实则如北木、北宁一般的城池大都是修士的天下,哪里会真正在意这种事情,故而城中都不设考场,而都是把这等琐事推给了下辖的三座次城,所以在宁安、宁温里进行的其实都是同一场考试。 游峰就算是修养再好,此时也有些气愤,微红上脸,什么兄台的也不叫了,大声道:“你这么说话,可就是蛮人行径,混不讲理了!” “又是个死书呆子,无趣。”灰衣少年自顾嘀咕了一句,他这话说的极轻,在场的人中只有叶枯听清了他说的什么,又道:“呵呵,我就是不讲理,你能奈我何我说这榜单就是张红纸废纸,你就急成这个模样,想必这东西对你来说是很重要了,那我要是把它揭了下来,揉碎了塞进你嘴里,你是不是就要给我磕上几个响头,对我感恩戴德了” 他这番话语倒是颇得了这些士子书生所追求的“无理之妙”,叶枯细细品味了一番,倒也觉得不差。 “你有多了不起,敢如此羞辱全天下的读书人!” “就是,我看他多半是哪个大户人家里落了榜的纨绔子弟,自己没考中的本事,这妒火一烧,可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吴兄高见啊,我看也是,吃不着葡萄就说葡萄酸咯。” 到底是读书人,这骂起人来也不带一个脏字,那灰衣少年似是对这些人的冷嘲热讽不甚在意,嘿嘿怪笑了一声,一股奇异的音浪荡开,正各凭才华大肆讥讽的众人霎时间犹如被掐住了脖子的鸭般没了声响。 “你刚才说你叫游峰” “正是!”方才那阵口诛倒是让游峰有了些底气,言语中多了几分傲然之意,“本人不才,但也是榜上有名,比起某些人来,”游峰上下打量了灰衣少年几眼,悠悠地接着说道:“倒是强上不少。” 以游峰的年纪能凭自己的章本事上榜高中,自然算得上是年少有为,所以有些傲意倒也未尝不可,面对这邪异的灰衣少年也怡然不惧,书生意气,大抵如是。 灰衣少年不置可否,整个人身上的邪气愈发慑人,扫了一眼,目光所及之处莫有人敢与之对视,似是多看一眼心中的鬼魂儿就会被这如钩似爪的目光吊出来,片刻工夫,这群书生中就只有游峰一人还昂着头。 “不错,”灰衣少年盯着游峰看了看,“唰”一道灰芒向着游峰激射而去,“以后要是遇上什么大麻烦,拿着这个东西,说不定能保你一命。” 说完,他反手虚握,五指如天钩,隐约间似有五个小巧精致的骷髅头现于其掌中,翻飞于五指之间,围观之人霎时间只感觉心中一颤,像是有什么东西捏住了他们的心脏,隐隐作痛,嘴中却又发不出半点声响。 “喀嚓” 在灰衣少年背后,那一张红底黑字的大榜四周绷直,中间似漩涡般被抓皱鼓起,他天钩似的五指一拧,轻轻一拽,手腕翻转间竟是直接将这朱红榜从布告栏上扯了下来! “哈哈。” 墨迹犹存,红纸漫天,灰衣少年笑声中满是狷狂,丹田处有乌光绽放,是真气翻涌,手上变钩为掌,向着满天纷飞的红纸一拂。 “啪”,“啪啪”,“啪” 接二连三,一条条、一张张提着残碎姓名的红纸在真气的加持下抽在那一张张白净的面皮上,声音清脆。 灰衣少年到也是个赏罚分明的人,哪些人在刚才骂过他,他便借这红纸还了那些人一记耳光,至于那一道灰芒则纯粹是他乐意,修士很难欣赏一个凡人,他不过是看在刚才游峰与那些人“同流合污”又有些胆识的份上,随手扔过去一件小东西而已。 相比于其他只敢躲在人群里嚼舌根子的人来说,游峰能站出来说话,已是好了太多了。 灰衣少年虽然行事间带着狂意,但出手还算是有些分寸,那一缕真气分到每一片、每一条碎红纸上,最多就是一巴掌把人脸给打肿了,倒是不会伤人性命。 在这些被放榜红纸抽了耳光的生员还没有回过神来时,灰衣少年身形一晃,眨眼间就回到了马车上。 一直垂手低头弯腰守在车旁的老仆进了一步,低声询问,“少爷,要不要” “一群凡人罢了,不必在意。” 灰衣少年隐入车中,那老仆闻言,躬了躬身子,应了声是,问道:“现在该去哪” 车内的人想了想,漫不经心地道:“我哥那书呆子也该到了,去朱全那儿看看吧,说不定他就在那儿。” 而早在灰衣少年出手扯下朱红榜之前,叶枯便从布告栏处悄悄离开了,那灰衣少年乃是修士之身,本命真气在身,自是有不将这群苦求功名的书生放在眼里的资格。 仙凡之别,叶枯看的不重,可这并不代表其他修士也看的不重,那灰衣少年便是将那些出言讥讽的人都杀了,宁安的官府、驻军都必定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去找他的麻烦。 前者是因为不敢,难道还要派一堆差役去把人抓回来,押着他跪在公堂上审吗 后者则是觉得没这个必要,凡人敢出言讽刺修士,那不是活的不耐烦了是什么 叶枯从南城门出了城,他要找到那名可能拿了苏清清护身符的官兵,自然便要先知道这宁安驻军是在何处扎的营,升的帐,只是这军营的位置向来便是隐秘,一城一治,叶承天虽说是北王,但却从不拥兵养士,过得是清闲日子,所以与北王府往来的大抵都是些看似很重要,实则并非机密的件。 北城驻军何地,叶枯尚还有所耳闻,但到了宁安却是人生地不熟了,他从南城门出了城,一路寻到了那为了召集人手一探曲屏山而设下的大帐处。 适时,两个男人,一高一矮正从军帐里出来,脸色铁青,想来是吃了个闭门羹,偏偏又有官兵执戈披甲,以人身和兵器划出了道路,两人心中郁闷却又不得发泄,待行出了那肃穆军阵,正巧就看到叶枯向这边走过开,自然也没什么好脸色。 以貌取人是人之通病,这一高一矮两个人不过是芸芸众生中平凡至极的存在,自然也不能免俗。 那矮一些的人瞥了叶枯一眼,冷哼了一声,很是不屑,像是在说:“这副小身板还想来这里骗灵药” 不是臭味相投就聚不到一起,那高一些的见叶枯年纪轻轻,身子也不怎么壮实,更是毫不顾忌,阴阳怪气地说道:“别去了,那些当兵的不是傻子,去了也是自取其辱。”他这么说,倒不是为了叶枯好,纯粹是想借贬低他人来一舒胸中郁闷。 叶枯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子,像是在请教,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也是看到了那告示才过来的吧,一眼我就看出来了,想从那些宗门手中骗到灵药,可没你想的那么容易。”那高一些的人撇了撇嘴,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这倒是与叶枯想的不太一样,也知道这两人是故意拿他撒气,他被这话勾起了兴趣,扫了两人一眼,见两人连九品都算不上,倒也懒得计较,“这那告示上不是说,只要登了名就可以领到灵药吗” 矮一些的人“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来,“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第一百八十四章 出门被劫道 矮一些的人“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来,“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原来这领取灵药一事是的的确确存在不假,但却不是如叶枯所想的那般报了名领了药就走,需得到真正出发的时候,这答应的灵药才会真正的分发下来。 按修为的高低,所能领取的灵药也是不同,到了凡骨六品以上时,许诺的东西就从灵药变成还玉丹,这还玉丹可助凡骨七品以上的修士淬炼真气,凡骨七品以下的人服用也可以助其淬炼体魄,让他更有机会感悟到天地间那一线灵机,种得仙根入体。 至于再往上的酬劳,这一高一矮两人还没有资格去关心化境的事情,便也不得而知了。 这还玉丹是常见的灵丹,价值大约在几万两白银上下,在古灵中但凡是修出了真气的弟子每月都能领取一粒,是月供的丹药,说不上有多么稀奇。 但对于诸多不得门路的散修而言,因其所修玄法大多杂而不纯,纯而不精的缘故,在凡骨七品到九品这一磨砺真气的过程中便要难上许多,有些甚至是到了不借助丹药便寸步难行的程度。 而对于一些世家子弟,宗门传人,这还玉丹便没什么让他们看的上眼的地方,古之四脉拿出这还玉丹作为报酬,能招引来的自然也大多只是泛泛之辈,要么是散修,要么就是连真气都未能修出,尚在淬炼骨血,熬炼肉身的武夫。 但对于如这一高一矮两个人般连凡骨九品都没够着的,则是一律不收,所以方才他们从军帐中走出来时脸色才会那么难看。 叶枯所了解的东西比这两个吃了闭门羹的人多些,想的自然也要比他们多些,寻幽探秘本就是非常危险的事情,古之四脉若真的是因为自身实力有限才会发出告示,广招人手,那这报酬未免也太没有诚意了些,眼下的情况多半是狗咬狗的局面,只是一方是凶狠的藏獒,一方则是一窝刚出生的田园犬。 散修们只想要找这些大势力讨些汤喝,古之四脉却是想把这些散修整个吞下去。 “那些当兵的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看不上咱们这些人。我劝你还是趁早打消了捡便宜的念头,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吧。”这一高一瘦两个人,一唱一和地说了这么一阵,刚刚受的气也消了大半。 叶枯笑道:“多谢二位提醒,我还是想去试试,告辞了。”说罢他便别了两人,径自向着那军帐走去。 “有病。”矮些的人啐了一句,那高些的人眼珠子转了转,低声道:“你说他是不是有什么法子,能够蒙混过关” 那矮的人自认为不傻,像是被点醒了,幡然醒悟,“那还不赶紧跟上去不,不好,还是很跟远一点,等那小子从那里面出来再说,如果他真有这本事,那咱哥俩可得好好向他请教请教。” 这两人连凡骨的门槛都没有摸到,自以为跟的隐蔽,但一举一动却都在叶枯的觉察之中。 他觉出身后异动,也不以为意,堂而皇之地从两列执戈披甲的官兵只之间走过,丝毫没有因前几日杀了官兵之事而觉得心虚,先后有数人与他在这条道上错身而过,或是兴高采烈,或是神色平静,叶枯一一留心过,这些人中无一人修出了本命真气。 “铿!” 两柄交叉横在军帐前不知以何种金属打造而成的槊分开,叶枯左右看去,两人体魄雄健的军士挺直了腰杆,身覆神铁甲胄,隐约间似有光华在甲胄表面流转,整个人被包裹地严严实实,只有一双丝毫不曾斜视过的眼睛露在外面。 两名军人只不动如山,整个人都被一股凝重的肃杀所笼罩,叶枯毕竟是北王世子,自然也为这等古夏这般军容风姿暗暗赞叹。 “这古夏练兵倒是不差,怪不得能将妖族从疆域内赶了出去,变成了域外妖族,想那一高一瘦两个人纯粹是为了泄愤,才会说出什么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的话来。” 只不过这军容军姿虽好,但若是要让他们开口说出宁安军队驻扎在何处,那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了。叶枯曾经在书中读到过,这等装扮的军士乃是军中将令的亲卫,其一片赤胆忠心自是无需多言。 至于其他人,试问这大庭广众之下,谁敢回答这种问题,只怕会被当场拿下,然后行那等就地正法之事。 槊起,意味着可以进入,叶枯步入其中,大帐中的景象与他所想象的画面截然不同,帐中阔大,最近处矗立着一座石台,高约及腰,长约三尺,宽约尺余,形似长方,台面上有许许多多深浅不一的刻痕,堆在一起,显得有些凌乱。 再往后便一改肃穆严肃之景象,是纱幔轻遮,朦朦胧胧,依稀间见得那纱幔之中,有人舒舒服服地卧在一张大床上,床沿上坐着一人,身子曼妙,玲珑有致,虽不见其样貌,但似也能想象其艳姿丽容, 道是朦胧才是美,想必也是一位绝色美人儿,只可惜有这一层纱幔似是一座阵法,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将这幔里幔外分的清清楚楚,外面是冷冰冰的,里面却是旖旎无限,惹人遐想。 当叶枯进来时,一眼便见得那纱幔之中,床帏之里,影影绰绰间那坐在床沿的美人儿似是将什么东西喂进了床上躺着的那人嘴里,那惬意卧在床上的人便伸手揽过了那美人儿的腰,毫不避讳,亲昵非常。 “怎么还不开始”似是嫌叶枯有些磨蹭,纱幔中有人催促,听声音就是那位坐在床沿的婀娜女子。 叶枯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看了看,他来这只是想知道这宁安驻军驻扎在何地,不料进了这军帐之中见到的却是这番场景,只觉得有些发懵,不知道她说的这“开始”是怎么个“开始”法。 那纱幔中的两人多半不是军中的人物,毕竟怎么也算是外出执行公务,这般纸醉金迷在军中实乃大忌,就算是要做,也只能是在暗地里,绝不能让别人看见了。 “又是个连试炼石都没见过的。” 纱幔中的人似是对这大帐中的一切了如指掌,催促过后,见叶枯仍是呆着不动,低声抱怨了一句,紧接着不耐烦地解释道:“在你前面那块石头上刻下自己的名字就算报了名了,要是没那个本事,还请打道回府。” “试炼石” 叶枯“哦”了一声,这才把目光落在了身前不远处的那方石台上,石台中央贴着似是在嵌着一块薄薄的,貌似水晶的薄片,在这昏暗的军帐中散发出点点淡蓝色的萤芒,隔绝了远处的探查。 上一世的记忆中断然是没有这所谓的试炼石的记载,要么是无关紧要,要么就是后世才出现的新奇玩意儿,而在北王府时,叶枯不能修行,王府里自然不可能摆个这个东西来时时提醒他自己不能修行这件事情。 他走近了些,微微向前倾了倾身子,运足了目力,这才看清,原来石台这些深深浅浅的刻痕竟是一个个字的笔画,刻在石台上的姓名太多了,往往是好几个乃至好几十个堆在一处,这才显得凌乱不堪。 “快点呀。”纱幔里的人儿似是被叶枯这呆呆愣愣的模样逗乐了,“噗嗤”一下笑了出来,说的是催促的话,但语气上却好像并不着急,反倒有些打趣的意味。 “紫儿,你怎么老跟这呆子说话”这时,纱幔中又响起一道低沉而有磁性的声音,单凭这声音只怕就能将万千少女的魂儿都给勾了去了。 叶枯向那纱幔中望了一眼,眼神中带着些古怪,心想:“这两人是有什么怪癖么,当着陌生人的面都能躺在床上说出这么肉麻的话来,也不怕腻着自己” “哎呀,我这不是想让他快点滚蛋么,你躺好你自己的。”纱幔中有女声娇滴滴地答道。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听!”叶枯嘴角抽了抽,心中默念了几句,又把目光重新挪回了这及腰高的石台上,沉吟片刻,一缕淡淡的阴气从丹田处分出,绕在指尖上。 “咦” 就在这一道墨色的阴气缠上指尖之时,纱幔中又传出轻响,似是空谷滴清泉,又听她道:“这呆子竟然修出了本命真气,怎么还会没见过试炼石诶,外面的那个,你不用刻下姓名了,走吧走吧。” 手指上玄气敛没,叶枯只以为自己听错了,这就让走了不知道这两个人葫芦卖的究竟是什么药,又到底靠不靠谱,可这帐中也不见什么打斗的痕迹,想来这一对温存亲昵的璧人也不会有杀了人再鸠占鹊巢的兴致。 “怎么了为什么要我走你们不是贴告示征集人手吗” 那女声答道:“哎呀呀呀呀,你就别问了,先出去吧。” 叶枯不置可否,又道:“还请问两位,我们宁安的军队驻扎在何处南城门那里的告示上可是有军方的鲜红大印,你这里敷衍,我自己找上门去投效就是。” 那女声“嘿”了一下,“你这人怎么这么死脑筋,都说了让你出去了,你出去后自然有人会来请你过去的,真是。” 听声音,这姑娘年纪该不大,说话间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叶枯忍下想要闯进去好好收拾她一顿的冲动,折身出了军帐。 他这一出去,那早就埋伏在旁的一高一瘦两人互相看了一眼,眼中放光,各自都有些按捺不住,但都知道现在还不是出手地时候。待叶枯折了一道弯,离开了那些官兵的视线,两人顿时跳了出来,一前一后地,断了叶枯的前后路。 第一百八十五章 不瞒 两人截断了叶枯的前后路,露出了奸计得逞之后不怀好意的笑容。 “两位这是什么意思” 叶枯只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看在这一高一矮两人眼里,便是强装镇定,他们是先入为主,自以为是吃定了叶枯,浑然没有去想去琢磨其他的事情。 前后两人交换了一个眼色,那瘦些的说道:“明人不说暗话,兄弟你在那军帐中呆了那么久,多半是在那石头上刻下了名字,许诺的那份灵药也有着落了吧” “你这话,说对也对,说不对也不对。”叶枯想起那军帐中的荒谬,不禁暗自咂舌。 那高些的汉子进了一大步,居高临下,厉声道:“什么说对也对说不对也对,别跟我哥俩打马虎眼!” 叶枯心想这两人是打算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一高一矮两人所求的无非就是能在那石台上刻下名字的法子,那一份灵药在叶枯眼中只无足轻重,但在这两人看来却是一块肥肉。 其实叶枯倒也没有瞒他们的意思,都是在实话实说,说对,是因为那告示上许下的灵药多半有了着落,虽然还没真个见着,说不对,是他根本还没来得在石台上留下姓名,就被那纱幔中的人赶了出来。 “别磨蹭了,快说!”那高些的人直愣愣地盯着叶枯的脸,“我们哥俩既不想谋财,也不想害命,你只要把你那点小伎俩告诉我们,我们保证不为难你。” “你们靠近点,我说给你们听。”叶枯向两人招了招手,待两人走近了,便将自己现编的一套法子说了出来,末了,又好心劝道:“你们刚刚才去过,这下又去报名,只怕是会被认出来,所以最好是歇上一天,明天再去。” 那一高一矮两兄弟听了,神色怪异,狐疑满眼,“这样真的能行你不是在骗我们吧” 叶枯笑了笑,手上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块古朴的道牌,塞到了那矮一些的人手上,道:“我哪里敢骗你们。实不相瞒,我其实是个道士,像我们这些道士眼里看的最重的就是清誉,这是小道的信物,我这法子若是不灵,你们拿着这块道牌再把这事儿宣扬出去,我这名声可就算是毁了。为了这种小事,我总没必要拿自己的名声开玩笑吧” 两人只以为叶枯是真的怕了,这才又拿出了一块牌子来,那矮些的脸上有些不悦,连那高个子的脸色也有些难看,浑然不是见到了大便宜的心满意足。 不论叶枯是真道士也好,是假道士也罢,这出来闯荡的人所求的同时也是最看中的不就是名声二字么,这一高一瘦两人见叶枯如此诚恳,心中那点疑虑就算是有,此时也该是消了,但却没有要这道牌,反而是把它还给了叶枯。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们兄弟两个就是不信也得信了。既然你不拿你的名声开玩笑,我们也不会拿我们自己的名声开玩笑,只要你说了,我们就绝不会再为难你,这道牌你拿回去就是。” 说起这名声,叶枯好歹还有个北王世子的名头,倒也无妨,但这两人只不过是两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像他们这样的,莫说在北城,便是在这宁安次城的大街上也是一抓一大把,是这人潮中微不足道的一滴水,哪里又有什么名声可言。 叶枯倒是有些意外,接过道牌,见两人果真没有再为难的意思,心想:“想不到这一根竹竿和一个土豆虽然脑子不怎么好使,但还讲些原则,只是这心有歹意却是万万不好,明天的事就看你们的造化了,” “我们走。” 那高个子招呼了那矮个子一声,两人便相继没入了林中,不见了踪影。 叶枯摇了摇头,也没怎么把这两个人放在心上,一路走回宁安,刚入了城,忽有一队巡行官兵拦住了他的去路,为首的那名小队长向叶枯深深施了一礼,道:“这位仙长,还请借一步说话。” “借一步就不必了,有什么事情直说就是。” 任谁在街上突然遇到一群陌生人,心中都会有些戒备。叶枯眯了眯眼,这队官兵与寻常巡守宁安的那些酒囊饭袋相比,无论是从精神,还是从神气上来说都胜过了一大截。 这位小队长被驳了一句,脸上却没有半点不悦的神色,笑道:“您刚才不是说要到我宁安军队驻扎的地方参军报效吗,这一步若是不借,那可到不了我军驻地,当然,仙长若是改了主意,不愿意把这一步借出,那也没有关系。” 原来这人是宁安军中派来的,叶枯的那一粒灵丹着落就着落在他身上了。在军帐中,那纱幔里的女子只说“出去就知道了”,原来这份“知道”是要等叶枯回到了宁安才会揭晓。 凡骨七品上下是仙与凡的差别,就算是军方也不会轻易怠慢了一位修出了那一口本命真气的修士,所以专程派人来请,也是情有可原,这小队长话语中全是商量,绝无半点强迫的意思。 在古夏,各城军队驻扎之地的位置都算的上是机密,宁安这番设帐城外,不知有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那里,加上最近有妖族闯关入境地事情传的沸沸扬扬,把这接待之事放在城中进行也是无可厚非。 叶枯上下打量了这位小队长几眼,观其言谈,虽是凡人之躯以面对修士,仍是能不卑不亢,举止有度,想他是代表了军方,所以这底气自然是十足的。 他正好想去宁安驻军营地走一趟,也正为了不知道这路该怎么走而发愁,却不想是瞌睡遇上了枕头,给了叶枯一个惊喜,当即也不再迟疑,道:“既然是这样,那这一步是非借不可了,还请小将军带路吧。” 凡骨七品的人素来看不起没有修出本命真气的人,所以在常人口中才会有“仙长脾气多古怪”这一说 。说来也怪,这修出了本命真气的仙长看不起那些没有修出本命真气的凡人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可一个化境修士看不起一个凡骨七品之人却又不对了,就算迫于实力差距当面不说,事后肯定也要被议论一句“仗势欺人”。 这位小队长之前的话也不过是为了缓和气氛,心中其实早就准备好了许多说辞,却不料叶枯答应的这么干脆,但事情能办成自然是好的,他便也是笑着拱手,做了个请的手势便在前方带路。 一行人折过城南,从西又出了宁安,叶枯心中有些惊讶,若是他记得不差,上回去到修道者的坊市走的也是这一条路。 “不知小将军姓甚名谁,又家住何方” 一个人能在军中学到许多,但这一份从容淡定,不卑不亢却是在军中学不到的,路上无事,叶枯不在意仙凡之别,自然不也觉得与他们聊天就是失了身份。 那小队长只专心在前引路,全没想到叶枯竟会想与他交谈,这可与以往见过的那些修道人不太一样,他放慢了脚步,“这一声将军可不敢当。在下姓李名子明,这明却是日月的明了,家在曲屏,说来惭愧,自从了军,倒是许多年都没有回去过了。” “曲屏”叶枯像是想到了什么,“你说你家在曲屏凶镇,姓李难道是镇上那个宅院修的比官府大院还要气派的李家么” “仙长到过曲屏”这下更在李子明的意料之外,全没想到会有这么巧的事情,“您说的不错,就是那个李家。这个修宅扩院的事情,我是不赞成地,你说要那么大的地盘来干什么,还不就是住那么几个人,除了让人背后议论越了制,真没什么大的用处,不过我们家出了几个修道的,所以衙门里那些官员也就不敢管了。” 叶枯点了点头,“到过,还在镇上小住了几日。算上依山阁,这曲屏里风水最好的地方可都给你们李家占了去了啊。” 李子明不在意地说道:“什么占不占的,就您说的那个依山阁,平时也没什么人去住,可不是要亏死了么。” 叶枯呵呵笑道:“看不出来,你还挺实在的一个人。不过你既然有这么好的家境,干嘛还要来吃这当兵的苦呢” “家境这世上,银子可真是最没用的东西,别看我们李家在曲屏那么大的家业,说到底也只是托了家中那几位修道人的福,可这成是因为修士,败也是因为修士,这世上的修士可不都是好人。” 李子明顿了顿,又道:“钱权尽是空话,修士的力量足以减压这一切。这么大一份家业,可我看我爹娘他们没有一天是能睡的安稳的。我没有仙缘,想要修行,就只能从军了。” 古夏各地驻军的将令必定都是从上虞钧天府中走出来的,由上虞一方直接指派,无人可以干涉。道是军中之将出钧天,钧天府是古夏养士之地,对于自己的势力,朝廷必定也是不遗余力的培养。 而对于一般的士兵,钧天府自然也有一套完整的功法传授,毕竟这世界上需要动用军队的争斗必定都是修士间的争斗,派再多没有修行过得人上去都只是送死而已,李家虽是出了几个修道之士,但修仙宗门都对自家功法看的紧,绝不允许私自外传,这几人虽是入了仙门,却还都不够资格传下玄法,所以李家的繁华也仅仅只是靠着几个人粉饰而出的罢了。 叶枯对李子明的话不置可否,又问道:“那你知道你们家的那几座采石场么” 第一百八十六章 总是旧事 “那你知道你们家那几座在曲屏山脉里的采石场么”叶枯话锋一转。 “曲屏山中的采石场”李子明微微怔了怔,“不知道,应该是最近才办起来的吧,我十四岁的时候就离了家,参了军,好多年都没回去过了,不是很清楚。” 叶枯语调微微上扬,“宁安平日的军务都这么繁忙就算再忙,这探亲的假军中总该准个一两次吧,这么近的路,都不回去看看” 李子明尴尬地笑了笑,道:“不回去,就不回去了吧,哎,实不相瞒,我也不是不想家,是觉得在外面没混出个样子来,没脸回去见我爹和我娘。” 依照李子明的身份,十四岁正是什么对什么都懵懵懂懂,该去花天酒地的年纪,他能放下那优渥的生活条件不要,毅然决然地离了家投身军伍,除了他心中那点知道了在这凡俗世界上还有领一片风景完全不同的世界之后那般不甘平凡心气,只怕更多的还是,也只能是一时的冲动,至于这冲动是因何而起,他不说,叶枯也不便多问。 两人霎时都沉默了,李子明与叶枯说话时,声音压得有些低,他手下的兵也都很是识趣,不用他吩咐就加快了些步子,隐隐间把两人抛在了后面,叶枯与李子明两人单独相处。 李子明低头走了一阵,似是觉出了什么不对,抬头四望,顿时止住了步子,喝问道:“张达,你是怎么带的路这都走到了哪儿来了” 两人说话间是并肩而行,还真像是朋友之间在聊天,领路的人赫然就不再是李子明,而是他的副手,那位名叫张达的人。 前方不远处,以张达为首的几位官兵仍旧兀自走着,似是没有听见李子明的话一样。军队最讲究的便是作风纪律,道是军令如山,尊卑有序,如此行事作风,自是军中大忌。 片刻之后,那以张达为首的一干人等非但没有回话,反倒是加快了脚步,眨眼的工夫便消失在了两人地视线中。 “张达!你聋了是不是听不见我说话”李子明顾及到叶枯在场,强忍着胸中怒意,正要大步赶上去好好问个清楚明白,却被叶枯一下按住了肩膀。 叶枯好歹也是修出了本命真气的人,看的还是比李子明要仔细些,那几人的模样像是着了魔一般,脚下生风,愈走愈快,单凭几声喊就想唤他们回来,断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们好像被人盯上了。” 叶枯环顾四周,只见前方有岩石倾倒,树枝错阔,搭出一道拱门的形状,林间地上有一条道路清晰可辨,想是平日里有许多人经过,日复一日,就走出了一条本没有的路来。 “什么”李子明心中除了怒意,本也觉得很是奇怪,他与那几人平日里也算是处的不错,张达他们根本没有与他对着干的必要。 叶枯向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却也将放在他肩上的那只手移开了,“光天化日之下,还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真是稀奇。” 来者不善,张达几人显然是遭了毒手,敌人手段之隐秘,就连叶枯也未能提前有所察觉,林子还是林子,林中路还是林中路,只是些微窸窣声响,从那一道岩石横斜枝丫横逸搭出的那道拱门后传来。 他说的“太岁”,自然不是自己,而是李子明这一批官兵。若李子明带路的方向不差,那此刻就应是已经到了军营附近,这般截杀官军,实在是胆大包天,与造反又有什么区别 “你是说我绝对没想害你!我只是奉命来接你,绝无半句虚言!”李子明浑身一个激灵,连忙解释,转眼看去,只见到叶枯的双眼似两泓潭水,深不见底。 叶枯扫视着四周,淡淡道:“我知道。别说我没提醒你,不管他们是冲着谁来的,这些人既然敢动手,那就没打算留下活口。” 言下之意便是要李子明自求多福,以他的实力还没资格参与修士间的争斗,他与叶枯非亲非故,叶枯自然也没有要护他周全的心思。 李子明心中了然,并不因叶枯的冷漠而乱了方寸,点了点头,脸上并无惧色,抽出了战剑,微微伏低了身子,严阵以待。 “张达!” 就在这时,数道身影从那道拱门后行出,李子明定睛一看,不是方才失了神般往前走的张达几人又是谁只是这一回不用叶枯提醒,他自己也多了个心眼,只站定不懂,戒备地盯着那几个人。 “哧” 叶枯瞥了他一眼,黑白覆手,弹出一道黑弧,凌厉的锋锐使得周遭草木寸折,掀起了一阵罡风,阴气鼓荡间,从张达几人的腰间一划而过。 是一刀两断,几人的身躯从腰间一分为二,诡异的是,只见到尸身抛飞,却不见鲜血喷涌,不像是斩在人身上,而只是推倒了一堆随意拼起来的积木。 叶枯眼神一凝,抬手虚握,落手压下,横过天际的黑极阴弧顿时倒折而回,化作一支支黑色的羽箭,箭头上有黑火熊熊燃烧,浓烈的黑雾于箭尾上翻涌,似是一颗颗黑色的流星,将虚空都烧的扭曲,倾泻而下。 “叮叮叮叮” 阴火四射,黑雾汹涌,如雨点般撒下的羽箭顿时将那一堆只剩半截的尸身射成了筛子,黑色火焰包裹着残碎的尸体,噼里啪啦,倾倒的乱石中夹杂着折断的枝丫,像是屋子塌了,霎时间那道天然的拱门便不复存在。 “退!” 从张达几人再次出现到叶枯出手,再到这燃着黑火的箭矢落下,一切都只发生在一瞬之间,修士之间的交手只争电光火石之利,李子明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见叶枯一声大喝,身旁有黑影闪过,却是叶枯抽身暴退。 叶枯说了不会管李子明的死活,便也真的就是如此做了。且不论这李子明关于自身身世有没有说实话,就算是真的,因为那采石场的事情,他对李家本就没什么好感。 “哧!” 多年多年磨砺训练出的本能让李子明退了两步,回过神来,正要迈开步子,数根苍白的骨刺从地下钻出,刺穿了李子明的脚心! 这根骨刺从地面冒出,刺到了腰间,好在李子明平日里肯下苦功修炼,又跟着军队出任务积累了实战经验,关键时候下意识弓起了身子,这才没有被直接刺个对穿。 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心有余悸,细密的汗珠爬满了李子明的额头,若是没有叶枯的提醒,没有退开那关键的两步,只这一下便会要了他的命去。 那骨刺似是活物,其志也不在李子明,一击不中,立刻缩回了地下,李子明就算是再硬气,这一下也疼的他倒吸了一口凉气,脚上血肉模糊,怎么也使不上劲,更别谈迈开脚步了。 是那骨刺上有毒。 忽然,一道黑灰雾气凭空出现,翻涌间向着李子明射来,临近了才看清,那黑灰雾气只是表象,其中却是一只白骨爪,向着他的天灵盖抓来。 李子明瞪大了眼睛,心如死灰,他知道自己与修士之间的差距,曾经围剿修士的行动他也参与过,也知道以自己的实力若是经常与这些人打交道,早晚会有翻船的那一天,他在这刹那间想到了曲屏的家,想的家却又不想回的家,也恨叶枯的冷漠,不肯出手相救。 “愣着干什么” 突然,李子明只感觉全身一轻,整个人都被抛飞倒了空中,两侧的景物枯木残枝在他眼中飞速后退,背上似是有一股大力将他狠狠往上一抛,他整个人顿时又向上升了升,竟是高过了整片树林,俯瞰之下,一览无余。 是叶枯救了自己! “小心!” 毕竟也是在军中受过训练的人,这般高度摔下去,又有树叶树枝缓冲,李子明并不怎么害怕,借着林中反光,忽见一点亮光生于叶枯背后,他下意识地大喊,出声提醒。 叶枯身入游物,将身一扭,整个人在一瞬间凭空拔高了数尺,黑极阴气生于脚上,一脚踩下。 “咚!” 似是一记重鼓,又像是一记闷雷,叶枯神色无波无澜,游物再起,脚踏实地,落了下来。 “哗哗” 水响淅沥,一股迫人的寒意从四面八方逼来,似是要刺进叶枯的骨子里,周遭草木凋零,只在转眼间便由盛转衰,成了枯寂的灰白,一辆辆残破的,不知以何种材质铸造而成的战车,战车上有兽面狰狞,鬼脸狞怖,形成了一个大圆,叶枯围在当中。 战车上载着或立或坐,或是两人成行,或是三人成伍,载着一车车的骨兵,身披残破甲胄,行进间铿铿乱响,那苍白的骨指间握着锈迹斑斑的武器,或刀或戈,不一而足。 “哗哗哗!” 水声乱响,那战车竟是凌空而行,所过之处,虚空生水痕,黑色的幽水似是从冥泉中涌出,四溅开来,而战车则是分水踏浪而过,好不诡异。 叶枯扫了一圈,心中只觉着有一种说不出的奇怪,这些战车十分古老,兽面鬼脸,栩栩如生,摄人心魄,那是一种只有时间才能磨出的沧桑古意,而那些手执戈矛长刀的骨兵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似是仓促间找来充数的。 “是你这小子杀了褚十力” 这时,有一道低沉的声音在林中升起,盘旋不散。 第一百八十七章 战车、阴兵 “是你杀了褚十力” 虽是在质问,但这道声音中却并没有什么怒意,只显得有些空,像是来自幽冥。 “隆隆!” 此声一出,那一辆辆战车碾空而过的淅沥顿时一变,隆隆作响,似有千军万马,浩荡而来,要将叶枯的肉身连同三七魄一并碾碎。 “装神弄鬼。” 叶枯轻轻吐出四字,身形一错,妙到毫巅地避开了从地底突刺而出的尖骨,掌间阴气翻涌,探手一抓,将那破土而出的骨刺牢牢攥住。 “呜” 骨上带毒,黑极阴气翻涌间,阴火烧尽了剧毒,窜出一道道幽绿色的烟,可这声音却似厉鬼哭嚎,刺的人耳膜生疼。 叶枯心中暗惊,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这种毒,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如此丧心病狂之人,此种剧毒需以生灵魂魄入药,单说这抽魂夺魄的一步,也是残忍至极 这种毒的名字却是极雅,唤做“碧落散魂”。 这道空寂声音的主人本想故技重施,这趁战车声势一变的刹那偷袭的一击,中了自是最好,便可取了叶枯姓名,一击不中,便又要遁去,只可惜叶枯不是李子明,时时刻刻都提防着这一根骨刺。 那人本是欲以有心算无心,这遭却是有心算到了有心。 “起。” 叶枯嘿嘿一笑,阴阳玄气流转周身,两只眼瞳分转黑白,满头黑发早已打散,真气鼓荡间好似泼墨,一声轻喝,翻腕折身举臂,一气呵成。 “轰隆!” 比那诸多战车碾压而过的声响更盛了百倍不知,平地起惊雷,大地裂出一道道巨大的裂痕,陆起龙蛇,一头巨大的生灵裂地而出,大地在塌陷,叶枯脚下的岩石高高翘起,似是汹涌波涛之中一块不肯低头的礁石。 大地在下沉,叶枯整个人踏弓步于石上,身形却逆势拔高,他将手臂抡出一个大圆,倒提着这头小山般的生灵,狠狠砸下。 “轰!” 虚空都似在塌陷,发出轰鸣般的回响,激起的尘浪荡开,顿时让所有战车的前冲之势为之一滞,漫天飞扬地尘土中只见一道黑影一起一落,踏在了那“小山”的巅峰。 “褚十力那等泼皮无赖,死了还能让你为他出头,也算是不枉此生,没白死啊。”叶枯这话中满是讽刺。 一阵凌厉的寒风吹过,如秋风扫落叶,场中纷纷扬扬的尘土顿时被一扫而空。 原来那一座小山般的黑影乃是一头以白骨祭炼而成的妖兽,形似一只巨大的甲虫,头生异角,只是那异角已折,四肢朝天,仰躺在地,庞大的身躯颤动着,搅得地上那一大滩暗绿色浮着腥臭的液体一阵稀里哗啦,四溅飞溢。 叶枯踏在那骨头甲虫的肚皮上,手中提着一根巨大的骨刺,似一轮干枯的弯月,脚下绿水飞溅,惹得他微微皱了皱眉,退了数步,提着骨刺“咚咚咚”地在这骨甲虫的肚皮上重重敲了几记。 这只由白骨祭炼而成的妖虫竟是空心的。 “真是后生可畏啊。” 那空寂的声音再度响起,不知何时,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出现在场中,战车势止,骨兵不动,那老人衣衫褴褛,看起来非常古旧。 叶枯眼中闪过一抹震惊,很快被他掩去,随手一抛,那一根长约三丈的骨刺从高处飞下,砸在那道瘦削似风中残烛的身影前。 虽是居高临下,却仍是看不清那老人的面貌,似是有一层迷雾,遮蔽了他叶枯的视线,隔绝了此岸与彼岸。 这老人出现的太过突兀,让叶枯没有半点察觉,浑身上下透出一股诡异的气息,不似是一个活人,更像是一个飘荡的幽灵,不属于这片天地。 “天佑未绝,古夏繁盛了千年,如今竟还有这等气运,英杰辈出,实在是古怪,太古怪。” 那老人似在自言自语,瞥了那一根被折断的尖角骨刺,只见那骨刺的尖端有一道漆黑的掌印,是这不知以何种手法祭炼而成的白骨也难挡阴气之威,深深陷了进去 “年轻人站那么高干嘛” 老人缓缓抬起头,望向站在高处的那抹身影。 虽是被仰视,但叶枯霎时间只觉得浑身冰凉,那一股寒意直达心底,里里外外像是被看了个通透,一颗心似是要蹦出胸腔。 五行入主神识,五器虚影分镇魂海五方,叶枯强行压下心中的恐惧,回望过去,才发现那老人的两只瞳中竟是空空荡荡的,他心头一跳,似是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突然间只感觉脑中一痛,神魂像是被一根针狠狠地扎了一下,他赶忙移开了眼,不敢多看。 叶枯艰难地开口,语气中透露着惊疑,“羽尊的一缕神念!” 那老人微微点了点头,似是有些喜意,空荡荡的眼眶直让人毛骨悚。 他本以为自己这一眼望去,这小子便会踉跄着从自己祭炼出的那只甲虫上坠下,却不料叶枯仅仅只是转过了头,别开了眼。 至于能从叶枯口中听到这“神念”二字,就更是在这老人的意料之外,修士只有登上了步羽十三阶,羽化封尊之后才能着手考虑。 但羽境所掌握的力量并不足以真正做到一念千里,身外化身的境界,那缕神念一经离体,修士本尊便会陷入休眠,脆弱不堪,便是一个没有修行过半点玄法的人也能在那时候了结了羽境修士的性命。 再则那缕神念终归是没法与完整的三魂七魄想比,羽境分出的神念实力大概只在化神上下,唯一的好处就是神念化身的消亡并不会牵连到羽境修士本尊也一并死去,只是那滋味也不会好受就是。 所以当世的羽尊根本没有人会选择分出神念行走世间,那太危险,一个不甚被人钻了空子,那可就是天大的笑话,况且这分化神念之法对于修行一道有害无益,能修炼到羽境的莫不是有大才情之人,谁会甘心止步于此,不去尝试着叩开那一道令人向往生死玄关 分化的神念在外貌上与本尊是一模一样的,叶枯能认出眼前的老人是一缕神念化身,凭的自然不是那两只空荡荡的瞳孔,而是上一世的记忆。 只是他这模样,端的是不像个活人。 “小家伙有些眼力。”那老人语气中的赞许又浓了一分,话锋一转,道:“老夫想收你为徒,下来磕了头,一家人就不说两家话,以前的事自然是一笔勾销。” 这眼中无物的老人只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褚十力是为他办事,叶枯杀了人自然就是拂了他的面子,他这番兴师问罪为的也是自己的面子,而不是褚十力这个人。 叶枯心中诧异,他可没乱拜师傅的习惯,就是入古灵门下也没有行过磕头这等拜师大礼,脸上神色如常,不置可否,见这鬼也似的老人没有立马动手的意思,语气也恭敬了些,道:“前辈谬赞了,杀他之前,饿我可不知道他时你的徒弟。” “哦” 这可与那帮不成气候的地痞无赖说的不一样,但这老瘦骨嶙峋的老人也不因被骗而动气,是因为他已成全了那些从叶枯手上捡回一条命,又千方百计地找上门来送死的人。 这些人搜来的银子都放在褚十力身上,叶枯在拿走那一张伪造的征兵令时也顺带拿走了那些银两。 老人怪笑了一声,有声起于幽冥,“那种废物就算是跪着求我我都不会多看一眼,要不是你杀了他,我还不知道他叫这烂名字。” 略微一想,叶枯便明白了这其中的因果,斟酌了一下,道:“既然是误会,那” “废话真多!”老人颇不耐烦,打断了叶枯的话,“我也不怕告诉你,本尊这一缕神念只在凡骨境界,但要杀你,也是易如反掌之事。” 叶枯心中一惊,他看不透这老人的修为境界,眼下这老不死的东西自曝短板,要么是自恃羽尊之能,就算是是一具凡骨境界的神念化身依然有神鬼莫测之手段,要么就是彻底舍了一张老脸,一如先前这根骨刺般,只想诱叶枯上钩。 “前辈怎么如此不讲理,先是纵容褚十力那种人渣为祸乡里,再是杀我古夏官兵,现在又要杀我,不觉得有辱自己的身份” “桀桀,小子,你还太嫩了些,”那老人怪笑着,那声音像是利爪抓在金属上,直让人汗毛倒竖,他的身形渐渐变得虚幻,真如鬼魅一般飘忽不实。 “以你的资质,尚还不入本尊法眼,那一只宠物就当送你做个陪葬了,到了下面可别怪本尊小气,桀桀!” 幽冥鬼音在林中回响,叶枯脸色大变,心中大骂这个老梆子不要脸,自白骨甲虫上一跃而下,玄生阴阳,阴阳归玄,不再有黑白覆手,也不见异象衍生,眸光冰冷,凝重非常。 他的心思全在外面,没有注意到,在丹田之中,有德道人赠予的道牌隐隐颤动,似是有了被什么莫名之物勾动。 “咔嚓喀嚓!” 枯萎灰败的树木尽皆折断,满天乱飞,天色骤然一暗,似是沉入了永夜,再也不见天日,而叶枯则身处黑暗中心。 “哗哗哗!” 是古旧的车轮碾过黑水,还是那面目可憎的骨兵操戈横刀,乱响之间,残破的战车载着阴兵冲来,片刻之间便到了近前。 这些战车彼此之间相互呼应,似是结成了某种阵势,那不像个人的老头拖了这么久,就是要让这阵势牢牢地锁定叶枯。 叶枯隐约间觉得有什么不对,却又说不上来,越是危险便越是要冷静,千百次的生死边缘让他深谙此理。 这些战车自四面八方而来,可彼此之间的配合却好似并没有么默契,横冲直撞之间,看似封尽了生门,实则却留下了一线生机。 “羽境神念化身布下的杀阵,怎么可能被我找出破绽是陷阱” 心思如电转,可战车冲势却不等人,碾压而来,凌冽的寒风直欲把叶枯剥去一层皮! 再不脱身,必死无疑,他一咬牙,当下也顾不得许多,阴阳玄气护体,身入游物,看准了那处生门,急掠而去。 “轰!” 第一百八十八章 生门死门 “轰!” 就在叶枯寻到那处生门,正要“夺门而出”,似是一道惊雷在他耳畔炸开,风雷阵阵,天地失色,一道金光撕裂了虚空,无声无息,眨眼间,轰在了叶枯护身地阴阳玄气之上。 这突然出现的金光像是一团神火在燃烧,在一片漠漠昏黑之中显得格外璀璨夺目,神华跃动间,直让人睁不开眼,看不清其中究竟。 “叮!” 阴阳玄气如一张薄纸,那金芒一穿而过,直取叶枯心脏而来,饶是他心中有所准备,饶是有阴阳玄气护体,可这金芒来的实在太快,出现的又太突然,似天隙流光,根本未容得他生出躲闪的念头 “噗!” 一股血浪自叶枯伤口处喷涌而出,漫天的血光还未来得及抛洒,便被那炽热的金芒烧了个干干净净,那一股炽热的能量似是要透进他的心里,将他整个人焚烧殆尽。 烈火灼烧着他的肌肤,奇怪的是并没有预料中火辣辣的疼痛,还没反应过来,叶枯直觉身子一软,双脚便离开了了地面。 那道金芒中蕴有莫大的力道,带着他的身子离地而起,推着他在半空中急掠。 叶枯根本无法反抗,只能任凭这股巨力带着他远行,脑海中一片空白,金芒中蕴含的能量波及了魂海,搅动巨浪滔天。 “哆!” 璀璨的金芒如流星般划过,抵在叶枯的胸口,在空中划过一道绚丽的金色弧线,钉在了地上,炽盛的金芒骤然敛去,这才见得那这突如其来的金芒竟是一根箭矢,这支箭平平无奇,很难想象方才竟是它入穿透一层薄纸般穿透了阴阳玄气,没入了叶枯胸口。 按理来说,被这一箭贯穿了心脏,绝无半分生还的可能,但当那金芒敛起,叶枯的意识也渐渐归位,周遭的景物重新清晰了起来,他还活着,并没有死去。 “啪嗒” 箭矢歪倒在一旁,落到地上。 叶枯怔了怔,片刻后,全身如触电般打了一个激灵,抬手摸了摸胸口,一阵硬邦邦、冷冰冰的触感传来,手上用力一扯,举倒眼前,手中赫然是有德道士赠予德那块道牌,道牌上的爪痕眼殷红如血,似是下一刻就要要滴落下来,垂进他的眼里。 爪痕本有三道,此刻,其中一道已然黯淡,只有余下的两道散发出妖异的血芒,将叶枯一张脸耀的通红,像是充了血一般。 那是生门,也是死路,叶枯终于知道那一股怪异的感觉是什么了,这一座杀阵绝非那双眼空洞的老人所布,那些战车、阴兵也都不是他所为,只有那一只头生骨刺异角的白骨甲虫是他亲手祭炼,所以那一道神念化身才能,也只能对这只白骨甲虫做到如臂指使。 只是这些战车、阴兵究竟出自哪里,又是谁人提前在此布阵,叶枯都不得而知。 方才那道金光没入叶枯胸口,涌出的鲜血不是他的,而是从这块道牌中喷出的殷红,是妖异的红,以叶枯的见识也叫不出它们的名字。 手指摩挲着道牌,叶枯喃喃着:“是这东西救了我一命!这” 劫后余生的喜悦顿时被这股念头冲的一干二净,只是还不待他细想,身下的大地颤动,战车碾压而来的声响只震得叶枯耳膜生疼,他这才知道,自己仍在“劫”中,暗骂了一句阴魂不散,赶忙爬了起来,不敢有半刻停留,拔腿便跑。 叶枯瞟了一眼,那些战车上已然是空无一物,操戈执刀的骨兵全都消失不见,这些战车似有灵性,像是被叶枯激怒了,战车上那本是模糊不清的雕镂纹路起来,绽出妖异的红芒,势若风雷。 车轮轱轱,幽冥黑水四溅,碾压而来。 叶枯不敢多看,只顾亡命奔逃。 原本苍翠茂密的树林不知何时竟成了一片无边无垠,只余下了苍白与焦痕的荒原,还不待叶枯体会这片辽远与阔大,在他视线所能企及的远方,战车一字排开,似是跨越了时间与空间,从战火与硝烟中碾压而来。 “哗哗哗” 淅淅沥沥的水声似无数只猫爪子挠在心里,生死攸关,直让人心中发毛,烦躁而不安。 是四面合围,杀局又起。 叶枯顿时止住了前冲的身形,四下看去,心中不禁凛然。 “还是只有那一道生门!这等玄妙的阵法,究竟是何人所留” 妖异血芒闪耀,战车碾压而来,是要再赌一次赌那道贯穿了天际的金芒会再来,赌手中的这块道牌会再救他一次。 “什么” 没有人愿意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正当他两难之间,天地似一面青铜古镜,模糊的镜中倒映出数道笔直的灰线,若隐若现,好似是错觉。 此等关头,叶枯哪敢大意,那数道灰线虽是惊鸿一现,但隐约间却是将他围在了正中,切割成了数块,好似将镜中的他割碎了一般。 电光火石之间,那一辆辆战车交错撞来,彼此呼应。 可到底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叶枯身处阵中,脑海里想的还是那几道灰线,根本没有机会看清这其中的变化。 这些战车冲撞间,速度愈来愈快,急折直转,呼啸往来,游物身法固然玄妙,却也不是从此就让叶枯立于不败之地,任凭他如何闪转腾挪,不走那一道生门,便始终无法脱身。 这些战车不似当世的造物,叶枯心中忌惮,不敢也不能对其出手,只怕激怒了这座大阵背后的存在,那时才是真正的杀身之祸。 人力终有尽,风驰电掣之间,风雷浩荡之时,一辆闪烁着殷红血芒的战车狠狠撞在了叶枯身上。 “砰!” 一声闷响,叶枯身形被抛飞到半空,他只感到一股莫大的力道骤然间压进了胸腔,胸膛凹陷,整个人似一张回不去的弓,又像是要散架了,喉咙一甜,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长空。 鲜红的血液中夹杂着破碎的内脏,像是一团团散乱的麻薯絮,触目惊心。 血红之中,似是发了狂的战车得势不饶人,调转了方向,径直冲来,只欲乘胜追击,不把叶枯碾入冥府誓不甘休。 叶枯虽是遁入了化玄归一之境,可那战车似能无视这玄之又玄的变化,破了化玄秘术,结结实实轰在他身上。 他一下被撞去了半条命,三魂七魄都像是去了十之八九,砸落在地,连想要动一动手指都是一阵钻心的疼,根本使不得上力气,更别说有其他动作了。 “我命,不当休。” 叶枯强行压下那股可翻江倒海的剧痛,丹田中,阴阳池中的黑白不再是泾渭分明,抱元合一,缓缓转动,像是一轮磨盘,磨出了天地浊清,浓稠如墨之阴,灿若白星之阳,不断从这一轮转动的黑白中涌出。 在他的小腹处,隐隐间可见一轮阴阳太极,黑白玄气升腾而起,缓缓凝聚。 叶枯绝不会坐以待毙,哪怕明知不敌,也要拼上一拼,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世间之人大抵如此,只是许多人连这最后一搏的资格都不曾有,自然也就没这个心气。 “咔咔!” 就在这时,叶枯眼中的事物齐齐静止,凌冽的寒风不再嘶鸣,奔腾的战车冲势皆止,尘埃也止,轰鸣亦静,极动到极静,竟只在刹那之间。 像是一面镜子被打碎了,数道可怖的裂痕横开在天地之间,似是一道道凝固的闪电。 “哗哗!” 战车上殷红尽没,不再躁动,回到了最初时的古朴与沧然,化作一摊摊黑水,骤然崩塌,不知去向了何处,天地在变化,焦痕遍野的荒原上,万物开始复苏,衰草复苏,枯木逢春,被灰白烟烬主宰的世界抽出一抹新绿,绽出数道斑斓。 这场杀局本是那双目空洞的老人祸水东引之作,到了这时,终于力竭,尽数退去。 方才的一切皆是阵中之景,那一座杀阵似是有改天换地之莫测威力,阵中自成一片小天地。 这场危机来的突然,去也只是在眨眼之间,这之间的变化不给人留半分转折的余地。 叶枯这才明白,对于那双目空洞的老人来说,什么褚十力,什么收徒,都是他随口编出的借口,他乃是羽境之尊,哪里会在乎褚十力等人的死活,正如他自己所说的那般,若不是叶枯杀了褚十力,他早就忘了这个名字了。 那老人的本意根本不是杀人泄愤,见到叶枯所说后的一言一行也只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以助他施展手段,将这不知从何处引来的杀阵转移到叶枯的身上。 此时,那始作俑者早已经不是到去到了什么地方,至于叶枯的是死是活,那双目空洞的老人根本不关心。 强提真气终究不是长久之计,阴阳玄气散尽,丹田中的阴阳池又分出了黑白两色。 “噗!” 叶枯喷出一大口郁积的献血,狼狈的趴在地上,方才战车那一撞不仅是撞得他五脏六腑移了位,现在像是有一把冰刀子在脏器上乱刮,一口鲜血喷出,只眨眼的功夫,一阵阵刺鼻的腥甜便又溢满了喉咙 最要命的,那一撞之下,他叶枯的神魂差点溃散,他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再也无心多想,终是撑持不住,晕了过去。 在离他不远处,那一头巨大的白骨甲虫一动不动,此刻却似轻冰遇阳,寸寸消融,化作一摊脓水,折射出水银般的光泽。 随着它那庞大的身躯被瓦解,数具面目全非的尸骸渐渐暴露了出来,他们身上的甲胄还未完全走样若是细辨一番,赫然是古夏官军的制式。 第一百八十九章 曹琛 古夏驻扎在宁安的军队算不上精锐,与那常年镇守边关紫塞的悍勇兵卒相比起来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军营里的日子,千杯俱饮皆是男儿事,稍有不合便是约架斗狠,道理硬还不行,拳头也得硬才好使,军中的将领们也并不反对这种约架斗狠的事,他们都是钧天府中出身的修士,凡骨七品以下的人,只要不逾越底线,爱怎么闹怎么闹就是。 正是因为这种尚武风气,虽然都是在军中服役,抛开真正的军衔军阶不论,这些当兵的心里还另有一套标准,出过围剿任务与修士搏杀过的看不起那些只与凡人操戈比武的,上过战场杀过妖族的看不起那些没见过血的软脚虾,在紫塞服过兵役退下来的看不起驻扎宁安这片安逸地方的。 这些人只要一看见什么不如自己的,立马就有满腹的怨气,也不知道是在真抱怨还是在假抱怨。 曹琛便是这些人中怨气最大的一个,只不过他是真有怨气,这怨气积得久了甚至是到了怨恨的地步。他脑子笨,又是个死脑筋,小时候的事大概是记不清了,只记得自己的亲弟弟曹宇在一年前上战场时被妖族杀了,他亲眼看着,至于具体的场面,他早就忘了! 妖族虽是被赶出了古夏,但并不代表那些畜生就这么安分了下来,边境紫塞,这“紫”之一字可不是取其尊贵与神秘,而是那泼天的鲜血常年淤积不散,是胭脂凝夜紫的紫,不是紫金贵人的紫。 他虽然脑子不好,但有些东西可不敢忘,这不,就是这么一泡尿的工夫,他又想起来一点事情,曹琛那生满老茧的手拍了拍脑袋,这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就是容易东想西想。 他兄弟俩的爹娘好像也死的挺早,但他俩是被洪统领从雪地里捡回来的,这洪统领真是个好人,若不是洪统领恰巧经过,他和曹宇早就冻死在那冰雪天地,哦不,冰天雪地里了,只可惜他与弟弟在修炼上都没什么天分,别人吃得了的苦他们吃,别人吃不了的苦他们也吃,但这二三十年的工夫下去,离那种下仙根,脱去凡胎的关键一步仍是差了十万八千里,要不然他早杀的那些妖族屁滚尿流了。 洪统领御下极严,平常可没少给他和曹宇“开小灶”,当初整得他们哭爹喊娘的事,现在回过头来看竟有些恍惚,是他们自己不争气,没那个悟性,就是悟不到那冥冥中的一缕天机。 听那些睡在一张铺子上的兄弟们说,洪统领是什么化境,比那些自称“仙人”的厉害了不知多少,好人总是没个好报,这么厉害的人,死得竟比曹宇那小子还要早! 好在这接替洪统领位置的人还像个模样,姓朱,虽是宁安军中的土著,但听说这位朱统领的手上可是染了不少妖族的血,曹琛也远远的看见过他,只能感叹真是英雄出少年,不得不服气。 妖族都是一群该死的畜生!曹琛呸了一口,他今年四十出头,在战场上瞎了一只眼睛,断了三根手指,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更是不计其数,曹宇战死,军中怜恤他的功劳苦劳,再加上是洪统领捡回来的孩子,本打算让他退役还乡,安享余生。 可曹琛是个死脑筋,洪统领死了,亲弟弟也死了,他又没结老婆,这世上还真就只剩他孤零零一人,他只一心想着多少几个妖族的畜生,又哪有什么余生可以安享! 无奈之下,军中便许他不退,只是找了个名号,把曹琛掉到宁安挂个闲职,安排他统领调度这军营向内百里的侦查事宜。 这还不算,又给他配了整整五个副尉,要知道往常他这个职位最多也就配上一个副尉,更多的时候都是不设副尉一职,摆明了就是让曹琛享个清闲。 曹琛嘴里哼着些污言秽语,沙场浴血之辈好的便是这直直白白的露骨东西,除了那句“塞上燕脂凝夜紫”之外,他也背不得那些绉绉的话,反倒是这几句不离“姑娘白胸脯屁股蛋”的俗话更对他的口味,他一直就好奇,兄弟们常年驻守紫塞,怎么就能编出这么生动的歌词儿来,只怕是那每次只一二十日的省假,有大半日子都是在女人肚皮上滚过的。 这女人最好别是自家的女人,像他们这样的人,最好就别成家,一年半载的都回不去一次不说,还保不准哪一天就死了,留个人在后面要么是守活寡,要么是守寡,那可不拖累了别人了 曹琛走的还是以前那条山路,自从被调到这边来后,职务内的事全被手下那五个副尉兢兢业业的打理妥当了,根本就没他什么事儿,除了进城里喝酒,既喝烈酒,也喝花酒,除了喝酒之外还真不知道能干些什么。这下他又觉着奇怪了,以前总觉得这喝酒玩女人的日子就是天下极了,千金不换,这下真闲了,却又觉得不是个滋味。 “有人” 曹琛走在林中,忽然见得前方不远处伏着一团灰扑扑的东西,他喜欢喝酒,但是从不买醉,是在紫塞那边养成的习惯,军中虽然严令禁酒,但兄弟们每次省假回来,哪里有不带上一口两口的,但妖族可不会专挑你清醒的时候打过来,所以喝酒可以,但喝醉就万万不行。 阵阵腥臭直往他鼻腔里钻,最要紧的,这腥臭之中还夹杂着千丝万缕的血腥,到底是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下来的人,血腥气,可不就是他最熟悉的一种味道,就算是闻了这么多年,每每嗅到,都能让他浑身紧绷。 曹琛整个人不禁为之一振,多年来历经大大小小不知多少生死养成的本能一下子全涌了上来,他把手里的酒葫芦别在腰上,猫着身子,放轻了脚步,摸了过去。 临近了,那股杂着血腥的腥臭又浓了些,脚下的泥土变得有些硬,浮着一层淡淡的病态的幽绿,有一个十七八岁模样的少年仰躺在地上,双目紧闭,衣服破破烂烂的,胸膛裸露,黑糊糊的,像是被烧焦了一般,地上凝着一摊血迹。 曹琛蹲下身,探了探他的呼吸,气息奄奄,但总归是吊着一口气没死,让他奇怪的是,四下看去却并没有什么激烈打斗的痕迹。 “那是” 忽然,一抹深沉的颜色撞入曹琛眼中,他心头一跳,顾不得再察看这少年的情况,赶忙寻了过去。 绿水混着鲜血,散发出阵阵恶臭,瘫软在这滩恶水中的“东西”早已不成人形,面目全非,所幸尚有几片残甲未消,曹琛才能认出这几个“人”的身份。 好歹是上过战场,见过生死的人,比这更令人作呕的场面曹琛也不是没遇见过。 妖族虽是可以化成人形,且多以人身示人,寻常时候是看不出什么不同,但畜牲就是畜牲,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真到了兵戈相向的时候,那残暴的兽性便冲破了人形表皮,暴露无遗。 看准了位置,曹琛那只有缺的手上,余下的两根手指顿时变了模样,像是被镀上了一层铜。就算是在军中,也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修行钧天府中传出来的上乘玄法,洪统领私下传给他兄弟俩的这门功法,虽然也并没有多少玄妙之处,但相比于其他人而言却是好了太多,他总觉得有这法子也就够了,再深奥些的,他和曹宇也练不会。 这门功法助他杀了不少妖族,也是这门功法,让他被那些畜生断了三指。 两指探入那一摊幽绿的恶水中,搅动了一阵,微微用力,夹出了一块手掌大小的衣甲残片,恶水带毒,残片上大部分地方都被蚀得模糊了,多亏了曹琛眼尖,又对这手中的事物熟悉非常,依稀还能辨认出一道军中特有的刻印。 每个入了军伍的人都会带上一枚刻印,以证身份,这刻印刻在腰间的一片薄甲上,是独立的一部分,并不与衣甲相连。 “真是军中的人!” 曹琛的眼神暗了暗,他见惯了生死,倒也不会因为见了几具不成人样的尸体就心中戚戚,只是最近妖族潜入国境的消息在军中传的沸沸扬扬,曹琛本来不怎么信,但先是那位赫赫有名的朱统领从紫塞来到宁安,再是这几具扭曲的尸首,他的心像是蒙了一层阴影。 “这条路连通了营地与宁安,除了我军中的人外,旁人根本就不知道,眼下这几个兄弟却在这条路上遇害这件事非同寻常,现在又是非常时期,还是尽快报上去的好。” 他又想:“不对,不对!这凶手怎么会知道这条路要么是我军驻地的位置对他而言早已不再是秘密,要么就是军中出了内鬼!” 在宁安军队中,这条路人人都知道,上上下下的查起来,难度可是不小,是底下的兵还好,可要不是 倒不是曹琛怕死,只是想到那严重的后果,饶是以他经历了不知多少次生死练出来的大心脏,后背仍是有些发凉。 沉吟片刻,曹琛摘下几片树叶,以指力贴放在这几具同袍的尸首与那少年的怀中,做完这件事后,才迅速向宁安驻军营地赶回去。 第一百九十章 塞上人 “曹校尉,是现在这个方向还有多远” “快了,统领,就在前面不远,这种事,老曹我不可能记错!” 两道急切的声音先后在林中响起,赤影闪没,掠叶传林而过,是一道真气催生的神虹,来人背弓身后,一身赤色甲胄,英武阳刚,曹琛不算矮小,但被那一袭赤色身影提在手中,活像一只被揪住了脖子的小鸡仔。 “到了!朱统领,就是这儿!” 风驰电掣间,曹琛那张饱经战火洗礼的沧桑面容被吹的有些发白,缓了一口气,脸上浮出了几道不自然的红。 方才掠过树林的赤影赫然就是朱全,或许是由于这位在军中享有盛名少年英雄接替了洪统领位子的缘故,这遭恰逢他被紫塞委以重任,派到了宁安来,关于林中有尸体这件事,曹琛思来想去,最后一咬牙就找上了朱全。 除了朱全,曹琛谁也没告诉,虽然虚长了几岁,但他心里对朱全却是十分佩服。洪统领死后,曹琛听说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年接替了他的位置,心中自是不忿,但军令如山,他不敢,也没那个资格妄言此事。 但曹琛心服口服也只在一瞬之间,朱全挽弓紫塞上,穿云灼日落王鹏,他还记得那日在紫塞城头,忽有阴云压顶,遮了天幕,蔽了日光,抬头一望,竟是一只染血鹏鸟,似黄金浇铸的鹏羽上尽是暗沉的血迹。 金翅大鹏!此乃上古异种,就算是在那段蛮荒的岁月中也是位于屹立天地之间,可与那传说中虚无缥缈的龙族一争高下的存在,此时却像失了心智一般,扑向紫塞,似是要强闯入关,突破了这座屹立了数千年不倒的城墙。 挽弓动风雷,那一点让天地失色的金芒贯穿了那横亘了天际的鹏身,哀鸣颤四野,金色的鹏血洒落,直让紫塞那千年积血凝出的厚重更浓了几分不止。 事后,朱全总说这与他没什么关系,便是他不出手,这只鹏鸟也不可能越过紫塞半寸,曹琛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但人都是崇拜强者,在边疆这等地方就更是如此,那一箭之威,已是足以让曹琛叹服,知道这位二十出头的朱统领不是浪得虚名,他又有什么可不服的! 此前听说的关于朱全的种种事迹,曹琛总是不以为意,那一刻,这些传闻却一一浮上了心头,苍白的脸上才浮出一些潮红,半是兴奋,半是羞愧, 后来到了宁安,听说朱全也被派了过来,曹琛闻讯赶来,这次只远远地看了他一眼,没敢走进了瞧。 不用曹琛提醒,朱全一眼便看见了仰躺在地上的少年,他瞳孔一缩,这张脸他是熟悉的,前几日发生的事朱全仍是记忆犹新。 曹琛依次去了几人身前,蹲下身,两指在几人身上夹了几下,将方才特地放置的树叶拈了起来。 树叶没有被动过的痕迹,说明自他走之后没人到过此地,这倒是自曹琛发现这几具尸首以来的第一个好消息。 朱全指着地上昏迷不醒的叶枯,沉声问道:“是他杀了我们的人” 在来的路上,曹琛已是将事情的始末一五一十地向朱全说了,包括他怀疑宁安军中出了内鬼的推断。 “我到的时候,他就已经是这副模样了。” 曹琛言下之意是对此事并不知情。曹琛虽然知道修人不可貌相的道理,听说修为越高的人看起来就越年轻,但却不明白其中究竟,心里只暗暗奇怪,不知道为什么朱统领会觉得是这少年犯下的杀孽。 侠以武乱法,自古有之,但这乱也需有个度,平常凡尘俗世朝廷管不过来,也懒得去管,所以就任得修士去了,可一但牵扯到了军队,那就大不相同,国字当头,半点也马虎不得。 攘外安内,古夏对于敢挑衅军威之辈绝不会手软。 曾经有修士冒天下之大不韪杀了一队外出执行公务的军士,还嚣张扬言“能奈我何”,只是这位修士有多猖狂,下场便有多么凄惨,不需朝廷出手,钧天府震怒,派出人马,灭了那位满门,上到族中那位化神境界的老祖宗,下到牙牙学语的稚童,一个不留。 此事一出,不说天下胆寒,但也有震慑之效,至少从此之后,明面上便再也无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不说动手,言语上也是格外小心,好在朝廷严禁各地驻军地方事务,所以平日里也见不到军中之人在大街上晃悠。 但这满门抄斩的事说起来还是那位小辈做得太过,想必是平常嚣张跋扈惯了,这次提到了铁板,做了那只被用来儆猴的鸡。 这天下说到底还是修士的天下,寻常兵卒若是敢无端羞辱一位修出了本命真气的修士,那也是自寻死路,钧天府也不会为他出头。 朱全那鹰般的双眸睨着叶枯,又看了看那几具瘫在幽绿恶水中扭曲的不成人形的尸首,背后黑弓泛出一阵幽光,两方兽首上有红芒闪烁,像是要活过来一般。 曹琛站在一旁,猜不透朱全的心思,不敢多言,两指上已是沾了不少树叶被揉碎后溢出的绿汁,他选择信朱全,却不知道自己有没有信对人。 若是对了,自然是一切好说,可若是这一步行差 朱全脸色神色一阵明灭,嘴唇翕动,像是在与什么莫名之物交谈,思绪万千,他心想:“以这人前几日显露出的身手,想要解决李子明这几个人应是易如反掌,怎么会弄得如此狼狈” 又想:“看他如此年纪就能修炼到凡骨九品,也算是个人才,域外妖族蠢蠢欲动,当下我古夏正值用人之际,就这么杀了,实在可惜。此事实在是非同小可,他现身于此,说不定不是偶然,若是贸然杀之,只怕不妥。” 自古之四脉联合宁安军方发出布告以来,为了报酬前来应召的人虽众,但凡骨七品以上的却并不多,每一个都派人接到了军中,倒不是军方已经到了要仰仗这些散修的地步,只是简单的将他们聚在一起,说是接待,更多的却是一种监视。 只可惜在到营地之前这些修士都料不到这一层,当到了地方的时候再反应过来却又已经是晚了,不过宁安对这些修士也是以礼相待,倒也不怕他们有什么怨言。 朱全也是见惯了伤病的人,在他看来,叶枯的伤势虽重,但却还不至于危及性命。李子明是他手底下的人,所以他才能猜出这几具尸首的身份。 长舒了一口气,朱全沉声道:“曹校尉,谢谢你对我的信任,前几日我带人去宁安搜查妖族的事,你该是听说了吧” 曹琛一怔,不知朱全为何突然提到这件事,却也只点了点头,“听说过,可惜,被那几个妖人跑了。” 要不说曹琛嘴笨脑直,寻常像他这个年纪的人谁会当面揭上司的短,他是过惯了刀山火海的日子,刀剑无眼,从来都是直来直去,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所以也就这么直白的讲了。 朱全倒也不计较,坦然受之,道:“不错,被那几个逆贼走脱一事我责无旁贷。但上天怜我,今日又把那些逆贼中的一个送到了我面前。” 曹琛是心直口快,但却不傻,不然也不可能在紫塞那种朝夕难保的地方活到现在,全身而退,张了张嘴,却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这世上竟真有这么巧的事情。 “你放心,我朱全绝不是意气用事之人,大局为重,在问明究竟前,我不会杀他。”朱全顿了顿,又道:“曹校尉,还要麻烦你去四周走走,看看还能不能发现些什么。” “统领,都说了,以后叫我老曹就行,我这校尉就是个虚衔,不顶事儿。”曹琛一把将两指间的树叶甩掉,又道:“要不要我再去叫几个信得过的人来,都是跟我一批从那儿回来的,一起拼杀了几年、十几年的兄弟,肯定没有问题。” “不必,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朱全不假思索,这句话很有斩钉截铁的意味,不容辩驳,“万事小心为上。” 曹琛也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重重地点了点头,也不再纠结,领命去了。 待他走后,朱全先是细致地察看了一番叶枯的伤势,目光在胸口那一圈焦黑的衣服上停留了许久,又到了那一滩幽绿恶水前,沾了些浓绿的汁液,凑到鼻子前闻了闻,英气迫人的剑眉向中间拢了拢。 “我会为你们报仇的。”朱全每次见到这种场景,总爱轻声喃喃这一句话。 良久,朱全长身而起,退了几步,张开双臂对着那一摊恶水与那几具扭曲的不成人样的尸首比划了一阵,像是想要框住什么。 这时,曹琛从远处走来,整个人被压低了一截,背上背着一个人,朱全脸色一变,几个起落便到了曹琛身旁,伸出手接过了他背上的人,招呼了曹琛一句, “到那边说话。” 曹琛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只见朱全将手中的小心翼翼地放在叶枯身旁,度去一道真气, “子明。” 第一百九十一章 搬弄 暮色将起,无边无际的深蓝几乎要把整片树林都给吞进去,林中人的脸庞也蒙上了一层灰暗。 曹琛在林中寻到的,就是李子明,他被叶枯扔到了阵外,侥幸捡回了一条命,到底是在军中锻炼过的人,只是受了些皮外伤。 李子明之所以晕倒,却不是因为伤势,而是那座围困了叶枯的杀阵散去时改换了天地,以他那孱弱的神魂,断是禁不住这等冲击,这才一下晕了过去,好在这一座杀阵,几辆战车都不是冲着他来的,所以也仅仅只是晕过去了而已。 暗红色的真气于李子明周身游过,所到之处,他身上的伤口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愈合,朱全背后的黑弓微微颤抖,一端的兽首散发出淡淡的红光,像是感受到了朱全在以己身真气度他人,有感而鸣。 “你又把真气浪费在这些无用之人的身上!” 似是起于苍茫,浑厚的兽音响于林中,带着浓浓的不满,栗深林兮惊层巅,树叶簌簌,无风自鸣。 曹琛不明就里,下意识地浑身绷紧,“刷”的一下就要引刀出鞘,却被朱全抢先一步按住了手腕,那刀便怎么也拔不出来。 “苍羽,你又多事。”朱全淡淡地答道,只是场中除了他与曹琛,就只剩下了昏迷不醒的叶枯与李子明,却是不知他在与谁说话。 曹琛一下子转头看过去,惊讶间,只见朱全背后那一把黑弓上黑雾翻涌,浓郁的黑芒几乎要凝成实质,将那两端的兽首都给裹了进去。 那被唤作“苍羽”的莫名存在冷哼了一声,道:“那小子你也不杀!” “够了!回去!” 一声厉喝,包裹了黑弓的黑雾像是被惊到了,顿时缩了回去,朱全也抬手收回了那一道暗红真气。 他虽然年纪不大,但手上已是染了太多鲜血,这鲜血既有人族的,也有妖族的,所以这真气中才会带上一抹红意,是杀气附着在真气上,这样一来,固然可使得朱全实力大增,便是以凡骨九品搏杀化境也无不可,但凡事皆有利弊,杀气也让真气不再纯粹,想要游遍周身七百二十窍穴更是难上加难。 “朱统领,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曹琛喉咙滚动了一下,倒不是因为害怕,只是这夜色裹来,林中一片寂静,就算是他对修士的事情一窍不通,也知道这件事情已经不是他能掌控得了,甚至说,连参与进去的资格可能都没有。 是一个凡人被卷进了仙人的世界里,若不是因为曹琛在紫塞见惯了鲜血生死,换个人来,只怕早已经被吓得不知所措了。 在紫塞的时候,凡骨七品也是一道泾渭分明的界限,修出了真气的人对上的自然是修出了妖气的妖,而如曹琛之辈,也只是在那如绞肉机般的战场上杀些凡骨七品以下的妖兵妖卒。 李子明神魂受到冲击,饶是有朱全真气之助,一时半刻却也醒不过来,朱全看了半晌,将枕在李子明头下的手收回,将他轻轻平放在地上,转眼看向曹琛,凝重道:“老曹,你怕不怕” 若是在别的时候被人这么问,曹琛非得跳起来揪住那人的衣领赏他几个耳光不可,他才四十出头,好吧,将近五十了,但却从不认为自己年纪大了,他十七八岁就上了战场,你说他怕还是不怕,该怕还是不该怕 像曹琛这样的老兵,最值得骄傲的不就是半辈子打过的那些仗,杀过的那些人、那些妖么,只是这一条条人命、妖魂的背后又是什么,他自己身上留下的伤疤又是什么,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只是问这话的人是朱全,又偏偏挑在这个时候,曹琛明显愣了一愣,在裤腿上把掌心的冷汗都擦干净了,轻声道:“不怕,你尽管吩咐就是。” 朱全环顾四周,鹰般的眸中似有两道精光,可以看破四周那越来越浓稠的黑暗,翻腕折手,一道金光自弓弦上迸发,钉入了那一滩幽绿恶水之中,像是一轮小太阳坠落,忽有熊熊烈火骤起,眨眼间便将那一滩绿水连同那几具扭曲尸骸一并烧尽。 焦糊味中浮着一丝臭味,朱全打出一道真气,将这气味与火光都圈了起来,不让其有丝毫泄露。 “宁安军中出了内奸,真是不幸。”朱全轻声叹了句,又道:“宁安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我,我这遭擅自离营地,肯定已经被有心人注意到了。我不能离开太久,不然会引起怀疑,打草惊蛇。” 曹琛点点头,瞥了地上的两人一眼,道:“这两人该怎么办要带回去吗” “不可。我先与你一起找个隐蔽的地方,将另外那个人藏起来,不必看守,只需要将宁安军驻地位置留在显眼的地方,让他醒来后一眼便能看见就好。之后,我先一步回营,待到天快要亮了的时候,你就将子明带回来。”朱全早已在心中将事情安排好了,曹琛一问,他便脱口而出。 “剩下的都交给我就好。别人若是问你,你就将发现李子明的事情始末原原本本地说给他们听,最好是还添油加醋的吹嘘一番,其余的一律都装作不知道。” 军中可能出了内鬼,若是将叶枯与李子明一并带回,只怕会打草惊蛇,再者这内鬼究竟是谁,现在全无半点头绪,朱全是从紫塞为了此次妖族之事派下的特使,身份敏感,所以不能无故离营太久,不然难免惹人生疑。 李子明几人是外出执行公务,遇害身亡,若是军中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也是不合情理。曹琛是专司这一方向侦查事宜的军官,军中之人也都知道他是挂了个虚衔,对他常常溜去宁安快活的事情也是人尽皆知,由他在清晨时分将李子明带回,便也就是合情合理的事情。 至于叶枯,以他的天资,按理来说绝无可能为了一粒灵丹应召前来,况且他当街杀了古夏官兵,结下了梁子,断无转过头就要为官军卖命的道理,朱全不知道叶枯作何打算,他只下意识地觉得这十七八岁模样的少年不简单,留他一命,利大于弊。 曹琛没有想那么多,虽不知道朱全这么安排有何深意,但出于对朱全的信任与佩服,一口便应了下来。 事情既已安排妥当,两人便也不再犹豫,曹琛将叶枯背起,那一直贴在朱全背后的黑弓悬在一旁,垂下一道道稀薄的黑雾,朱全抄起李子明,扛在肩上,一起向着树林更深处行去。 曹琛身子有些发颤,连带着他背上的叶枯也跟着抖了起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分明是既空又白的,到了面儿上却总是这么不堪大用的样子。 这次,朱全并没有带着曹琛前行,是特地放慢了脚步,曹琛依旧跟得有些吃力。 “老曹,你有没有搜过子明的身”路上,朱全突然发问。 “没有。”曹琛那时还不知道自己发现的这人是朱全的副手,但只看李子明身上的衣甲,便知道这人也是军中之人,自不可能做出搜身这等事情来。 黑夜中,曹琛看不清朱全的脸,只听见后者沉默了半晌,道:“我方才以真气为他疗伤,发现他身上的财物除了一张银票都不见了,我是知道他的,他除了喜欢在左边衣服的袖口里塞一张银票之外,下了战场,还喜欢揣些碎银子在身上。” 又听朱全道:“我不是怀疑你,只是害怕有人在你之前找到了子明,走漏了风声。” “我明白,”曹琛也不是斤斤计较的人,当下也不是斤斤计较的时候,想了想说道:“但那人只拿了钱财银两这些东西,估计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见李副尉这一身官官兵打扮害怕惹上事,但又忍不住心中贪念,这才只敢拿了那些碎银子。” 朱全只不置可否,自语道:“但愿如此。” 待两人走后,不久,一团紫影显于树梢之上,细看之下,紫影中似是藏着一团毛茸茸的事物,迅若一道紫电,数个起落,便落到了地上。 一只白皙纤细的手掌探入这团紫影之中,这团身手敏捷的紫影没有半分抗拒,就这么简简单单地被抱了起来,蜷起尾巴,缩在了一道雪白的臂弯之中。 灰映惑紫,紫卧雪白,来者赫然便是在宁温城中的夜里,于那屋顶俯瞰屋下着叶枯的紫衣少女,怀中之物,自然是那一只害得刘家被灭了门的貂儿。 宁温一别,也不知道她去了何处,此刻却突然现身于此,像是在追寻着什么。 “是这边吗”紫衣少女轻抚着小貂儿背上的那一溜紫毛,轻声细语,像是在自顾自的说话。 在她怀中,那貂儿伸出粉红的小舌头舔了舔紫衣少女的手背,那小舌头上生着一根根细似毛绒地倒刺,似是被刮的有些疼了,紫衣少女抬手在它的小脑袋上拍了拍,才又把它放到了地上。 紫电腾转,小貂儿快速远去,紫衣少女的身形也渐渐模糊,化作一抹淡紫,循着那道紫电而去。 第一百九十二章 两耳光的缘分 天边才吐出一抹鱼肚白,一直睁着眼牢牢看着叶枯与李子明的人才回过了神来,眼中血丝密布,活脱脱就是一只才逃出生天的猴。 说是不怕,可若不是真正的生死关头,谁又能真正做到将生死之置于度外,曹琛心中惴惴,只坐在一块冰凉的石头上,一动也不敢动。 熹微的晨光刺的曹琛揉了揉眼睛,他感觉全身有些僵,或许是被夜里的寒气冻的,长出了一口气,将李子明扛在肩上,逃也似地离开了。 一日后。 叶枯缓缓睁开眼睛,迷迷糊糊间,只见到一团紫影在眼前乱晃,还不待他看清,一阵刺骨浸心的寒意激得他打了个冷战,他一下就从一片朦朦胧胧中清醒了过来,见到来人,神色顿时一变,下意识地想搬运真气,抬臂举指,却发觉周身竟动惮不得。 放在平时,阴阳玄气一催,身上冰凉的水便被蒸干了,只是这银丝似有压制真气之效,叶枯只刚刚清醒不久,一时半刻间,竟调不动丹田中的玄气半点。 低头看去,不知何时,自己已是被绑成了一个大粽子,薄丝般的银线交错着捆在自己身上,用了用力,银线骤然一紧,却是被绑得更牢了。 抬头看去,叶枯瞳孔一缩,暗道:“真是见了鬼了”,只见一袭紫影,席地而坐,满头柔顺的黑发只用一枚金环束了,露出雪白的脖颈,她只背对着自己,粉肩如削,玉背染字,微微偏着头,靠在一旁的棕褐色树根上,像是睡熟了。 再近些的地方,一身灰毛的小貂儿正蹲在地上,自头顶一直到尾巴根,背上生着一溜紫毛,柔顺极了,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抚弄。在这小貂儿旁边却是一只与它那娇小玲珑的身子不成比例的木制大水瓢,瓢底还有浅浅的一弯清水,瓢中未干,晶莹的水珠随着那一弯浅水左右摇摆,不定而难寻。 小貂儿人立而起,两只小短腿撑在地上,瞪大了那一双灰紫相间眼睛,好奇地瞪着叶枯,毛发上沾了些水珠,似是在告诉叶枯,刚才那冰得沁人的水就是自己泼的。 她怎么会在这儿! 叶枯心里气得想骂娘,四处打量了一番,却见到周围盘根交错,或有碗口粗细,或只有儿臂大小,像是在一处被根须拱出的地洞,透过缝隙,穿下了丝丝缕缕的阳光。 收敛了呼吸,叶枯生怕惊醒了那靠着树根的紫衣少女,蠕动着身子,向后退了退,想离这一人一貂远一些。 “啾啾!” 那目不转睛地盯着叶枯的小貂儿顿时叫了起来,将两只前脚放下,叶枯退一寸,它便进一寸。 叶枯只想冲上去捂住这貂儿的嘴,无奈周身被银丝捆住,只能无奈的扭了扭身子,许是因为动作有些大了,这银丝又收紧了些,只把他勒得生疼。 “唔。”那靠着树根而眠的紫衣少女像是听见了什么动静,支吾出声,直让叶枯心里又是一跳。 叶枯心头大骂了这一人一貂几句卑鄙无耻,尤其是这只貂儿,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竟把他浑身弄得湿漉漉的,那一阵冰沁人的凉意顺着他袒露的胸膛一路向下,真是好不舒爽。 “噗嗤” 那紫衣少女似是能猜到叶枯心里的想法,肩头一耸,声绽如雪落满地,咯咯笑着,紫影一闪便到了叶枯近前,“你醒了” 叶枯喉咙滚动了一下,按理来说他与这紫衣少女之间该是没什么仇怨才对,但却不知为什么她会把自己给绑了起来,嘴上勉强的牵出一丝笑,僵硬道:“醒了。” 紫衣少女躬身展臂,优美的弧线,好似一轮皎洁月升,那背上生着一溜紫毛的小貂儿知趣地跳到了她的臂弯里,她就这么抱着这只小貂儿,撅着嘴唇,睨着叶枯,似是在等他开口。 叶枯不知道她为什么凑的这么近,那少女独有的幽香似一只只蹁跹的紫蝶,愣愣地直往他脸上扑,紫中映白,斑驳的晨光错落着撒下,却是别样的动人心魄。 “姑娘,你我也算是有数面之缘,但每次还没说上几句话,就匆匆分别了,还没请教” “阿紫。” 紫衣少女言简意赅,一下把叶枯酝酿了许久才厚着脸皮说出来的话给堵了回去,仍旧是睨着他。 叶枯尴尬间也只好说了自己的名字,这回却是没有什么隐瞒,乖乖地报上了“叶枯”二字,“阿紫姑娘是有什么事吗,能不能先给我松个绑,然后再慢慢谈。” 出乎意料的,阿紫点了点头,抬手一招,那薄丝般地银线顿时从叶枯身上飞回,绕在了她的藕臂上,银丝交杂重叠之间,展做一方纯白的手帕,手帕上绣着一个娇小的女子。 那手帕一下叠了起来,被阿紫收了回去,叶枯也没能看清这手帕上绣着的女子究竟是什么模样。 “坟墓的钥匙,是不是在你手中”阿紫径直问道。 叶枯一怔,有些错愕,不解道:“什么坟墓什么钥匙” “啪!” 叶枯脸上一痛,多了一道红红的掌印,却是阿紫扇了他一巴掌,纤细如葱管般的五指在叶枯眼前晃了晃,冷冷道:“不许撒谎。” 叶枯心上一凉,暗想:“看在你是个姑娘的份上,好男不跟女斗,这一巴掌便不跟你计较。”嘴上道:“我真的不知道,你说的那这两样东西,我都没有听说过。” “啪!!” 这一声只比方才来的更要清些脆些,阿紫又给了叶枯一巴掌,还是打在同一边脸上,直让他脸上的红印更深了一分,冷冷道:“告诉过你了,不许说谎。” 叶枯丹田处有黑白一闪,是他尝试着调动腹中阴阳,可惜玄气未复,只能又心想:“好汉不吃眼前亏,这下我也忍了就是。” 这遭不能调动阴阳玄气,不是他一身修为出了什么问题,只是因为他昏迷了许久,又被那银线捆了一阵,一时间难以调动罢了。 瞥了一眼阿紫,见她仍是一副笃定的样子,似是已经确定了这所谓的“钥匙”就在自己身上,若是不交出来,只怕就不是脸上挨这清爽的巴掌这么简单的事情了,见她又作势欲打,一巴掌就要往脸上劈开,赶忙道:“你给我点时间,让我想想!” 阿紫“哦”了一声,收回了手,垂在身旁,另一只臂弯里搂着小貂儿,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叶枯,直让他心里有些发毛。 “是这个吗” 叶枯将那枚道牌拿了出来,思来想去,他确实不知道那“钥匙”是何物,这阿紫神出鬼没,来历神秘,想随便拿件东西糊弄过去只怕不太容易,他只下意识的觉得那自张有福处得到的铜块比这一一块救了他性命的道牌还要贵重一些,这才只拿了它出来。 阿紫一把将道牌夺了过去,聚在眼前,细细端详了一阵,满意地点点头,道:“算你识相,免去了许多不必要皮肉之苦。”她说这话时就不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东西到手,似是有了些喜意。 阿紫又解释道:“我本该杀了你,但你我毕竟有故,我这番饶你一命,却是了却了一桩因果,下次再见,便没有半分情面好讲。” 说完,她便欲要离开,此时叶枯体内的阴阳玄气只复苏一小半,但要捕捉到阿紫的身影却并不是难事,在她动身的前一刻,抬手挡在阿紫身前。 阿紫身形被阻,脸色一冷,只以为是叶枯不识好歹,就欲直接之手,却听见他说道:“阿紫姑娘你这话说的不对,你这回饶了我性命,就是于我有恩,下次再见,且不说你我是不是非得彼此为敌,便是真的,你杀我是心安理得,难道我也能心安理得地杀你么” “那是你的事情,与我何干”阿紫冷着脸。 叶枯收回了手,道:“此言差矣。你对我有恩,我不能杀你,那你难道就能心安理得杀一个心里感激你的人么” “啾啾” 怀中的小貂儿似是听得愣了,小脑袋一晃一晃地,蹭着阿紫的胳膊,不时还蹭到了她胸前那一抹弧度。 阿紫皱着眉头,不耐烦地道:“什么杀你杀我,一派胡言,你若再拦,可别怪我不客气!” 叶枯双手举过耳朵,做投降状,恹恹道:“是我多嘴了。” 阿紫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攥着手中地道牌,身形渐渐淡去,紫影飘忽间,消失不见。 待她离去后,叶枯稍稍松了口气,眯了眯眼睛,踱着步子,似是在躲避那斜斜透进来的阳光,摸着被扇了巴掌的半边脸,暗道:“这小娘端的是可恶,下手没个轻重,还什么免受了许多不必要的皮肉之苦,你可不要落在我手里,到了那时,我倒要看看你那张脸还冷不冷地起来。” “咦” 叶枯到了阿紫方才倚靠过得根须旁,只见那根须上似有晶莹闪动,微微错开了身子,让被挡住的阳光重新照在这树根上,这才见得,其上竟是刻着字。 第一百九十三章 撞破 透过缝隙的阳光落在树根上,将那点点滴滴的晶莹全压了下去。 叶枯凑近了,才知道这细小如蚊的字是为了指路,记载的是去到宁安军营地所在的路,想是近日才刻下,几个字中还有青绿汁液溢出,并未干涸。 抬手覆上树根上的细密刻痕,只觉其深浅不一,或宽或窄,不似是修士以真气所为,叶枯自那杀阵中劫后余生,他清楚的记得,自己当时是晕了过去,却绝不应该在这树根盘出的地洞里。 他也记得自己救下了李子明,可能是李子明醒后把自己带到了这里,这细密的字很可能是他留下的,只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李子明的任务就是接引他去往宁安军营,现在却只留了字,自己却火急火燎地赶了回去,于情于理,皆是不合。 只是这些事与那一座唤出了那无尽战车的杀阵相比就算不得什么。 “那座杀阵确实不简单,我所应对的想必也只是一角阵而已,但就是这角阵,竟能逼退羽尊神念化身,让那失了一对招子的老头不得不想出祸水东引这个法子,若不是最后那阵力量耗尽,只怕我也” 就算是现在回想起来,叶枯仍是有些后怕,那座杀阵太不寻常,绝对是自他苏醒了前世记忆之后遇到的最恐怖的东西,那羽尊之所以不惜冒着大代价,分出神念化身,只怕也是心有忌惮,只敢用此等方法试探。 就是不知这一座杀阵究竟是从何而来,那一辆辆战车上的沧桑古意做不得假,比之于在宁安中见到的那一架,有过之而无不及,不是活物,胜似活物,与其说是阵中幻景杀生术,倒不如说更像是循着时间长河逆流而上,投影于此。 念及此处,叶枯只感觉后背生凉,他只以为盯上曲屏山脉的只有一个凌家,却没想到事情会复杂到这个地步,先是军方代表着朝廷插手其中,朝廷背后便是上官帝族,再是紫塞之外的妖族蠢蠢欲动,朱全此前所言及之事只怕也不是空穴来风,再加之有羽尊神念化身赶到,屈尊纡贵,找了几个地痞流氓盗发征兵之令,不知意欲何为。 世上的羽境尊者也非尽皆归几大古势力所有,古夏幅员辽阔,谁不也知道在那无尽的山川大泽,高原深谷,密林铁城中究竟藏着些什么样的事物,藏着些什么样的人。 从卧虎藏龙到虎啸山林、龙腾四海,往往也就只是在一转眼之间,这些老怪物谁不知道静极思动这个道理,羽境的境界可不是坐几十年、上百年的死关就能突破的,虽是在暗处,可那一双双老而不昏的眼睛莫不是盯着这人世的潮起潮落,以求把握住那一线道机,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尘世如潮人如水,能够立在潮头的也只有那么几人,只是就连这些人都不敢说,自己立身之处真正就是这世潮之头。 古世家、圣地能屹立不倒,超然世上,其中固然是有各自族中那位半步生死存在的功劳,但更多的却是凭着暗地里那些不为人所知的底蕴,修士的世界从来不缺高手,步羽十三阶难踏,但这世上毕竟也有许多人踏过了,生死玄关难叩,但这世上毕竟也人叩开了,所以缺的只是能让万世皆寂的高手而已。 “我在想什么,怎么想到这么远的地方去了。” 眼下,姑且权当根须上这些细密字是李子明所留,若不是生了什么变故,绝不至于如此匆忙,只是李子明是奉了军令前来,又能生出什么变故 叶枯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暗忖:“难道我在宁安城外大帐中见到的不是军方的人想来也是,哪有在军帐中搭起纱幔,架起大床的说法,未免也太儿戏了些。” 既然想不明白,索性就不再白费心思,叶枯离了地洞,估摸着方向,便往宁安军驻地而去。不论那些字是不是李子明所留,字所载又是否真的就是宁安军营所在,对方之意不外乎想让他过去一趟而已。 适时朝阳初升,晨光虽烈,叶枯却总觉得差了些意思,半夜里积攒下的湿气在林中散溢开来,那阳光虽好,但却不让人感到温暖,反而有凉意阵阵,轻透薄衣。 叶枯这一路走的极小心,步子便也慢了许多,一来是怕一个不慎又陷入了什么阵中,二来是怕走错了路,南辕北辙。 如此,待到顶上那一轮日头转到了头顶正上方,才见到一座军营,遥遥在望,连营不知几里,这曲屏山中山如屏曲,此处是人也如屏曲,但见有翠峰突兀,点缀其间,倒是给一片严肃沉穆中添了不少生机。 “竟真到得了军中。” 叶枯只以为又是一计,想的也是将计就计,却没想到经历了这一番曲折,还是到了,还能到了军营来。 又走了一阵,虽是见了那连营之势,但叶枯也并未掉以轻心,这军营看似一切如常,可暗地里必有事端,要不然李子明便不会先一步匆忙赶回,又留字根上了。 这时,林中忽然传来一阵沙沙声响,浪涌起伏,像是有人一追一赶,行的颇急,也顾不得认清前路,避开茂叶翠枝,叶枯眉头一皱,闪身躲了起来。 听了一阵,那“沙沙”之由慢缓转急促,再一下就没了声响,转出一真假莺莺燕燕的脆语熏香来。 “真是让本尊好找,这军营里破规矩就是多。” “真人,您慢些,哎哟!” “嘿嘿,这可让我抓到你了,这真人虽然好听,可本尊还是喜欢你叫我一声老爷。” “哼,你坏,诶,诶,啊哟啊哟,我叫我叫就是了,我的大老爷”这一声却是酥媚入骨,只把人的心都要化在这一汪融融春水之中。 好巧不巧,这两人正在停在叶枯脚下的一处灌木丛内,听到那一声“本尊”他心中还惊了惊,暗道自己这是走了几辈子的大运,这也能又让他撞见一个羽境尊者,待两人停下,才见得那自称“本尊”的男人不过凡骨七品境界,步伐虚浮,整一副酒色过度的模样。 这位“尊者”,境界不高,穿着打扮倒是不俗,金丝映带,头上顶着一个紫金冠,冠上缀这几大块红宝石,活像一只大公鸡,将那美貌的雌儿压在身下,戴了几大枚宝石戒指的大手在那婀娜身段上翻飞,红白黄蓝绿,杂成一团,煞是好看。 叶枯不想无意间撞见了别人的好事,只觉一阵无语,想来这位“尊者”也是应召而来的修士,军中规矩森严,只要到了营中,那便要一视同仁,绝不可坏了规矩,酒能私藏,可这色就藏不了了,更莫说与人翻云覆雨,共赴巫山了。 这些修士来到军营中,自不可能像要求入伍官兵一般要求他们,但也绝对禁止在军营中发生什么苟且之事,故而这位“尊者”才不得不另辟蹊径,转移阵地。 底下那两人正是你侬我侬之时,他乐极乐之间,哪里会想到背后竟有一双眼睛盯着这场春宫闹剧,叶枯自讨没趣,正要离开,却忽而转念一想:“眼下我正愁混不进去,这两人倒是不错,他们本身也不是军中的人,我再乔装打扮一番,更不愁会被识破。” 这位“尊者”倒是性急,就要直入正题,忽地感到光生生的肩膀上搭上了一个冰凉凉的东西,“尊者”惊地魂都要掉了,双腿一软,连带着那不该软的东西也软了,还没反应过来,脑袋“嗡”的一声,双眼一黑就晕了过去。 叶枯将这位“尊者”推开,欺身而上,捂住了那张还未来得及发出声音的小嘴,摇了摇头,那浑身雪白的人儿螓首被锢得动弹不得,本想点头,就只好转而眨巴眨巴了下眼睛,叶枯手中变戏法似的多了一套衣服,扔在她身上,自己转过了身去。 他抬手按上自己小腹处,指尖有阴气玄芒闪烁,直到那被剥得精光的雌儿重新穿戴好衣服,这一点玄芒才悄然散去,叶枯向她招了招手,示意让她跟自己来。 这姑娘见那位“尊者”都被一招制服,又恰恰是在这种时候,心中已是吓破了胆,对叶枯自然是言听计从,不敢违逆。 叶枯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指着刚才那处灌木丛,道:“等会儿你就把我当成他就行。”想了想,又补充道:“我是说等会儿回了营,你就表现的跟平常一样就好。” 这姑娘见叶枯生的白白净净,说这话时也是温和平静,心中的惧意便散了些许,手臂正要搭上叶枯的肩,就被他一个眼神瞪了回去,她眼中水雾氤氲,慌忙低下了头去。 这一招本是百试不爽的,却不知为何,不敢在叶枯身上一试。 她这才知晓,并非所有的修士都是好色贪财之辈,像那位“尊者”之类的人物,端的就不像个真正的修道之人。 “可,可我平时,不是这幅打扮啊。” 第一百九十四章 入营入帐 “可,可我平时,不是这幅打扮啊。” 叶枯连姓名也懒得问,也根本不关心她是什么想法,只要不给自己添乱,其余地任着她去便是了,回头望了她一眼,问道:“那你平常是哪幅打扮” 这姑娘回头望了那处灌木丛一眼,脸红着说不出话来。 “那就快去拿。“ 她那身被剥下的衣裳倒也素净,一身道袍,颇合军中那严肃沉穆的环境,倒是比叶枯变出的那一套好了许多,这样一来,倒是更合了他的心意。 换了身衣裳的工夫,这姑娘似也想开了,既然叶枯不会把她怎么样,那自己又在怕个什么劲儿,就算是被那位“尊者“压在身下,压在床上时,她也不觉得自己就真比这些修士要低一等,摸了摸下巴,在那里,被叶枯捏出的红印还未褪去,酸酸的,倒并不疼。 她回到了叶枯身旁,轻声问道:“你不要变一下样貌吗” “你会易容”叶枯有些诧异,调侃道:“你自己都还没整明白呢,就先别管我的事了。”对这位,他到也没什么看不看得起的,言语中便也没带着刺,只当玩笑话说了,能受就受受不了大可闭嘴。 过了这个小插曲,两人便一道回了军营,叶枯此时已摇身一变,外表看去,只与方才那位凡骨七品的“尊者”没什么两样,这位姑娘见了此等变化并不觉得惊讶,料想是那位“尊者”平时也显露过这一手功夫。 叶枯这般粗浅的变化,只能骗一些修为不精的人,若是遇上眼尖的修士,那便没什么作用了。 一路上,叶枯还向这位姑娘“请教”了不少关于这位“尊者”的事情,但凡叶枯有问,她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可惜两人虽是滚过了床单,她却也只知道这位“尊者”姓袁,还装模作样地自以“庭山真人”为号,实力虽然平平但一身富贵却是不少,不说那一身镶金道袍,单是手上那几枚大戒指就是数十万两的雪花白银。 这位庭山真人出手倒也大方,虽没有将自己的全名告诉她,但珠宝首饰什么的却是买了不少,她还撩起衣袖,将腕上的一串晶莹剔透的手链展示给叶枯看,听她说,就这一串东西都是好几千两银子,不仅好看,常年戴着,还能滋润皮肤,永葆青春。 叶枯笑说这东西要是能葆人青春,那他当场就学几声狗叫,你把这好几千两银子带在手腕上,也不怕被这银子给压折了。 到底是在红尘中摸爬滚打的人,这段路走下来,这姑娘倒也发现叶枯似是很好相与,随和近人,知道叶枯是在开玩笑,她便也跟着咯咯笑了起来,调侃着说我还以为你们只有淫笑地时候会笑呢。 这一句“你们”,指的自然就是如叶枯一众,修出了本命真气的“仙人”。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向叶枯提起过自己的姓名,也没有问过叶枯那庭山真人是死是活,谁是她识抬举也好,说是她喜新厌旧也罢,叶枯都不在意。 叶枯脚下踩着一朵似云非云的白雾,入了军营中,听这姑娘讲,这位庭山真人平日里素爱如此示人。 只不过庭山真人的那团云气是一件法宝,能载人往来,只是无论是这云气的速度还是云上的空间,与那云尊随口吐成的事一个地下,一个天上,拿出来在凡人前显摆显摆尚可,实属鸡肋。 军营中,但见一队队人马巡逻往来,操戈披甲,一派严谨严肃之风,不多时,便有一个军官模样的人走过来,先恭敬地向叶枯二人见了礼,说是请二位移步,统领有事相商。 叶枯还未说话,身后那姑娘就冷着一张俏脸,道:“怎么又有事,昨天不是才请我家真人过去商量了吗”其意只在提醒叶枯,是她怕叶枯不明就里,说错了话,露了相去。 那军官既不生气,也不赔笑,像是一根木头,只字正腔圆地又把话重复了一遍。 “不许胡闹!” 叶枯回头叱了她一句,转过身道:“我们这就过去。” 那军官点了点头,道:“还请真人尽快,人都到了,现在只差你一位。”说罢,向报了抱拳,他便转身离开了。 “你家真人不是应召而来的么,好歹也是修出了真气之人,放在这军中也能做个不小的官儿了,怎么这么没地位”待那军官走后,叶枯不解道。 “这是在他们的地盘上,他们当然硬气了,但平日里也不会这样,可能是今天换了人的原因,我记得昨天不是他。”姑娘赶忙回答。 叶枯想了想,倒也觉得没什么不妥,以这庭山真人的本事,怕是只需数十位训练有素的官兵结阵便能将他困住,脱身不得,百余名官兵合力则必杀之。 虽有本命真气在身,但若是被军队为主,失了灵动飘逸,正面对垒,修士便已是十分被动了,等待这位修士的下场不是被擒,就是身死道消。 叶枯被这她引着,入了一座大帐中,里面已有十几位修士在等候,四周并无军汉伺候,这些军士只在军帐外围了一圈,戈矛指天,以示肃穆。 设好的席位上大多都有人落座,除了那正对大门的最上位,只在既不靠前也不靠后的位置空着一个座位,想必就是留给庭山真人的了。 “这什么统领分明还没到,那军官却偏偏说只差我一个人了,真是跟催什么似的催。” 坐下后,叶枯先是腹诽了一阵,才有心思打量起这帐中的人来,只见其中三四个都是孑然只影,独身坐在席上,闭目凝神,三四个身后有人抱剑悬刀而立,皆是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 这孑然只影中有一位,一身白衣胜雪,虽是盘膝打坐,可手中却握着一物,似蒙了一层薄雾,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就是凭着这一物,叶枯就多看了他一眼,见他旁边的人似是刻意想离他远些,只快将自己的桌子与另外一人的拼到一处了,但帐中其他人见了这一幕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像是默认了似的。 更多的却是身后跟着几个俊秀貌美的童子,说是童子,却只是论了修道上的行辈,有的是少年,有的却是如叶枯背后这位一般的雌儿。 这下倒是让叶枯啧啧称奇,他还只以为如这庭山真人般的存在是个例,心想:“这些人只不过凡骨境界,就能享尽人间清福,倒是比那些整天处心积虑想着再进一步的化境、羽尊逍遥了不少。” 方才叶枯进来的时候,不少人都睁开了眼,有些向着他点头示意,算是打过了招呼,有些则是淡淡瞥了一下便又合上了眼,继续闭目打坐养神。 只那位一身衣衫雪白的少年似是对一切都漠不关心,别说转头,就连抬一抬眼皮都欠奉。 “庭山真人,上次说的事,你考虑得如何” 适时,叶枯才收回目光,正想从身前的果盘之法摘一颗葡萄送进嘴里,旁边那位皮肤白皙,脸上还染了些胭脂,不似修道人,更像是一个白脸小相公的人便凑到了近前来,脸上竟有几分讨好的意味。 叶枯回头看了那位姑娘一眼,后者也是一脸茫然,显然是她也不知道油头粉面的道士郎君在说些什么,他转过头来,顺势向这位白脸小相公的身后看去,只见他身后立着三位童子,像是一把撑开的扇子,扇上绘的是三幅仕女图,盖因这三位童子都是清一色的雌儿。 “真人” 那白脸小相公见叶枯先是回头看了一眼,又望向自己这方,还以为是这位“庭山真人”意动,事情能成,这一声“真人”便叫的急了些,短促了些,像是带着几分喜意。 “再晚几天,晚几天吧。”叶枯打了个哈哈,心想我确实不知道你这小白脸在说些什么,不过想来也不会是什么了不得的要紧事,最好是拖着拖着就忘了。 “真人,我可是诚意十足。”白脸小相公顿时有些急了,声音都变尖了些,似是觉出了不妥,他沉了沉嗓子,手上比划着,又道:“我用三人,换你一人,这买卖,怎么你都不亏吧”说话间,白脸小相公眼角余光只不住地向叶枯身后飘去。 他这下无异于明示,叶枯就算是个傻子也该反应过来了,嘴角扯了扯,颇为无语,心里又是把这位庭山真人骂了一通。 不待叶枯回话,一股劲风从帐外透进来,门帘被掀开,便见到一道赤色身影撞破了风声,龙行虎步,入了帐中,径直走到那正中的大座上坐了,摘了头盔,置于身前地条案大几上。 这赤影一到,帐中修士纷纷起身,白脸小相公也收了脸上的色急模样,一脸端庄,长身而起,叶枯见众人如此,为了不惹人注目,也赶忙站起身来。 只是凡事总有例外,帐中,只那一身白衣的少年仍是横刃身前,闭目打坐,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诸位不必多礼,坐下就是。” 第一百九十五章 留人客帐中 说有赤影一道,撞风破影而入,身后跟着两名官兵,虎步龙行间有战甲耸动,铮铮而响,他摘了头盔,置于桌上,披风一展,便在首位上坐了。 帐中修士见他到来,除了那一位横刃身前的白衣少年之外,争先恐后地站起,抱拳见礼,那正要说话的白脸小相公也赶忙噤声,站了起来。 就连那位姑娘也收回了搭在叶枯肩上的手,微微侧了侧身子,注视着那端居高位上的赤色身影。 “诸位都是修道人,何必拘泥于凡俗礼节” “朱统领客气了。”座下有人回礼。 若是在平日,叶枯在心中定要好好嘲笑这些所谓地修士一番。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这人一进来,叶枯便觉得有些这身形有些眼熟,心里咯噔一下,暗想万事不会就这么凑巧,待他摘下头盔,叶枯顿时只感觉一个头两个大,心底一暗,玄气暗生,随时可入游物,以备不测。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此前在宁安城中与他有过节的朱全! 除开军中统领这一身份不谈,朱全更是一位修士,帐中之人想必也是对他的战绩有所耳闻,所以他们这一顿礼数敬的不是朱统领,而是黑弓朱全,那位在紫塞上射落了金翅大鹏的天才修士,倒也无可厚非。 叶枯虽然自信,但却绝不自负,他尚还有些自知之明,自己这点拙劣的易容变换之术绝对是瞒不过他的眼睛。 朱全是箭手,除了手中的黑弓金箭,最厉害的莫过于那一双鹰隼般的眼睛,他这遭却是撞在了枪口上,专挑别人最擅长的地方下手,好巧不巧,又到了这处聚集了诸多修士的地方,看这架势,只要朱全一声令下,除了那位一身白衣如发丧般的少年态度尚且不明之外,只怕所有人都会齐齐应命,杀向自己。 此处又是军营中央,外面有军士层层把守,岂不是正应了自投罗网,瓮中捉鳖么两个成语 任凭叶枯有多大的能耐,自身只有凡骨九品的修为境界却是实实在在横在他面前的一道坎,双拳难敌四手,要是朱全一发狠,不给自己解释的机会,直接就地正法,那可就要滑天下之大稽。 是北王世子死在了北域,还是死在了古夏的军营里,这般乌龙,只怕会让人笑掉大牙。 要知道叶枯在宁安城中,当着朱全的面可是杀了不少人,如朱全这般的少年天才哪个不是心高气傲,若有机会,手刃此獠,既能挽回颜面,出了心中恶气,更重要的是可磨砺道心,除却那一层心障,在追寻那虚无缥缈大道的路上再进一步。 朱全两手虚按,笑道:“承蒙抬举,但今日之事,还是坐下谈的好。”他本就有一副英武神气的好皮囊,这一笑,倒真有些大将风范,帐中修士俱都笑着应了,陆续落座。 叶枯自是也不例外,只是他这身子僵硬的厉害,方才朱全不知是有意无意,向这边望了一眼,适时是攻守异位,一方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一方则是三者皆失,由不得叶枯不忧,心惊肉跳。 好在叶枯也不至于只因这似有似无的一眼便乱了阵脚,他一举一动皆随大流,倒也看不出什么破绽。 坐下后,他再回想,却是能肯定朱全这一眼绝对是望了过来,以他的眼力只需一眼便能看穿自己这上不得台面的伪装, 只是不知为何,朱全却并未选择拆穿他。 叶枯整个人向后退了退,直接是靠在了身后那姑娘的腿上,那姑娘轻呼了一声,却是赶忙收回了望向朱全的目光,垂下了头,俯视着叶枯的天灵盖。 身旁,那白脸小相公不经意间瞥见了这一幕,想看又不敢看,也不知道心里有多别扭。 “军营不比各位的洞府,这几日里来,多有怠慢之处,还请诸位见谅才是。”朱全举杯相敬,座下之人除了那白衣少见之外,皆是笑脸相迎,举杯还礼,众人一饮而尽。 “朱统领这话你可说的不对,我们这几日里可没觉得有什么被怠慢的地方,大家说是不是” “是,是,我们这些修道人,哪里有那么娇贵,在这军营里和在自家洞府中清修,还真没什么两样。”说话应和这人,身后却是站了一对儿童女,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借来的脸皮,能说出这番话来。 朱全爽朗一笑,道:“昨天事情想必大家也听说了,我也是临时接到命令,立马就离了军营,出去打探,怪我考虑不周,做事顾头不顾尾,把大家在这晾了一整天,我自罚一杯。”说罢,仰头又干了一杯酒。 叶枯把这话听在耳中,心想:“怪不得这庭山真人今天这么色急,原来是昨天受了气,这阵子又一直在军营中,早就憋坏了,这才拉了这姑娘一道,去了那荒郊野外寻快活。” “当!” 朱全把就被往条案上一放,他这一饮一落做的极快,座下之人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被这就被落下的声响堵了回去。 “我就直说了,这次请大家过来,是想让诸位帮一个忙。” 座下,叶枯对这些虚与委蛇的客套厌烦极了,能在这间军帐里商议的,想来也不会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军方虽是召了这群修士来此,但不用想也知道,他们根本就没把这群修士当自己人看待,所以朱全也定然不会将那些真正称得上秘密的事情拿到这里来说。 叶枯捏了捏身后那位姑娘的手背,却向一旁的那位白脸小相公传音道:“其实我本来已经打算答应你了,只是被昨天的事儿这么一闹,哎,一想到在这儿受这窝囊气,我心里就不是滋味儿,什么兴致都没有了。” 修士之间传音入密,除非有人修为高过了传音的人数个层次,不然是决计不能识破的,所以这白脸小相公虽是惧于朱全威势,但却也敢接叶枯这句话。 “谁不是呢,像你我这等身份的人,走到哪里不是吃香的喝辣的,那才是逍遥自在,现在是进来容易,出去难,早知道就不该贪那些灵丹,这下倒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了。” 说是只有一颗还玉丹做报酬,但这帐中的修士多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若仅仅是如此薄利,这些人又怎么肯乖乖地到军营中来。 宁安城中,李子明去请叶枯的时候本也是准备一番说辞,还备了些薄礼,只是没想到叶枯格外的好说话,这才都没有派上用场。 那姑娘想把手抽回去,却被紧紧握住,叶枯手上力道重了些,心想:“我可不是想听你发牢骚的。”,又传音道:“能劳得朱全急赶急得去查,这事儿只怕是不简单,也不知道解决了没有” “听说昨天被那姓曹的老兵找到的,是朱全手下的人,叫什么李子明,昨天就已经醒过来了,再怎么了不得也只是个凡人而已,军中哪天不得死几个人,想来也没什么好大不了的。”白脸小相公不在意地道。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叶枯眯了眯眼睛,又传音道:“哦我可听说他是奉命去接一个修士到这军营里来。” 白脸小相公呵呵一笑,回道:“这有什么,多半人家看不上这些东西,没能请的动呗,那些从世家、宗门中走出来的,可不会像我们这帮散修一样还要为了这么些灵丹拼死拼活。依我看,这番损兵折将,多半是这什么李子明惹恼的别人,那人不敢明着来,就只好暗里使些绊子,这世上到底是我们修士说话管用,阴死几个凡人,又有什么好大不了的。” 他见叶枯不说话了,又赶忙道:“真人,你看现在这” “既然如此,那这接下来的几天,就要仰仗诸位了,我也不耽搁大家时间,都散了吧。”朱全一挥手,座下之人便皆称是,陆续起身,退了出去。 “庭山真人,白昱真人,你们两位留一下,我有事要向二位请教。” 把白脸小相公的传音被朱全一声喝断,却也不敢记恨,只只想着等会儿出去了再与叶枯把这换人的事儿好好商量一番,却不想被朱全点到了名字要他们二人留下,心里一颤,顿时把这换人的事儿抛到了脑后去了。 叶枯这才知道,这位白脸小相公原来自号“白昱真人”,就是不知道这个“昱”究竟该用哪个才合适。 白昱有些不安,心想:“难道是我们刚才传音入密被他听见了这朱全竟有这么大的本事”他刚才可是说了些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的话。 待该走的人都走干净了,白昱也屏退了他身后的那三位道童,叶枯身后那姑娘本也想跟着出去,却被叶枯不着痕迹地拦了下来。 帐外传来阵阵响动,是官兵跑步前进,在大帐四周加强了戒备。 帐中,加上朱全本该只有四个人,现在却多出一道雪白的身影,横刃膝前,闭目不理世事,无论是先前朱全进来,还是之后众人举杯议事,自始至终,他都是这副模样,像是一株绝壁上的枯松,枝上压满了落雪。 第一百九十六章 出去 白昱真人那涂了些胭脂的脸一直都很白,说是白里透红,粉嫩粉嫩的,此时却把那层淡妆都给吓掉了,只剩下了一脸的惨白,也不知道是见了鬼,还是自己就是个鬼。 帐外加强了戒备,他心中虽然没有鬼,但却也没个底,只以为朱全要拿他开刀,场中几人只有叶枯还要与他说上过两句话,下意识的,白昱真人便往叶枯一侧靠了靠,想要拉个帮手。 叶枯皱着眉头,拉着那位姑娘退了几步,似是要与这位白脸小相公划清界限。 白昱真人无奈,脸上扯出一抹笑容,倒真是比哭还难看,拱手道:“朱统领留了我与庭山真人下来,不知有何见教” 朱全缓缓起身,走到了叶枯与白昱身前,鹰般的眼睛,居高临下睨了过来,道:“昨天的事情,你都知道些什么”他本就高大,这一下横过来,只把两人眼前的亮光都给挡了去,像是一尊大魔。 被这一股无形的气势一压,白昱只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被锁定的物,竟也忘了站起来,连忙解释:“我什,什么都不知道,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叶枯看白昱那副模样,只觉得有些好笑,也不知道这样的人怎么能修出真气,不过又看到这人满脸的桃花,他还能年轻,还有机会回头,若是不改,到了积重难返的地步,白昱这辈子的道途算是到了头了,一生也只能止步于凡骨,难有寸进。 “但你方才所说的话,八九不离十。” 一道清冷悦耳的声音插了进来,叶枯微微侧了侧身子,只见那位一身白衣的少年终是睁开了眼睛,两点瞳仁竟是一片银白,像是落满了雪。 白昱明显愣了一愣,片刻后,猛地抬头,失声惊道:“你是什么人能听见我与他传音”到了这时,他也还不忘把叶枯拉上。 那少年一身白衣,回望过来,银白的眸子漠然如冰,似有刀光凌厉,隔空飞射而来,白昱不由得缩了缩身子,整个人才凭着那一声吼涨起来的气焰顿时被一场大雪给扑灭了。 叶枯只冷眼旁观,心想:“还真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倒也应景。”只是不知道两人这唱的究竟是哪一出,他现在几乎可以肯定,朱全已经是认出了自己,不过既然现在朱全还没调转矛头来对付他,叶枯自也不会往枪口上撞。 朱全双手撑在白昱身前的案桌上,凝重道:“白昱,你可知这其中利害可知这件事背后意味着什么” 白昱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三魂七魄好似都去了一半,颤颤巍巍地竖起三根手指,指着天,说道:“我发誓,我真的是不知道,刚才那些话都是我乱想瞎说的,至于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是半点都不知情。” 朱全退了几步,回头望了那白衣少年一眼,后者只不置可否,淡漠的双眸平静地望过来。 分明是没有得到半点回应,朱全却似是已经习惯了,心中似也已是了然,道:“忘了告诉你,那边那位朋友会唇语,你刚才嘴皮子动个不停,说的话,可是全被听去了。” 原来白昱这传音入密的本事学的还不精,虽然可以是不发出声响,但这嘴却也须如说话般动个不停。 这传音之术,本不需人教,修士种下仙根入体后便能自行学会,却是最最粗浅的一种法术。 但修士的智慧总是无穷,便是从这最粗浅的事物种都能衍生出最精深的玄法,不说其他,单是佛门的六字真言,便是让叶枯都要为之赞叹的高深法门。 白昱想哭的心思都有了,却也不怨别人,只恨自己本领低微,连这最最基本的工夫都没练好,就出来丢人现眼。 朱全冷哼了一声,道:“行了,白昱你好歹也是被请到军中来的修士,是客人,我也不能空口无凭地就动手杀人,你且出去吧。” 白昱真人顿时如蒙大赦般松了口气,这帐中他是半刻也不想多待,这时也顾不上叶枯的死活,只想着自己要尽快离开才是。 “真人你若是平日间能多花些心思在修炼上,今天就不至于闹出这个笑话来了。”叶枯见白昱这斑斓狼狈,笑着调侃了一句。 “庭山真人说的是,我这就回去,把那几个慕名追随的道童都给遣散了,从此一心向道。”白昱一个趔趄,赶忙正了正身子,应道。 他一出来,便见到这座军帐四周,每隔一步的距离便有一位军士把手,这些人俱是军中明面上的精锐,清一色俱是凡骨六品境界,人人皆是身着战甲,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直到他走出了这重围般的军阵,心中悬着的石头才算是落了地,这紧张的氛围一散,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白昱似有恍然大悟的感觉。 是这才明白,临走时叶枯那句话的真意所在。 那位“庭山真人”是与自己一齐被朱全叫到了名字,在白昱眼中,这位“庭山真人”举手投足间却没有半点紧张和不安,刚才还不觉得,可这事后回想起来,却好像真是那么回事。 这不明摆着是这位“庭山真人”与朱全之间有旧嘛,是仗着有这么一层关系,怪不得能有恃无恐,悠游自在! “这庭山真人表面上是让我洁身自好,专心修道,实际却是话里有话啊,不行不行,为了前程,更为了我这条性命,这三个人我说什么也得给他送去才是。” 白昱真人揉了揉脸,只觉自己真是天才,这么多年没有白混,关键时候还是听出了,也听懂了这弦外之音。 也怪不得那庭山真人迟迟不肯答应,原来是又这么一出,白昱在心中大骂了几声老色鬼,咬了咬牙,这才去了。 此是后事,暂且按下不表, 却说那大帐中算上那姑娘在内,仍是有四个人,待白昱走后,叶枯拉着那股姑娘坐回了自己的座位,指了指旁边的空位,招呼了她一句,“你也坐,站着也不嫌碍事。” 朱全皱了皱眉头,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反倒是那位姑娘,似乎颇有顾忌,先是看了看朱全,又望了那白衣少年一眼,这才惴惴不安地坐了下来。 “宁安一别匆匆,还不知阁下如何称呼”朱全也退回首位上坐了。 叶枯将一只手搭在拱起的膝盖上,整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没什么阁下不阁下的,叫我叶枯就好。” 因为叶枯侧了侧身的缘故,那姑娘现在便算是坐在他身后了,她听见这个名字,眼睛亮了亮,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物。 朱全应了一声,指着那位白衣少年,正准备介绍一番,却不料那眼中堆满了雪的少年先一步开了口,道:“你说你叫叶枯哪个叶枯那个叶枯” 这白衣少年似是甚少说话,这一出口,便是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别捏。 朱全哈哈一笑,道:“我来介绍一下,这一身雪白的人姓裴,裴坚白,是飘雪之地的传人。” 这飘雪之地不是宗门,胜似宗门,坐落于北域东部,周遭俱是四季常青,唯有那一处常年飘雪,积雪难融,却是一处奇景。 只是这奇景却少有人敢去一观,这飘雪之地既是一方天地之名,更是代表了一种传承,所谓是“半两风尘住,雪也飘摇,血也飘摇”,算的上是一处修道圣地,比之于没有了木道人的木宫,自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叶枯闻言望过去,此刻,这白衣少年膝前那一层薄薄的迷雾已然消失不见,料是被他收了起来。 这番再看,却是觉得这位裴坚白有些眼熟,只是一时半刻又想不起实在哪里见过,他也不知道这位飘雪之地的传人在说些什么,只管点了点头,反正这“叶枯”二字是人人都能用得的,并不金贵。 朱全笑道:“裴兄出了飘雪之地,云游四方,这遭是恰巧到了宁安,看到了告示,才想起营中还有我这么一个朋友,顺路过来看看。” 叶枯这才坐正了身子,道:“那倒是幸会了。”话锋一转,又道:“宁安城中的事情多有误会,其实话说回来,朱统领你要是不射我那一箭,我也不会动杀心。” 朱全摆了摆手,“过去的事就不要说了。”他瞥了帐中唯一的那位姑娘一眼,叶枯会意,便让她先出去了,其实他到觉得没有什么好避讳的,只是客随主便,叶枯不好,也懒得多说什么。 她只“哦”了一声,便乖乖地出去了。 待她走远,朱全才接着说道:“昨天我也把那群人叫到这里,是以为你昨天就会来,没想到你今天才到。” 朱全将叶枯昏迷后的事情向他讲了,末了,又道:“李子明,也就是去接你的那位军官,他醒来后把事情都给我说了,还要谢谢你,救了他一命。” 他只以为叶枯已经记不得李子明这号人了,这才又故意提了这个名字。 自从李子明向朱全说了叶枯救了他的事情,朱全便不认为叶枯会勾结妖族,迫害古夏百姓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又道山中宫 倒不是朱全因私废公,只是叶枯既然会选择救下李子明,又怎么可能会与妖族勾结,背叛古夏,背叛人族 一个人品性、性格如何,往往从一些小事,一些细节中才能看的真切,只是寻常接触之间,大多都是萍水之交,匆匆一瞥便又是陌路,哪里有机会让你真正看清一个人。 叶枯这遭救人,却是全没想到这之后会有这么一连串的事情,无心插柳柳成荫,倒也不枉他难得做一回好人。 他也不是虚伪之人,也不爱说那些虚伪的话,只道:“这么一下就能把我从通缉犯变成了英雄,那看来这救人的好事还真是做得。” 裴坚白冷不丁地来了句:“谎也说得。” “什么谎” “我不会唇语。”裴坚白冷冰冰地答道。 叶枯有些无语,心想这人想讲笑话却还是一副冷冰冰的表情,让这笑话也像是被雪压着似的,就差没有再结上一层厚厚的冰。 “呵呵呵呵” 朱全装模作样地笑了笑,算是打了个圆场,轻轻咳了几声,便直入正题,道:“叶枯,那日你在路上,遇见了什么” 李子明在那双眸空洞的老人出现前就晕了过去,自然是什么都没看见,那一座杀阵也并未把他笼罩在内,不然他也活不到现在。 这件事情并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叶枯便也一五一十地说了,朱全毕竟是这边的武将,对这曲屏一带的情况比叶枯这个脑海中只有一副死地图的人要了解地更多些,说不定他会知道些什么。 叶枯现在可以肯定,那位双眸空洞的老人绝不是军方的人,至少朱全是不知道他的存在的,不然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地安排一番,让李子明与自己先后来到军营中,伪造出自己已是被害身亡的假象。 “你说你寻到了那处生门,想从那生门脱身时,出现了一支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来的金箭” 似是感受到了主人的激动,朱全身前的条案上,那把两端生有兽首的黑弓颤动不休,两点夺目的红芒兀自闪烁,兽眼绽出凶芒,似是要活了过来。 叶枯点了点头。 “那一支金箭,可是这般模样” 朱全这次并未以真气凝箭,而是从条案旁的方壶中抓出一支羽箭,引弓如满月,一道道黑雾从兽首中涌出,到了箭上,化作缕缕金芒,箭出间有风雷吞吐,化作一道金芒,离弦而出。 羽箭无声,没在石陵中。 帐外,纵使有无匹箭锋穿空而过,那些军士却尽皆目不斜视,一双双眸子中只无波无澜,似是已经习惯了。 叶枯静心体悟了一番,缓缓道:“虽无形似,但却神似。”这所谓的形似,说的却不是那一支箭的模样,而是这箭矢中的所蕴含的力量。 朱全这一箭,若论杀伤力,自是不能与那座杀阵中封绝了生门的那一箭相比,但隐隐约约间却是有了几分神韵,那是道的轨迹,每一名箭手的都有不同,唯有如此,才能做到例无虚发,才能于那紫塞上射落那一头失了心智的金翅大鹏。 “你那日若是用这一箭射我,只怕我和不能那么轻易走脱了”叶枯望了望那一支金箭消失的方向,又回头,盯着朱全手中的那一把黑弓。 在宁安城中,叶枯虽是能接下朱全的箭,但心中却也是记下了朱全这位箭手的名字,况且让一名善射之辈正面对敌本就不公平,明箭与暗箭,这两者之间的自是有天差地别。 裴坚白冷硬地点评道:“这一箭,很不错。” 朱全苦笑着摇了摇头,放下手中黑弓,道:“那日我在宁安,确实是尽了全力,可也没能伤得了叶枯,还差点因道心不稳,毁了这十多年的苦修。” 叶枯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道:“你这话可就折煞我了,不都说了,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不可再提,况且这关你也挺过来了,如今岂不是更上一层楼。” 朱全伸出手指,点了点叶枯,却也说不出什么东西来,只好又放下了手,抚摸着那一柄黝黑的大弓,道:“在紫塞上,我能一箭射落那一只重伤的金翅大鹏,大多是这一把弓的功劳。” 这把黑弓是是朱全机缘巧合之下偶得,那是他在曲屏山中,靠着与妖兽搏命磨砺自身修为,朱全这一身修为全是靠搏命搏出来的,可世间哪有一帆风顺的事情,这般做法本就有十分危险,一个不甚便是生死之别。 朱全也是胆大,还未修出真气便敢找凡骨七品妖兽的麻烦,那时候,曲屏山外围修出了妖气的妖兽并不多见,这些妖兽往往都属于自己的一方小势力,朱全高估了自己的实力,险象环生,被妖兽追杀,也顾不得是什么方向,只一个劲儿拼命的逃,不知怎么的便来到一处山谷中。 耳畔有水流轰鸣,奇怪的是却见不到半滴水影,身后,那穷追不舍的妖兽也消失不见,来时的道路也被一阵白茫茫的雾气遮了,朱全本是胆大之人,不然也不可能敢找凡骨七品的妖兽当磨刀石,后路已断,便只有向前。 这里与寻常的树林没什么不同,若非要说有,便是时常有雾气飘忽,万籁俱寂。 忽然间,几角顽石,数方棱角,模模糊糊的,出现在朱全眼前,他脚下的步子不禁更快了一分,拨云见月,开雾睹天,便见得一座殿宇突兀现于眼前。 说是一座殿宇,但朱全却也不能肯定,在他的记忆里,只有那一扇被毁坏的石门是清晰的,其他的一切却都已经记不真切,像是蒙了一层雾。 朱全也知道,不是他记不住,而是他到得地方非同寻常,是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让他忘却。 “现在想来,自己那时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什么都敢拿。那时,我看见一团黑影从那被毁坏的石门中飞出来,只以为是苍天开眼,给我送来了一场奇遇,想也不想就将那黑影抓在手中,再然后便两眼一黑,醒来时,手中便多出了这一把黑弓。” 这“苍羽”二字却不是这把大弓的名字。黑弓两端生有兽首,苍羽便是其中一头之名,至少朱全是这么以为的。 这二字是取自这弓上所刻之物,朱全本是不认识的,可随着修为的精进,那些刻痕,或者说古字的含义便自己浮现于他心头,不需他刻意辨认。 多了这把黑弓作伴,朱全的修为倒也没有突飞猛进一日千里,仍是一步一个脚印,靠着自己的努力与感悟,才有了今天这一身修为境界。 “方才那一箭,几乎是由苍羽主导,我并未出什么力,所以才能得叶兄口中的几分神似。”朱全抚摸着黑弓,解释道。 此事是有利有弊,不可一概而论。朱全固然可以凭了这把黑弓,轻而易举地感悟箭道真谛,寻出那一丝道的轨迹,只是此般入道,入的却是他人之道,而不是朱全靠着自己悟出的,踏出的道。 看似是得了一时之利,可长久看来却是弊大于利,他人之道永远也只是他人之物,且不说这条道的尽头是何处,更要命的,这无异于留下了一个天大的破绽,若是创造这把黑弓的人仍然存活于世,那朱全便是他的提线木偶,屈于此道,不得解脱。 裴坚白似也是第一次听朱全说起这把黑弓来历,只是对朱全全凭了这一把黑弓才能射落鹏鸟的言论不敢苟同,“你又何必妄自菲薄” 朱全笑道:“不是妄自菲薄,只是实话实话罢了。” 叶枯把玩着手中酒杯,道:“你刚才说只能记清那扇被毁坏的石门,那石门究竟是什么模样,可否详细说说” 四周俱是云遮雾绕,朦朦胧胧,立身于那殿宇之外,石门之前,便是任何一个人到了此处,独对那高逾百丈的巨门,都会感受到自身的渺小,那石门说是坍塌,实际只在半扇门的地步破了一个小口,不过这“小”字却只是对整扇巨门而言 目光所能企及的高处皆已是被一片混沌遮蔽了,混沌以下,巨门之上,依稀可见有许多纹路,像是贴了金,只是早已光彩不再,寸寸斑驳。 朱全那时还未来得及凑到近前向里面望上一眼,有一阵风不知从何处而起,似是裹挟着岁月沧桑吹拂而至,紧接着,便有一团黑影从那方小口中飞了出来,悬在朱全身前。 叶枯皱着眉头,问道:“你怎么能确定这黑弓是从那巨大石门中飞出来的” “其他事或许能忘,但这把黑弓的来历我却是记得清清楚楚,这么多年过去,关于那殿宇的很多事都模糊不清了,只有这件事我能肯定。”朱全模样笃定。 叶枯放下手中酒杯,指着那一把黑弓,凝重道:“你怎么知道自己能清楚记得的就一定是真实的,说不定这一切都是它在背后搞鬼!” 此话一出,那黑弓颤鸣不休,其上忽有黑雾翻涌,腾起凄厉狼啸,肃杀之意席卷开来,一时间大帐中士桌翻案倒,狼藉一片。 “小子,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第一百九十八章 又道阿紫 “小子,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黑雾翻涌间,化作一颗硕大的狼头,赤红色的双瞳中凶光毕露,似欲择人而噬。 狼藉满屋,桌翻案倒,除了三人身前的矮案,其余的杯盘桌椅,瓜果酒水,全都被一股无形的气浪冲地倒飞了出去,乒里哐啷,一阵乱响。 裴坚白挑了挑眉毛,眼中的雪色更浓了一分,却并没有多说什么,这黑弓中藏着一头狼魂的事,他是知道的。 “苍羽是上古狼神之号,凭你也配盗用此名”叶枯最烦被人威胁,更莫说是被一头畜牲出言恐吓,他长身而起,眉宇间尽是戏谑,却无半点惧意,看也不看那狼首一眼,而是盯着那一身红甲,脸色阴晴不定的朱全。 他是看在朱全十足诚意的面子上,这才说出了那一番推断。 这番推断绝不是无的放矢,朱全所讲述的经历,与青鳞、江荔江梨所经历的何其相似,都是在曲屏山中,都是莫名奇妙地就撞见一座殿宇,都是在殿宇中得了机缘,都是又莫名其妙出了那片迷雾,只是青鳞和那对儿白狐要比朱全忘得更干净,几乎是全然不记得什么了。 天下万事皆是有因有果,这一人一蛇两只白狐关于那殿宇的记忆之所以会渐渐淡去,多半是身在局中却不自知。 能在山中造出这般恢弘古殿的存在,无论是一个人也好,一方势力也罢,必定是手段通天之人,对于他或者他们来说,想要不知不觉间抹去几个凡骨境界修士的记忆,不过是动动手指的小事。 青鳞与那两只白狐是入了殿中,得了妖法修出了妖气,而朱全并未进入殿宇之内,只是得了这一把黑弓。 入或未入,皆有所得,三头妖兽得了一身修为,朱全则是得了这一把大弓,但在他们身上却发生了同样的事情,让人不得不怀疑,这从殿中得到的东西被人动了手脚。 换言之,这些看似是是福缘的“东西”,就是症结之所在。 那座殿宇的所作所为,像是有意识的在挑选着什么,而不是一件死物,只知照单全收,至少叶枯与上官玄清也曾在曲屏山中活动,却并没有撞见过那座古殿。 至于这朱全、青鳞与那两只白狐狸遇见的殿宇,与那日他与上官玄清从残木桩上透过“缘”之一字所见的有八条飞悬银龙拱卫而出的“缘之殿”究竟是不是同一处,这却不得而知。 只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提也罢。 那狼首眼中红芒闪烁,短促之间便是一明一暗,似是有些吃惊,厉声道:“荒唐!黄口小儿,竟敢妄言神祇,殊不知这世上唯有大道永恒,哪有什么狼神鬼神!” 方才这苍羽狼首从弓中苏醒,闹出的动静不算小,此时,把守在外的许多官兵都涌了进来,见到这满帐狼藉,转而看向叶枯与裴坚白的目光都有些不善。 这些人都在凡骨六品境界,对于所谓的修士倒也略有耳闻,所以见了那一颗黑雾凝聚而成的硕大狼首,反倒不怎么惊讶。 “够了,苍羽!” 朱全似是在挣扎,心烦意乱间,一挥手,“当啷”几声,身前条案上的角觞银壶顺势砸落在地上,未尽的酒水撒了一地,“你们都退下,不必在帐外看守了,退的越远越好!” 叶枯眼睛眯了眯,这所谓看守,看的是自己的表现,守的也是自己的做法,若是他不如朱全想要的那般好好配合,只怕现在听到的就不是这一句退下了。 冲进大帐里来的官兵都是跟随朱全一路从紫塞到了宁安,都是亲信,自是对他说的话言听计从,闻言皆是退了出去。 “朱全!你竟然相信这小子,不信我” 那狼头口吐人言,它可不管这是在哪儿,吼得震天响,愤愤难平,整座大帐都在颤动,似是要塌了。 裴坚白抬手间点出一座小阵,雪白的薄幕升起,让这震耳欲聋的狼啸传不出大帐去。 朱全冷哼了一声,向叶枯抱拳道:“多谢叶兄提醒,苍羽伴我出生入死,没有它,我朱全早就成了妖族的腹中餐,就算是它吞掉了那部分记忆,我朱全,也心甘情愿。” 那被冠以“苍羽”之名的狼魂一下窜到了朱全肩头,猖狂大笑,朗声道:“算我没有看走眼!朱全,这几年来难得听你说一句像样的话,没想到心里这么明白。”黑雾一转,它一下又冲到了叶枯身前,道:“小子,想要挑拨离间,你还嫩了些。” 叶枯微微一怔,倒是没想到朱全会说出“心甘情愿”这四个字来,既然如此,他便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况且两人之间本也没什么交情,他点到这把黑弓,也不过是想借此对那一座殿宇多些了解罢了。 “好了苍羽,还不快回去”朱全点出一道真气接引,那苍羽狼魂怪笑了一声,黑雾散去,重新退入了黑弓之中。 朱全又向叶枯抱拳道:“还请叶兄见谅。” 这要见谅的事情,除了这苍羽狼魂一事之外,更是在于这帐外把守的精锐官兵,叶枯只“嗯”了一声,却是不置可否。 裴坚白突然插话道:“叶兄到这军营之前,是不是遇见过一个女人”他顿了顿,又道:“那女那人爱穿紫衣服,还抱着一只貂儿。” 叶枯深深望了他一眼,“你认识她”这话,算是默认了裴坚白所言。 “交过手。”裴坚白挑了挑眉毛,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是在宁温,在那件凶案的后一天。” “裴兄说的凶案,可是刘家灭门一事”朱全也望了过来,那眼神似是在问裴坚白怎么不早说,“刘家灭门一事几乎可以断定是妖族所为。这刘家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事发之时,刘家那几位凡骨九品的修士都在家中,可还是被杀了个干干净净。” 叶枯心中一动,朱全这番话虽未明说,但无疑已是认定了此事就是那紫衣少女所为,“那人自称阿紫,是不是裴兄说的那位,我就不知道了。” 古夏官军确实有些本事,不知怎么的,便查到了阿紫的身上。 “叶兄一进门,我就从他身上嗅出了那股味道,但也是刚刚才想起。”裴坚白一板一眼地解释,“她身手不坏,看不出是人是妖。” 朱全对裴坚白的修为,不说知根知底,却也知其一二,听他此言,却也并不意外,冷声道:“人榜之争在即,妖族先行派出族中妖修入我古夏也不是第一次了,这位自称阿紫的,估计便是是其中之一。寻常妖族入我古夏,都是生怕被发觉,她倒好,是生怕人不知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想自那次我古夏坑杀了妖族一代人起,两族之间,这世仇便再也不能化解,那次几乎是将妖族的支柱折断了,年轻一辈死伤殆尽,连羽境妖尊都陨落了数头。”裴坚白难得一次性说这么多话,话中却不是痛快,反而是有些惋惜之意。 朱全脸色一变,道:“裴兄此言差矣,便是没有那件事,人族与妖族之间的仇恨也是根深蒂固,绝不可能轻易冰释,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想妖族得势之时,我人族祖先不也只能是夹缝求存,忍气吞声!” 裴、朱二人虽是朋友,但因所见所闻所经历的事情不一样,所思所想便难免有所不同。 裴坚白自幼天资过人,是飘雪之地这一代人中的魁首翘楚,从小便得了飘雪之地的全力支持,潜心苦修,他也不负众望,在修炼一道上高歌猛进,这遭出门历练,便是为了磨砺道心,为臻至化境铺路。 而朱全便没有这般幸运,一身修为都是拿命换回来的,十二岁时,在修炼一道上初有所成便毅然从军入伍,渐渐崭露头角,被人赏识,特许其带职历练,这才有了他曲屏一行,九死一生之下得了这苍羽黑弓,自是对这二十年来唯一的奇遇看的极重,他在紫塞与妖族搏杀,自是结下了血海深仇,视妖族为仇眦,欲诛之而后快。 裴坚白叹了一声,覆雪的双眸暗了暗,也不再争执。 朱全长身而起,道:“叶兄若是知道这位妖族女子的下落,还望不吝相告,若是再由她逍遥法外,只怕过不了多久,又会多出几个刘家来。” 叶枯张了张嘴,本想为阿紫解释几句,但转念一想,自己说再多又有什么用,况且现在阿紫也并未被擒,要真到了那么一天,再说也不迟。 “我若是知道,一定会告诉你,只可惜我与她之间也没什么深交,说回来,她还抢劫了我,我也是受害者啊。”叶枯颇为无辜。 朱全点了点头,也不再追问,话锋一转,道:“说了这么久,不知叶枯你到我军中,所为何事” 叶枯尴尬地笑了笑,为了苏清清那道护身符,他虽是做好了一探军营的准备,但却并没打算与朱全照面,还牵扯出这么多事来。 第一百九十九章 交情浅了 “话说起来,还是上次在宁安城中的事,你带兵围了我们几人的住处,可你们有个人,手脚不干净,顺手牵羊,偷了一张符走。” 叶枯这番话说的有些毒,浑然没给朱全留半分颜面,那次是他带队,手底下的人做出了这等腌臜的事来,他自然也脸上无光。 方才那些看守在外的精锐官兵冲进来已是让帐中的氛围僵了僵,这遭许是为了赔礼,又许是为了显示自己的诚意,朱全也没在那“不干净”和“偷”上计较什么。 朱全笑了笑,从那高了一个台阶的地方走下来道:“叶兄说笑了吧,以你的身手,凭那些饭桶怎么能从你眼皮子底下偷了你的东西” 原来那日去往宁安搜查,朱全带的并不是方才帐外那些从紫塞一路跟随他来到宁安的亲军,而是临时从宁安军中调拨的人马,所以才会出现那军官喧宾夺主地抢话,所以朱全才会骂的这般不客气。 叶枯呵呵一笑,道:“你恰恰说到点子上了,那日在我那间小屋里还有一位姑娘,我被你们的人惊了出来,你们的人就悄悄溜了出去,那姑娘可是一直昏迷不醒,他就趁着没人注意,偷了我,我这位朋友的东西。” 他本想说“我姑娘”这三个字,想了想却觉得不太合适,这才改了口。 裴坚白似是爱看他这位朋友吃瘪,插嘴道:“如此军风军纪,是该好好整顿,朱全,你可是任重而道远。” 朱全瞥了他一眼,道:“我到这里来是为了调查妖族之事,可不是来这里帮他们练兵的。”又对叶枯说道:“你说的可是那在他们那队人马中唯一活下来的人” 叶枯点了点头,脑海中不自觉的浮现出那人的模样,看起来还挺老实的一个人。 “这可有些难办,我只是个统领,还是从紫塞那边临时抽调过来的,可不能凭你几句空口白话,便带着你杀上别人的家门去。” 朱全说的也是实话,他毕竟不是宁安军中的人,平日里他自己做起事来都觉得阻力颇大,这宁安军中的同僚表面上不敢违背他这位特使的话,可实际心里是怎么想的,大家也都清楚,只是心照而皆不宣,况且就算他是紫塞特使,但毕竟只是官至“统领”一职,再往上,上面也不是就没有人了,总该有些顾忌。 退一步讲,对于军队而言,叶枯毕竟是个外人,朱全凭了一个外人的一面之词便去找自家同袍兄弟的麻烦,那这做出来、说出去也不大好看,不大好听。 裴坚白站在一旁,饶有趣味地看着这一幕,竟也没有出言帮腔,帮朱全说两句话。 “我也不需你出面,你只要告诉我那人住在哪处营帐就行,剩下的事,我自己来解决。”叶枯也不是强人所难之人。 朱全苦笑道:“那日我只是临时抽调了那些人马,我又不是他们的上司,哪里知道那人住在哪里。”顿了顿,又道:“这样,我为你修书一封,差人给那位陆统领送去,看看他怎么说” “也好。” 修士修书写信,全不必磨墨动笔,只需以真气为墨,手指代笔,提点勾画间便是成书就,朱全于其上落下精神印记之后,还特地交给叶枯查看了一番,这才差人送了过去。 叶枯本想改改,但想想又觉得没这个必要,毕竟是一封还没送出去便知道了结果的信。 不多时,便收到那位陆统领的回信,不出意外地拒绝了朱全的要求,这位陆统领的回信可谓是义正言辞,强硬的很,不仅骂了朱全,还顺带骂了叶枯,他虽是不知道“叶枯”二字,却放下了话,若是叶枯敢去,他定要让叶枯这等“扰乱军心”的无胆匪类吃不了兜着走。 想来也是,朱全在信中虽未明说这位陆统领手下中出了贼,但说来说去总是避不开这件事儿,他又偏偏不肯为了这种事而说谎,也难怪这陆统领不给他好脸色看。 朱全却一点不生气,手一扬,这封回信便被烧成了灰烬,“叶兄,我这可是没辙了,想帮也帮不到,实在是有心无力。” 叶枯呵呵笑道:“那请问你们将军的营帐在何处” 朱全劝道:“叶兄,我看要不就算了吧,先不说这宁安的将军会不会见你,便是见了你,只怕也只当你是无理取闹给你轰了出去,搞不好就是废了修为,甚至是丢了性命。” 他见叶枯沉默不语,像是在盘算着什么,又劝道:“我劝你不要胡来,能坐上那个位置的,最不济也是化境修为。” 军中要拜将封王,除了靠军功,更是要看实力,也就是修为境界,修为境界不到,便是声望再高,功劳再大也不能升迁,但话又说回来,若没有一身强悍的修为,又能立下多了不得的功劳呢 叶枯抿了抿嘴,道:“我还没那么蠢,要在军中用强。我只是想看看,那位陆统领要让我怎么个吃不着兜着走法儿。” 裴坚白挑了挑眉毛,像是塌了雪的房檐,冷不丁道:“我也想看看。” 朱全见也叶枯如此笃定,丝毫没有回心转意的迹象,便也不再多劝,还是那句话,两人之间的交情并不深,劝了不如不劝,他也不会为了叶枯出面。 叶枯道了声谢,从帐中出来,心中不无恶意的想:“还是得靠本世子亲自出马。” 军营中不时有人往来,谁都不会注意到叶枯这么一个不起眼的人,可还没走出几步,叶枯便被那位姑娘拦了下来。 这姑娘一脸为难地看着叶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半天也开不了口,让叶枯看的心急,拉着她带到了一旁,“有什么事就快点说。” 那姑娘犹豫了一阵,似是在措辞,才道:“有人送了东西过来,我怕我也说不清楚,你还是自己回去看看吧。” 叶枯微微一怔,心想:“我在这里也没什么认识的人,朱全和裴坚白也不像是会给我送东西的样子。”又说道:“几样东西而已,有人来送,你照单全收着就是,不用特地来跟我说。” “可,可那东西不是东西,啊,我的意思是” “好了好了,你先回去,先回去,几样东西还真能难住你这个大活人不成是东西就留下,不是东西就扔了。” 叶枯无心跟她多纠缠,不耐烦地说完,身入游物,在那姑娘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消失了,那姑娘磨了磨牙,嘴抿成了一条直线,心想:“这可是你说的,不是东西就送走扔掉。”便也领了命,欣欣然地去了。 古夏军中自是等级森严,条条律律都一板一眼地写好了,只可惜叶枯无心此道,半分心思都懒得花在上面,对什么将军、统领浑然没什么概念,只是循着朱全所说的方向找了过去。 “该是这里了。”叶枯打量着不远处的那座大帐,大帐外有两名身着战甲的修士看守,便是朱全也没能有这种待遇。 将军大帐在军营中央的位置,但若有心留意,便不难发觉,这座大帐并非坐落于正中央,而是在偏了几丈的位置上,不但是宁安如此,宁温、宁风,甚至是北城,乃至于整个古夏的军营都是这般模样。 在古夏北域,如宁安城府衙门这等官所治之地,俱是在坐落于城北,这是北域的特色,而在武将治下的军营便是由钧天府统管,各地都不能插手军中事务,于中军设将军帐,是以彰显武将地位,偏那几丈,盖因这武将之于一军,无异于上虞之于古夏,是要时刻警醒他们,“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种事情绝不能发生。 叶枯到了那军帐前,不出意外地被这两人拦了下来,任他好说歹说,也不肯放他进去,他心思一转拿出两块灵石塞进两人手中,还没来得及再开口,就听见帐中有声传出。 “何事吵闹” 那两人似是一惊,慌乱间却不是把灵石退还,而是赶忙揣进了自己怀中,交换了个眼色,心照不宣,其中一人进了帐中,另一人则道:“兄弟莫急,这不就去为你通禀了么。” 片刻后,那通禀的人从里面出来,招呼了叶枯一声,“请吧。” 叶枯心中暗觉好笑,脸上便挂出一抹笑意,道了声:“多谢。” 帐中那位将军,不巧也是姓陆,有幸出席了北王府那场不算喜庆的寿宴,想想也是,十六岁的年纪就说是寿宴,又能喜庆到哪里去,谁都知道,这场大宴是开给上虞那边看的,是为了饯别,听说在那之后不久,那位世子殿下便轻装轻马地上了路,这一去,可就不知道几时才能回得来了。 上虞那边的事情这位陆将军不大清楚,只听说那位与世子殿下定下姻亲的公主竟也不见了踪影,关于这件事,虽是极力封锁消息,可一个大活人凭空消失了了这么久,怎么也要走露出一星半点的风声来。 最要命的,不知道是谁说的,这位公主是孤身北上,来找他们这位世子殿下来了。 第两百章 铭远将军北宁陆家 陆铭远混了许多年才到了这个位置,正为了近日妖族的事情焦头烂额,正是心烦意乱的时候,忽然听得帐外有人吵闹,正是烦闷的时候就有人送上门来让他出气,潦草地听了几句禀报,便让他带人进来。 “将军,人带到了。”身后有人恭声相禀。 “嗯,出去吧。” 陆铭远挥了挥手,转过身来,正想要给这人来个下马威,只觉浑身一震,差点就要立马单膝下跪,向叶枯见礼问安,眼前一花,却是叶枯欺到了近前,笑着扶住了他的小臂。 “草民见过陆将军。” 按古夏武将官阶来算,陆铭远也算是当得这一声“将军”,太细致的东西叶枯自认不知,但这大体上的事物确实不会弄错。 “世子殿下不是去了上虞,怎么南辕北辙到了宁安来” 陆铭远暗暗心惊,他这样的老狐狸,不似曹琛那般是个木鱼脑袋,半点不通人情世故,世子殿下既是以这般模样来见自己,又自称“草民”,想来便是微服私访,一切都要低调从简才是,所以这一层身份能不揭穿便还是不要揭穿的好。 再者,世子殿下与上虞玄清公主的姻亲乃是举国皆知的大事,半点也做不的儿戏来说,在宴会那日,夏帝亲笔称之曰“善”,那便是真的把这桩婚事看的极重。 按理来说,世子殿下此时应该早已到了上虞,可这些日子里来,非但没有听说有关这门婚事的半点动静,更是连议论之声都少了许多,这背后像是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所有议论此事的声音都捂了起来,压了下去。 更令人惊奇的是,这桩婚姻的另一位主角,玄清公主竟也在最近被传出了孤身北上的消息,北地各位官武将皆是惴惴不安,纷纷猜测这是闹的哪一出,是要私奔可这都许下了婚约,私奔个什么劲儿,况且也从没听说这位公主对那位世子殿下有什么好感。 无论如何,他们只盼着玄清公主凤体安康,若是真如传闻那般是来了北域,可千万不要在这北域地界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才好。 可现在,叶枯就这么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面前,陆铭远心中暗暗叫苦,只觉得是见了鬼了,妖族之事未平,先是来了个朱全,这下又来了个叶枯,不是说这世子殿下自幼体弱,不能修炼吗,今日一见,却哪里有什么体质孱弱的样子。 但这话却是万万不敢明说,谁知道世子殿下这番偷梁换柱的背后,是不是有着上虞那位在推波助澜,若非如此,那便是世子殿下抗旨不遵,再加上叶枯一直示弱,如今却在自己面前展露了身手,这其中之意,颇需费一番心思去琢磨才是。 陆铭远自认通透,可不愿在这上面栽了跟头。 叶枯不知道在这片刻的工夫,这位陆将军便想了这么多,甚至想到了庙堂之争,想到了他是抗旨,是要谋逆,陆远铭不语,他正要再开口,却被身后的一声大喝给堵了回去。 “大胆刁民,见了将军,竟敢如此无礼,还不跪下” 却是那位收了叶枯灵石的卫兵,见叶枯一下子就冲了上去,到了将军近前,身手之快连他都没能反应的过来,这还了得说轻了是他一个不甚,被人钻了空子,说重了就是渎职失职,罪该问斩。 陆铭远却是被吓了一跳,心道你知道这小祖宗是谁吗,正欲出口叱责,却又想到叶枯要隐瞒身份一事,这般为了叶枯而训斥自己的卫兵,难免引人遐思,便改口道:“无妨,他有急情呈禀,又是修士之身,不必拘此小节。你等需在外严加看守,我与这位道友有事相谈。” 那人告了声罪便退下了,待他走后,陆铭远点出数道真气,帐中便升起一座阵法,隔绝了与外界的往来。 只见这位陆将军单膝下跪行礼,恭声道:“末将陆铭远参见世子殿下。” 叶枯应了一声,便把陆铭远从地上扶了起来,开门见山道:“这次来,是要麻烦将军一件事。” 陆铭远心中奇怪,暗想这位小王爷真是一点都不客气,若是想谋反,必是要礼贤下士才好招揽,也断不会就这么直截了当地说,看叶枯这般,倒更像是有恃无恐,思及此处,连忙道:“哪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末将定当尽心尽力,为陛殿下分忧。”他本想说陛下,却又想还是不要自作聪明地好,这才改了口。 叶枯全没有那么多心思,笑道:“将军言重了,只是一件小事儿,我有个朋友的东西丢了,想托您帮着找找。”说罢,便将从宁安起到那陆统领的回信之间发生的事说与陆远铭听了。 “这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啊!”陆远铭听罢,赔礼道:“是末将失职,让殿下受委屈了。” 叶枯模仿着陆远铭方才的口气,道:“无妨。” 陆远铭也不知是听没听出来,只又道:“这位陆统领不知道殿下身份,措辞失当,还请殿下恕罪,至于这位朱统领,我跟您说实话吧,他是从紫塞那边派下的特使,我也不好” 叶枯摆了摆手,神色似有不悦,道:“我这番来只是为了帮朋友找样东西,又不是为了让将军帮我出气,难道在将军眼里,我叶枯就是个睚眦必报,心胸狭隘之辈了” 陆远铭连忙否认,说自己绝没有这个意思,“不知殿下这位朋友是谁,又丢了什么东西” 叶枯暗骂了句啰嗦,却没想到这古夏的军将竟是这般拖泥带水之辈,只觉是扫兴得很,说来说去,不过就是想探探自己的口风,眼珠子转了转,向陆远铭招了招手,示意他附耳过来。 陆远铭见叶枯如此慎重,心中便先是给自己打了一针,只听叶枯轻声道:“我只能告诉你,她是个姑娘,丢了一枚护身符,这枚护身符可金贵着呢,再多的,我就不能说了。” 姑娘、护身符、金贵,这一连串的词儿一抛出来,再加上叶枯北王世子的身份和近日的风言风语,那个答案不是呼之欲出陆远铭心头一震,语气也不知不觉间愈发恭敬了许多,“小将这就差人去办,不,我这就亲自去办。” 叶枯笑了笑,道:“将军这么着急,还要亲自走一趟,是怕我迁怒那位陆统领吧诶,我倒是想起来了,那位写信骂我的统领也姓陆,你们俩不会是” 陆远铭有些尴尬,却也不能不应,“他是我大哥的孩子,送到这军中来,是特地为了让他历练历练。” 叶枯故作惊讶地“啊”了一声,道:“将军姓陆,是化境高人,您侄子也姓陆,能任统领一职怎么也是凡骨九品,你们该不会都是北宁陆家的人吧” “殿下果真是聪明过人,心思缜密,给您说中了。”陆远铭呵呵笑道,这事本身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修道世家、宗门之人从军入伍,本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说来是不许各地插手军队,但这军中总是要用人,这人手又不可能每个都从上虞钧天府中派遣下来,宁安军中共有三位将军,其中只有那位主将是钧天府派下,余下两位则以主将为首,不得忤逆。 在叶枯的吩咐下,为了低调行事,陆远铭换了一身战甲,两人一并到了那位陆统领的营帐外,以二人的修为加上陆远铭地轻车熟路,自是不会被人察觉。 路上,陆远铭见叶枯身法不凡,暗暗心惊,却也没有多问,只想着是北王府藏书无数,王爷更是羽境尊者,对待自己儿子,自是尽心尽力,倾囊以授,绝无藏私之理。 适时已入黄昏,人却未定,古夏军中有日夜两练,轮替进行,此刻日练已息,夜练却还未开始。 帐外值守卫兵倒是不少,足足有八人,横成一行,左右各四排开,看这排场是比陆远铭还要大上许多,叶枯跟在这位陆将军的身后,也不通报,径直向帐中走去。 这些值守的卫兵不认识叶枯,却都认识陆远铭,见了自家将军,纷纷欲跪下行礼,却发觉身子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着,说什么也跪不下去。 陆远铭收了真气,不曾理会这些卫兵,径直欲入帐内,却被一个卫兵拦了下来,这名兵卒只跪在地上,低着头,也不说话,也不让陆远铭进去。 “抬起头来。”陆远铭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却在叶枯面前,发作不得,那卫兵抬头,但见这人面露难色,艰难道:“禀将军,统领他有事出去了,不在帐中。” 陆远铭倒是想掉头就走,但碍于有叶枯相随,只得厉声道:“你们陆统领不在军中坐镇,会跑到哪儿去能跑到哪儿去”他这番话却是有些暗示的意味,不怒自威,初入化气境界地修为只压的地上那人喘不过气来。 只听那名卫兵惶恐道:“属下,属下不知。” 第两百零一章 入帐还入帐 “属下,属下不知,还请将军恕罪!” 只可惜,这名卫兵心中惊惧难定,没能听懂路铭远的弦外之音。 陆铭远只想一巴掌将他拍死,这话说的水平太差,你值守之人都不知道自家统领去了哪里,那还像根木头似的杵在这门口干嘛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这位陆将军知道他这个侄子是有那么一点不着边际,平常他没少劝诫过,这下倒好,在这关键时候掉链子,一军统领无故离其位,这个罪过说小也小,可说不小也还真不小。 陆铭远将满腔怒火压了,看也不看那跪拜在地的卫兵一眼,沉声喝道:“让开!” “轰!” 谁知,非但是那名跪倒在地的卫兵没有半点挪开身子的迹象,另外七位军士,竟是齐刷刷地跪了下去,皆是一言不发,低垂着脑袋,一副尽职尽忠的模样,就是不肯让路。 陆铭远顿时被气的是一佛出窍二佛升天,这八人的中心表的也太不是时候,把这一切看在眼里的叶枯会怎么想,世子殿下这遭是问罪来了,可不会觉得这八人是忠心耿耿,恪尽职守,而只会觉得他这个将军治下不严,在军中毫无半点威信,连几个卫兵都使唤不动。 更要紧的是,叶枯三番五次地叮嘱要低调行事,这下倒好,这几人在统领大帐前扑通扑通地一跪,哪里有不引人注目的道理。 在这军中,谁能让陆统领的亲卫下跪 “怎么,是我现在说话是不好使了,还是你们长了两个脑袋,活的不耐烦了”陆铭远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手上有真气暗涌,显然是动了真怒。 “算了,打晕他们就是。” 就在陆铭远要一掌按下,忍痛摘了这八颗大好头颅之时,叶枯却向他传音,让他手下留情。 陆铭远用眼角余光扫了叶枯方才的位置一眼,这才惊觉,不知什么时候,世子殿下竟已不见了踪影,连陆铭远这位化气境界的修士都没有半点察觉。 “这小子的修为竟到了这般境界藏了这么多年,真是好深的城府!不对,不对,就算这位世子殿下从娘胎里就开始修炼,如今也不过十七岁的年纪,这世上哪里有这么高的天资,能在这年纪就臻至化境必定是有高人在暗中相助,是了是了,世子殿下何等尊贵,怎么会无人护法,一定是如此!” 陆铭远心思如电转,只他这般想法未免有些坐井观天之意,不说凌云逸、阎昊、赤羽生这等为求凡骨极境,自身圆满而不肯突破的人物,便是如荀梅、顾钧等人,若不是为了再进一步,闭关臻至化境也不是一件难事。 撇开境界不谈,若论战力,荀梅、顾钧或许是不如化气境界的陆铭远,但凌云逸、阎昊、赤羽生这等怪胎要胜这位陆将军,只怕也不在话下。 思及此处,陆铭远更是不敢造次,只告诉自己一切照办,尽早送走这一尊,不,三尊瘟神,他这么像,赫然是把那位玄清公主和叶枯背后的护道人算了进去。 做戏就要做全套,叶枯虽然隐去了身形,但却绝对不会是真的离开,事已至此,陆铭远冷哼一声,连出八掌,砍在那八人的后脖子上,越过八名卫兵,入了帐中。 一进到里面,一股浓地散不开的膻腥味便扑了过来,陆铭远眉头一皱,心想自己这位侄子平常是有些不着边际,但却也绝不至于在军中大帐做出这等荒唐事来,况且以自己那位大侄子的性格,也绝不会做出这等事来。 军中无鱼无水,自然也绝无鱼水之欢的说法,可这帐中的气味,是个人都明白怎么回事。 “叔,找我有事” 这时,一个满脸邪气的少年站起身,迎了上来,他面色青灰,灰衣飘飘半斜而下,露出了那精致的半边身子,皮肤细嫩,不像是个常年在军中磨炼的人。 “无常你怎么在这你哥呢,他去哪儿了” 陆铭远颇感诧异,眼前这位少年并不是那位“陆统领”,而是他大哥的二子,陆无常。 他们陆家的根基在北宁,在北宁陆家称第二便没有人敢称第一,陆铭远的大哥陆铭胜便是这一任陆家家主,膝下有两个成了器的儿子,还有些不成器的子女,那些人不提到也罢,只这两位儿子成的“器”的模样却是大相径庭,只让人怀疑他们到底是不是真的是一对亲兄弟。 若是在平时,亲侄儿过来,陆铭远定是开心的,这小侄儿的性子他是知道,见到他,便知道这一股膻腥味是谁的杰作,无论如何,好说歹说也要先拉上几句家常再说,可这次不一样,叶枯还在等着,陆铭远心中只急似火烧。 “我大哥那人,叔你还不知道他么,估计又不知跑到哪里去读那些书了。”陆无常也有些眼力,见自家叔叔着急,边说便也边整好了衣服,“他刚走不久,该是还没有走远。” 陆铭远入了军队,便再也不去想在陆家那争权夺利的事情,陆家不会允许一个将军坐上家主的位置,独揽大权,宁安那位主将也绝不会允许此事发生,不管是军队成了陆家的私军,还是军队把陆家当枪使,都是不得不防的事情。 有了这层因果,陆家这一代的三兄弟中,陆铭远这位二哥倒是与两位兄弟都很亲近,也是看着无常这一对亲兄弟长大的,其中血脉亲情,自是无需多言。 陆铭远在帐中来回踱了数步,“真是胡闹!我都记不清说了他多少回了,你大哥就是不肯改,对了,方才那封信,是你代你哥回的吧” 陆无常点了点头,语气不善地道:“是我捉刀代笔,那朱全未免欺人太甚,说我哥这儿的人手脚不干净,做了顺手牵羊的事,哼,真是荒谬,想是上次宁安之事他失了利,怕被责怪,又怕丢了自己的威严,想要凭这事儿转移视线罢了。” “无常!”陆铭远沉了沉声,“你把你身上那股戾气给我好好收一收,这朱全是紫塞特使,颇得器重,我不许你胡来。”他压了压手,又道:“好了,此事暂且不论,我问你,朱全信中说的那个兵士在哪儿” “叔,难道朱全信中说的确有其事”陆无常正了正身子,“我哪里能知道,这事儿你得问我哥,他记这些东西是最熟的了。” 陆铭远看着自己这小侄儿,无奈道:“你是最了解你哥的,赶紧带我去找他。” “二叔,朱全的事,你着什么急,”陆无常颇有些不解,想来能被一个兵卒偷到手的东西,背后也不会有多大的门道,“我这一回来,是带了我爹的话,有重要的事儿要跟叔你商量。” “住嘴!” 陆远铭大喝一声,“现在什么事儿都没有找到你哥,再找到那偷东西的混蛋重要,知道了吗!”他眼神有些复杂,是怕这重要的事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被叶枯亦或是叶枯背后那位高人听了去。 到底是一位将军,这一声大喝,连陆无常霎时间也被震住了,二叔这是怎么了但无论如何,二叔这么做定是有其深意就是,“知道了,我这就” 他话音未落,帐中便响起一阵瓶里哐啷的声音,原来这大帐中一直还有第三个人在,陆远铭皱了皱眉,却并没有露出什么意外的神情,像是早有预料,骂道:“混账东西!也不知道分个场合,就知道胡闹!” 陆无常回头望了一眼,笑了笑,没有多解释什么,只道:“走吧,去找我哥。” 陆家这对叔侄离开后不久,同是这座军帐内,叶枯现身其中,屏住了呼吸,只一眼便攫住了地上那位衣衫不整的女子,那女子却有些与众不同,非但没有寻常女子这般模样被生人撞见后的惊慌,反倒是把那双本就灵动的大眼睛又睁了睁,一脸好奇地盯着他看个不停。 两人大眼瞪小眼,足足半晌,谁都没有说话,叶枯把她从上到下用目光刮了几遍,她也将叶枯从头到脚打量了好几回,叶枯只想着看就看吧反正吃亏的不是自个儿。 许是觉得这样僵持下去不是个办法,地上趴着的那位姑娘不知从哪里找了件宽大的衣裳往身上一披,把那两团如雪如削的肩头笼了遮了,这才悠悠地站起身子到了一旁坐下,俨然是把自己当做了这里的主人,而叶枯就是那位不请自来的恶客。 她这么一起身,一动,叶枯迷茫地盯着,才觉得这道身影有些眼熟,却一时间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 “是你这个笨蛋啊,那些修士又臭又硬,不归我们这儿管的,带你来的人怎么把你引到这儿来了” 听到这声音,叶枯顿觉恍然,定睛一看,只觉是越看越像,这不就是那位在宁安城外军帐中纱幔后的那位女子吗 他连迈了数步,欺身到了近前,道:“我们也算是老相识了,怎么不能到这儿来” 第两百零二章 四不像 “我们也算是老相识了,怎么不能到这儿来” 女子被叶枯那几步间的气势所慑,身子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只觉眼前这傻小子跟她印象中的有些不太一样。 他不该是规规矩矩地站在下面等候自己发落的吗,哪能这样欺到近前,先不说这小子有没有这个胆量,以他那能在一块试炼石前面杵上大半个时辰的脑子,至少她觉得有那么久,能想出这种主意来吗 叶枯见她不说话,躬了躬身子,一手几本叠起来摆在矮条案的几本书上,一手虚点,指着她那光洁的额头,道:“说话,说话,那天在床上不是挺能说的么。” 那姑娘啐了一口,不甘示弱地扬了扬下巴,直视着叶枯的双眼,抬手就是一耳光向着这出言不逊的登徒子脸上抽去。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原来那时候你的憨厚老实都是装出来的!” 叶枯在那树根交错而成的地洞中会挨阿紫那几巴掌,不是因为他贱喜欢被抽,而是因为才醒来不久毫无反抗之力,这下可就不同,微微偏了偏头,便是一阵劲风从耳畔刮过,这一巴掌却是落到了空处。 不待他说话,那姑娘一掌落空,反手又是一巴掌扇回来,这一掌却是比方才那正手抽来的快上了数筹不止,叶枯心中有些诧异,却是没想到这位放浪的小姐竟也是修士,这下可不是偏一偏头就能躲开的了,他身形一晃,退了开去。 这姑娘露了这么一手,叶枯也不由得改了心中的想法,双手举过头顶,做投降状,细着嗓子道:“侠女饶命,是小生孟浪了。”说罢,自己就忍不住笑了出来。 两人都是修士,便也没什么看得起看不起的,那姑娘见叶枯这幅模样,本也是想笑,但一想起这小子方才的所作所为,这一点笑意就怎么也到不了脸上,两手交叉着紧了紧身上的衣裳,冷着一张脸说道:“谁允许你在军营中四处走动了你知不知道自己犯下了多大的罪过” 这应召前来的修士俱都应归朱全统管,确实不该到陆统领的营帐中来。 叶枯把手放了下来,戏谑道:“我犯下了多大的罪过草民不知,还请姑娘明言。” 那姑娘摆出一副威仪的架子,可无奈她自己对于这什么什么军纪军法是一窍不通,想了半天,却憋不出一个字来,懊恼地摇了摇头,伸出葱管般的手,也不顾整条藕臂全都露在外面,“我说你有罪就是有罪,还不跪下,听候发落!” 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话,叶枯再一次笑出了声,看的那姑娘好生气恼,“你笑什么笑,有什么可笑的” “且不说姑娘你能不能发落了我,就说你本身不也是你自己口中的罪人,和你那情郎在这军营中倒凤颠鸾,做那苟且之事,按我军律法,那是要被扒光了衣服,推到闹市,插在木桩上,一刀刀把身上的肉割下来的!” 叶枯边说边观察着那姑娘的神情,只见这位却是完全不带害怕的,只冷笑着盯着自己,脖子上还惨留着爱的痕迹,颇为张扬。 “好了,你也不要吓我,我也不再想吓你,”那姑娘坐直了身子,两手平放在身前的矮案上,挺了挺那一马平川的小胸脯,“你身上那股气味,我嗅得出,我也记得。” 是叶枯方才凑的近了,身上的那一股“味道”便被她嗅了去。 她这一嗅和裴坚白的“嗅”却是大不相同,裴坚白是打了个比方,可这位姑娘说这话时,小鼻子抽了抽,似真是靠着直挺挺的鼻子才嗅出了这股味道。 叶枯心中警惕,不知道她是在装可爱还是真的傻,只觉得眼前这位少女一下危险了不少,“姑娘说笑了,我天天洗澡,天天都要换衣裳,我这身上能有什么味道,我都没闻到,若非要说,也是这一帐子的腥味儿。” 话说回来,这军帐中的味道实在是不好闻的很,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这里发生过什么似的。 那姑娘难得脸上一红,一拍矮案,噘着嘴娇声喝道:“别跟我耍贫嘴,你是不是遇见过一个紫色衣服的女人,还跟她有过,有过近距离接触,快给我从实招来。” 叶枯还不知道这位阿紫姑娘人缘这么好,走到哪里都有人知道她,还会为了她特地发问,心想:“按朱全的话来看,这阿紫是妖族化形为人潜入古夏,按理来说接触的人是越少越好,最好是别闹出什么动静,安安稳稳地等到人榜之争开启便是,她却偏偏反其道而行之,真是奇怪。”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叶枯摆了摆手,却是没有承认,“咱们各做各的,谁也别耽误谁。”说罢,便自顾在帐中翻找了起来。 这军帐中有数个大书架,书架上堆满了书,书上无尘,显然是有人时常翻动,并不只是摆设,看来这位陆统领还是位腹有诗书的儒将,单看那回信却是看不出这一点。 那封回信措辞颇不客气,就差没有直接问候朱全与叶枯的家人了。 方才陆家叔侄在的时候,叶枯怕被发现,也不敢靠的的太近,只就近找了个地方躲了起来,在五行未合阴阳修出阴阳真气之前,他与上官玄清便能靠着隐蔽从凌家的天罗地网中逃了出来,这下到了凡骨九品,要避过化气境界的陆铭远,自也不是什么难事。 古夏军中有明规定,每一次出兵,无论大小,事无巨细,必须记录在案,叶枯走这一趟,便是为了找到这记录了行军大小事宜的卷宗,至于碰见这位姑娘饱了饱眼福则完全是“意外之喜”。 说到底,他还是不信任陆远铭,尤其是在得知了他与陆统领是叔侄之后。自苏清清说起那枚护身符与她的记忆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之后,叶枯便不再觉得这小偷真就是简简单单的见财起意了。 在如今的情况下,叶枯只觉得谁都信不过,无论是已经站到明面上来了的古之四脉、古夏军伍、域外妖族,凌家,还是在暗地里使力的如陆家这些大大小小的势力,都不值得相信。 那姑娘竟也没有阻止叶枯,只撑着脑袋看着他在那书架的一间间方格里翻翻找找,“你在找什么” “找你哥的犯罪证据。” “我哥犯罪” “你和那脸色灰的都能糊墙的睡了,他哥可不就是你哥了” “啊!”那姑娘惊叫了一声,一下蹭了起来,两只手手背贴着脸,“那你快停下!不准找!” 叶枯只觉得她傻的可爱,却是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笑道:“你慌什么,你让我不找那我就不找了,多半也找不到,就是找到了也没什么用。”他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总觉得自己在这方面不太擅长,甚至可以说很差很差,总是想的很多,却好像又不够多。 他双手一摊,道:“你看,你让我不找,我立马就停下了,那我不是亏大发了,这样,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才行。” 那姑娘只不说话。 “我今天来过这里的事情,你可不许告诉那糊墙的。” “你不要乱说,他不是糊墙的。”那姑娘辩了一句,又道:“我答应你就是,我保证不会又第三者知道今天的事。” 叶枯笑了笑,身入游物,出了这位陆统领的大帐。 当陆铭远带着陆统领找到叶枯时,这位世子殿下正在附近闲逛,两人俱是一身轻便装扮,显然是把叶枯屡次三番强调的低调行事落到了实处。 这位陆统领与其说是个武将,倒不如说更像是一个书生,叶枯只以为他是被陆铭远带着回去换过了衣甲,却不知道他平时本来就多做这幅打扮,见了叶枯便抱拳行礼,不卑不亢道:“有定见过世子殿下。”全又是一副书生秀才遇官不跪和修士之间平等相处的模样。 那位脸灰的可以糊墙的陆无常已是带着那帐中的傻妖精走了,想来那重要的事已是方才在路上都讲完了。 叶枯“嗯”了一声,算是打过了招呼,也不理会陆有定那有些错愕的神情,直入主题道:“那人在哪儿,带我去找他。” “有定,有定!”陆铭远连唤了两声,这才把这位陆统领的魂儿唤了回来,“还不快为殿下带路” 若是世子殿下不知道他们二人是叔侄关系,陆铭远定不会在叶枯面前这么叫,可无奈叶枯已经猜到了,眼下又只有他们三人,这么叫反倒亲切些,无意间拉近了三人间的距离。 “是,殿下这边请。”也不知方才陆有定在想些什么,这下才回转了心神,“久闻殿下大名,这一下子见到真人,还觉得有些梦幻,还望您不要介怀。” 叶枯摇了摇头,道了声“无妨”,心中只觉得这陆有定好生奇怪,像书生又不像书生,像修士又不像修士,像武将又不像武将,像公子又不像公子,整个一四不像。 第两百零三章 人死 三人此行,叶枯居中,陆家叔侄二人一左一右跟在后面,却不是向着营帐之中,而是向着军营之外。 适时,暮色四合,便是军营也有日落之时,那名入了叶枯房中偷了苏清清护身符的兵丁正巧逢上夜里那一场练。 这“夜练”却不是在演武场上操几个把式喊几声号子,而是要入到曲屏山脉中,会一会那些妖兽和或许有、或许没有的妖族,往往一去就是好多日子,其间有人受了伤丢了性命根本算不上什么稀奇事儿。 古夏的每个兵都要经历这么一出,谁都避不开,谁都逃不过,叶枯走在林中,身后虽是跟着两个恭敬的人,但那细而弱的凉风却是吹在自己身上的,他没由来得想到了北城那位因带着玄清公主上青楼而被他爹送去钧天府的那个李大胖子,说不上怀念,只是想到了而已。 好在这一回夜练的人马才出发不久,以三人的脚力,要追上那队急行军般前进的人马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这是陆有定的兵,他自然是对这些人的去向知道的清清楚楚。 一路上,既无蝉鸣,亦无鸟叫,更没有什么野兽呜啼,只有三人窸窣的脚步声和三人不时聊上几句的笑语。 “我看陆统领真是颇有儒将风范,不像我们这些人,只知道修炼修炼,半句诗半句词都讲不出。” 陆铭远二人自然知道叶枯是在自谦,与这位世子殿下体质孱弱不能修炼同样出名的,便是叶枯饱读诗书,学富五车了。 “殿下说笑了,我这侄儿,写诗作赋那是一样不行,平日里看书,要么是看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仁义故事,要么就是看那些大能大贤的生平传记,整天做着梦呢。” 凡间有为人列书做传的,修真界自然也有,只是那些大人物的生平大多无人可知,那些知道的人,先不说能不能接触到,就是接触到了也不一定愿意说,所以大多都是由人杜撰,胡乱编造一通,却也好看。 “是吗其实我对那些古之圣贤、王者的传记生平也有兴趣的很,找机会还想与陆统领好好聊聊。” “好,那我们事后便找个地方,好好聊聊。”陆有定眼睛亮了亮,是没想到叶枯居然也对这事儿感兴趣,心中颇为欣喜,一时间竟也把这“世子”二字抛在了脑后。 就在说话之间,没过多久,便见到远方林中腾起了一道亮光,飘飘忽忽地,好像随时都会熄灭一样,叶枯顿时停住了脚步,转头望向右后方的陆有定。 “这次夜练共有十队人马,每队算上领头的老兵在内共有十人,王方正所在的那支队伍,按照计划,该是就在这儿附近扎营了。”陆有定对自己分内的军务了如指掌,看得出来,平日也是一位恪尽职守的统领。 叶枯点了点头,想了想,道:“换你们叔侄俩走前面。” 他行事低调,但这一连串的事情下来,陆铭远隐约间觉得这位世子殿下低调地有些过了头,不过也不便多说什么,反正以他的眼力看不出什么端倪来,又想到叶枯能装病整整十六年,这等心思城府,行事低调至此好像也是情理之中。 陆铭远听见叶枯说“叔侄俩”,却不在叫陆将军和陆统领了,这不一下子就亲近了许多么,心头一乐,自是称是照办。 三人一路到了那处亮光的地方,果不其然便见到一群人围着一团火坐了,有个看起来年纪稍长些的正在说着什么,抬手比划间,便见到这人撸起袖子露出的手臂上有一条狰狞的疤痕,想必是昔日作战留下的伤痕。 这群人身上或有血迹,或有伤口,像是才刚刚经历过一场恶斗。 叶枯一行并未刻意隐藏身形,刚一现身,那围着篝火坐着的几人一瞬间便齐刷刷地窜了起来,手上皆是握着兵刃,严阵以待。 原来这一队人马早就觉察到了三人的到来,只是皆按兵不动,就等着三人现身,却也没有立刻动手,是怕误伤了自己人,毕竟在这入山夜练,难免有个要互相接济的时候,这遭虽然还没有走出军营多远,但出门在外,谁能料到会发生什么。 “老蔡,是我。” 陆有定招呼了一声,这群军汉这时才算看清了三人的样貌,那被称作“老蔡”的正是那位手臂上有一条狰狞伤疤的人,在这群人中资历最老,所以就做了领队。 这群军汉见了自家统领和将军,把手上的制式军刀在胸前一竖,就要参礼,陆有定抬手制住他们的动作,先一步道:“不必多礼。王方正何在” 那位被称作“老蔡”的人一听这个名字,顿时变了脸色,适时他背对着火光,满面的阴郁将他那张常年风吹日晒的脸笼了,很不好看,叶枯无意中瞥见了这一幕,心疑间抬头扫了一眼,只见这群军汉皆是面有戚戚之色,眼神闪躲,不敢答话。 陆铭远瞧出事情不对,心头咯噔一跳,瞥了一眼旁边的叶枯,上前沉声道:“怎么回事王方正呢都哑巴了” “禀将军、统领,王方正他,他,他死了。”那老蔡上前一步,呼出一口气,恭声应道。 此番夜练才不过开始了几个时辰,离了军营也不过几十里的远,按理来说甚至还是在自家的地盘上,却已是有人员折损,这在以前也是鲜有发生之事,这些人心中不仅仅是有些悲意,更是觉得脸上无光。 “你说什么” 陆铭远瞳孔缩了缩,顿觉棘手,世子殿下为玄清公主找一样东西,可这关键人物王方正偏偏在这时候死了,稍加细想,这淌水怕是比他预料之中的还要浑上许多。 那老蔡似真以为这位陆将军没有听清,看那模样真准备再说一遍。 “详细说说,怎么回事”陆铭远一眼把老蔡到嘴边的话都给瞪了回去。 老蔡带的这九个人俱都是参加过以往夜练的“老手”,与那同一批次的另外九队人马是在日落时分,同时从营中出发的,可天无二日,总有夜色起时,也怪自己,离营不久,离营未远,警惕心就没那么强,却没想到也是在这入夜不久,入林未深之时,生出了一场异变,来袭者似人、似兽又似是鬼,到的突然,根本让人来不及反应。 “这么说你们连是什么东西袭击的你们都没看清” 老蔡犹豫了一阵,道:“这是,也不是。那东西速度实在是太快,我们十人根本来不及结阵,混乱间,那东西杀了人,但也被我们所伤。现在想来,那东西裹在一层黑幕中,就像是夜里的一团水。” 又指着一个模样有些年轻的士卒,“就是他砍中了那东西一刀。” 叶枯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那人的刀刃上像是缺了一块,前后两段雪白而中间一团漆黑,似是沉入了夜里,皱了皱眉,出声道:“我劝你最好别用这把刀了,换一把。”说着,身形一晃便从那人手上把刀夺了过来,举在身前,细细打量。 那人只觉眼前一花,提在手上的制式军刀便被叶枯夺了过去,他见这人是跟随统领与将军而来的,又不好出声呵斥,更不要说直接冲上去把自己的战刀抢回来了,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这刀上沾了不干净的东西,再用下去你也会死。”叶枯淡淡解释了一句,变戏法似的将这柄刀给变没了,“那个东西,杀了王方正一个人就走了” “你是说”老蔡也不傻,叶枯话中之意无非想讲那“东西”是冲着王方正来的,可这王方正普普通通的一个人,平时也是规规矩矩的,说他一句平庸也是恰当得很,“这不可能,那东西不只偷袭了我们一队人马,而且除了王方正不幸遇难之外,我们也还有几个人受了伤。” 叶枯只不置可否,问道:“尸首在哪” 古夏军中有令,需教马革裹尸还,无论战死何处,除了实在办不到的情况下,都应将士卒的尸首妥善收拾,送还故乡。 老蔡犹豫了一阵,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拱了拱手道:“还是请将军、统领和这位小兄弟一起过去看看的好,只是眼下这夜练一事” 陆铭远见这老蔡整个一副优柔寡断,瞻前顾后的模样,心中有些不喜,厉声道:“说话就说的干净利落些,把舌头捋直了,脑袋想清楚了再说,这么吞吞吐吐,婆婆妈妈地,又不是个娘们儿!” 那老蔡浑身一个激灵,赶忙为叶枯三人引路,叶枯临走时招呼了一句,让剩下的那些人都跟上来,这些人彼此看了看,也都从了此命。 走了一阵,也是在寻常林中,看不出什么稀奇,唯一不一样的就是在不远处多出了一个小土堆,走近了才发觉这是一个没有墓碑的小坟包。 “那东西一离开,我们才发现王方正已经是不行了,整个人身上发黑不说,伤口也吓人得很,已是没了心跳,所以就把他草草埋了。” 第两百零四章 邪乎 “只好就地,把他草草埋了。” “草草”陆有定重咬了咬这两个字,“我军素重人之后事,便是衣冠冢也需有名有姓,你们有时间给他垒一座坟,就没时间给他竖一块碑” “这” “这事不怪老蔡,不是他不让我们竖,是王方正这尸体太邪乎,我们都不敢竖。”这时,那位砍了那不知名的“东西”一刀的年轻人高声道,脸上有些惧色,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叶枯侧了侧身子,向后望了一眼,咧嘴一笑在这夜色中也不知那人是看到还是没看到,闪身到了那人背后,推了一推,那人一个趔趄就跌到了前面。 “军中最忌讳这些怪力乱神之语,你且说说,一具尸首还能怎么个邪乎法”叶枯笑道。 说到鬼和邪乎,他一下子就想到了江荔与江梨那对儿白狐姐妹,又想到了迷信的上官玄清,是见过了也听过了,所以就不怕了,所以才有心思做出这等小孩儿般的举动。 那人一脸忿忿,回头指着叶枯骂道:“你是何人推我干嘛!” “是我不对,”叶枯双手一摊,递给一旁有些呆滞的陆铭远一个眼神,后者当即会意,轻咳了几声,催促道:“让你说你就说,别闹这些有的没的。” “是。”那年轻军汉恭敬应了一声,也不再去看叶枯,指着那矮矮的坟头道:“王方正当时整个人都发黑了,跟块什么似的,整个人身上都生出了裂痕,那模样,现在想来都瘆人的很,我这头皮都开始麻了。” “他死的太诡异了,我们几个根本不敢碰到,更不要提安葬了,要不是老蔡头坚持,连这个小坟包都不敢垒,这墓牌子却是千万不能竖的,这人要是死的不干不净的,竖了牌子,可是会招鬼!此鬼非彼鬼,那是真的” “胡说!” 陆有定一脸正色,打断了那人的话,喝斥道:“子不语怪力乱神,我辈修士修炼,移山填海,呼风唤雨莫有不能,哪里会怕什么鬼魅恶魂你也是一个军人,血气方刚,阳气一冲鬼神也需退避三舍,如今却说出什么此鬼非彼鬼的荒唐话,你可知这妖言惑众,惑乱军心,该当何罪!” “小人不敢!”那年轻军汉顿时跪了下去,惶恐道:“我是听到有人说” “说什么!”陆铭远脸色一变,横跨了一步,胡茬子脸上两只眼睛睁地跟铜铃一般大小,死死瞪着那个年轻的军汉。 那军汉被吓住了,身子缩了缩,立马住了口。 那老蔡像是突然间想到了什么,也一个箭步冲了过来,神色惶惶,请罪道:“虞涛才入伍不久,还没有彻底适应军中的生活,一时失言,顶撞了将军和统领,还望两位大人恕罪!” 虞家也是一个修仙世家,虽然与陆家没法比,却也不至于要让家族子弟到军中来求玄法,只是虞涛天资有限,有些不成气候,族中自然也无资源倾斜,这才来从军入伍,以求在生死间悟得引起入体,种下仙根之机缘。 那位名叫虞涛的年轻军汉似也自察失言,“咚咚咚”连磕了几个响头,“请陆将军、陆统领恕罪,念在小人初犯,饶过小人吧!”说完,又是以头抢地,叶枯看的分明,这位勇猛的年轻汉子额头上都已是磕出血来了,凝成一团。 叶枯扫了众人一眼,最终将目光落在了那位虞涛的身上,向陆铭远传音道:“陆将军算了吧,饶他这一次又何妨,让她老人家眼力见了血可不好。” 陆铭远本是打算毙掉这个虞涛,盖因他在谁面前失言都不该在叶枯面前说出这话,虞家还不至于为了一个不成器的子弟跟自己翻脸,况且区区一个虞家,他陆铭远也不放在眼里。 听到“她老人家”四个字,陆铭远心中一惊,赶忙将所有的小心思都收了起来,他不知道叶枯说的是玄清公主还是那位护道人,只知道这两人,不,这三人都是自己惹不起的。 “哼!” 陆铭远冷哼了一声,厉声道:“愣在那儿干什么还不归队还要我请你回去吗” 那老蔡拉起虞涛,两人还不知道是谁救了他们,只想陆铭远连连称谢间,赶忙站回了叶枯三人身后的队伍中。 陆铭远只把事情往复杂了想,毕竟能与玄清公主、与北王世子有牵扯的事,那就一定简单不了,不敢怠慢,赶紧又向叶枯传音询问下一步该怎么办。 叶枯只笑了笑,却没有传音入密,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直接开口说道:“敢问将军,下一步打算如何” 老蔡、虞涛等人自三人一出现就在猜测叶枯的身份,能与陆铭远、陆有定一道同行,这少年人的身份只怕也不简单,这遭见得他与陆将军之间如此说话,心中更是好奇,这少年究竟何许人也。 陆铭远却没想到,叶枯把球又踢了回来,这般做却是有何用意他扫了一眼叶枯的神色,想了想,道:“此事事关重大,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得已,只能掘坟开墓了。” 虞涛一听,正欲上前大呼不可,却被老蔡死命拽住了手,把话给堵了回去。 叶枯瞥了他一眼,却没有理会陆铭远,而是转过身子对虞涛说道:“你敢砍那东西一刀,怎么就这么怕那东西杀的人” 陆铭远刚刚放松些的脸又是绷了起来,好在叶枯马上就一挥手,招呼了一声“开挖”,身先士卒就走近了坟头,看那架势真是要自己亲自掘坟。 陆家叔侄对叶枯的身份是心知肚明,让世子殿下徒手挖坟,这不是活腻味了吗,见了这遭,赶忙是冲了过去,一起动起手来。 他们倒是能用真气,只是看叶枯都用上了手,便也不敢自作这个主张了。 至于老蔡虞涛那群兵丁,个个皆是目瞪口呆地看着地上那将一抔抔土,一块块石头往外送的三人,那坟头太窄,好像是容不下第四个人了,这些人也不是没有眼力劲,其实是心里都在打鼓,不敢下这个手。 修士动手挖一个凡人的新坟,不多时,一具如烧干的炭般的灰白尸体便被三人挖了出来,尸体上生着裂痕,像一根因常年缺水而开裂的木头,看那模样,与那日在宁安城中见到的倒是有五六分相似,那四五分,想来是被虞涛口中的“诡异”给弄没得。 叶枯站起身,吩咐了句,“把他弄出来。” 陆铭远手上有乌光闪动,虚手一抓一提,便将王方正弄了出来,平放在地,他这一手只是军中通传的寻常手法,但对真气的把握却是有些妙处。 叶枯指着王方正地尸首,看着虞涛,道:“你不是说他浑身发黑吗,还跟什么似的,这怎么是灰白灰白的” 都说未知的才让人恐惧,这下将王方正从地底挖了出来,众人倒也没那么怕了,虞涛看了看,犹疑道:“这我明明记得的,他当时整个人都发黑,不信你可以问他们。” 叶枯一眼扫过去,那群人顿时纷纷称是,这能让将军和统领陪着一起徒手挖坟的人,说话自然也是好使的。 一道黑极阴气从指尖涌出,冲入王方正的尸身之中,却是与那日在曲屏山脉中搜那焦黑尸体身时的法子相同。 “桀桀!” 就在这时,林中忽然吹起一阵阴风,树木摇动,好似森森鬼影,悲风呜咽,又是百鬼夜行! 虞涛是嘴上害怕,真到了关键时候却是双目圆睁,浑身绷紧,不会吼出叫出半个字来,但其他军汉却不是如此,有一人想是怕到了极处,这是才挖开了坟便有厉鬼来索命了! “鬼来了!鬼来了!”那人大喊大叫间,连跪带爬着想要逃离此地。 有身躯化成一道虚影,像是画中的飞仙般飘了过去,似慢实快,一只细嫩的手掌高高扬起,在夜里泛出水蓝色的光晕,蓝芒莹莹,落在那人的天灵盖上。 “啪!” 声音非常响亮,清晰地传进了所有人的耳朵里,像是拍碎了一个西瓜,红意迸溅开来,却没有一点一滴沾染到了陆有定的身上,这位陆统领是有意杀人,手底下出了逃兵已是让人气恼不已,更何况还是在自家叔叔与北王世子眼前! 陆有定的脸色阴沉地像是要滴出水来,“临阵脱逃,按令当斩。” 叶枯却不以为意,这一股怪风、鬼影无疑是修出了真气之人的手笔,修士之间的争斗,一般人害怕也是正常,反正这些兵也不归他管,这些兵卒骁勇与否,与他是半点关系都没有,轻松道: “你们统领说的不错,况且眼下这情况,还有比与陆将军和陆统领待在一起更安全的吗” “桀桀!到哪儿,你们都得死!” 像是尖指甲划在冰上,凝绝难流,这声音只让人鸡皮疙瘩一层接着一层的往外冒。 “刷!” 黑影飘忽,一道模糊的黑影似是镜中涌现的空花,自陆有定身后浮出。 第两百零五章 四影白鬼 风止乎惨,忽有飘忽黑影,骤现其间。 “有定!” 陆铭远毕竟是化气境界地修士,率先有所察觉,情急之下,便也顾不得什么了,呼喊出声。 只这一声高喊中并无惊慌的意味,陆铭远扫了四周一眼,低声道了句“殿下小心”,几乎是同时,他身形一晃,从实入虚,蓝芒冽冽,飘了过去,同样也是一掌落下,掌中似有电弧雷芒滚滚,如水如纹,却是掌中真水,以水化雷。 陆有定整条手臂被蓝芒包裹,像是一柱有形之水,一道道蓝光从那团团湛蓝中冲出,化成一柄水蓝色的雷刃,一晃一摇间,似波涛汹涌,又似雷霆轰鸣,迎风而涨,砍向那黑影腰间。 眨眼间,似是攻守易位,那如鬼魅般浮现的黑影才现,陆家叔侄便前后夹击而来,腹背受敌,焉能不被动 “桀桀!” 又是一声怪笑,猖狂恣意,那团朦胧黑影一阵模糊,竟是一分为四! 两者如仙飘鬼移,分别杀向叶枯与那群呆立在原地的兵卒,一者如分光化影,没有半点征兆,自陆有定身前浮出,寒芒阵阵,杀意冥冥,刺向胸口,一者于原地不动,却是已转过了身子,直面陆铭远,那苍白的脸上扯出一抹夸张的弧度,双掌震动,幻化出一方漆黑的大印,将那一方虚空都压的塌了下去,扭曲如漩涡。 一股莫名的威压落下,直让那些军汉呼吸一滞,气都喘不过来更莫说躲闪,那黑影来的太快,就是这刹那之间,便有两道血柱冲天而起,是两颗大好头颅被摘下,只余下了两柱喷泉,漫天飘血。 “死来!” 陆铭远面沉如水,头也不回,弹出一颗珠子,其上有波涛浪纹,化作一道蓝芒冲向叶枯,自己则冲势不止,大喝一声,一掌劈落。 情急之间,他这种人自是只会护叶枯而弃军卒,是弃车保帅,明智的很。 那一颗珠子后发先至,寻隙而过,分明是平飞过来,却又像是从未知处穿透虚空降落而下,定在叶枯头顶,绽出条条神芒,垂下一道道蓝色光华,交错编织见化作一道水幕,将叶枯护在当中。 “啪!” 像是惊雷炸响,那如水如雷的掌印击上那如墨如漆的大印,蓝黑交织的光晕爆发开来,刹那间便将陆铭远和那道挂着夸张笑容的黑影完全吞没,震出一道水蓝色的涟漪,无数的雷纹杂着水波涟漪扩散开去,是平地起千秋风云,沙石漫卷,树木摧折,乱响一片。 陆有定还未来得及反应,水蓝色的雷刃便被这掌、印相接时爆发出的能量风暴震碎,是急潮倒卷,闷雷穿空,真气反噬之下顿觉腹中如烧火,痛的厉害,可这股痛来的太慢,远不如另一股头疼,直接就钻到了他的心里,那道黑影的手臂洞穿了他的肩头。 是千钧一发之间,陆有定错开了身子,不然这一下穿透的,该是他的喉咙。 血雨四散,那黑影贯穿了陆有定肩头的黑影好似是无形无质一般,他只觉得和眼前一花,一团遮天蔽日的黑影从他身上一冲,暗道了声不好,背后便有寒意顿起。 “轰!” 就在数十丈开外,那一道杀向叶枯的黑影被水幕所阻,这鬼也似的“东西”一掌拍来,虚空中顿时有一只黑色大手显化而出,黑雾翻滚,像是一片魔云在汹涌,海啸般的魔气打来,水蓝色的光晕一阵颤动,凹出一个掌印。 “咔咔咔咔咔咔” 数不清,也无暇去数,大地咔咔作响,出现一道道裂缝,叶枯整个人猛地向下一沉,就在这时,那一道水蓝光幕再也支撑不住,“嘭”地一声碎裂开来。 叶枯瞳孔一缩,一股巨大的气浪吹的他们满头黑发乱舞,指上生黑白,阴阳流转,似有一黑一白两位鲤鱼在指尖跃动,是双龙戏珠,于那道道四散震溢的神力间游过,衔住了那一颗收敛了水蓝光华的宝珠,身入游物,应挨了数道黑芒,脱身而出。 数指连点,一束束黑白神芒冲下,像是一片流星雨当头罩落,不为伤敌,只是为了拖延出片刻喘息之机,叶枯身形翻转间,抬指在那水蓝宝珠上轻叩了一记,手臂抡圆,用力掷向陆有定所在的方向后又在伤口上一抹,抽出缕缕黑气。 “嘭!” 鬼影初时现身之处,吞噬了陆铭远的黑白光晕像是在呼吸一般,一张一弛,一吐一纳,像是一个被戳破了气的皮球,一下子瘪了下去。 一团黑漆漆的事物倒飞了出来,这东西被层层叠叠的黑暗包裹,那团黑暗如墨如漆又如雾,翻涌着,只在最中心处开了一个大口子,其中泼洒着大片殷红,一只如婴儿般白嫩的、肉嘟嘟的手掌出现在那团漆黑中之中,随手一抹,那一大片鲜血便不见了踪影。 “咻” 像是在吮吸着什么,如黑雾翻涌间,那一道大口子被重新封住,餍足的声音从其中传出,让人心生惶恐。 炫目的黑蓝散开,朦朦胧胧之间,只见陆铭远单手捂着胸口,身形起伏,似是在大口大口喘气,整个人似是变得空灵了起来,如水蓝芒翻涌,整个人横移飘飞,踏水曳波,拖出漫天水影。 就在他动身的刹那,那一团层层滚滚的黑雾也于无声无息间消失不见。 “有定!小心!” 似是注意到了自家侄儿那骇人的伤势,到底是血缘大于天,他也顾不得另一侧同样被鬼影盯上的叶枯,什么北王世子,在这生死一刻,都没有血亲重要! 那鬼影一冲而过之后竟是急急倒卷而回,那无形无象的黑影似有刹那的凝实,探出一只手臂,臂发乌青之色犹如蜥蜴一般,疙疙瘩瘩,层叠生鳞,指甲长达数尺,弯如天钩,锋利逼人,寒光乍现,突向陆有定的后心。 “呼呼!” 指甲上的锋锐将虚空都割碎了,于这莽莽夜色中,天地间分开两道弧线,像是一匹被划破的布帛。 “将军,临阵分心,可是对敌大忌。” 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骤然飘起,虚空幻灭,一个矮小的身形出现在陆铭远身后,任陆铭远如何变换腾挪,只如影随形,那矮小的身形上有洁白光华流转,胖嘟嘟的,轻柔的乌发飘动,像是一个可爱的稚童,又似是一个灵动的精灵,抬起那碎莲般的小手掌,印向这位将军的后背。 一抹鲜红在那白玉般的小手上闪没,若是细看,那娃娃的掌心间有一道神秘的道纹,鲜红欲滴,似是在泣血一般。 可这粉雕玉琢般身影之却是大团翻涌的黑气,丝丝缕缕接续在这娃娃的身上,这一黑一白,一仙一魔 之间,诡异非常。 陆铭远虽是救人心切,但却也不会留下这种致命的空挡,他似是能看透虚空,料敌先机,捕捉到了那道矮小的洁白身影,反手一掌,向后击去,两掌相接之间,震出一股恐怖的能量,湛蓝撞幽黑,像是一道闪电撕裂而上,冲入高空。 那道深蓝的身影借力一冲,速度不减反增,如离弦之箭穿透雨幕,去势不减。 “桀桀!” 让人炸毛的怪笑再起,黑雾前涌,一下便将那一个白白胖胖的娃娃裹了进去,虚空生痕,幻灭不定,一闪即没,又回到了原先的地方,像是从没有移动过半分。 虽是有心防备,却依然是被拖住了,生死只在眨眼之间,更何况与人硬拼了一掌,说时迟那时快,锋锐的鬼指已入肉寸许! “哧!” 是锋锐的兵刃插入胸腔,短促而迅捷,陆铭远甚至见到了那如喷泉般涌出的鲜血,他瞳孔一缩,张大了嘴,整个人似被一盆冷水从头淋到了脚,一阵冰凉,似乎已经看到了陆有定的被人摘心的下场,身形却是不慢半分,前冲不止。 “刷!” 就在这时,一道黑、白、蓝三色交织的光柱破空而来,光晕闪动,似彗星袭月,轰在那乌青色的手腕上。 “轰!” 那只生满了疙瘩的骇人大手,手腕一折,像是被一股大力所击,拱出一道弯弧,天钩的指甲在陆有定的背部顺势横划,反翘而起,带出大片模糊的血肉,留下三道深可见骨的恐怖伤口。 三色光芒交相辉映,在这黑夜中,好似一颗璀璨的明珠,光晕流转,似是在颤动,突然间,黑白一紧,像是收束的金箍,钻入那水蓝色宝珠之中! “轰!!” 珠子破碎,炫目的光华知刺的人睁不开眼,恐怖的能量风暴席卷开来,那乌青色的大手被打的一偏,紧接着便有无数水蓝光影从掌中冲出,却已是被这宝珠爆炸的能量震得粉碎! 水蓝神芒像是喷吐的火舌,落地即燃,熊熊烈火冲天而起,似是漫无边际,要将这黑夜都烧出一片窟窿来。 “殿下!” 一道湛蓝色的身影出现在陆有定身旁,抄起那倒了一半的身子一抛,掷向叶枯所在的位置。 那湛蓝色的身影双臂连震,一道道蓝光接天而上,化作一柄十余丈的雷刃,双臂向下一按,大喝一声,天雷大刀降刑,向着那团黑雾,立斩而下! 第两百零六章 龙影满 雷刃轰鸣,长达十几丈的刀刃劈斩,锋锐之气伴着跳跃的水雷电弧压下,周遭方才兴起的火焰顿时被齐齐弯腰,似是也屈于这骇人的威势之下,弓腰难直。 蓝光如电,将叶枯的肌肤映照呈淡蓝色,瞥了一眼,那方才从黑白光雨中脱身而出的鬼影正呆立不动,不及细想,脚下轻点,跃身而起,将陆有定抛飞而来的身形接入怀中,身入游物,凭空生力,一连冲出数十丈之距,退到了战场之外。 叶枯精神力高度集中,单手扣住陆有定的身子,另一只手上有黑白吞吐不定,似是一柄藏锋的神剑,直只待时机一到,出鞘,斩玄! 但令人奇怪的是,那一道袭杀自己的鬼影却并未追来,叶枯皱了皱眉头,将陆有定放在树枝上下,简单为其止住了血,一个纵跃,到了树梢之上,运足目力,望向那争斗正酣之处。 十数丈的巨大水蓝雷刃将那方天地映照的通透明亮,好似白昼一般,树木摧折,碎石迸溅,头颅满地乱滚,一具具无头尸骸载到在血泊之中,。 晃眼看去,那一队兵卒几人,已是被杀了个干干净净,而那一头模糊的鬼影立身于血泊与尸骸之间,脚下的血水倒涌而来,汇入那模糊不定,无形无质的鬼影之中,朦胧的黑中透出阵阵妖异的红,像是在滴黑血。 “三魂,还不归来!” 那一团直面雷刀的黑雾颤动不休,低喝一声,如水黑雾似沸腾了一般,场中三道分化而出的鬼影本就模糊不清形迹顿时变得愈发虚幻,化作三团黑气,先后冲入了那一团黑雾之中。 当最后那一抹滴着黑血的鬼影汇入,那黑雾中忽地传出一阵猖狂的笑意,黑气翻腾,涌动间化作三头黑龙,龙眸中有血红闪烁,杀意如狂。 “古夏衰微至此,连镇守一方的将军都这么不堪,还要行那些不入流的小家族中任选,真是可笑至极!” 黑雾猛然一散,只见一道瘦削的人影孤身孑立,整个人被一层薄薄的黑气笼罩,见不清其样貌,唯有那一双眸子,大的吓人,像是吊在那人的脸上,瞳仁为白四周做黑,丝丝缕缕的黑气从这双眸子中淌出,又如百川归海般涌入。 只是,方才那一个粉雕玉琢般的胖娃娃却不见了踪影,好像是错觉一般。 三头黑龙冲天而起,搅成麻花一般,汇于一处粗如水缸的龙身再度暴涨,黑龙横空,二三十丈的黑龙直扑那天雷刀刃而去! 刺耳的声音顿时传来,像是金属交击,那水雷交织而成的天刀被那一条横空黑龙死死缠住,嗡嗡颤鸣间,火花迸溅,电闪雷鸣,无数天蓝色的刀气如落雷般劈下。 轰轰轰轰轰! 本已龟裂的大地满目疮痍,被雷水刀气炸出一个个大坑,只在那吊睛黑影四周,像是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那些射落的刀气卸到了一旁。 那吊睛黑影指掌划动,勾出一道道莫名的轨迹,在他身后,恍惚间,似是有一尊虚影盘坐虚空之中,看不清样貌,只见幻影重重,直让人要看花了眼睛。 “吼!!” 黑气翻飞,好似衣袖飘舞,那吊睛黑影双眸开合间,大地在颤抖,一头头黑龙从地底轰然飞出,舞爪张牙间,穿风挟雷,向着陆铭远狠狠扑下。 地起杀意,蛮龙翻绞,雷水飘撒横溢间,陆铭远飞身后退,黑龙扑杀之处,乱石纷飞,炸出阵阵轰隆巨响,杀机一起,便是永无止境,龙影翻飞,陆铭远一连退出数十步,身形踉跄间,似是避之不及,黑影横空,扑杀而下,直接将那道湛蓝色的身影一分为二。 叶枯眯了眯眼,以他才不信陆铭远会就这么简简单单的死了,就在陆铭远被黑龙吞噬的下一刻,天地间,忽有一点璀璨的湛蓝挤入他眼帘,于那枯瘦的吊睛黑影前绽开,只薄薄一层,看不出模样。 其实以叶枯的实力,也不是不能帮到陆铭远,只是他不想而已,他心里下意识地对这位陆将军有些不亲近,况且他一个凡骨境界的人,又有北王世子这一层身份,他不出手,也是合情合理,没人敢多说半个字 “哧哧!” 与此同时,天上那一柄与黑雾化形而成的蛮龙斗在一处的雷水刀锋上绽出万丈光华,骤然崩塌,化整为零,漫天的雷水倒冲而下,汇入那刀锋似的薄影之中,向着那硕大的两只眼睛,劈斩而下。 “吼!” 天上,那横亘高空的黑雾蛮龙咆哮,似是在替它的主人怒吼,宣泄心中的愤怒,山脊般的龙躯猛然一缩,地上那一头头从地底冲出,正扑击绞杀的黑龙如同一尾尾跃出江面的鱼儿,布满空中。 一时间,天空似是升起了一道黑幕,遮天蔽日,一道道蛮壮凶戾的黑影铺满了空中,除了那一头大龙,之外,其余的龙影腾转之间,赫然便是一片剑海,剑芒吞吐,杀机惊世,从四面八方,刺向那一道刀锋般薄的的湛蓝身影。 只可惜远水解不了近渴,陆铭远的身形自那道湛蓝中显化而出,倒卷而下的雷水凝成一柄似刀非刀,似剑非剑的兵刃,劈向身前的黑影。 雷霆横空,交加错落,水纹曳地,弥漫四合。 陆家家传的玄功是取法于天地,水、雷相生,正是合了雨天落雷,雷鸣落雨的自然之道,法之相者,便是有生,法之无者,便是刻死,这陆家的功法与星衍玄观法虽是不能比,却也不失为一种妙法,颇有可取之处。 陆铭远方才这神出鬼没的身法是家传玄功所载,而手中这一柄变换无常的却是一件法器,方才是将其藏在了那一柄十余丈的真气雷刃之中,这遭才重新入手。 面对这近在咫尺的一击,吊睛黑影那硕大的眼眸似枯井一般,无波无澜,枯瘦的身形上泛出一阵血光,举起的拳头顿时膨胀了起来,恢复到了与常人一般大小,拳头上似是滴着黑血,一拳轰击过去。 没有任何花哨,这一次是实打实的力量碰撞,滴着黑血的拳头砸来,刺耳的颤音直让几十丈开外的叶枯鼓膜生疼,拳上的黑血中似有一股狂暴的力量,是暗流中的礁石,又想是裹针的棉絮,一触即发,一击即死。 叶枯紧紧盯着场中地变化,不肯错过一丝一毫的细节,见到这一幕,暗道了声不好,猫下了身子,随时准备着跑路,至于带不带上陆有定,这就得两说。 “砰!” 一声闷响传出,这势大力沉的黑红拳头,重重地砸在那柄雷水法器之上,那一股湛蓝还未绽放开来,拳上的黑血却是先其一步爆发开来,骇人的黑血如涌泉般冲天而起,一下将陆铭远的身形裹了进去!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细不可查的蓝芒从那一片黑血海中钻了出来,大片鲜血抛洒,落下一地殷红。 “将军是技穷了,故技重施可是天大的忌讳。” 那吊睛黑影被笼在黑雾之中的嘴动了动,满是嘲弄意味的话语,抬手一招,漫天瓢泼而下的剑雨杀势一转,刺向那道蓝芒。 “刷刷刷!” 黑龙化作的剑芒冲击而下,立劈天地,将陆铭远遁走的蓝芒淹没在剑海之中,这是一种让人颤栗的攻势,杀意惊天! 幽黑的剑芒吞噬了一切生机,锋锐无匹,贯穿天地。 叶枯皱了皱眉头,那道吊睛黑影给他的感觉并不如何强大,最多也不过化神境界,难以想象,其竟能使出如此杀生大术,直逼通幽步羽之人。 “当”,“当”,“当当当” 金属交击的声音响彻天地间,忽快忽慢,却不如这剑雨一般密集,是陆铭远心知避无可避,若再要遁走,便是剑剑穿心,必死无疑,这才回头,雷水法器早已脱手,往来纵横间,挡下了那无数剑影。 陆铭远举手投足之间,打出一道道法诀,可谓是使劲了浑身解数,硬抗这漫天黑芒! 不知过了多久,似是一瞬,又像是生死之别。 待最后一柄黑剑刺落,那剑上竟有风雷阵阵,螺旋般的血水缠绕于剑身之上。 陆铭远脸色苍白,早已是遍体鳞伤,肩头、大腿、腰腹,上上下下满是伤痕,掌指震动间,那件雷水法器化成一道水幕,横挡在前。 “轰!” 剑上的血水似是可破万法,轻易的斩碎了水幕,刺了进来,黑色的剑影在陆铭远的双瞳中快速放大,想要避开,却又如何能做到! “噗” 蛮龙化形而成的黑剑穿身而过,血雨喷洒,是伤上加伤,陆铭远喷出一大口鲜血,单膝砸在地上,雷水法器化形,撑着他的身子,尚未倒下。 就在这时,一道金光撕裂了虚空,风雷乍鸣,天地似都为之一滞,叶枯只觉得心跳都漏了半拍,眼中只余下了那一抹璀璨的亮金,金箭上蕴含的巨大能量似要将这片夜色都点燃了。 金芒横空,直奔天上那一条山岳般的黑龙而去! 第两百零七章 金箭赤影 金光乍现,直奔那横亘天际之上的黑龙。 那金影虽快,只是它毕竟是从天际而来,狭长的金光拖出一道流星般的慧尾,分外夺目。 辽阔的天地都似被这道金光一分为二! 似是感受到了气流的混乱波动,身如小山岳般的黑龙惊恐无比,是被那一支箭上能将天地点燃的恐怖能量所惊,下意识的,提前一步扭曲了形体,快速向地面落去,庞大的身躯起伏之间,堪堪与那道令天改颜、使地变色金芒擦身而过。 金芒穿空,没入无边夜色, 那黑龙避过了这一支金光神箭,正欲昂首怒吼,龙啸天地,以伸其志,然而转眼间背后忽有风雷阵阵,没入远天的金箭呼啸而回,耀眼的金芒似是被黑龙的躲闪激怒了,虚空被撕裂,涟漪阵阵,眨眼间便到了黑龙眼前,狠狠扎了进去。 “噗” 黑色的鲜血如喷泉般涌出,黑光漫天,黑雨瓢泼,只这一次不再是黑龙化形的剑芒,而是从那伤口喷溅而出的黑血。 黑龙分明是真气所化,此刻却似是活物,龙眼中箭,吃痛之下,庞大的龙躯一阵狂扭,似是金蛇狂舞,好在周围的树木早就被四溢的能量冲的七零八碎,不成模样,这才免遭了这番被压断压碎的罪。 不知为何,分明是那黑龙中箭,可那吊睛黑影,两只大眼睛中的一只,黑色的眼眸中竟翻出阵阵血红,那一颗白色的瞳仁当中出现了一点殷红,透出十分的妖异,枯瘦的身形一阵模糊,变得虚幻,像是随时都会化成一阵烟飘散了似的。 “吼!” 分不清是那黑龙在咆哮还是那一道枯瘦的黑影在怒吼,这一声,似是从原始的蛮荒而起,叶枯只觉得一阵苍茫扑面而来,那一支插入龙眸的金箭被倒逼了出来,分明只是一支渺小的羽箭,带出的却是如注的黑血。 “这支箭,是那把弓吗是哪位道友到了,还请出来一见!” 那干涩如冷泉的声音再度响起,先是低语,然后便是在高声喝问,却没有人回应,林中只一片寂静,了无生息。 敌暗我明,尤其是在这敌人还是一位摸不清底细的个箭手的时候,那吊睛黑影的一只眼眸已完全黯淡了下去,另一只硕大的眸子中,那一只瞳仁已很久没有动过了,像是枯死了一般。 “既然道友不愿现身,那我也不强求,这就告辞了。” 良久,得不到回应,那吊睛黑影余下的那一只白亮的眼珠一转,为自己圆了话,枯手一招,扭动的黑龙顿时散作漫天的黑云,云气倒卷而回,重新将那枯瘦的身形裹了进去,带着这道神秘而诡异的身影头也不回地冲向天边。 看着那道金光惊走了吊睛黑影,叶枯想了想,身形从树梢跃下,将陆有定在背上放好,背着这位陆统领,身入游物,快速向着陆铭远所在的位置行去。 叶枯先将陆有定放平安置好了,这才赶忙冲到了陆铭远身前,查看其伤势。 到了近处,只见陆铭远手中拄着那一柄雷水法器,单膝跪地,不住的咳血,胸口豁开了一道细长的减伤,鲜血不要命般的往外涌着,像是永远也流不完一般。 他脸色苍白,双目紧闭,一张三四十岁模样的脸上写满了刚毅与痛苦,似是在苦苦挨着,对叶枯的到来毫不知情。 修士到了化精境界,真气归七百二十窍穴而满,复入五脏六腑之中,生命精气较之于寻常人旺盛了千百倍不止,虽说尚不至于能滴血重生或是单凭气血之力让断肢接续,但一道伤口流血却也不能奈何得了其身家性命。 只要凭着这贯通五脏六腑、七百二十窍穴、奇经八脉与十二经脉的真气,淬炼出一滴真元,那便算是入了化气境界。 方才那一场黑龙剑雨,看似有万剑十万剑,铺天盖地,不可计数,但实则却不过千剑百剑而已,看似声势浩大,杀机无穷,实则却多是虚张声势,有颇多破绽可寻,只是这话说来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身处杀阵之中,许多时候都是由不得你多想,只知道天上一剑接着一剑落下,接不住,就是一个死字。 黑龙剑上带着一股莫名的阴邪力量,压制了陆铭远体内的气血,阻止了伤口自行愈合,只是这一股阴邪之力与方才那场剑雨一样,来势汹汹,其实却并无性命之忧。 “是那吊睛黑影实力有限,或者说是被什么我不知道的东西限制了,还是他故意留手” 不知怎么的,这想法无端从叶枯脑中跳了出来,那吊睛黑影来势汹汹,想那一场气势磅礴的黑龙剑雨,千万剑齐出,直欲将天地斩裂,要有此等声势,绝不是简单的仅凭了“伪”与“幻”二字就能做到的,非得是有这等境界,或者是曾经达到过这等修为境界不可。 叶枯总觉得,方才那座杀剑大阵之威只显出了冰山一角,只是说不清是那吊睛黑影力有不逮,只能衍化至此般境地,还是它有所保留,刻意为之 方才,无论是那只自黑雾中探出的乌青色大手,好似蜥蜴一般长满了疙瘩,十几尺长的指甲弯如天钩,还是如今陆铭远这伤口上那一道若有若无阻止其愈合的阴邪力量,二者都让叶枯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日林中,同样也是从黑雾中探出,抓伤了荀梅的黑色大手。 只是听这吊睛黑影的声音,与那日黑雾退去前从中传出的娇咤惊呼,却又是有十分、百分的不同。 “陆将军!” 就在这时,一道赤色身影从远处急掠而来,朱全在陆有定身前停驻,一抬头,“叶枯,你怎么也在这里!” 叶枯循声望去,便见到朱全手提苍羽,鹰般的眸子凝视着自己,正要说话,突然间,心中好似被一记重锤敲中,狠狠地往下一沉,是地发杀机,寒意从脚底升起,像是一根冰刺,直直地刺入心底。 没有半点犹豫,叶枯拽住陆铭远后领口,身入游物,眨眼之间,凭空横移了十数丈。 “轰!” 两人原先的立身之处大地开裂,飞出九道幽黑龙影,冲天而起,旋转翻腾,九道深黑真气接天而上,好不壮观。 却是那吊睛黑影贼心不死,在临走前留下的一着后手,欲将陆铭远与叶枯这位在暗中窥伺的“小人”,甚至是那位射出了那支金箭的箭手一网打尽。 半空中,那九龙杀阵功败垂成,九条黑龙顿时搅在一处,化成一团黑雾,朝向那吊睛黑影遁去的方向,便欲远走。 “好胆!” 朱全对这一招杀阵却是没有半点察觉,惊怒交加之下,大喝一声,弯弓如满月,苍羽之上黑气翻涌,那一颗狼首似在怒吼,血红的光芒如薄雾一般向弓弦上的真气箭矢涌去,上古之时,苍羽狼神号称可搏杀龙裔,化作一道血光,离弦呼啸而去。 九条黑龙虽是成了阵势,但毕竟只是死物,绝不能如先前那一头横亘了天际的黑龙那般躲开了去,眨眼间,血光凝成的箭矢贯穿了那一团黑雾,巨大的冲力将那团黑雾往更高处送了一送,之后便如断线风筝一般坠落而下。 朱全手上掐了一诀,真气涌入大弓,苍羽黑弓脱手,悬在他身前,颤动不休,那一道血箭似是收到了什么召唤,竟倒转了方向,带着那一团黑雾,呼啸而回。 “噗!” 像是掐灭了一团火苗,朱全泛着赤色的大手,探手一抓,那一团黑雾顿时消散,露出了其中的一个小巧的图腾柱模样的东西,其上的线条或黑或红,交织出一道道奇异的纹理。 那不知以何等木料制成的图腾柱安静地躺在朱全的掌心中,他不认得这种东西,只以为是一件失了灵气的法器,冷哼了一声,掌间有赤影攒动,将其摧毁,却被叶枯叫住了。 “朱兄且慢,何必这么急着把它毁掉呢,或许能从其中发现什么线索也说不定。” 朱全顿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五指收起,将那图腾柱握在掌中,转头望向叶枯道:“你还没有回答我,这个时候,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会跟这地上的两位在一起” “你不肯帮忙,我就只好找别人帮忙了。”叶枯这时已将陆铭远放平了,长身而起,接着道:“至于我到底是谁,又为什么能请的动陆铭远,这就不劳朱兄操心了。” 言下之意就是不该问的不要多问,问了自己也不会说,是把朱全要说的话给堵了回去。 叶枯见朱全不说话,只盯着自己,像是要把他给看穿了似的,他也不欲在这个问题上辩解什么,伸出手,道:“那东西,可否让我看看” 苍羽黑弓回到了背上,朱全将手中的图腾柱抛向叶枯,道:“闲话少叙,当务之急,还是尽快将陆统领和陆将军送回营中,这件事还要麻烦叶兄了,我还要再走几处地方,让这批人马全部召回来,终止此次夜练。” 第二百零八章 还营 “那东西,不追了就这么算了” 叶枯指了指那吊睛黑影离去的方向,自始至终,这东西都没有现出真身,那黑雾之中,一会儿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娃娃,一会儿又是一个枯瘦的怪胎。 朱全摇摇头,道:“一场夜练,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还是在这军营百里之内,若是就让这事儿这么不清不楚的过去了,那我看我们古夏也就完了。” 叶枯只不置可否,好奇道:“你是说有人去追了是谁哪位上虞钧天府派来的将军” “这点小事,还犯不着让镇守一方的主将亲自出马,”朱全虽是说着一件严肃的事情,但眉宇间却并没有什么严肃的神色,笑道:“宁安的军队若是只靠明面上那么几位化境修士撑着,那不早就乱了” 这世界到底是修士的世界,要震慑诸方宵小,靠的还是这手中的力量,若不如此,那些宗门早就拥山自立,自顾自的逍遥去了。 叶枯对这军中的门道不感兴趣,只隐隐记得听叶承天提起过有那么一股力量,至于具体如何,他的心思不在这上面,自然也就记不住。 “那好,事不宜迟,你我便就此分别吧。”叶枯打了声招呼,运起真气,循着记忆中的路,带着陆家叔侄向营中赶去。 回了营中,陆家二人的伤势自有人负责处理,却不需叶枯操心,没过多久,朱全也回到了营中。 其间,外出夜练的兵卒也陆陆续续地赶了回来,该归队的归队,该报告的报告,军中一切都井然有序,瞧不出丝毫乱了阵脚的模样。 当叶枯再次见到朱全的时候,已是破晓时分,远方天际才出现一点亮光,朱全就找了过来。 叶枯夜里向那些官兵问明了王方正的居所,此时正在他那通铺营房中翻箱倒柜,搜死人的东西,也不算缺德。 他回头一看,朱全脸上竟有一丝遮掩不去的疲惫,这可让他大感好奇,就算是凡骨五六品之人,数日不休不眠也不会感到疲惫,更遑论朱全这位修出了本命真气的凡骨九品修士了,忙一个晚上,绝不会至于让他如此。 “这是怎么了”叶枯停下手上的动作,把屁股底下的被褥掀到了一旁,拍了拍,“来来,坐下说。” 朱全在铺上与叶枯面对面地坐了,从怀中拿出一团揉皱了的纸,展开后了过来,“对于那个阿紫,你都知道多少” 叶枯接过那张皱巴巴的纸,却是一封信,粗略的看了看,又揉成一团,手腕一抖就给抛了回去,“这事儿,不太可能是她做的,就是前两日,我才在附近见过她,再说了,妖族若真想捣乱,难道就靠这一只凡骨境界的妖啊” 话锋一转,叶枯又道:“倒是夜里那位和之前袭击了我与李子明的那位,有什么消息了吗” 朱全将那团纸收好,无奈道:“哪有那么快,派出去的人还没回来呢,只不过这人也不是我派出去的,回来了也不会与我说,我可调不动那些人。” 叶枯吊在身后的手在那硬邦邦的床板抬指轻叩了数记,将夜里缴获的那一根图腾柱拿了出来,其上纹理黯淡,像是一根枯木头,放在两人中间,“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 朱全本想说是昨夜缴获的那根图腾柱,但话到嘴边却改了口,“不知,还请殿下赐教。” 叶枯将这“殿下”二字听在耳中,抬头望了他一眼,拿起那根小巧地图腾柱,道:“我家中的藏书阁中有书记载了此物,这是图腾柱,其他冗冗杂杂的事我也不说了,只说一点,这东西早已在北域绝迹多年,也没有听说北域有哪个世家,哪个宗门精研此道。” 手中的图腾柱虽是小巧,但麻雀虽小却是五脏俱全,其上的纹理只不过是原来的一部分,却是朱全那一箭射落了这根图腾柱,这柱子似是有生命一般,知道自己落在了敌人手中,其上的纹理便渐渐淡去。 与夜里相比,其上的纹理已是又消失了一部分了,不多时,便会消失的一干二净,只剩下一根十字架形状的枯木头。 “图腾柱” 朱全却是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但却知道“图腾”二字,原始荒蛮之时,人族以祭灵以祈求神灵护佑,平日见识到了虎豹龟熊一类,或是强壮凶悍,或是福寿绵延,便以这些“强壮”的东西作为祈求的对象。 因地域的不同与生活环境的迥异,所见到的“强壮”之物也是不同。久而久之,便形成了各自的图腾,据说祭拜这些图腾,可以获得超乎想象的力量,只这些事都太过古老,在古夏早已不可见了,只在南域的偏僻之地听说还有人奉行着这古老的传统,祭拜图腾。 “你的意思是说,这人不是北域之人哪会是谁又是要妖族”朱全不有些不解,妖族因血统的缘故,一向自视甚高,自诩为上古神魔的后裔,说他们祭拜祖先祖妖倒是很有可能,而这祭拜图腾,甚至是刻下纹理制作图腾柱,那就有些匪夷所思了。 叶枯摆了摆手,笑道:“我可没这么说,要不然哪天查起来,你又有怀疑我了。” “殿下说笑了,你是北王世子,您的祖先可是为驱逐妖族出了大力,甚至连那场坑杀妖族年轻俊杰,直接让妖族高手断代的事情都有参与,又怎么可能去勾结妖族呢” 朱全笑了笑,抱了抱拳,算是向叶枯赔了礼,他心中知道,与这位世子殿下讲那些纲常教义只会适得其反,叶枯给他朱全的感觉更像是一个修士,而不是一位世子殿下。 修道人的事就该以修道人的方式解决,而不是该是三跪九叩,负荆请罪。 叶枯将那图腾柱抛给了朱全,“没事你就先出去,我还得要继续找东西呢,这东西找不着,我可得被抽死。” “找什么”朱全接过图腾柱,心中有些疑惑,从一开始,叶枯就只说找东西,两人间互有戒备,谁都不肯向谁推心置腹地说实话。 叶枯便将苏清清护身符的事又说了一遍,“王方正死的可真是时候,他这死的,说蹊跷也蹊跷,说不蹊跷也不蹊跷。” 朱全对王方正这人并不了解,“陆有定伤的不重,已经醒了,你可以去问问他,还有这些跟他一个铺子一张床的人。”说罢便向叶枯告了辞,自顾去了。 叶枯又找了一阵,差点就要把这王方正的行囊细软都给翻个底朝天了,也还是没有见着那护身符的半点影子。 “奇怪,这王方正别的不拿,专偷这一枚护身符就已是够奇葩的了,这偷回来,既不随身带着,也没有放在营里,那他会把这东西放在什么地方” 叶枯打量着这座营帐,这营帐中的东西俱是军中制式之物,每一样都经过了严格的检查,绝不可能会有什么暗格暗室之类的东西。 他正思索间,只觉周遭起了些莫名的变化,心念一动,正要入游物,出营帐,那道帘子又被掀开,却是一个魁梧高大的人走了进来,这人论体格体型虽不及岳丘,却也算得上是大个儿,一身散甲薄衣,身后还跟着陆有定。 这身材壮实的人似是比陆有定的身份还高,却并未着鲜甲跨怒马,只一身寻常军卒打扮。 叶枯正还不知道这是唱的那一处,那将光都遮了去的高大身影突然矮了下去,陆有定也跟着一并跪了下去,齐声恭敬道:“末将王眉,参见世子殿下。” 声若洪钟,叶枯只感觉整座军帐都在颤抖,差点没坐稳一屁股跌了下去,嘴角抽了抽,赶紧是把这这位王眉扶了起来,这下才看清,这位“末将”虽是健硕无比,声线浑厚,但喉咙却是平平,竟是一个女人! 陆有定也随着一道站了起来,介绍道:“禀殿下,这位是王将军,是上虞钧天府派到宁安的主将。” “呵呵,呵呵,” 叶枯干笑了几声,心想:“朱全前脚走,你后脚就到了,这又是什么意思”嘴上道:“王将军此来,不知有何见教啊” “不敢,是末将失职,不知殿下到此,未能周全招待,特来向殿下请罪。”那王眉说着,竟是一下又跪了下去,连叶枯都没来得及扶住,待跪下后,王眉又道:“殿下放心,我已设下了禁制,不会将此事声张出去。” 叶枯一直听说,钧天府外派的修士,除了修为之外可供称道,满脑子都是忠君爱国的思想,之前总觉得这只不过是一纸空话,修士飞天遁地移山填海无所不能,哪里不能去的,哪会认你什么古夏古商古周,今日见到这王眉,才算是信了五六分。 “王将军赶紧起来,这么客气干什么,是我不请自来冒犯了才是。”叶枯让这二位都坐了,王眉正要开口在说些什么,叶枯给了她一个手势让她先不要说,问道:“陆统领,这王方正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第二百零九章 曲屏事 “陆统领,这王方正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先前在林中听那老蔡所言,叶枯心中便觉得有些蹊跷,以那吊睛黑影之后展露出的实力来看,眨眼之间便可将那十个人杀个干干净净,根本不会给他们反应的时间,更莫说让那名叫虞涛的人砍中一刀了。 那黑影不杀别人,偏偏只取了王方正的性命,放在别人眼中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王方正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兵,或许是护身符一事的缘故,这人在叶枯眼中便不那么寻常,想的也更多了些。 王眉顿时止住了话意,来之前她也对此事略有耳闻。 陆有定应了一声“是”,正襟危坐道:“按卷宗记载,那王方正是四年前就入的伍,一直都是规规矩矩的,无功无过,很普通的一个人,说是他偷了玄偷了东西,我也有些意外,这等偷盗之事在军中是大忌讳,按军法,无论价值几何,一律处斩。” “况且便是得了再金贵的东西,在军中也出不了手,换不成银钱,更不用之后的说逍遥快活了,实在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叶枯手指敲着床板,道:“他最近几个月有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比如见过什么奇怪的人” “来之前,与他同铺的,要好的人我都问过了,都说没有,没什么异样,他们还不知道王方正偷了东西的事情,只知道他死了。”陆有定对答如流。 叶枯不着痕迹地瞥了他一眼,“嘭!”似是气极了,一下把手边的铺盖卷扫到了地上,怒道:“那这东西就这么丢了,连个影儿都见不着了!” 绕来绕去绕了半天,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不说,仍是没半点进展,换了谁心中难免都有些恼怒,以叶枯的身份,也有发泄的资本。 “你别动不动就跪!以后我让你跪你才跪,别老是突然扑通扑通地往地上杵,怪吓人。” 那王眉见叶枯发怒,又要跪下请罪,说来这件事宁安军方也是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叶枯脚下一踢,却是把那床铺盖踢到了王眉的身下,垫在了膝盖上。 她这一跪,连带着陆有定也只好跟着跪下,可惜那卷铺盖没这么宽,只能垫一个人。 “殿下,是我治军不严,才会发生这等丑事。”王眉面有惭色,顿了顿,又道:“关于那护身符的事,我或许知道一些,敢问殿下要寻的那一枚符,是不是从宁安求来的” “你怎么知道”叶枯深呼吸了一下,像是把气捋顺了,这才开口发问。 王眉恭声道:“在到任之后,我在军中也见到有人佩戴过那些类似护身符的东西,这等迷信之事,在别处可以,在军中便不行,我召了几人来问,都说是在宁安的一处庄园中求来的。” “那护身符一事我听陆将军提起过,说是能抵一次命,关键时候保人不死,那段时间,凡骨七品以下,几乎人人脖子上都挂了一枚。”陆有定附和着。 “起来再说,陆统领你伤势未愈,王将军就算是为他着想,体恤下属,也千万不能再跪了。” 叶枯待两人重新坐了,才笑道:“这什么护身符真有这么邪乎,人一带上就变成了猫了哦,不,还不如猫,猫可有九条命。” 话说回来,这护身符若真有如此神效,古夏早就称霸天下,将域外妖族赶尽杀绝了。 王眉只对这所谓的抵命一说嗤之以鼻,道:“这些人愚昧的很,我当时便下令,严禁再有人佩戴此物,又特地派人查了一番,这护身符是从一处庄园中求来得不假,但所有的符,却都是被同一个人带到军中来的,那人说只是图个吉利,没想太多。” 说罢,她从怀中拿出一枚菱形的木片,木片上刻有几道简单的纹理,菱形一角穿了一个孔,用一根极细的红绳系了,“这就是那枚盛行一时的护身符了,还请殿下过目。”王眉起身将这护身符放在叶枯身前,略带不屑地说道:“这东西能抵命简直是无稽之谈。” 叶枯将这一枚只指甲盖大小的木片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把它在手中攥紧了,问道:“那人是谁现在何处” “那人惑乱军心,在军中传播此等鬼神邪说,已被我斩首示众,以儆效尤。”王眉那浓浓的眉毛微微向中间拢了拢。 她这么做也无可厚非,当时这一股邪风立马被刹住了,将所有的护身符都焚烧一空,只有王眉自己留了一枚在身上,谁能想到,这么几年的工夫都过去了,又会把这件事重新提出来说呢。 叶枯道:“真是奇怪,既然是求符,那人一不上道观,二不去佛庙,为什么偏偏要去要去一个什么庄园” 王眉解释道:“这事我也派人查过,那家庄园的主人姓陈,是一个老婆婆,膝下无儿无女,在宁安住了有些时候了,我看着护身符上并无什么可疑之处,不像是出自修士之手,就没有上门打扰。” 叶枯摩挲着手中的菱形小木片,沉吟片刻,道:“眼下妖族之事未平,军中又事故频发,这样吧,你们先把自己的麻烦应付了,至于这找东西的事,就不用你们操心了。” 话音刚落,一道青光闪没,王眉手中便多出了一枚玉简,打入一道真气,玉简上散发出一阵柔和的淡青色光芒,“是古叶和古木的人到了,还没来得及向殿下禀报,这件事” “这事儿我知道,”叶枯在见到那一道青光时便将菱形木片收好了,末了,又补充道:“大概知道一些。” 王眉微微一怔,想到了叶枯是通过那召集告示由李子明引路到这儿来的,点了点头,道:“古之四脉找上我们,说是要联手攻入一处神秘山谷,取得其中的秘宝,当时妖族才露出苗头,我本打算拒绝,但那古之四脉却说只需借我们一个名头,不需我们真正出力,我与另外两位将军商量过了,陆铭远与虞久山两位将军都是主张应允,我也就没有推辞” 陆有定突然接过了话头,道:“王将军是近些年才到任,可能对这曲屏山中的事不太熟悉。” “陆统领这话是什么意思”王眉冷眼横了过去。 陆有定并不接话,只道:“将军有所不知,他们要去的这座神秘山谷,在宁安,甚至是在北宁城,都有很多有关于它的传闻。” “说来听听。”叶枯一副颇感兴趣的模样,向王眉压了压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陆有定颇有些深沉地说道:“像什么山谷中藏着万两黄金,玉器珠宝的民间俗话我就不说了,这座山谷有些诡异,从没有人找到过,或许有人找到过,只是没有人从里面活着出来过。” 叶枯见陆有定把话说的高深莫测地模样,心道:“还没人从里面出来过呢,现在不但有人出来过,连蛇都从里面出来过”他心里这么想的,脸上却是不动声色。 陆有定又道:“几千年前,妖族最后一位叩开了生死玄关的妖王没有任何征兆地犯我边境,那位妖王已是垂暮之年,一条命只如风中残烛,那时候它本在坐死关,不知为何突然破关而出。” 这是一段千年前的往事,在古夏北域也算不得秘密,这位自号离阳的妖王也称得上是惊才艳艳,昔日人榜夺魁,名列榜首,占去了莫大的气运。 人族自不可能看着这等天才成长起来,可这位离阳却是够狠,其后又硬生生从人族高手的截杀之下杀出了一条血路,回到了域外,按理来说,其心中应是对古夏人族恨之入骨, 那时古夏中已久未有人叩开生死玄关,可这位离阳妖王功成之后,非但没有携滔天妖威叩关,反倒是一改此前张扬做派,蛰伏了起来,许是达到了另一种更高层次,回首往事,昔日的争斗恩仇不过是幻灭的云烟,不值一提。 那位离阳妖王破出死关,只身独影来到紫塞之时,纵使是有雄城万丈,高墙如林,镇守紫塞的羽尊倾巢而出,仍是阻不了其半分,离阳并未大开杀戒,过了紫塞,入了古夏,古夏一时人心惶惶,上虞帝令一下,五域尊者齐出,赶赴北域。 只是与所有人想的都不同,离阳妖王入了紫塞之后,便似如同是泥牛入海,音信杳无,这几千年的时间过去,便是生死王者也敌不过时间,只能是落个身死道消的下场。 关于离阳妖王只身过紫塞一事,却是确凿无疑,不容置喙,但关于它入塞后发生的事情,便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毕竟叩开了生死玄关的人当世独一,没有人能捕捉其影迹,其中传的最盛的,便是说离阳死在了曲屏那曲曲如屏的崇山峻岭之中。 “几千年前”叶枯对这个年份有些敏感。 “离阳妖王入关一事,书中是有明确记载,但这具体是多久,这就不得而知了。”陆有定对这些传奇故事很感兴趣,语气重有些遗憾。 第二百一十章 离开 总是说几千年前,寒来暑往,沧海桑田,分明是那么大的一段时间,说起来却好像是不过弹指一挥间而已,叶枯总觉得自己这段日子里来,听到了好多个“几千年前”。 是几千年前,上官帝族兴盛,入主中洲,建立了古夏皇朝,将妖族逐出了这片大地,划开了方内方外,域外域里,那时阎家、凌家这等可与上官一族并驾齐驱的古世家、古圣地尽皆沉默,是以天下共尊一主,开创了万代千秋。 是在几千年前,人榜之争如火如荼,劫难无数,先是月魔教倾全教之力联合几方大势力,为一己之私而惹得人榜震怒,降下人世大劫,纵使底蕴尽出仍是难挡灭顶之灾,再有人顶风作案,窥天机而夺造化,仿造了假人榜,惹出一场血雨腥风。 也是几千年前,“霄云”祸起,羽尊遭劫。一门九羽之盛景转眼间便只余下了衰颓的破败,九羽同天成悲境,万古蓬蒿共一丘,九位羽尊疯魔,屠戮宗亲,血流成河,族灭魂殇,只余下了一座古殿,“霄云”空悬。 同样是在几千年前,最后一位叩开了生死玄关的王者破塞入关,离阳陨落,音信杳无。 这位离阳妖王虽是入了古夏域内,但却并未走出北域,所以这件事虽然在当时是传的沸沸扬扬,搅动了五域风云,但在几千年时间洪流的冲刷下,倒也只有北域的人还能记得了,王眉是从上虞钧天府调派过来的,本身也不是北域的人,不知情也是正常。 叶枯站起身来,道:“那依陆统领的话来说,古之四脉这次不是去寻宝,而是去盗墓了” 在曲屏山中,透过那断木桩上的“缘”字见到的那“八处翠峰、八条银龙、一座古殿、满山仙童”似犹在眼前,那般歌舞升平,人间仙境般的景象,很难让人把那处山谷与妖王坟墓这四个字联系到一起。 当然,那一处“缘之殿”也并不一定就是古之四脉此行的目的地,叶枯倒是好奇的很,这曲屏山脉到底有什么奇异之处, 王眉与陆有定也跟着站起身来,后者摇摇头,道:“都是传说罢了,谁都没有亲眼见到离阳的尸首,我只是说一些我知道的事情而已,至于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也不好说。” “那就各自忙各自的吧,我也不打扰了,告辞。” 叶枯望了他一眼,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再多说什么,转身就欲离开,王眉上前一步,劝道:“殿下,近日这宁安一带或许会不怎么太平,再加上有前车之鉴,为了您的安全着想,最好还是” “哪里都是一样。”叶枯抛下这句话后便身入游物,自顾离开了。 他这遭走,却是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回了那位“庭山真”的营帐内,事情该善始亦该善终,是想起了这里还有一个人在独守空闺。 那位真的庭山真人是醒不过来了,听朱全讲,庭山真人昨夜已是暴毙在了林中,把这“女眷”往军营里带,军方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理会,但你要乱搞却是决计不允许的。 但这只能看不能吃的滋味可是端的不好受,这才会出了庭山真人这么一档子事儿,这等丑事,自是秘而不宣。 这片区域里住的全是应召而来的修士,每一个人都有一座独立的营帐,营帐与营帐之间隔的极远,是为了让每个修士都有独处的空间。 说是营帐,实则却是比营帐气派多了,独门独院不说,顶上还悬着一块匾额,流光溢彩,散着淡淡的蓝芒,却是这庭山真人故意为了彰显门面做的小把戏,叶枯抬头看了一眼,便知晓这是一座简单的禁制,形成了一个无形的壁垒将这处营帐封锁起来,与外界隔绝。 关于这禁制的事儿朱全早已向叶枯说明了,叶枯拿出一快令牌,放入门上的凹槽之中,不需推,两扇刻着山水的门板嗡嗡一颤,便自己退向两侧,他则迈步而入。 还未进到里屋屋,便有一串如莺如铃的笑声从屋内飞了出来,那你一言我一语当然,其声也乖,其音也巧,里面明显是不止一人,叶枯有眼珠子转了转,暗骂那庭山真人不要脸,心想:“养一个也就罢了,这养一窝是要干嘛” “吱呀” 叶枯推开门,一股淡雅的清香便抚在了脸上,他一抬头,只见四双水汪汪睁的大大的正一个劲的盯着他看,其中一双眼睛中有一丝慌乱,见到是叶枯,这一点慌乱便立刻消失了 一团团雪白绕着薄薄的纱衣就那么胡乱地在床上堆着,那张床却是大的有些离谱,几乎要占了一半的空间去。 是他匆匆一瞥,才会觉得乱,看不见那错落有致的风景,叶枯看着那大得快张的床铺,只感叹这庭山真人真是讲究,打坐也要舒舒服服地,硬的不行,只能是软的。 见那四人似是想要一齐下床来,叶枯嘴角一抽,抢先道:“几位还是先把衣服穿好,我们再慢慢聊也不迟。” “是。”那姑娘应了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失落,似是感觉马上就要失去些什么了,是一些不知名的东西落了空,自顾便去拿衣服,回头却见另外三人呆着不动,斥道:“真人说话,你们没听见吗,还不照办” 被那白昱真人送过来的三人俨然是以那位原来就跟着真庭山真人的姑娘为首,似这才回过了神来,纷纷照做。 待四人换好了衣服,小跑着下了床来到屋外,那姑娘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到叶枯虚按的手势,便有再多的话也只能咽了回去。 叶枯指了指那三张生面孔,“这是什么个情况,你还有三个姐妹呢” 那姑娘便将白昱真人的事说与叶枯听了,“我说不要,白昱真人却说你无论如何都要收下,我拗不过他,只得接下了,那次去问了你回来,我就照你的吩咐把她们打发走了。” 叶枯好看的眉毛微微皱起,心中对这把人当货物一样送来送去的做法有些反感,扫了那三位一眼,只见她们都低着头,透过那柔顺的黑发,隐约能见到那下颌那弯好看的弧度。 他心里又不阴暗,活的也算自在,自是不需要再用色欲来慰藉自己,“那三位怎么还在这里呢” 那姑娘又要开口,叶枯瞪了她一眼,“她们又不是没有醉,让她们自己说。” 片刻沉默之后,又在叶枯的耐心耗尽之前,三人中较高挑的那位开口道:“启,启禀真人,被燕姐姐送走之后,我们回了白昱真人那里,白昱真人把我们骂了一通,还动手打了我们,骂完打完,又把我们三个赶了出来,我们,我们” “我们没地方可去,只好到你这里来,求一口饭吃,我们很勤快的,什么都会做。”三人中又有一人开口,接过了话茬,眼睛扑闪着,望向叶枯。 叶枯一听,只觉得一头雾水,这白昱真人发什么疯,催着赶着往这里送人,看这三个娇滴滴的可人儿,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想到之前随口道:“暖床也会” “会!”那姑娘重重地点了点头,脸上泛出点点红意,只直勾勾地盯着他,毫不避讳。 卖给谁不是卖,白昱那张涂得跟白鬼也似的脸她早看腻了。 “可惜。” 叶枯撇了撇嘴,浑没在意这等香艳之事,“我要离开了,也不需你们跟着,这些钱你拿着,去找朱全,呃,去找朱统领,就是那天帐里开会一身红铠甲,坐在首位上的的那个,就说是叶枯让你去的,”说着便掏出数张银票,递给了那位原本就跟着庭山真人的姑娘。 “那她们呢” “你想带就带上,不想带就不要带,让朱全帮你解决就是。”他交代完,身入游物,眨眼间便消失在了院中。 “原来你叫叶枯。”那姑娘低声呢喃了一句,抓紧了手中的那几张写着“壹仟两”的银票。 叶枯到了军营外,他脑中有王初晴留下的地图,这几遭走下来,却是将这附近差都不多摸了个清楚。 林中只一片寂静,惠风和畅,翠枝轻曳,摇下满地的斑斓,行不多远,古木渐渐茂密了起来,横出大朵大朵的绿云。 他去的方向,却不是赶回宁安,而是往那处树根交织出的地洞行去。 “哗哗!” 忽有一阵窸窣声响,风止林静,却是与那位双眸空洞的老怪物出现时地动静有的一拼,叶枯差点就做了惊弓之鸟,转念一想想:“这才走出军营没几步路,总不至于又来一次吧,这军营还给那些人包围了不成” 一个人影从灌木丛中跨出,定睛一看,却是一个四五十岁模样的男人,腰间的薄甲上别着一个酒壶,浑身上下并无真气波动,看样子不像是来杀自己的,叶枯只下意识地退了几步,便站定了,静观其变。 见了叶枯,那人似是有些心急,加快了脚步一路小跑着迎了上来。 第二百一十一章 迷影重 叶枯看着四五十岁模样的老兵跑到近前,那老兵向他拱了拱手,却是江湖上、修真界的礼数,“在下曹琛,是军中校尉,奉我家统领之名,在此等候叶兄弟多时了。”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位喝完了酒在归营路上发现了异样,又将这异样只报与朱全一人听了的斥候校尉曹琛。 看这模样,是友非敌,叶枯虽觉得这人出现的突兀,不明白其中究竟,但听他提到了朱全的名字,便也回了一礼,以示友好 “嘘!” 那曹琛张了张嘴,正要在说些什么,叶枯心念一动,食指抵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眼中的寒意,清晰的映入曹全的眼瞳之中。 “你最好不要骗我。” 叶枯低声说道,一记手刀砍在曹琛的后颈上,这位校尉虽是凭着多年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出的直觉有所防备,瞳孔缩了缩,却仍是没来得及有所反应。 他向曹琛的来路扫了一眼,一把抓起这位曹校尉,身入游物,快速离去。 是看在朱全的面子上才会这么做,不然依叶枯的性子,这有一记手刀的力道该再猛上几分,直接便结果了曹琛的性命。 就在叶枯离开后不久,两道黑影突兀地出现在场中,静静伫立,像是再感受着什么,又像只是呆立不动,好似两块焦黑的木头。 “你确定在他身上感受到了殿主的气息”片刻后,其中一位黑衣人开口问道,单听声音,好像年纪并不大,是一个少年人。 另一人微微欠了欠身子,恭声道:“禀殿使,可以确定,是殿主所炼的碧落散魂。” 那位被称作殿使的黑衣人冷哼了一声,似有些不悦道:“你不是说他只是一位凡骨六品的武夫吗中了碧落散魂之毒,还能活着本身就不可思议,这般速度,可不像是你说的凡骨六品啊。” 原来他们两人追的不是叶枯,而是曹全,自那日他在林中发现了叶枯后,身上便沾染了这碧落散魂的气息。 朱全那时一箭将那一摊幽绿恶水烧了个干净,自然也顺带着将自己身上的气味除了个干净,而曹琛与朱全不同,他不是修士,察觉不出这微乎其微的碧落散魂,只觉得这几日来浑身有些不自在。 “这”那人黑斗篷下竟有一点汗珠滴落,似是很紧张,身子愈发低了一些,语气也愈发恭敬,道:“小人愿以残魂发誓,这人绝对没有修出本命真气,确实是一位凡人无疑。” “呵。” 那年轻的殿使轻笑了一声,说不清是讽刺还是高兴,“这种小事,我也只是随口一问,你何必这么紧张,发下这么毒的誓呢,啧啧。” 他上前几步,伸出手在另一位黑袍人肩上拍了拍,那手掌精致而白皙,五指修长,倒像是从不沾阳春水,常年养在深闺里的,说道:“那人叫曹琛是吧” 另一位黑袍人似是松了一口气,语气也畅快了些,道:“是。小人在已在那曹琛身上种下了印记,只需一路追下去,定能寻到他,不怕他能跑了。” “诶,”这位殿使退开两步,道:“区区一个凡人,还能翻出多大的风浪来。那曹琛我也听说过,只是一个在紫塞侥幸不死退了下来的老东西而已,供了个闲职,这个时候出营,多半又是去宁安喝酒了。” 又道:“这种小人物,就用不着我再追下去了吧” 另一位黑袍人赶忙道:“是,小人定会做的干净漂亮,请殿使放心。” “斩草除根这种事,是得做的漂亮一点才行,提醒你一句,这事儿办好,便算你将功抵过。”那殿使阴仄仄地说完便转身离去,一袭黑袍如鬼魅般飘动,仅仅只迈出几步,彻底消失不见。 待那位殿使走后,另一位黑袍人抬手揉了揉自己眉心,那一条手臂上,赫然有一道狰狞的纹理,张牙舞爪,好似蜈蚣一般,黑袍下的身子微微颤抖,似是在忍受着什么痛苦,只听他,低声自语,道:“一步行差,就是万劫不复,好,好,好!” 说到最后,他的话中竟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几乎是一字一顿,发了狠,手中掐了一决,一道灵纹凭空衍生,绽出淡淡的蓝芒。 黑袍人静立不动,像是在感应着什么,片刻后抬起头,指上势止,灵纹幻灭,驾驭神虹,在林中飞遁而走,追了下去。 叶枯带着曹琛,身入游物境中,身形如掠动的光影,没有任何的停留,速度非常快,已是将游物境界地身法展到了极致,天地间只见到一抹团影子在飘动,根本无法捕捉其身形。 纵使如此,叶枯心头仍是觉得有些不安,说不上为什么,只是一种直觉,就像他方才分明没有听见任何响动,看见任何异样,仍是出手打晕了曹琛。 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根本无法静下来,他不时回头向后望去,却只能见到模糊的树影草迹,不断地被他甩在身后。 “是真的有人在后面,还是我多心了” 正当他犹疑之间,手上忽有一阵若有若无的冰凉传来,好似是有千万缕冰丝在瘙痒一般,叶枯不由得向曹琛看去,这才发觉,这位校尉身上是被人种下了印记,若不是那人方才引动,连他也不能察觉。 此刻,就算有所察觉,但这种下印记的法门却很是独特,凭他现在的修为,一时半刻也抹不去。 叶枯眼中有杀意闪动,他在犹豫,是不知道曹琛的身份,这位自称是朱全派来的校尉到底有没有说实话,也是不知道应该即刻杀了曹琛,抛尸荒野,还是应该继续带着曹琛奔走。 若是前者,自然是可以一了百了,将叶枯自己摘的干干净净,但这曹琛却偏偏提到了朱全。在之前的交谈中,朱全也或是有意或是无意的向他提起过这么一个人。 叶枯心中拿不定主意,脚下却是不慢,游物身法几近“非想”之境地,犹疑间,已是到了那地洞的所在。 “我不如把他丢在这地洞里,自己则藏在暗处,待看清楚了追兵的情况,再做决定也不迟。” 思及此处,叶枯顿时停住了身形,向下望了一眼,只见地洞树根盘结交错,最底部有一条半人高的甬道,阳光穿透枝叶,斜斜地射落,留了满地满洞的斑驳,自己此前便是在那里醒来,一醒来就又撞见了阿紫。 曹琛仍是昏迷不醒,身上的冰凉却是已经散了,叶枯一先是找了些草杂草丢了进去,再一松手就把曹琛也扔进了地洞里,又找了些草洒在这曹校尉的身上,做成一副是曹琛自己一个不甚才跌落进去的模样。 金色的残阳斜落而下,像是在曹琛身上盖了一个个不规则的章,做完这一切,叶枯便躲到了一棵大树地后面,这树的主干足够十数人合抱,藏一个叶枯自是不成问题, 叶枯似是还觉得不够,想我想,又在地上胡乱抓了几把,弄了些灰涂在自己脸上,把自己白净的面皮抹地灰扑扑的,仓促间,若是只看外貌,便是叶承天也认不出自己这个儿子来。 不多时,便有人按落了遁光,感到此处,叶枯借着大树隐蔽了身形,又收束了自身气机,这才敢探出头去打量。 “黑袍子” 那来人只一身黑袍,将整个身子都给拢了,看不清样貌,这黑袍人一眼便发现了地洞中昏迷不醒的曹琛,却好似并不在意,抬起头四下看了一阵,像是在寻找什么。 “道友何必躲躲藏藏的,我看见你了,出来吧!”那黑袍人高声喊道,同时手腕一翻,绽出缕缕紫芒,掌心上赫然是一张袖珍的紫色神网,润薄如丝,大有下一刻便要出手的意味。 “这人什么来路,这么见不得人,先是披了一身特制的黑袍,小心谨慎到了如此地步。”叶枯躲在大树背后,没有轻举妄动。 那一身黑袍与一般江湖侠客所披的不同,却是能遮蔽容貌,掩去身形,让人看不出袍中人的体格轮廓。 “嗡嗡!” 突然,紫色神网快速放大,在那黑袍人头顶缓缓旋转,嗡嗡颤鸣,大有要笼罩四方,包罗八极之意。 叶枯心湖微微泛起一丝涟漪,但只刹那间便又恢复了平静。那黑袍人做的逼真极了,真想是要祭动紫色神网,笼罩而下。 “好家伙,差点就把我也骗了去。” 叶枯眯了眯眼睛,是料定了那黑袍人并没有发现自己的踪迹,只不过是出于谨慎,虚张声势而已。 果然,紫网空转,那黑袍人等了一阵,仍是无人应答,翻掌间便收了紫网,将那一只纹了狰狞千足虫的手收回了黑袍之中。 黑袍人这才将目光转向那老树盘根交结而成的地洞中,似是要发泄什么,一步登上高空,虚空一阵摇动,随后,狠狠一脚,向下踏去。 这一脚踏在实处,莫说曹琛,便是叶枯也要伤筋动骨。 无中生玄,天地间,有黑白乍现。 第两百一十二章 救 天地本是清明,黑白总是不该。 一黑一白两道玄气,似一把剪刀,又似两尾游鱼,交错而过,巡回往来之间,曳出一道道黑白分明的轨迹,似是蕴有阴阳玄妙,将这方天地都分了个清楚明白。 那黑袍人先前是小心又小心,谨慎又谨慎,反复试探,本以为是万无一失了,此刻一脚踏下,哪里能想到会有人在此时偷袭。 那阴阳玄气来的太快,又恰好是这黑袍人身凌空中,难以借力,一脚踏下,难以变招之时,黑袍人似是也觉察到了背后那一阵令人心惊胆寒地杀意,整个人骤然绷紧,黑袍一收,未见他脚下有何动作,竟是凭空横移了数尺,仿佛是穿行了一段虚空,刹那间变换了方位,一脚踏在了地上。 “轰!” 一脚落下,发出一声巨响,一道道大裂缝向四面八方蔓延开去,地面竟受不住这一脚之力,完全被震裂开来。 这一脚声势太巨,却是将那轻微地细响动都给掩盖了下去。叶枯的这一次出手,可谓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阴阳交错之下,又有天地人三才之助力,哪里是这黑袍人说躲就能躲,想避就能避得开的。 两道暗红从袍下渗出,像是团团暗沉的红云,凝在黑袍之上,那黑袍人身躯微微颤抖,胸口处已是有两道骇人的伤口,一黑一白,吞噬着他体内的生机,他是强提着一口气,这才能屹立不倒。 “哧哧哧!” 不待黑袍人有半刻喘息之机,一束束黑白从不知名的方位激射而出,那些玄气似是一尾尾灵动鱼儿,在空中划出一道道莫名的轨迹,一瞬之间却有三四种变化,是鱼儿,是蟒,是蛟,是龙是一道道黑白玄气,又像是一道涌荡奔腾的黑白大河! 此中的变化,失了先机,又身受重伤的黑袍人看不清,也道不清,压下心中的惊骇,镇住身上的剧痛,他沉喝一声,掌指震动间,一片清辉绽放,化成一道光幕,将自身护在了中央。 黑袍人似是还觉得不放心,张口一吐,一阵乌光翻涌间,身遭又浮现出六块道牌,道牌上刻有繁复的纹理,光芒阵阵,结成阵势。 也无奈是他自己大意,被人偷袭得手,最关键地是这偷袭的人修为还如此之高,这般情形,他就是想骂也没这个心思,自己已是处处落于下风,受制于人,危在旦夕。 叶枯至此也未现身,黑袍连人影儿都没见着,自然就更谈不上转守为攻了。 一个若即若离的声音在黑袍人的耳畔响起,“敲碎你的乌龟壳。”他心中一颤,正欲借着这声音寻出来人的位置,突然,眼角余光之中,却无端闯入了一点黑白,好似潮中巨鲨,风中苍鹰,裹雷卷浪,快速放大。 黑袍人瞳孔一缩,还未来得及反应,那一抹黑白却是已斩到了近前,是黑白狂涌,剑分阴阳,斩在了那一道光幕之上! “嘭!” 斩玄一剑,势如破竹,炽盛的黑白宛如焚烧万物的真火,轻易地破开了这一道光幕,来势非但不见,好似是开了封饮了血,反而更盛了一分! 那黑袍人顿时色变,这一道壁垒是他历练中偶得,看似是真气化形而成,本质却是一件法器,可硬抗化气境界修士的攻击,这遭虽是受伤之下仓促为之,未能完全激发,却也不至于如此不堪。 但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不信,破碎的光幕如水晶一般炸裂开来,碎向四方,片片晶莹,适时正有阳光斜落,七彩斑斓,好似是粼粼波光荡漾在碧涛湖面,美不胜收。 “刷刷” 是激射而来的数道黑白玄气奔腾而至,轰上那六枚道牌结出的阵势,只听见一阵噼啪声响,炽烈的黑白爆发开来,似熊熊大火骤起,又似是黑白大日初升,绽开的神芒直让人睁不开眼。 “哧!” 黑白大日之中,忽有剑影倥偬,似是翻浪恶蛟,啼日金乌,轻微声响,好似蜻蜓点水,那黑袍人这时才看清,剑影之后,是一道朦胧黑影,如鬼魅一般,向前冲来。 心口一凉,大片大片的温热涌出,待黑袍人再晃过神来时,那道黑白剑影已是贯穿了他的胸口,黑白两色的火焰在剑上盘旋环绕,六块道牌皆已破碎,七零八落的散在地上,纹理黯淡,不成模样。 叶枯身形落在地上,向那黑袍人咧嘴一笑,轻声道:“还是我更阴,还好我更阴。” “你!” 那黑袍人这时才看清了叶枯的样貌,从喉咙里艰难地憋出一个字后,便没了动静。 叶枯上前两步,伸出手正想揭开这黑袍下的真容,忽地却有一阵幽绿火焰腾起,一股热浪直往他脸上扑来,噼里啪啦,烧一堆干柴也似,整具黑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像是融化成了一滩水。 “呼呼” 叶枯惊觉有异,身入游物,退到了一旁,就是这么眨眼的工夫,幽绿火焰烧尽,只余下一袭黑袍而飞,化成一道黑芒,没向远方, “什么鬼东西”叶枯将护在身前的手放了下来,见到的便是那一道黑芒的尾巴根儿。 大地被那黑袍人一脚震裂,那一处地洞做了被殃及的池鱼,大堆大堆的碎石土砾被震散,差一点就要把曹琛给活埋了去,叶枯来到洞口边缘,运起真气,一道道黑白上下翻飞间,先将那些土渣石屑都给清了出来,然后才跳了下去。 曹琛还未醒来,叶枯沿着洞底的甬道向里走去,许多树根都在方才那一踏之下被震断了,甬道中难得翻起了一层薄薄的尘,,像是一层稀薄的雾般,把这处地洞笼了。 鼓出一股大风将这扬起的尘都吹散了,清开碎石,指尖燃起一团苍白的火焰,照亮了四周,叶枯仔仔细细地将这地方又查了一遍,心中是希冀或者说是有一种预感,想着在那一别之后,阿紫会又会到这个地方来,还会留下些什么。 “偶得一词,云之曰,故地重游。” 细查之下,果然有所收获,就在之前那言明了宁安军驻地所在的字迹下方,刻着一行娟秀的小字,读来不甚通畅,有股稚气与拙气。 只是这一行字虽然写的娟秀流逸,但内容却是干巴巴的,没什么用处。 “该是她留下的字迹不假,嗯,此地也不宜久留,还是速速离去的好。” 叶枯只想不明白,不知道这黑袍人是为什么要花心思追杀一个凡人,眼下那一袭黑袍子飞走,便是宣告着此人的失败。 曹琛还活着,那些人会就此罢手吗这曹琛不是一个饵,或许真如他自己所说的那般,是朱全派来的也说不定,救救他倒也无妨。 此前听朱全说军中出了内鬼,叶枯那时还以为是这位朱统领故意说给他听的,是想敲山震虎,现在看来,倒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宁安军中的形势只怕是不容乐观了。 叶枯抬手在那树根上一抹,将两行字迹一并抹去,有将曹琛提在手中,脚下轻点,出了地洞,驾起神虹,向着宁安而去。 这一段路倒是平安顺遂,不仅没有生出什么变故,连曹琛也是在半路上就清醒了过来,叶枯将方才有人追杀他的事说与他听了,曹琛面有异色,说这追杀是在情理之外,意料之中的事情,他是明知道此行危险,却仍是毅然决然的受了此命。 叶枯对他这视死如归的精神不置可否,两人一道入了宁安,岳丘置办下的宅邸已是被官兵查封,日夜又有人看守,是住不得人了,就算是蒙过了众多眼线住进去也是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 两人在城西找了一处酒楼住下,这其实是叶枯的主意,连苏清清、璃渃他都不想带着出门,更别说曹琛这么一个非亲非故又四十好几的粗老爷们儿了。 入了雅座,随口点了几个菜,将小二打发走了,叶枯压了压手,又把曹琛要说的话堵了回去,拿着那小瓷杯在桌上碰了碰,“姑且算是你救了我一命,我又还了你一命,这杯酒,你说该不该喝” 曹琛之前在林中发现了昏迷的叶枯,又和朱全一道把他搬到了那处隐蔽的地洞里,虽然最后仍是被阿紫找到了,但无论结果如何,这帮他救他的初心和本意却是坐实了。 “该喝,该喝。” 曹琛拿起小瓷杯,匆匆一碰便仰头一饮而尽,他心中急切,是不吐不快,哪有心思倒着往里灌酒。 叶枯见他如此急迫,转念一想,两人也算是换了命,自己又何必如此不近人情,径直道:“朱全让你来,可是有什么事” “多谢!”曹琛微微一怔,是没料到叶枯会主动开口提起此事,道:“那我就直说了,朱统领告诉我军中并不安全,若是想要活命,就须得找到你,还请叶公子出手,救小人一命!” 说到末处,曹琛起身欲拜,叶枯却先一步压住了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拿起酒壶,给自己到了一杯,一饮而尽。 第两百一十三章 歧路 叶枯收回了压在曹琛腕上的手,呵呵笑道:“你怎么跟你们那王将军一个样,动不动就要下跪。” “那就不跪,那就不跪。” 曹琛嘴上应着,一时间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他嘴笨,说话向来是直来直去,这下没有可“直”的东西了,他便不知道如何是好。 这世上,很多事情本是不必归的,只是人们习惯如此而已,换种通俗的说法,很多不跪办不成的事情,跪了也一定是办不成的。 两人之间也算有缘,曹琛此前算是帮了叶枯一回,他本以为有这一层关系在,这遭来求叶枯出手救自己不会有多大的问题,只是没想到朱统领口中的危险来的这么快,这叶枯已是救了自己一命,先前那点恩情是全还上了。 准确的说,不但是还上了,真要算起来,他现在反倒还欠着叶枯一份人情,以曹琛的性子,他断是开不了这个口。 曹琛也从没想过朱全或是叶枯会骗自己,这两人都是修士,断是没有对自己说谎的动机的,若是两人想对他不利,直接了当地动手便是,至于说要骗取他的好感就更是笑话,他是一个四五十的老男人,又不是一个二八芳华倾国倾城的姑娘。 “您点的菜来喽” 雅座里顿时静了下来,正当这个时候,那店小二推开了门,端了数盘鲜菜小炒上桌,热气腾腾,色香味俱全,一看便让人食指大动,味蕾大开。 这小二哥倒也伶俐,见曹琛这么干站着,虽不知道这两位客人之间是怎么回事,但也圆场道:“不好意思,让这位客官等得急了,俗话说慢工出细活,这做菜就更得讲究,您先坐下尝尝我们店里的手艺,再想怎么骂我也不迟。” 叶枯瞥了这小二一眼,他这么一说,倒把曹琛说的是急着吃饭催着上菜才会站起了身来,这话里的一削一带,倒也有些意思。 “就是,这么着急干什么,好菜可不就得要花大工夫么。”叶枯指了指曹琛身下的椅子,也乐得顺手推舟。 “对嘛,这几道菜可都是我们主厨的拿手,两位可得赏脸,趁热多吃一些。” 小二哥嘻嘻笑着将那壶酒放在叶枯一侧,他算是开出来了,这两人隐隐是以这位年纪轻些的公子为主,“那我就不打扰二位了,二位慢用。”说着便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叶枯抬指在桌上轻叩了一记,清冽的酒水从壶中飞出,分做两道,落入两人的酒杯之中,“说说看,宁安军中怎么个不安全法你又是被谁盯上了我倒是好奇的很。” 曹琛早已是重新坐了下来,听叶枯如此问,心中那点顾虑便全消了,“相信叶兄弟你也听朱统领说过了,宁安军中出了内奸,这一回的夜练,若不是陆将军和陆统领及时赶到,后果是不堪设想。” 叶枯“嗯”了一声,夹了几筷子菜,还真觉得这家店味道不错,怪不得能在城西占据一席之地。 “其实我也有自知之明,知道卷入你们修士的那个世界里多半是尸骨无存,但是有时候,有些事,不是说躲就能躲得开,躲得起的。”曹琛喝了一口酒,他本想说比如在林中撞见叶枯的事情,但又觉得再提未免太过矫情,便就此打住,接着道:“是什么人盯上了我,军中又怎么会不安全,不怕你笑话,要我自己想,我是想个一百年,抠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 “是朱统领告诉我,我已经被人盯上了,会有性命之忧,大抵是为了那天晚上的事儿,至于盯上我的是谁,这个连朱统领也不知道。”他本是不想提的,结果却绕不开。 曹琛一股脑儿地把自己知道的全给告诉了叶枯,到底是关乎自己的生死,一鼓作气地说完,他心里既觉得松了口气,又觉得一下子空了许多。 叶枯见他不像是在编谎话的样子,心想:“宁安军中的形势竟严峻到了这个地步,朱全连自己的人都护不住,是他不信任王眉是了,他是紫塞为妖族一事派下的特使,在宁安,自然是谁都信不过的。” 昨夜,在军营中见到的井井有条仍是历历在目,现在想来,大多数官兵都是不知道自己身边生了这么多的变故,都被蒙在鼓里,都是按着平常操练好的,按部就班地去做。 古叶与古木的人马虽是到了军中,但不用想也知道,这些修真门派定不会受军方的差遣,雪中送炭是不用想了,只要不落井下石就得烧高香了。 人马既到,叶枯想了想,这么几天过去,离那告示上约定的时日也是近了,古之四脉要出发入曲屏寻宝,军方明面上不参与,可暗地里呢王眉早把这事报与了钧天府知晓。 “你就这么相信朱全”叶枯面上不动声色地问了句,又招呼道:“别光顾着说了,吃菜吃菜,得趁热,听那小二说,若是凉了,这味道可就要次上一筹了。” 叶枯虽没有许诺什么,但不知为何,曹琛听叶枯这么一招呼,心里头没由来的就踏实了些,还真吃了两口,许是太饿了,又吃出了味道。 “为什么不信,朱统领是了不起的人,不会害我。” 曹琛对朱全的评价倒是不低,叶枯笑了笑,总觉得把这“了不起”三个字往朱全那么年轻的人头上扣下去有些不搭,也不觉得这“了不起”与“不会害他”之间有什么关系。 “我不是不想帮你,可我也有我自己的事情要去做,总不能让我时时刻刻都跟着你做个保镖吧” “这” 叶枯顺势接过话头,道:“这其实也不难办,我可以帮你抹去身上的印记,让那些人找不到你,然后我能想到的,就两条路,还是得看你自己拿主意。” “哪两条”曹琛不知道这所谓的“印记”为何物,但总归叶枯不会害自己就是,所以也没有多问关于这印记的事情。 “放心,抹去印记之后,你在那些要杀你的人眼中就已经是死了,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不会再派人来,我可以给你一笔钱,这个数儿。”叶枯笑着胡乱比划了一阵,银子不过是一个数字而已,他倒也不怎么上心。 “拿了钱,你就找个地方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就好,你在紫塞打的几十年,杀了半辈子的妖族,也算是有个好结果了。” 叶枯循循善诱,道:“其实这条路真的不错,以你的实力,凡骨六品,在凡人的世界里已是一等一的高手了,安心做一个富家翁,颐养天年,后半辈子享一下荣华富贵的乐趣,嗯,齐人之福,天伦之乐,好处可不都让你占尽了” 曹琛听了,像是愣了愣,“好结果”,他从没想过什么是好的结果,什么是不好的结果,活到四五十的年纪,听到叶枯这一番话,轻描淡写地便将几十年的生死血雨都给带过去了,他自己却好似在梦中一样,呓语道:“那第二条路呢” 叶枯悠闲的喝了一口酒,却没用真气化开,张嘴间有些酒气,道:“第二条路嘛,就是回去军营,帮我给朱全带一个话,他要是听进去了这话,保管会留在营中,护你周全。” “让我想想。” 曹琛听完,也不知是记住了几分,吃了几口菜,又饮了一杯酒,喉咙一滚,连菜带酒一并滚进了腹中。 “慢慢想,先吃饭,边吃边想也不错,他们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你。”方才在来宁安的路上,叶枯已暂时地将曹琛身上的印记封了起来。 言罢,叶枯便大快朵颐起来,有些事不到眼前就不会去想,现在一想,他的确想是好久都没有吃过一顿像样的饭了,修士虽可辟谷,甚至还有修士曾言,凡食五谷有染道体,于修行无益,但叶枯总觉得这说法也太不食人间烟火了些。 不吃东西,那可是少了好大的享受。 不管他人如何,叶枯算是酒足饭饱,抬头望了曹琛一眼,是在等一个答复。 “走第二条路吧。”见叶枯望过来,曹琛便放下手中的筷子,平静道。 叶枯点了点头,也没多说什么,弹指间,阴阳玄气闪没,冲入曹琛体内,曹琛毕竟不是修士,无论是静脉还是肉身较之于修出了本命真气的人而言都太过脆弱,不可蛮干。 未修出本命真气之时,人的丹田里是一片混沌,万物无序万气无主,而曹琛的丹田里却有莹莹光辉,结成一枚灵纹,阴阳玄气渗入其中,一绞一荡,便将那印记破了去。 说来是快,可实际,前前后后却是过去了半个多时辰,叶枯是怕伤到了这个老兵,格外小心,做完这事,他向曹琛招了招手,示意他附耳过来。 “这遭回去,以前的路就不要走了,换一条走。”叶枯说着,手指沾了酒水,几笔下去,桌上便出现了一副简易的地图。 曹琛本司侦查一职,对周遭自是熟悉,将地图记在心中,向叶枯抱拳道谢后,便自顾离去了。 第两百一十四章 过敏 雅座里,叶枯靠在窗边,俯瞰着这华灯初上的宁安,白天的热闹还未散去,夜里的热闹又要蹿出来了,就着这微凉晚风,望了一眼曹琛离去的背影,他摇了摇头,又坐了回去。 给自己到了一杯酒,方才以阴阳玄气为曹琛抹除那印记之时,所见之景倒真有些触目惊心,曹琛浑身上下的伤疤有十几处,还是二十几处叶枯也懒得去数,也不愿去数。 这个在紫塞杀了三十来年妖族的人体内的经脉比寻常凡骨六品的人要强韧许多,但其中的淤积堵塞也是严重的很有,但更要命的是,曹晨的五脏六腑可谓是“伤痕累累”,是早些年太拼,落下的病根,也怪不得他卡在凡骨六品难以再进一步,除开天资之外,更是因为这一具隐患无穷的肉身。 曹琛若是想要在修为上再进一步,修出本命真气种下仙根入体,那便非得是借助丹药之力,洗筋伐髓,从五脏六腑入手,由内而外,将那些暗伤都除干净了不可。 他倒是希望曹琛会选第一条路,安心做个衣食无忧的凡人,不必再奔波,也不必为生活操劳,荣华富贵享之不尽,这不正是大部分人都向往并且甘愿为之奋斗的日子么。 这样没什么不好,但也没什么好,对于曹琛如此选择,叶枯心中也谈不上有什么敬意或是钦佩,都是人走的路,哪条路都不比哪条路高贵,哪条路也都不比哪条路下贱。 朱全让曹琛来找自己,这其中未必就不是想让叶枯助曹琛一臂之力,是朱全看出他阴阳玄气的奥妙,想以此助曹琛洗炼筋骨,疏通经脉,叶枯也的确是这么做了。 “这朱全也是精得很,不肯吃半点亏。” 叶枯前脚才让那位姑娘拿着银票去找朱全帮忙,朱全后脚就给他扔过来一个曹琛,大有“你不帮我,就别想我帮你”的意味。 初时叶枯还没有想到这一层,现在站在自己的角度去看,越想越是觉得有理,越想越是觉得这一身赤甲的朱全精的不行。 将桌上那一杯酒尽数灌进嘴里,清冽的酒水像是一挂滚烫的瀑布,从喉咙直冲而下,烫到小腹,叶枯清了清嗓子,没由来得笑出了声。 叶枯似是耐心极好,也亏得这家店的菜着实不错,他一个人一筷子一筷子地把桌上的佳肴扫了个干净,这才把筷子往桌上一丢,喊道: “小二,结账,再安排一间上房!” 那伶俐的小二哥立马冲了进来,哈腰笑道:“一共是十两三钱银子,至于这上房,客官您是外地人吧,小店只吃不住,对不住了。” 谁也想不到这么富丽堂皇的店面竟有只吃不住这样的怪规矩,这不是把大把大把的银子往外推么,无奈,叶枯只好是照付了饭钱,就近另择了佳处安身。 “苏清清、江荔和江梨,还有王初晴、王初暖之间纠缠不休,这千丝万缕的关系当真是如丝如雾一般地纠缠不休,江荔现在应该还在江竹溪的魂海中沉睡,并未醒来,江梨被抓走,也无从问起。” 叶枯仰躺在床上,像是想到了什么,身形一晃,从窗户跃了出去。 是方才漫不经心的吃饭花了太久,夜已渐沉,一轮皎月孤傲地挂在天上,而夜幕之下,有黑影飘忽。 虹仙楼,还是那处夜夜笙歌,弦歌不缀的烟花柳地,大红的灯笼像是不要钱似的挂着,散出的却是阵阵粉红的光晕,直让人迷了眼去。 叶枯站在高处,将这片烟花盛景尽收眼底,上一回来目的性太强,心中又念着苏清清这么个人,自是没来得及还好欣赏欣赏这里风光。 绕过那曲曲回廊,跃过那一艘艘画舫,叶枯循着记忆找了一阵,不多时便锁定了苏清清原先住过的独门独院,身入游物,找了人少的地方,翻墙而入。 院中灯火通明,隐约间有软语入耳,温言入怀,想来是苏清清被赎走之后又有人被安排着住了进去,向这种地方从来都是不缺人的,不缺在里面的人,不缺到这儿来的人,更不缺的,是想到这里来的人。 门前,有个丫头在外守着伺候,这丫头只把头埋低了,粉面低垂已飞起红晕,叶枯心想着这丫头就是不太想在这里面却又不得不在这里面的人,一指轻弹,黑极阴气闪没,点在她眉心。 叶枯身形一闪,接住了她摇晃欲倒的身子,小心地放在地上,心想:“不要又坏了别人的好事才好。”玄气闪没,在窗户纸上蚀出一个窟窿,往里看去。 屋里的两人似是蜜意浓情,只是还算规矩,衣衫皆齐,那明艳动人的女子正在喂那位凡骨七品的恩客吃着什么,那人倒好,一下子将那姑娘葱管般的玉指也吞入了嘴中,惹得她娇笑连连。 叶枯嘴角一抽,却是没想到里面的会是一位修士,对修出真气之辈,不知其底细,一道玄气可能并不能奏效,到时候打草惊蛇闹出动静来可就不美,思及此处,他抬手轻推房门,那为正寻欢作乐的修士倒也警觉,一下推开了怀里的美人儿,下意识转头望了过来,却只见到门外空空荡荡的,再远处,便是无边的夜色阑珊。 这修士还没反应过来,天灵盖上一痛,两眼一黑身子便软了下去,像一滩烂泥也似的滑到了地上 叶枯一手敲在这修士的头顶,一手捂住了那姑娘的嘴,这时见这修士晕过去,一脚把他踢到一边,自己坐了下去,“不要喊,不要叫,不然我可保不准会发生什么。” 这警告似是十分有效,那姑娘竟闭上了眼,点头如捣蒜,连半点声响也不敢发出,生怕叶枯也在自己头上敲一记。 叶枯闪身到了外面,把那丫头也提进了屋里,四周看了看,确定是没人了,这才回屋,双手在背后交叠,带上了门。 “我又不是洪水猛兽,你把眼睛闭得那么死干嘛”叶枯走到她身前,见她仍是闭着眼睛,精心画过的睫毛颤巍巍地弯着。 那姑娘浑没有方才打情骂俏时的自在,“我,我不喊,也不叫,我还是不要看到你的脸比较好。” “看了也没事,睁开。”叶枯反手在桌上敲了敲,径直问道:“你这里,之前是不是清清姑娘住的地方” “是,是的,”那姑娘试着睁开眼,突然觉得这屋里的亮光有些陌生,试探着说道:“你是来找她的吗她已经被一位公子赎出去了,不在这里了。” “我知道她被人赎走了,”叶枯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四下扫了一眼,“你搬进来后,有没有动这里的东西”心中并没报多大的希望,毕竟谁搬地方住不得大肆收拾一通。 那姑娘下意识摇摇头,片刻后,又赶忙点点头,“收拾过了,她的东西不多,全都装了起来,常妈妈说是怕清清哪天想起来了,会回来拿。” “回来拿那老婆娘这里是不是有点问题”叶枯指了指那姑娘的脑袋,“我可从没听说有人喜欢来这里故地重游的。” 这虹仙楼又不是什么好地方,哪家女子不是想离这个深渊越远越好,生怕沾染上了一星半点的臭味被别人戳脊梁骨,哪里还会想着回来 那姑娘看着叶枯的手指在眼前晃来晃去的,实在跟不上了,别开了眼不敢去瞧,“我不知道,只听那老妈妈是这么说的,那只装了她东西的箱子就在床下,不信你可以自己去看。” 叶枯往那床下看了一眼,扬了扬下巴,“你去拿出来,找给我看。” “你说什么” 那姑娘以为自己听错了,转过头就看见叶枯那戏谑的目光,不知怎么的,心里没来由地一虚,暗道:“我说的都是实话,我去拿就我去拿,怕什么” 她到了床边,跪在地上伸了半个身子到床底下,那床底就像一张大口把她吞了进去似的,一阵响动后,费力地拖出一个大皮箱来。 皮箱上扣了一把铜锁,这姑娘从枕头下摸出一把钥匙来,“啪嗒”一声,铜锁落地,晃眼看去,那皮箱中竟是空无一物! 叶枯身形一晃,拦腰抱起那姑娘退到了屋里的另外一角,隔了半晌,却不见任何异动,那皮箱就那么空落落的开着,像是在嘲笑着叶枯的谨慎。 “你干嘛” 一阵胭脂水粉的气味从怀里腾起,怀中的人儿嗔了一句,那双手只抵在叶枯的胸口上,微微用力。 这姑娘方才的动作要么就是演的太逼真,把自己也骗了去,要么就是对箱中的“机关”浑然不知。 叶枯愣了愣,他只以为这只皮箱子里有什么机关玄妙,却不想竟真的只是一只普普通通的皮箱,手上一松,把那姑娘推开,他不禁哑然失笑,是为自己的神经过敏而觉得好笑。 “真是个怪人!就是小模样还不赖。” 那姑娘被推开,偷偷打量着叶枯,只这些话只敢在心里说说。 第两百一十五章 窥月 “是我太敏感了,惊吓之处,还请姑娘见谅,不,是不要取笑我才好。” 叶枯笑着说道,他倒也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并不在她面前摆什么架子。 这自嘲当然玩笑一开,那姑娘顿时好像就没那么怕了恶,漂亮的眼睛眨了眨,修长的睫毛微微颤着,“我叫琳艺,你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就不取笑你。” 琳艺,多半也是个艺名,这里的人都是故意把真名给忘了的。 叶枯笑着把自己的名字说了,也不再理会这琳艺,到了那只大开着的皮箱子旁,向里看去,只见那箱底的角落里似是躺着什么东西,叶枯才俯下身子将其拾起,耳畔便传来一声惊呼。 “啊!箱子里的东西怎么都不见了什么时候来的贼” 方才琳艺一打开皮箱便被叶枯抄了起来,到了房间的另一头去,根本没来得及看清这皮箱中的事物,这遭跟着叶枯凑近前来,才见到这皮箱里是空荡荡的。 叶枯将那东西捧在手心里,吹了吹它上面不知道从那里积起的灰,这才看清了,是半边吊绳,串着半块褐色的木雕,这只两指宽的小木雕像是被人从中心劈开了似的,雕的是一个小人儿,只剩下了半边脑袋和身子。 他将这“半件东西”在琳艺眼前晃了晃,这半个小木头人儿像钟摆似的摇着,道:“这贼可真是菩萨心肠,还给咱们留了半件儿在这儿呢。” 琳艺眼中泛出一抹疑惑,伸出了手,却又被叶枯那不经意的目光一扫,缩了回去,不知怎么的,她突然觉得心中一空,脑子里想好的连环妙计却只成了一句话,“可以给我看看吗” 叶枯“嗯”了一声,把这半个小人儿递了过去,目光转而落在那一个空箱子里,抬手比对了一阵。 “这件东西,我好像没见过。” 琳艺将那半个小人儿递了回来,轻声说道,在她搬进来之前,苏清清的东西便被虹仙楼派人收拾好了,常妈妈曾把这箱子中的东西一一给琳艺看过了,还笑着嘱咐她要好生保管。 苏清清日子过得素净,这间屋子属于她的东西本就不多,能被放在这只箱子里的就更少,琳艺清楚的记得,这些东西中并没有这样一件怪异的木雕。 她之所以措辞如此谨慎,却是琳艺有些怕了,她像是突然清醒了一样,这才想到这位名叫叶枯的公子也是一位修士,而且还一招就把那个方块脸敲晕了过去,看样子是比地上那方块脸强了不止一筹。 “哦” 叶枯将那木雕收好,又退到床上坐了,也不脱鞋就把腿盘了起来,问道“这箱子里都该有些什么” 琳艺正准备如实作答,却听叶枯自顾自地说道:“让我猜猜,是不是有一张古琴,那古琴琴弦该是断了几根,嗯,或许也没断。” “你怎么知道的”琳艺颇感诧异,是被叶枯说中了,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嫣然一笑,道:“那你再猜猜,清清姐姐这箱子里,还该有什么” “清清姐姐”叶枯轻声重复着这四个字,摇了摇头,“猜不出了,这古琴一物,还是看了这箱子的形状才想到的。” 琳艺笑着,也坐到了床上,只是却似故意的一般,与叶枯隔了一段距离,“叶公子好像与清清很熟啊” “说熟也熟,说不熟也不熟,看你怎么想了。” 琳艺也识趣,并不在这个话题上多谈,直截了当地说道:“那箱子里除了那张琴,还有一件衣服和几封信,那件衣服是她被卖来楼里时穿着的,水绿水绿的,穿起来是,美的很。”她本想说“骚”这个字,话到嘴边,却突然改了口。 “几封信”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那信都用信封封好了,信封上什么也没写,毕竟是清清姐姐的私物,我这般看了已是不好,自是没有再拆开的道理。” 叶枯似是不甚在意,神情恹恹,说道:“有什么不好的,还不都一个样儿。” 话锋一转,他又问道:“你住进这里之后都在这里接客” 琳艺面色一僵,点了点头,算是无声的回应。 “都有谁来过” 叶枯直向审犯人似的,冷冰冰地问着,丝毫也不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些残忍,寻常恩客,哪里会问这么煞风景的话,除非那人是心理变态。 琳艺却是笑颜如花,似是丝毫也不觉得尴尬,也听不出那羞辱的意味,“这我哪记得,每天都不一样呢。” 叶枯轻轻弹出一指,黑白玄气交织而去,那只张着大口地箱子顿时扣了回来,他把两条腿伸直了搭在那箱子盖上,指着地上那仍是昏迷不醒的人,道:“那你今天赚了,你知道吗,你今晚什么都不用做,就能白领双倍的钱。” 琳艺也笑着点点头,身子像是一汪春水,就要贴到叶枯身上来,气吐如兰,“琳艺也知道,这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叶枯身入游物,不见他如何动作,身形一闪就离了床榻,到了门边,似笑非笑地说道:“琳姑娘这是何必呢,我可是有家室的人,你还是好好伺候地上那位吧。” 说罢,也不待琳艺再开口,在那方块脸身上踢了一脚,便自顾出了屋去。 叶枯不是想要当和尚,只是屋子里那一股胭脂水粉气熏的他难受,再加上方才亲眼目睹了那两人打情骂俏,一想到那手指蹭在自己身上,就更是觉得反胃,他还没饥渴到饥不择食的地步。 出了这间独门小院,叶枯正欲原路返回,却不料撞见一个醉醺醺汉子,摇摇晃晃地向着这边走来,嘴里咿咿呀呀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多亏了有个身形单薄的姑娘搀着他,这汉子才没有栽倒在地上。 “大爷,跟奴婢回去吧,您看您这醉的,都到哪儿来了这是。” “大爷大爷,您清醒些,清醒些,诶诶,您慢着些,要撞到花架子上了。” “你管我,你敢管我老子又不是没给钱,这破楼里老子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在哪儿就在哪儿,嗝” 两人都被一层浓的化不开的深黑裹住了,那姑娘一个劲儿地劝着,又拼了命地用力拽着那男人,可胳膊拧不过大腿,一个姑娘家的力气怎么能敌得过一个发酒疯的男人,两人拉拉扯扯地,又跌跌撞撞地往这边靠过来。 那男人似是被那姑娘缠地烦了,粗壮的臂膀一抡,就将那姑娘推的跌坐在地上,他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把短刀,满脸通红地怪叫着,一刀扎了下去。 叶枯皱了皱眉头,黑极阴气闪没,凝做剑气,洞穿了那男人的手背,带出一抹鲜红,那男人手上吃痛,发出一阵痛苦的嚎叫,捧着血流如注的手,连退了数步,左顾右盼,“是谁,谁敢管老子的事儿!” “铛铛叮叮” 短刀脱手而出,砸在地上,发出一阵细碎的金属颤音,那瘫坐在地的姑娘似是被吓傻了,竟愣愣地一动不动,不喊也不叫。 她不哭不闹,可那汉子闹出的动静却是不小,听脚步声,已是有不少人都朝着这边赶来了,叶枯心念一动,黑极阴气凝成的剑气将那男人的另一只手也刺了个对穿,身入游物,数个起落,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一声比先前更为凄厉的痛嚎在黑夜中炸开,脚步声愈发急促,四面八方都有人赶来。 将那片灯红酒绿抛在身后,回了客栈,坐在床上,叶枯将怀中的木雕小人儿摸了出来,借着从窗口溜进来的一缕月光,端详着这半只小人儿。 苏清清说自己看不清叶枯,可叶枯又何时看清过苏清清呢,这个本该平凡的女孩儿是被一层层的迷雾笼了的,揭开一层又是一层,闯过了一关又是一关,像是没个尽头似的。 叶枯不明白,苏清清身上究竟有着什么,能让王初暖如此看重,又或许对她下手根本就不是王初暖毕竟所有的事都是叶枯的推测,谁都没有见过那位给江荔种下道印,又对苏清清出手的人是什么模样,就连苏清清也不知道。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看不出雕的是谁,又或者根本就不是谁,这半个小人儿像是一层壳,内里是中空的,像是一个人被挖空一般。 月色皎皎,皑皑如织,隐约间,似是有什么东西在这半个小人儿中闪过,只是眨眼的工夫便又消失不见。 叶枯轻咦了一声,运足目力,定睛凝神,只见半个小人儿中仍是什么都没有,按理来说,就算是在黑暗中,对于修士来说与白天也没什么两样,断不可能是看不清楚的。 他挪了挪身子,无意间瞥见手中闪过一抹荧光也似的银亮,就如那皎皎而涌的月色一般,起了心思,将手中的小人儿放在月光之下,小人儿里像是有什么在闪烁着。 “月光到不了这里,到外面去试试。” 叶枯心中一喜,是找到了些眉目,身形一跃,又从窗口出了屋去。 第两百一十六章 极境? 夜深得有些沉,月光如水水如天,曳地而走,在几座高楼的楼角上连串地挂着好多面小旗子,映出旗上一个个通白的“酒”字。 高空上,不时有黑影闪没,是修士驾驭神虹,飞天而过,没向远方,天上的人是不常常往下看的,就算是看,也往往看不清什么,注意不到那一个个只如蚂蚁般大小的黑点。 叶枯找了一处月光最好的地方,在一处屋顶,盘膝坐下,让那半个小人儿徜徉在这如水的月色里。 木雕上泛起一阵淡淡的银芒,小人儿内里中空,像是一个容器,月辉洒落,入水般倾泻而下,尽数入了这壳里瓮中,泛起阵阵瑰丽而炫惑的光彩。 渐渐地,木雕小人儿中就盛满了月水,粼粼波光闪动,像是美人含情的眉目,盈盈是一泓秋水,又像是男子冷冽的眉锋,经由风雕雪琢而成,万年不化。 很奇怪,亦无法言明。 这一弯月水像是有着生命一般,水面上,波光闪动间,连缀成串,像是一个个字符,又像是一幅幅画,想要向叶枯,或者是向发现它的人,什么人都可以,诉说些什么。 叶枯盘坐在月色与夜色之下,心中一片空灵,非常宁静,将心神沉了下去,沉入这半只小人儿之中。 “这是”叶枯有些吃惊,在自己神识与那粼粼月水交融的刹那,他的内心一片澄净,是积水空明,像是入了“非想”之境地,魂海风平浪静,心神无波无澜。 小人儿中,闪动的光芒如钻石般璀璨夺目,又似珍珠般连缀成串,化成一颗颗袖珍的星辰,不断地向着叶枯的心神烙印而来。 恍惚间,他似是见到了一座天宫,仙乐飘飘不知从何而起,祥云瑞彩不知从何而来,有仙童仙女,凤袖龙袍,有神霞西至,舞金狮以说释门之法,有紫气东来,倒骑青牛而讲老庄之道 又似是见到了冰河世纪,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山舞银蛇,原驰蜡象,风雕悠悠苍天之纹,霜刻浩浩大地之理,白茫茫一片是无尽冰雪,呼呼然一卷是刺骨冰风,皑皑苍白,接连天穹,渺远难知天之高远,地之无垠。 再如身临无尽银河, 又是一转,天地换颜,日月改色,大地苍茫,战鼓擂动,原始的战歌响彻四野,人心激荡,热血沸腾,目眦欲裂,血脉喷张!似是跨越了时间长河,身临荒古,千疮百孔的旗帜在空中飘飘荡荡,宁折不屈,破破烂烂的铠甲上布满铜锈铁锈,宁死不降。 再一晃,顿时有杀机临身,如坠冰窖,幽深无边的黑暗中,忽然腾起一道璀璨无匹的剑芒,划破了这重重黑幕,是一而十,十而百,百而千,千而至极数,九千九百九十九道剑芒横空出世,剑气纵横浩荡,所过之境,何止三千里何止十四州 是一幕幕说不尽的“象”,也是一处处道不尽的天地奇景,叶枯如走马观花般,从天宫到火域,从冰天雪地到无尽银河,跨越了原始苍莽,踏尽了万丈波涛,来者不拒,一览无余。 与此同时,剑、木、壶、炉、鼎,五尊重器的虚影显化于魂海上空,渐渐凝实,他紧守心神,以求,抵御这一股“大势”的冲击,不知过了多久,又不知看过了多少幕天地。 他心中渐渐生出一股明悟,这不是一门玄法,更不是一门杀生大术,它讲述的是“象”,是凡骨九品之天象,一如凌云逸那道法自然的万法全通境界,一如荀梅演化而出的满天飘雪,万里雪国,是那烙印向他心间的点点星辰以一种十分笼统的方式将之具象化了。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修出“象”,其实与其说是修出,倒不如说是悟出更为准确一些。 “象”本身就是一种玄之又玄的东西,无论是书中记载还是口口相传,所载所传的大多不只不过是其表象,一如那“人法地”的通玄手段,一如那冰封千里的震撼。 而这半个木雕小人儿,却是将那种种的“象”,连带着其背后所蕴藏地道则、天理一并呈现在了叶枯眼前,可谓是真正的“包罗万象”,虽然尚不至于说能让人一看便可成“象”,但总比像个无头苍蝇似的乱闯乱撞要容易上了许多。 只可惜,叶枯对凡骨九品天象的兴趣不大,盖因此物多是顺势而为,刻意求之,反倒会适得其反,从阎昊那日在北木城说的那句“欲登凡骨极境”来看,此天象并非是凡骨境的终点,换言之,“象”之一物与凡骨极境间并无必然联系。 “这东西可是个了不得的宝贝” 叶枯定了定心神,以求从方才的光影变幻之中彻底脱身而出,他也是活人,胸腔里藏的也不是一颗石头,得到了这么一件奇物,看了这些大景,说不激动也是不可能的。 月华仍是如水般流淌而下,半个木雕小人儿中仍是有波光粼粼,闪动的光芒连缀成串,像是镶在了上面,嵌入了其中。 “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秘密”叶枯张了张嘴,心中只觉得有些不真实,他整个人只一动不动,凝视着手中的那一弯月水。 魂海之中,五器虚影缓缓沉浮,并未散去,片刻后,叶枯再次将心神沉入其中,这一次却是与方才不同,心神逐月华而涌,那一弯月水从木雕中飘荡而起,凝做一个完整的透明小人,十二经脉、奇经八脉、周身七百二十窍穴清晰可见,如水般的皎洁月华像是被镀上了一层金,自那一道道错落交杂的经脉中流淌而过,不时有所停滞,聚成一弯弯如涡流般的螺旋,像是真气冲开了窍穴,继续前进。 修士欲要臻至化境,便是须将那一口本命真气游遍周身十二经脉、奇经八脉、七百二十窍穴,而这一幅人图所演化的,正是这么一个过程。 若将七百二十窍穴比作漫天星子,人体的经脉便如同那一道银河,七百二十星子皆在其中,也是这一道银河,将漫天星子串联成一个统一地整体,绽放出盛于其自身千倍、万倍的光芒。 天下没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经脉、窍穴便也不尽相同,但总逃不过大同小异四个字去,寻常书中记载,师长相授,便是再如何清晰明辨也终究是死物,到底还是要靠修士自己的悟性与毅力,比不得这小人儿,将那冲穴润脉都活灵活现地展现在面前了。 这一遭,叶枯却是比先前平静了许多,说是心如止水也不为过,却是因为他并不多么看重这一幅经脉窍穴图,但他却并不是自大之辈,看不看重与看不看却是两回事。 叶枯以水行主神识,无形无质的神识似通透澄明的净水,随着那小人儿体内发丝般粗细的金线而动,流遍了周身,其中或遇些许酸痒,或又有些许阻塞,都是神识到了一处尚未打通的窍穴而生出的异样。 古人有人体天数之说,周天伊始,周天殆尽,周而复始,生生不息,小人体内,方寸之间,那一道发丝般的金线由快到慢,又由慢到快,像是合着某种规律而行,一快一慢,一进一退之间皆合乎某种道理。 叶枯全身心沉入其中,随着那小人的变化而变化,体内那一道通透澄明的神识净水也渐渐分出分轻重缓急,何处该添一缕,何处该减一分,何处该快,何处该慢,何处该进一寸,何处又该退一毫,这等细微之处的变化,若不用心用神,又怎能体会其中三昧。 真气未动,神识游走周身,叶枯只觉得周身上下传出一股酥痒之感,暖洋洋的,轻飘飘的,待他落地,已是在一条只他独身一人能见的路上了。 天地之间,黑白分明, 这条路是一条逼仄小道,道路两旁,锋仞如削,直插云霄,高不见顶,其中滋味,其中景象绝不可与第二人言说,其中道路也绝不可与第二人共行,所谓大道如天,大道如渊,孑然一身,踽踽独行。 叶枯心中有所明悟,一下子想到了凌云逸,万法全通,世间罕有,由天而极,是为极象,又想到了阎昊所说的“凡骨极境”,他是用的“登”这一字,那他又该是见到了何种景象,或者说,他所追寻的,又是何种大道 直到第二日清晨,晨曦破晓,紫气东来,叶枯才从这种莫名而莫所名状态中苏醒过来,丹田中,那一方黑白分明的阴阳池竟拓宽了些许,黑白雾气氤氲,神异非凡。 身前,失去了月光的眷顾,那半个木雕小人儿中又恢复寻常模样,朴实无华。 没有一点疲惫,叶枯知道,在自己身上已是发生了某种不可言说的变化,他并未以真气冲穴伐脉,但这变化却又实实在在地发生了。 他五指微张,不知怎么的,将自己这只右手翻来覆去地看了数遍,傻傻地笑出声来。 “喂,你在我们屋子上干嘛,快下来,快下来!我家房子都要被你压塌了!” 第两百一十七章 阿黎 “喂,你在我们屋子上干嘛,快下来,快下来!我家房子都要被你压塌了!” 就在这时,突然有一声略带着稚气的呼喊从下方传来,叶枯赶忙把那半个木雕小人儿收了起来,顺带也收起了脸上的傻笑,不然就会被别人当成是一个傻子,甚至是一个疯子,不然谁会没事爬到别人的屋顶上去。 “原来是个小屁孩。” 叶枯转头向下望去,只见一个小小的身影立在院中,小脸红彤彤地,气鼓鼓地,梳着两道辫子,总角之年,穿着身不合体的衣裳,上面还打了几个补丁,小小指头正正地对着屋顶上的自己,一副马上就要生气了的模样。 “快下来!你听见了没有,你这个坏人,我家屋顶都快要被你压塌了!” 那小姑娘见叶枯直愣愣地望着自己,身形却没有挪动半分,甚至连动的迹象都没有,顿时有些急了,直接就喊了起来。 “嘘!” 叶枯将食指抵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昨夜坐而悟道,还真被他从那半个木雕小人儿中悟出了些东西来,他心情不坏,便也乐得跟这小孩儿玩玩。 这小孩儿身上没有半点修炼过得痕迹,看样子就是一户普普通通的人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照常理来说,这个时候大人都出门去忙自家的营生了,断不会还在家里守着。 可凡事偏偏就要有例外。 “阿黎,喊什么呢,这么大的声音,整条街都要听见了,”屋内传来一阵响动,又听屋中有人佯嗔道:“你这孩子,让你来帮帮娘都不肯,又跑出去玩儿了。” “我没有玩,娘,你快出来看看,是屋顶上有人,有个大活人!”那个名叫阿黎的小姑娘顿时把注意力从叶枯身上移了开去,对着屋里喊道。 “我的小祖宗,让你小点声儿小点声儿,这大清早的,再这么吵,娘可要抽你了啊。”屋里的人丝毫没有要出来的意思,语气也严了些。 许是娘亲平日积威太重,阿黎的声音果然小了,小手拽着衣角,“我没有吵,也没有玩,娘你快出来看看呀,真的有人在我们屋顶上,我喊他,他还不下来。” “好,好,娘这就出来看,这丑话说在前头,要是没人,可别怪为娘不客气,这大清早的就不让人消停。” 屋子里那细碎的响动顿时停了,转而是几点清晰的脚步声,叶枯听见有大人在家,那一点玩心顿时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就像小时候去那李大胖子府上玩儿的时候,要是恰好逢上他爹在家,那定然是乘兴而至,败兴而归的。 他也没想打扰这户人家平静的生活,本打算一走了之,却听见这阿黎可能要挨打的话,虽然这话里有五六分都是玩笑,但谁让他叶枯今天心情不坏呢,偏偏遇上有大人在家,偏偏就在这屋顶上坐着不走了。 一个年轻的妇人从屋中走了出来,说她年轻,是因为那张说不上好看但却也不难看的脸上还没生出皱纹,说她是个妇人,却是她一头有些发枯间或着几丝银白的头发只用一根廉价的木簪子随意的扎了,腰上系着围裙,边走还边把手在那洗的有些旧的围裙上揩着。 阿黎见自己的娘亲出来,赶忙迎客上去,一手拉着那年轻妇人的衣袖,一手指着屋顶,“娘,你快看,就是那个怪人,在我们家屋子上不肯下来。” “你这调皮小姑娘啊!” 那妇人心中只不相信这上头有人的“鬼话”,笑着还没骂出口,抬头便见着了叶枯翘着腿坐在屋瓦上的身影,顿时惊呼出声。 这刹那工夫,叶枯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对母女,这对母女也就这么仰头看着叶枯,待那年轻妇人回过神来,笨拙地向叶枯见了一个礼,恭敬道:“公子还请下来说话。” 这年轻妇人活了这么多年,所见所闻所想自是比那阿黎小姑娘多的多,她是见到叶枯一身打扮,锦衣华服,定是非富即贵,不是她们这平常百姓人家能招惹得起的。 她虽然不是什么大家闺秀,或许小家碧玉也算不上,但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猪跑么,方才是学着她自己印象中的模样向叶枯行了礼,以示敬畏。 她还记得上次宁安城中的一场盛会,那几个穿金戴银,佩玉环翡的好看娘子都是这般做的。 叶枯玩味地点了点头,身形凭空消失,眨眼间便又出现在了两人面前,对于他这身法,那妇人只觉眼前一花,身前便凭空多出了个大活人,心中的畏便压过了敬,阿黎却只觉得有些神奇,睁大了眼睛,满脸的惊讶与好奇。 “姐姐,有些礼数还是不要乱用的好,你方才行的,可是你和你丈夫之间才能用的礼数。” 叶枯毕竟在北王府待了十六年,这规矩礼数都是谙熟于心,只是他不爱用不爱守罢了,但也不能“见死不救”,看别人关键的地方用错了而不纠正不是 那妇人闻言顿时觉得脸上一阵火热,但她也不是什么开句玩笑就要羞红了脸的黄花大闺女,当即便正了正心,拉了拉阿黎的衣服,隐隐有将这小姑娘护在身后的意思,“让您笑话了。” 阿黎也难得不闹了,乖乖地任凭其摆布。 她只做够礼数,静等叶枯开口,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想着平安度过这一重“难关”才好。 只可惜她这护犊的做法在叶枯面前形同虚设,叶枯伸出手摸了摸阿黎小姑娘的头,笑道:“你家姑娘可爱的很,刚才看我不下来,还差点跟我急眼了呢。” 许是叶枯这一笑间满是和蔼可亲的缘故,不待那妇人说话,阿黎便跳出来辩解道:“你胡说,我才没有要跟你急眼,是你自己不下来,爹说过了,不准人爬到屋顶上玩。” 那妇人拽了拽阿黎的小胳膊,向叶枯尴尬地笑了笑,道:“孩子不懂事,您不要跟她一般见识。”又向自家闺女说道:“还不快给这位公子道歉,没大没小的。” 阿黎只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两只眼睛在自家娘亲和叶枯之间逡巡,却就是不肯开这金口。 叶枯见此,玩心一起,掌中变戏法似地变了一只雪白蝴蝶出来,蝶翅上花纹瑰丽,却是仿着那王家姐妹的生死蝶而来的,循循善诱道:“小丫头你要是肯开金口,这蝴蝶就是你的了,要是说的我心情好了,把这变蝴蝶的法子交给你也不是不行。” 那妇人正惊异间,手上不由得一松,阿黎竟也不怕生,小跑着到了叶枯身旁,踮起脚尖想摸一摸那振翅欲飞的雪白蝴蝶,只可惜这丫头不过半人高,叶枯稍稍把手往上举了举,她便碰不到了。 “大哥哥,对不起,你是好人,不是坏人。”阿黎倒也机灵,赶紧是“见风使舵”,讨好叶枯。 叶枯抬手在那蝴蝶上一抹,轻吹了一口气,掌中雪蝶便像是被点睛的龙,振翅而起,落在了阿黎的头上,这蝴蝶本是真气所化,这一接触,倒让叶枯把这阿黎小丫头的根骨看了一遍。 让他只没想到的是,这平凡人家的小丫头竟还不坏,虽然也称不上是天才,但也比大多数一出生便无缘仙途的人好上许多。 “阿黎,还不快说谢谢。”许是见叶枯平易近人,那年轻妇人三步并作两步,笑着赶上前来,蹲下身子为阿黎整了整头发衣衫,生了些茧的五指在那一头黑发间穿过,触到雪白蝴蝶时只感觉到了寸寸冰凉。 “谢谢大哥哥,哥哥真好。” 阿黎虽不知道现在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模样,但想来也是好看的不得了,得赶紧去向那些朋友炫耀才是,可这好像是姓叶的大哥哥刚才说能把这变蝴蝶的戏法教给自己,小小心思一时间竟有些两难。 分明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孩儿,许是叶枯今天心情格外畅快的缘故,见了这阿黎,就更乐上了几分,“我倒是可以教你,只是不知道你娘让不让你学。” 那年轻妇人便是再眼拙,也知道这位少年公子不是一般人物,她没什么见识,看不出其中的名堂,但能让自家姑娘学到本领,做娘的哪有不高兴的道理,当即便是连连点头,“愿意愿意,只要公子您不嫌黎儿笨,嫌她烦,我这做娘的是一百个愿意。” “我也愿意!”阿黎也附和道。 叶枯并不是想收阿黎为徒,或者说他从来就没有起过收徒的心思,前一世他是孤家寡人,这一世好像有些不同了,但这不同却不是用在阿黎身上的。 这小姑娘虽有些修道的根骨,但天资却算不上绝佳,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但凡是见识了那片天地的广阔,从来没有人能忍住不去一探究竟,反倒不如在凡间学两手本领,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时不时谋一谋大富大贵,倒也不错。 “大哥哥,你可不能言而无信,你说过要教我的。” 第两百一十八章 遇“故人” 叶枯撇了阿黎一眼,抬手从屋内招来一张宣纸,以指代笔,点画跳跃间,留了一篇适合女子修行的玄法,又点出一道阴阳玄气,留在阿黎体内。 这屋中有宣纸,想来这阿黎的爹娘也大都是个识字的人。 人体的经脉大都是大同小异,世间最妙的地方便是能从这小异之中看出大不同来,书就墨停,宣纸卷成一卷,落在阿黎的手中。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叶枯自言自语着,顿了顿,又向阿黎说道:“要想学我这戏法,就得先学会认字,这修炼可苦,要学会我这变蝴蝶地戏法,还得要靠你自己才是,等你哪天真能变出这雪白蝴蝶来了,若你还没忘了我,大可寻到北城来。” 阿黎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却是听出了叶枯话中的去意,“大哥哥你要走了吗” “不走难道还要留在你这陪你过家家” “公子大恩大德,我们一家人永世难忘,这,这” 那年轻妇人就算是再没见识,也知道这一卷墨宝价值不菲,便是把她们全部身家都抵了,也值不了上面的一个字,顿时就激动的红了眼,拉着阿黎要给叶枯道谢,自己却结巴了似的,说不出话来。 叶枯摆了摆手,也没多说什么,几步迈出,便出了这户小家,直奔此行的目的地而去。 出了宁安不远,便可见到一座庄园,庄园占地极广,又引水修渠,是故其中的亭台楼阁,花鸟水榭样样不缺,有流水映带,有沉碧静湖,有姹紫嫣红,又有鸟语花香。 庄园门口立着两个童子,进出之客无论穿着打扮如何,贫贱富贵如何,都对这一男一女两个登对而秀气的小童十分客气,来这里的人并不多,显得有些冷冷清清的。 叶枯在不远处看了半晌,见到这两个童子向园中指指点点,大抵明白这一男一女是专门指路的,看来来这里的人也不都是熟客,还有想他这样的生面孔。 “请问” 已经许久没有人来了,叶枯到了庄园门口,正要开口询问,却被那女童子打断了,那女童子五指并拢,手掌推在叶枯眼前,脆声道:“请去小金那边问。” 叶枯微微一怔,却是没想到还有这种分男女问的规矩,点了点头去了另一边,这庄园大门敞开着,只见里面宫格错落,不似寻常大户人家一般进门是个宽敞大院儿,反倒是被分割成了细碎的小块儿。 “我想来求一道符,请问小哥,该怎么走才好” 那被称作小金的童子嘟了嘟嘴巴,斜着觑了叶枯一眼,宽大的青灰道袍一抖,抖露出一只小手来,煞有介事地掐指算了起来,九宫八卦,四指虚扣,拇指轻点,倒还真是有模有样。 “咦” 小金轻咦了一声,这才转过头来拿正眼看了叶枯一眼,似是有些意外,小脸上的神色凝重了些许,又掐动手指算了起来,他双目微合,像是认真了。 片刻后,小金童子睁开了眼,翻动的手指也停了下来,眉头微微蹙起,似是有些不开心,嘟囔着:“奇怪,真奇怪,太太奇怪!” 他似是想再试试,但不知为何又停了下来,对着另一边的女童子喊到:“小玉,快过来帮帮我。” 那被称作小玉的女童子傲娇地哼了一声,“什么事儿,又要我帮忙。”虽是这么说着,但却也小跑着赶了过来。 小金指着叶枯,说道:“我算不出来这他想要什么,你来帮我算算。” “让你平时不好好学,不用功,偷懒打瞌睡,这下丢脸了吧,我才不帮你。”小玉双手在胸前交叉着抱了,扎着一个头发团子的脑袋偏向一旁,看也不看叶枯和小金一眼。 那小金童子似是从没遇见过这种情况,顿时有些着急了,小跑着转到了小玉的眼前,“你就帮我这一回嘛,下次,下次我再帮你就是了!” “我才不,你还帮我,我都搞不定的事情,就算一百个笨小金来了也是不成的。”小玉却不松口。 叶枯看着这两个童子,一时间只觉哭笑不得,不知道这两个比阿黎长不了几岁小娃娃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我说二位,你们算什么呢,还是直接带我去见你们家大人吧,也省的你们在这里费心思又费力地算这算那了。” “好主意!没想到你看起来傻大个似的,脑子居然这么灵光!” 小金眼睛一亮,立马撇下了小玉,拉着叶枯的手就往庄园里冲去。 叶枯一阵无语,心想:“我什么时候成了傻大个了,算了,跟个孩子有什么好计较的,童言无忌嘛。”他却没想到,童言无忌是爱说真话,是把自己骂得更惨了。 只可惜小金心中算盘打得响,但还没带着叶枯冲起来,便被小玉拦了下来,挡在门口,义正言辞道:“小金!琴姐姐说了,遇事要先想办法自己解决,你这样是不负责任!” 小金顿时止住了步子,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道:“小玉,你怎么这么不开窍,是,凡事都要先靠自己想办法解决,但琴姐姐不也说了,遇到不懂的事就要多问,问你,问她,都可以啊,你不愿意,我就只能去问姐姐了。” 小玉摇了摇脑袋,也不知道这番话是有理还是无理,正这么一愣神间,小金便带着叶枯过了她这一关,进到了庄园里。 七拐八拐的路直把人要晃花了眼去,让叶枯感觉不像是到了怡情怡人的山水庄园,更像是陷入了一座迷宫里。 “这里怎么会这么复杂,就算是有这小金小玉这两个童子指路,只怕真要走进来,也会迷失了方向。” 在迷宫中奔走间,小金突然回过了头来,像是能看穿叶枯的想法似的,道:“你怎么会觉得这里很复杂呢我们不一直都是直着走的吗,就拐了两个弯而已呀。” 叶枯猛然一惊,只不知道自己是看错了还是听错了,差点要直接甩开小金那白皙幼嫩的手,就在这时,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却是不知不觉间已经出了那座迷宫,真正到了一处有花有鸟,有水有亭的好地方。 只是这好地方比预料之中的要多出了好多人来,叶枯一到,许多正彼此交谈中的人便下意识地递过来一眼,见叶枯是被小金抓着手腕来的,眼中都有些诧异。 说是好多,其实也只不过有三十多个年轻人而已,观其修为,竟都是修出了本命真气之人,只叶枯对这些人也不感兴趣,便没有细瞧。 小金拽着叶枯的手腕就要继续向前,叶枯却还没从方才的迷宫中缓过劲来,这小童子方才说的话似还在耳畔回响,他回头望去,只见来路确是笔直,一如小金所说的那般。 “走啊,你愣着干嘛,后面也没东西可以看呀。”叶枯不走,小金自然是拽不动他的。 叶枯眯了眯眼,收回了目光,也跟着小金向前走去,只不过刻意放缓了脚步,不再如方才那般急了,边走边问道:“刚才听你说什么琴姐姐,她就是这庄园的主人吗” 四周有瓜果飘香,叶枯到来激起的小风小浪很快便平息了,又都顾着三三两两的聊天,听其内容,除了一些各自历练经历过的趣闻轶事,更多的却是修行上的事情,甚至聊到了九品之“象”,聊到了阎昊那一日在北木城说起的极境。 依这小金童子的模样来看,这个年纪最是喜欢凑热闹的时候,但他却好似对这场热闹并不怎么感兴趣的样子,“是啊,琴姐姐就是这庄园的主人,也是我与小玉的主子。” 叶枯“哦”了一声,疑惑道:“可我听人说这里的主人是一个老婆婆啊,不该是什么姐姐吧。” 小金没好气地说道:“什么该不该的,你是听谁胡说八道,琴姐姐这么年轻,什么时候变成一个老婆婆了。”。 叶枯与小金两人从那三十多位年轻人中走过,又行了一阵,便见到了一座凉亭,孤零零的立在一座更精致了许多的花园之中,花是争奇斗艳,尽态极妍,那亭子被一团团的锦簇围了,却反而显得愈发的孤与独。 大抵是是亭旁那一株垂柳有些显眼的缘故,如睡如朦的柳丝抚在亭上,落在亭中,似是有千万缕,千万丝。 亭中放了一道珠帘纱幔,看不清亭中人的面貌,身段也是朦朦胧胧的,只知道那其中定是有人。 “刚才是有很多人在院里聊天吧”叶枯问了一句,这小金童子方才像是浑然没有注意到周围有人似的,再加上方才走的那一段或直或曲的迷宫,直让叶枯心中警惕。 小金童子狐疑地看了叶枯一眼,皱眉道:“你这人怎么老问这些奇怪的问题,那么多人你没看见呀等会儿见了琴姐姐,可不许再胡言乱语。” 叶枯点了点头,跟着小金童子,渐渐近了凉亭。 “裴兄,你怎么也在这里” 第两百一十九章 无意 “裴坚白,你怎么会在这里” 临近那芳菲之间,柳树之畔,才见到一袭白衣如雪,靠在凉亭外,立在这片花红柳绿之中。 叶枯眯了眯眼,将心中的惊讶很好的掩了下去,这飘雪之地的传人不是应该在军营中么,听朱全说,这裴坚白此次半是应召,半是为了探友而来。 “这人是谁,我怎么从来没见过,裴坚白,我说你这个飘雪之地的传人怎么什么人都往这里带。” 凉亭的另一侧,一个桀骜的身影箕踞而坐,嘴里叼了根草,倒也有几分放荡不羁之意。 裴坚白冷冰冰地应道:“你齐元锋都能来,为什么叶枯就不能来” “叶枯” 箕踞而坐的齐元锋上下打量了叶枯几回,最终是摇了摇头,“没听说过。” 他神色平静,只一副实话实说的模样,并没有刻意要羞辱的意思。 叶枯也懒得理会他,只等裴坚白答他的话。 “接到密信,让我不要淌曲屏山脉这趟浑水。”裴坚白虚手一引,同样是冷冰冰地说道:“请。” 叶枯向裴坚白手引的地方看去,却只见到一个矮矮的树桩,心想把这当座位,与这座庄园相比,这位琴姐姐也是够磕碜的了。 那小金童子顿时不乐意了,横跨一步挡在了叶枯身前,道:“这位大哥哥是客人,是来花钱求符的,跟你们这些来白吃白喝的可不一样。” 齐元锋“嗤”了一声,这才有些不屑,道:“我还以为你是裴坚白的朋友,原来只是来花钱求符的,小金,你把他引到这里来,可是你的不对了。” 叶枯瞥了这位齐元锋一眼,但见这位嘴里叼着一根草的不羁少年一身真气有如滔滔河水,汹涌澎湃,却是毫不掩饰的,很是张扬,只他也不理会这位齐元锋,只问小金童子,道:“你说的那什么琴姐姐,就是在这里见了吗” 小金点了点头,道:“是在这里了,只是琴姐姐还没来,要你等上一会儿,你别急,我去给你搬个舒服地椅子来,你是客人,与他们不一样的。”说罢便自顾走开了,看样子真是去为叶枯搬凳子去了。 那齐元锋见叶枯不理会他,自讨没趣,许是觉得与叶枯计较丢了身份,切了一声,不见他如何动作,身旁的两弧草齐齐弯腰,却是两道无形真气,交错斩向叶枯的脚踝,他却也有分寸,这一下若是打实了,也只会绊叶枯一个跟头,让他脸着地,摔一个狗啃泥。 青草折腰,两弧真气眨眼间便到了叶枯脚下。 叶枯像是完全没有察觉道有两弧真气斩来,只寻常般地上前两步,道:“裴兄,你只说了你为什么从朱全那儿离开,可还没说为什么会在这儿呢,刚才我进来的时候,还在前面看见了好多人。” 可巧就巧在,两弧无形真气偏偏就只斩了个空,,撞在不远处的一座假山上,无声无息间,消弭殆尽。 只这一手收放自如,便可看出齐元锋对真气的把控,称得上精妙二字。 裴坚白也不是碌碌之辈,自然也知道刚才无声间是发生了什么,见叶枯不着痕迹地便为他自己解了围,却也没多少惊讶,“来参加一场聚会,这聚会又恰巧借了这地方一用罢了。” 齐元锋那一招被叶枯化解,依他的本事,自不会认为对方是全凭了运气,也收起了轻视之心,嘿嘿一笑,插话道:“难得听你说一句人话,那些人确实是无聊的很,天天聚聚聚聚的,直接把自家宗门改茶馆不就好了” “什么聚会” 叶枯看那些人都很年轻,这个年纪的人,多是不爱这种虚与委蛇的表面事的,至少他不喜欢,一如在北城的那一场。 齐元锋方才吃了个暗亏,却也不觉得脸上无光,许是知道裴坚白惜字如金,主动解释道:“就是一群自以为天才的人聚在一起,聊聊天,喝喝茶,吃吃东西,交流交流感情。” “大言不惭。”裴坚白冷冷道,丝毫不给齐元锋留面子。 “是我失言了,毕竟裴兄也是受邀请的与会者之一啊,哈哈。”齐元锋笑着摆摆手。 “忘了告诉你,是凌烨然邀请我来的,我没记错的话,你好像在他手中吃过亏” “哦那小子怎么跑到宁安这边远之地来了,我齐元锋是在他是在他手里栽了一回不假,但裴小白你消息未免也太不灵通了,士别三日,即更刮目相待,他早是我手下败将了。”齐元锋一听这名字,更为得意。 裴坚白挑了挑眉毛,难得口气不再是那么冷冰冰的,道:“待会儿他来了,你再这么说也不迟,他脾气可不像我这么好。” 齐元锋却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是不迟,再告诉你一件事,我这次是不请自来的。凌烨然根本就不知道我就在附近,就算是知道,以他那要面子的小人性子,只怕也不会请我。” 是凌烨然好面子,是故齐元锋一雪前耻的事情知道的人很少,齐元锋虽也有自家宗门在背后撑腰,但也不愿轻易招惹凌烨然背后的凌家,此事便一直秘而不宣。 他又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我还知道一个秘密,就看你们俩愿不愿意听了。” 裴坚白不理他,自顾道:“听说凌烨然还请了几位,待会儿,应该是会一起过来。” 齐元锋见没人接他的话,却也不恼,讽刺道:“能跟他混在一起的,多半是一丘之貉,蛇鼠一窝。” 叶枯一听是凌这个字,只觉一阵头大,他只知道凌家派人占了古灵山门,却没想到凌家子弟竟会在这个节骨眼上下山来,“这凌烨然跟凌云逸和凌峰是什么关系,还有凌璇,又是什么关系” 凌家有双子星齐耀世间,只是近些年来凌云逸的名头太大,光芒太盛,几乎要把凌璇全遮了下去。 裴坚白顿了顿,似是在措辞,末了也只是言简意赅地说道:“很复杂,不好说。” 齐元锋不知何时到了裴坚白身旁,拍了拍后者的肩膀,呵呵笑道:“有什么不好说的,凌家的事儿也不是什么秘密,那一家人偏要说两家话,所以这有时候家业太大也不是好事。” “凌烨然和凌云逸那怪胎不是一脉人,中间起码是隔了嗯,总之是没什么关系,他是凌璇那一脉的人,但跟凌璇也大概攀不上什么亲,凌家太大也太乱,就算是他们家那位生死境界的老祖宗从棺材里跳出来,只怕也捋不清咯。”齐元锋话中满是戏谑和调侃。 裴坚白却道:“凌烨然在凌家年轻一辈中算不得什么。”但却没说他不算什么。 “那是自然,有凌云逸在上面压着,啧啧,一个小小的凌烨然,自然算不得什么。”齐元锋虽然语出惊人,把凌家那位生死境老祖宗都说进来了,但提到凌云逸,却还是看得出一丝敬畏。 “椅子给您搬来了,您坐。” 三人正说话间,便见着小金背着一把大躺椅往这边走来,那小身板直像要被压塌了样子,他把椅子往叶枯身旁一放,却是脸不红,心不跳,气不喘的,好像很是轻松。 叶枯道了声谢,也毫不客气地坐了,他没想躺下去,可这身子一挨着这椅子,不由自主地就卧了下去,一抬头,却是柳丝轻摆,万条千绦抚在那凉亭之上,荡在凉亭之间,珠帘之后。 他像是这时才想起来,场中竟还有一个人,一直安静地坐在那重重珠帘之后,听着或没有听着此间的谈话,看着或没有看着他们三个人,心想:“这人是谁是那位琴姐姐吗” “刚才就听人说,裴兄你先到了,倒是我凌某人来迟了。” 正当叶枯心生疑惑时,这一处精致小院外忽有人声传入,很快,一个身材匀称,衣服上镶着一圈淡淡金边的俊郎青年走了进来,身后还有五六人,看样貌,也俱都是年轻一辈中的人物。 裴坚白还未说话,齐元锋便抢先横跨了一步,挡在两人中间,咧嘴一笑,森白的牙齿上似有不怀好意的寒光射出,道:“凌烨然,好久不见。” “齐元锋”凌烨然眼里闪过一抹异色,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脸上却没什么反应,淡漠如水,“齐兄也来的这么早,真是难得。”却是丝毫不提自己并未邀请齐元锋之事。 “不迟,正好。” 裴坚白冷冰冰地应道,他这一声中的“冷”却又与方才只叶枯和齐元锋在的时候不同,他与凌烨然之间也不过是有数面之缘罢了,是熟悉是陌生,立刻便能分清楚。 “哪里不迟哪里正好琴姐姐都在这儿等了好久了,肯定是很迟,肯定是很不正好了。” 这时,又有一抹娇小的身影走了进来,一身合衬的青色道袍,却是那位叫小玉的女童子,见她到来,站在叶枯身旁的小金赶忙是迎了上去。 “小玉,不许胡说。” 第两百二十章 问琴 “小玉,不许胡说。” 有声如空谷,气若幽蓝,这句话却不是小金说的,而是从那万千柳绦之下,孑然凉亭之中,漫卷珠帘之后传出来的,听这声音,不消去瞧,便让人不由自主地在脑海中勾勒出一位身材曼妙,姿容绝世的倾城人物来。 依方才在庄园外的情形来看,小金不被小玉骂就算是好的了,更不要说反客为主,骑到小玉的头上去,出言斥责了。 那亭中人影虽是如此说着,自己却仍是没有现身的打算,隐在珠帘之后。 凌烨然眼中涌出一抹火热,颇有风度地说道:“童言无忌,讲的都是真话,小玉姑娘骂得不错,是我来晚了,等会儿自罚三杯。” “这酒可是喝的喜庆。”齐元锋冷不丁地来了一句。 小玉却不依不饶,娇气地哼了一声,道:“自然是真话,但却不是什么童言无忌,而是实话实说!琴姐姐说我说得,偏偏就你说不得!” 叶枯方才听小金说,这位“琴姐姐”乃是这他们两个童子的主子,只是从这小玉童子的一举一动来看,这一主一仆之间却好像不讲什么尊卑。 “小玉!” 珠帘后的琴姑娘似是动了真怒,声音愈发尖厉了些,叶枯一下转过眼去,见到那珠帘薄纱之后有纤细黑影,虚手轻引,又听她说道:“凌公子远来是客,我平常就是这么教你礼数的吗” 那小玉前一刻还在傲娇地嘟着嘴巴,下一刻就满脸惊慌地跪在了地上,看她那不自然地模样,自己分明是不愿意跪的,只是被一股莫名的力道按住了身子,按着跪在地上。 “请凌公子原谅我!我年纪小,不懂事,请凌公子看在琴姐姐的面子上饶我过这一次。”那小玉似是领教过那琴姐姐的厉害,被按着跪在地上,竟一点也不挣扎,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被一个看门引路的女童子两次三番的拿话怼,凌烨然心中早有怒气,只是碍于这众目睽睽之下,尤其又是在琴姑娘面前,不好跟一个小女孩儿计较,这下见琴姑娘为了自己而惩戒自家童子,他心中不由得有些窃喜,哪里还会去斤斤计较。 虽是看不出端倪,但却都知道是那位至今为止都未以真面目示人的琴姑娘出手,才让这“目中无人”的小玉服了软。 “琴姑娘客气了。”凌烨然向亭中拱了拱手,又道:“聚会要开始了,还请裴兄和琴姑娘与我一道过去。” 齐元锋不知何时凑到了叶枯身前,低声道:“你不是要找这神神秘秘的琴姑娘求符吗,她这若是这一去,不又得是几个时辰耽误了” 他说完便退了开去,只在不远处,向凌烨然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只可惜凌烨然全心都扑在那位琴姑娘身上,并没有注意到齐元锋的“搔首卖弄”。 不用齐元锋提醒,叶枯从躺椅中坐直起来,半开玩笑似地说道:“我在这等了这么久,琴姑娘都不肯开口说一句话,凌公子一来就把人都领走了,这是不是有些说不过去啊” “对对对,这边凌烨然是客人,这边叶枯也是客人,两边都是客人,叶枯到了,凌烨然也到了,叶枯还比凌烨然先到,可不能厚此薄彼,不然传出去可不好听,可就没人再到我们这儿来了。”小金像是在说绕口令一般,附和道。 小玉跪在地上,还没有起身,是没有那位琴姑娘发话就不敢起来,闻言,转过了身子来,目光灼灼地看着小金,似是在鼓励他一样。 凌烨然皱了皱眉头,不知这半路杀出的叶枯是何方神圣,也不怪他眼拙,只是他一门心思都在琴姑娘身上,叶枯又一直卧在躺椅之中,不吭声不出气,存在感自然就低了些,不被人注意也很正常。 “这,凌公子你看”亭子里的人似有些为难,那声音中透着股柔柔弱弱的意味,直让人忍不住为她着想,体谅她的不容易和她那飘飘忽忽,若有若无的苦楚。 “无妨,琴姑娘把这里的琐事处理完了,压轴出场,也是一桩美事。” 凌烨然心中固然是一百个不乐意,但为了彰显风度,却还是这么说了,话中之意,却是退而求其次,让这位琴姑娘稍后一定要过来,所谓压轴而已。 只是这话说的不大气,一个人的品性如何,往往在细节处便能略窥一二,他说叶枯的事是琐事,叶枯瞥了他一眼,只当没听见一样。 凌烨然转身离去,他一走,跟着他来的那些人自也不会留,这小院儿里顿时就空出了一大片的地方来,齐元锋不知发了什么疯,兴高采烈地跟了上去,裴坚白只最后一个离开。 “凌烨然心胸狭隘,你被他记恨上了,要小心。” 叶枯手指胡乱指了指,不在意地道:“他不是盯上这位了么,什么时候又盯上我了”谁都明白,他口中的“这位”,便是那一直没有现身的琴姑娘。 反正都已经与凌云逸结下了梁子,谁还会怕一个凌烨然,只是他与凌云逸之间却是争锋于大道,凌云逸不会拿背后的庞然大物凌家来压人,而凌烨然,从方才齐元锋所说的话来看,恐怕就不是那么一回事。 但这也无非是仇深仇浅,怨淡怨浓的问题罢了。: 裴坚白见叶枯如此,知道他是成竹在胸,也没多说什么,兀自离了小院。 待他走后,叶枯从躺椅上长身而起,迈步向那亭中走去,还未登上那两步形同虚设的的台阶,便被小跑过来的小金拦了下来,“不能进去,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就是。”说罢,小金童子抬手往叶枯身后指了指。 叶枯暗运阴阳玄气,转身看去,原来小玉童子已是将那一把躺椅从旁边搬了过来,恰好是正对着凉亭的位置,也不知道一个姑娘家哪里来的那么大的气力,无声无息间就把这把大藤椅挪了地方。 “这椅子可是我们这儿最舒服的一把椅子了。”小金献宝似地介绍道。 小玉搬好了椅子,便到了小金身旁,立在亭外。 入乡随俗,叶枯也不好多说什么,回身坐了,见金玉两个童子犹如两尊小门神似的在庭前把守。 “听小金说,你叫叶枯,是来求符的”珠帘之后,那位琴姑娘声音清脆。 叶枯在躺椅上坐直了身子,背后没个靠的,底下叉的开,很不自然,往前挪了挪身子,却不说这求符的事情,“不知小姐如何称呼,我总不能”总不能也跟着这金玉童子称你为“琴姐姐”吧。 “你何必知道呢你花钱,我画符,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本是钱货两讫的买卖,你怎么非要问个姓名。” “啊呀呀,”叶枯好不惊讶,“那我也跟着那凌烨然叫你一声情姑娘吧,情姑娘千万息怒,是我唐突了,惹得您不高兴。”他只故意把这“琴”与“情”二字咬得重了,本是素雅洁净的名讳,合上叶枯那浮浪的语调,顿时就变得有些暧昧起来。 那亭里的人冷哼了一声,其声琅沛,像是轻冰碎,犹如薄寒消,“油嘴滑舌。” 说时,珠帘中忽有一道道纤细黑影浮动,叶枯只感到周遭虚空顿时一滞,整个人竟有不受控制之感,像是有什么东西拽着他,往地上跪去。 眉心金芒一闪,金行主神识,神识金剑飞出,如画地为牢一般,在叶枯周围画了一个圈,分明只是神识虚物,其上那无形无质的锋锐却刻在了地上,划出一道浅浅的细痕。 金芒划过,周身一轻,叶枯平静地望着那座凉亭,心中却在思量着方才发生的事情,他虽是破了招,脱了身,没有如那小玉童子一般直接跪在地上,但却也未能捕捉到什么,若是两人真打起来,这位琴姑娘突然来这一下,那可是大大的不妙。 小玉站在庭前,瞪大了眼睛,只有些不敢相信,是不相信叶枯还能站着,小声嘟囔了句什么,这才收回了眼。 而那位小金童子,自小玉过去之后,便一直是眼观鼻鼻观心,不肯抬头,抬不起头。 一击未果,那位琴姑娘却也并未再度出手,反而是轻笑了一声,一如轻冰见日而消,只这笑中却无多少暖意,“叫我琴心便好,还是言归正传吧,为你画符。” 叶枯本打算直接开门见山,将之前寻到的东西拿出来问个究竟,却忽然想到了在庄园门口,那位小金童子在那副煞有介事的模样,掐指间成九宫八卦,点指说命,这小金童子又说他算不出自己的命,这才来求人。 思及此处,他只觉得这庄园更有意思了,便改了主意,沉默不语,静待问琴下。 “难得小金没有乱说。” 片刻寂静后,问琴淡淡地道了句,又向叶枯吩咐道:“把衣服袖子卷一下,伸手过来。” 叶枯微微一怔,却是不知道她要干嘛。 “愣着干什么没听见我说的话吗” 第两百二十一章 问琴(二)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伸手过来” 叶枯不知这问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照办,却也藏了一道阴阳玄气在手中,以备不测。 自昨夜随那月水映出的小人儿以神识畅游周身奇经八脉,十二经脉,七百二十窍穴之后,叶枯无论是对阴阳玄气还是对自己肉身的掌控便更上了一层楼,可纳气于穴,藏气于身。 有时候,叶枯甚至觉得这凡骨、化精、化气、化神的境界都有些模糊,所谓极境,究竟哪里是个头呢 “哧” 珠帘轻开,一道润薄如丝的银线从帘后射出,一端隐入那一层朦胧纱幔之后,一端搭在叶枯的手腕上,轻绕慢缠,绕了一圈,从下方传穿出,反扣了上来。 “这是” 这场景只如悬丝搭脉号诊一般,只是这手段多是谣传,没有修行过得凡人如何能凭一段薄丝就诊人疾苦,断言生死呢。 ”嘘!” 小玉向叶枯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是让他平心静气,不要说话,也不要胡思乱想。 手腕上传来阵阵冰凉,那一道银丝随着自己的脉搏跳动而起伏,微光闪动,滴露其上,颗颗晶莹。 叶枯心神归一,心中一片宁静,魂海中无风无浪,他只不信这问琴真能凭着这玄乎的手段看出些什么来。 小金是靠算,叶枯只不知道这掐手指的法门是那一脉的真传,小金童子说这问琴是他们的主子,那金玉童子这一身本事多半便是她教的了。 “叶,枯,”珠帘之后,问琴掷地有声,念出了这个名字,“你是为一个姑娘的事,才到这儿来求符的,我说的可对” 不待叶枯说话,只听问琴接着说道:“那姑娘名中带着一个清字,只可惜名清命不清,遇见了太多事,遇见了,你。”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问琴说话间,抑扬顿挫拿捏的恰到好处,似是有一种 叶枯眯了眯眼,只不置可否,道:“我突然觉得,有些事,有些人,还是得靠近些才能看得更清楚。” 两端连着珠帘和叶枯手腕的银线颤了颤,那闪烁着莫名光辉的,似露珠一般的颗粒似随时都可能掉下来一般,颤巍巍的。 “叶枯,你想干什么!”亭前,小金和小玉两位童子瞪大了眼睛,牢牢地盯着叶枯,异口同声道:“不准你胡来!” “你俩还真是心有灵犀啊。”叶枯颇有深意地丢下一句,却不去看他们,只望着亭中那抹身影。 “你心绪不宁,这根线已说明了一切。”问琴声音平静,倒映着她心中的无波无澜,“有些人,有些事,隔了一定的距离,也能看的清清楚楚。” 叶枯呵呵一笑,道:“问琴,你说你这根银线真有这么神奇能把我心想的什么,心念的什么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了” 问琴只不答话,但那根银线却稍稍紧了紧,勒进了叶枯的皮肉中,凹出一道浅浅的痕。 “你不是能掐会算,悬丝窥心吗,我们打个赌如何”叶枯扫了那金玉童子一眼,接着道:“就赌你能不能猜中我心中所想,若是猜不中,可得要让这二位小童让路,准我上去才是。” “若是我猜中了呢” “任凭处置便是,你都能猜中我在想什么呢,那我还有什么可挣扎的呢”叶枯不在意地道,言语中却是有一种强大的自信,甚至说他根本就没想过会输,“这么说,问琴你是愿意与我赌了” 问琴没有丝毫犹豫,冷冷道:“这是君子赌约,我不与你赌。” 说中与否,都是叶枯一句话的事情,若他非要抵赖,问琴一方也占不到理。 “君子之说都是俗话,问琴,你这等高人,怎么还拘泥于这男女之别呢” 问琴嫣然一笑,虽是见不得那珠帘后的真容,但叶枯却只下意识地觉得她笑了,是白珠中含着一点薄翠,道:“你不必拿话激我,我不与你赌,是因为,你不是君子。” “哈哈,”叶枯从进入这小院儿到现在,第一次向亭中那抹身影拱了拱手,“问琴姑娘真是机敏过人,这一张嘴巴厉害的很,只是你说我不是君子,这难免有失偏颇吧。” “不偏不颇,问琴向来是言出有据,”亭中有声飘出,那几近透明的银丝如一条银蛇一般退入珠帘之中,“你前段日子才与一位姑娘打了赌,可是你耍了赖,我说的对是不对” “又被你说中了,”手腕脱了束缚,叶枯两手撑在扶手上,长身而起,道:“我又输了,你看,要是你放才与我赌,我现在不就要任凭你发落了吗。” 问琴声音一变,不再说玩笑话,“废话少说,我的时间是很宝贵的,你也看到了,凌烨然还等着我过去呢,你若是真心来求符,付过了钱,我们钱货两讫,就赶紧离开吧。” “看来你倒是很急着去找凌烨然嘛。” 叶枯又漫不经心道:“不急不急,你都不知道我求得是什么,又怎么能画的出来,画的好呢。” 说着,叶枯向金玉童子招了招手,示意他们过来。 “叶公子有命,你们去便是。” 得了问琴首肯,金玉童子才一并小跑着过来,叶枯将从王眉处得来的护身符和从虹仙楼那只皮箱中寻到的半个木雕小人儿分别交给了小金和小玉,嘱咐道:“去拿给你们琴姐姐瞧瞧,这两样东西可金贵的很,千万别弄不见了。” 金玉童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接过两件器物,却在想这么一点路,又怎么会弄丢了呢 “问琴,这两件东西,你可认得”待金玉童子进到了珠帘之后,叶枯向着亭子,笑着问道。 亭中只无人应答,那方才被掀开的珠帘一前一后地摆着,像是一个吊钟,撞在那垂下的柳丝上,珠帘之后,不再是一片趁机的灰暗,一阵微微泛黄的光亮从其中透了出来,在这阵微光的照耀下,这珠帘才似有了声音,哗哗作响。 “问琴”叶枯眯了眯眼,向前迈了数步,到了庭前,拂开那迎面扑朔的柳丝,依然是带着笑意说道:“问琴,你再不说话,我可要进来了。” “哗” 珠帘被掀开,却是小金和小玉,分别捧着半个木雕小人儿和那一枚护身符从亭中出来,递到了叶枯身前。 叶枯扫了两件东西一眼,点了点头,不见他如何动作,两件东西便从两个小童的掌心中消失了。 “你想问什么”问琴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叶枯。 “问琴,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还没能见到你真人一眼,你不觉得自己太没有诚意了吗等会儿”叶枯站在亭外,轻声道,只叶枯说的“诚意”又是什么诚意,他说话只模棱两可,让得对方去猜。 问琴仍是没有半点现身的意思,“能坦诚相告,就是最大的诚意。” 叶枯只觉得这女人不好对付,至少在说话上不好对付,滴水不漏,话锋一转,道:“我听人说,不久前住在这里的是个老婆婆,她人呢” “你说的是葵婆婆吧,她老人家年前便出发云游四海,到现在为止,都是音信杳无。”问琴淡淡说着,是在简单地陈述一个事实。 叶枯脸上现出失望的神色来,“可惜,这也太巧了。那葵婆婆为人画符,问琴你也为人画符,你这手艺,可是师承于她” “这不是你该问的问题,也与这两样东西无关。金玉,你们进来。”问琴隐在帘后,似是有什么吩咐,将那两个小童召了进去。 叶枯这遭站的近了,借着那两个小童掀帘而入的工夫,依稀见得那一层薄纱之后,有一方石桌,面对面的摆着两方石凳,一道倩影在靠里的一张石凳上坐了,看不清容貌。 说是问琴,实则却是无琴。 不多时,金玉童子便又各自捧着一个锦囊出来,举过头顶,只听问琴在帘后说道:“叶公子,挑一个吧,你的符我画不出来,这一个锦囊便权当赔礼了。” 叶枯扫了那两个精致的小袋一眼,却看不透其中的奥秘,没有伸手去接,“赔不赔礼暂且不说,我其实还有一样东西想让问琴姑娘你掌掌眼。” 说着,他从怀中拿出一方黄纸,展开城长条来,赫然便是江竹溪那时用以抵御江荔神魂侵害的符箓,只是现在这符箓不再鲜红,黯淡了下去。 问琴这一遭却没有再让小金小玉又跑一趟,不假思索地说道:“这种驱神避鬼的符箓,谁人都可以画得,这账,我可不认。” 叶枯笑道:“看你这话说的,好像我一拿个什么东西出来就是来向你兴师问罪似的,你我无冤无仇,说不定还能做好朋友呢。” “朋友我们”问琴似是有些诧异,像是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一般,“要如何做朋友” 叶枯将那黄纸放在地上,退后两步,道:“你也不用费心思控制这两个童子,他们自己就能做得很好,举了这么久,手还不得给人举麻了。” 第两百二十二章 问琴(三) “你也不用空费心思控制这两个童子,以他们的实力,还暗算不到我。” 叶枯将那黄纸放在庭前的台阶上,一边向后退去,一边说道。 问琴沉默着,小金和小玉两个此前嘈杂不已的童子也不说话,院中霎时静了下来,只有那一株柳树不解风情地自顾自摆着摇着。 良久,庭前升起两缕青烟,金玉童子的身形消失不见,变作两张符纸,符纸上有或粗或细的线条鬼画符般地排列了,化成金玉两色光芒,没入了珠帘之中。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珠帘颤动,在那帘幕之后,黑影拔高了些许,问琴似是从石凳上站起了身来。 叶枯将摄来一块石子,轻弹之下,压在那被风吹的折了个圈儿的黄纸上,抬手一招,便将两个锦囊都收入怀中,“其实你这控符的手艺真的很不错,我一开始也没能看出来,就是方才他们两个异口同声地说了几句话,我才开始怀疑。” “不挂你信不信,问琴以人格担保,我没有想过要暗算你。” “你这么紧张干什么,那暗算不暗算的话都是我随口说说而已,看把你吓得。”叶枯咧嘴一笑。 这种事也能拿来开玩笑,也能乱说珠帘之后,问琴沉默了半晌,才道:“你方才说,我们能做朋友如何做朋友” 叶枯眯了眯眼睛,却是没想到这问琴真会起这般心思,“朋友自然是要互帮互助,为人两肋插刀才好。” 珠帘之后,问琴莲步微移,那一道窈窕的黑影挪了挪位置,靠前了些许,透过那道薄幔,已是能见到那亭亭玉立的袅娜身姿。 “也好。” 不知是不是叶枯的错觉,他只觉得问琴是叹了一口气才说出了这两个字,委地的珠帘之间出现了一抹雪白,却是有柔荑从其中弹出,修长白皙的手指将石子拨开,拈花一般将黄纸取了回去,不消多看,便听问琴说道:“答案就在锦囊中,只是这锦囊,需得等你离了这庄园才能拆开。” “为什么”叶枯将那两个绣有精致图案的锦囊在手里掂了掂,有些不解。 “不为什么,我想而已。”问琴这一声,却是有些俏皮的意味,一改之前的模样,“我也该离开了,你也走吧。” 叶枯“哦”了一声,忽而问起:“你要离开你不是要去见凌烨然么他可还心心念念着你呢。” 问琴只不答,反问叶枯道:“你是真笨还是假聪明” “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吗” “要是真笨,现在你该掉头就走,要是假聪明,就不该问我这话。”问琴想了想,说道。 突然间,叶枯身形一晃,入了游物,眨眼间便闯入了珠帘之中,落在亭中,“你!” “我我怎么了” 眼前的问琴,脸上带着一张面具,让人看不清真容,“你也说我能悬丝窥心,你这一手,我自然是料到了的。”她抬手轻抚在那张面具上,似是很爱惜这件木头削成的又刻出了一张鬼脸的面具。 只这鬼脸并不骇人,反倒透出一股令人亲近的意味来,似是这冷冰冰地木头上也生出了些许暖意。 “我算是服了,”叶枯笑着,走到一旁的石凳上坐了,这才看清,这方石桌上还有一副茶具,杯中茶水未消,余温犹存,“你看,我又输了,跟你斗心机,我好像还没赢过。” “那你是不是得听凭我处置听凭我发落” “啊” 叶枯一副吃惊的模样,把玩着手中的茶杯,四下看着,像是在寻找着什么,“那你准备要怎么处置我,怎么发落我” 问琴正了正自己脸上的面具,微微偏了偏头,或许还撅了噘嘴,叶枯也不得而知,她像是想了想,道:“凌烨然,你对付得了吗” 这话竟是从问琴嘴里说出的,叶枯只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位问琴姑娘前后的性格简直是判若两人,想到这,他有些狐疑地看了那戴木头鬼脸面具的人一眼。 “你要我整他” 叶枯将手中茶杯倒扣了下去,发出一声清脆的响,他只不懂这两人之间是什么情况,凌烨然特地选在问琴这里开这场聚会不说,还盛情相邀,问琴不去也就罢了,还非要多此一举,让自己去对付那位凌家的主儿。 “上次见他,他凌烨然就讨人厌的很。”问琴有些不耐烦地说道,“你愿意去就去,不愿意去就算了,反正我也只是随口说说,没想你真会答应。” 虽然不知这两人是何时何地见过面,但凌烨然与问琴对彼此的印象完全相反却是毋庸置疑的事情,叶枯心里不禁为凌烨然默哀,这光鲜亮丽,外表看起来真烨然若神人的哥们儿也太悲剧了。 只是这问琴的反应也太奇怪,无论是说话的语气还是内容,前前后后,判若两人,叶枯凝视着那一张木头鬼脸面具,那锐利地目光似是要在那块木头上再刻出几道痕来似的。 不知那面具有的人是什么情形,只见问琴转生便要离去,叶枯赶忙道:“我也没说不愿意啊,为朋友两肋插刀,义不容辞。”他与凌家之间的仇,多一个凌烨然不多,少一个凌烨然不少。 “嗯哼” 问琴也不转身,只走出几步,便出了珠帘,消失不见。 叶枯回味着问琴最后这几步,略一思索,便知晓了其中关键,不是她的修为到了缩地成寸,出神入化的地步,而是她对这片天地无比熟悉,是借“势”而动,驭“势”而行,方才能做到这般地步。 “这人修的到底是什么玄法” 方才问琴可谓是处处“料敌先机”,不仅说中了叶枯心中所想,更是料到了他会闯进这珠帘之中,事事都先他一步,叶枯只不信世上真有这等玄妙的法门,若真是如此,那这人岂不先天便立于不败之地,那还争什么争,又怎么会在他说出“做朋友”的话后判若两人 叶枯凝神静气,五行尽入神识,有剑、木、壶、炉、鼎五器虚影围绕在他身边,静静沉浮,荡漾出一圈圈波纹,似是在感应着什么。 一炷香的时间过后,叶枯的身形渐渐变得虚幻,围绕周身的五行器影几不可见,虚空中似是起了什么莫名的变化,不见他如何动作,整个人便凭空消失不见,转眼间,便出现在了对面的石凳上。 五器虚影齐齐敛没,叶枯站起身时,便已经到了小亭之外,像是穿梭了虚空一般,只让人觉得梦幻,仿着问琴,踩出数步,便消失在了小院中。 人走风静,亭中的石凳、石桌,桌上的杯盏茶水,似是被戳破的气泡一般,“啵啵”几声轻响,俱都消失不见。 “对付凌烨然,对付凌烨然,是要怎么个对付法,要不直接把他整死算了” 叶枯想了想,他做事总喜欢师出有名,其实本不必想那么多,像这种聚会,各自修为上的成就是永恒不变的主题,叶枯直接了当的点名挑战凌烨然即可,这么被人挑衅上门,不怕他不应战,只是这样就难免有些无趣,只怕问琴知道了也觉得不痛快。 “齐元锋,凌兄大度,不跟你计较,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得寸进尺,我劝你还是不要太过分的好!” 正当叶枯烦恼间,就听见一声怒喝从前方传来,原来已是近了聚会所在,他快走了两步,只见方才那处姹紫嫣红的小院中,二十多位年轻人聚在一处,裴坚白,齐元锋,凌烨然三人赫然在列。 侍女美酒,瓜果名品不一而足,让叶枯眼前一亮的是,那一双金玉童子竟也在其中,只是不同于那些伺候人的侍者,这两个符箓所化的小孩儿正在酣宴畅饮,小金甚至还和小玉喝了一杯交杯酒,酒液殷红,玉露琼浆,只顾着自己享受,对场中的剑拔弩张漠不关心。 “问琴不是说要走吗,怎么这两个童子还在这里”叶枯心中疑惑,四下看去,却没有找到那一张预想中的木头鬼脸面具。 刚才那一声怒喝却是凌烨然旁边的一位青年吼出来的,这青年神情桀骜,骂完还以一拂衣袖,只对齐元锋很是不屑。 “凌齐,不必跟他一般计较。”凌烨然淡淡地说道,“这里是恬静雅处,扰了琴姑娘可就不好了。” 叶枯心里“啧啧”了几声,心想这你到这儿来人琴姑娘就已经觉得被打扰到了,却是没有现身,依齐元锋的性子,此事断不可能就这么草草收场。 自凌烨然与齐元锋遇上那一刻起,叶枯便下意识地觉得,这位嘴里叼着草,不请自来的齐姓天才就是来故意找凌烨然的不自在的。 齐元锋唾掉嘴里的草,站起身来,似有剑芒掠境,他拖出一道残影,转眼间便到了凌齐身旁,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动作夸张地打量着那位跳出来为凌烨然说话的人。 他绕着凌齐转着圈,看的很是仔细,被人当猴子一样看本就气人,可更气人的是,齐元锋一边看还一边摇头,嘴中啧啧有声,像是在说:“这猴子不行。” 第两百二十三章 凌齐齐凌 凌齐低头看了看自己周身上下,只觉没什么奇怪的地方,心头那怒气和傲气往上一冲,伸手挡在了齐元锋眼前,勃然道:“你干什么!” “啪” 齐元锋一把打掉了挡在眼前的手,退了两步,摇摇头道:“看来这世上极端不要脸的人还是少数,除了凌家出来的,想来也没人会帮凌烨然说话了。” 总结式点评完后,他又向这位凌齐,语重心长似地说道:“我刚才看了一下,我觉得你这凌齐的名字起的实在不好。” 在场之人都是年轻一辈,凌烨然虽出身凌家,但却也做不到让这些人个个都以自己马首是瞻,眼下,众人早已是搁下了话头,目光集中了过来。 要想在年轻一辈中赢得尊重,靠的只能是自己的实力,而不是家族名头这些虚的东西,齐元锋的名号自是比凌齐响亮许多,当即便有人笑着问道:“还请齐兄名言,这名字是哪里不好” 齐元锋笑道:“凌烨然的凌字怎么能排在我齐元锋的齐字前面呢,依我看,你还是改名齐凌的好,哈哈。”说到最后,似是为了自己的“聪明才智”而高兴,竟笑出了声来。 他这话只说是凌烨然的“凌”,不说是凌家的“凌”,这个古老的姓氏。 “你敢辱我凌家”凌齐愣了愣,片刻后,回过神来,只对齐元锋怒目而视,手上有神芒涌动,像是握着一颗星辰。 叶枯见这凌齐这副模样,又听见他说的话,一下子就想到了在土坝村时遇见的,跟在凌云逸身后的凌峰,这两人都喜欢把凌家放在嘴边,奉之为荣耀,而如凌云逸之辈,却是甚少提及“凌家”二字。 “你在说谁”齐元锋左右看了一阵,似是在寻找着什么,最后才把目光落在凌齐身上,准确的说,是落在他那有神芒闪耀的手上,“谁辱你凌家了你倒是说清楚。” 紧接着,齐元锋像是突然想明白了一般,恍然大悟似地说道:“哦,你说的不会是我吧我说的这个凌,是凌烨然的凌,不是古世家凌家的凌。” “强词夺理!这两者,又有甚不同” 齐元锋耐心解释道:“先说你这个凌字,你认了凌烨然当主子,最高的荣耀不就是被主子赐姓,这可是你忠诚于他和他器重你的体现,所以我这是在捧你,再说他那个凌字,他凌烨然何德何能,竟能代表整个凌家,怕是凌璇来了都不资格说这话。” 他的话还没说到一半,凌齐的脸便已经是如锅底一般的黑了,齐元锋却似没看见似的,仍自顾自地说着。 “哧!” 若凌齐这也能忍,那叶枯就要开始佩服他了,只可惜她他没这个让叶枯佩服的资本,他怒喝一声,一拳轰出,拳上涌动的神芒化作奔腾的河流,河水滔滔,拍击而来,水浪滔天,似有怒鲨潜形,怒涛裂岸。 齐元锋“间不容发”地冲了出去,一如那一尾漏网之鱼,从声势骇人的浪涌之中一冲而过。 拳脚无眼,奔腾的浪涌势不可挡,所过之处,大地似是被犁过了一般,草皮翻卷,破烂不堪,狼藉一片,几乎是眨眼之间,大浪冲至一位青年俊杰身前。 这人却是好胆量,同样是一拳轰出,只他这一拳毫无半点花哨,力道勃发间,竟有一股旋风加持在其右拳之上,疯狂旋转,是纯粹的“力”与娴熟的“技”结合,拳风凝成一道尖锥形的螺旋,刺在那滔天巨浪之上。 水浪被一分为二,其中蕴藏的真气神力已被这一拳击碎,再也兴不起半点风浪来。 齐元锋向那处看了一眼,笑道:“齐凌,你口口声声凌家凌家,自己这凌家的功夫却还没练到家啊,不不,是连这水字诀的门都还没入呢。” 言语间满是轻松写意,齐元锋之所以要避开,不是因为他接不下这股水浪,而是觉得硬接也太掉面子了而已。 “齐元锋,你欺人太甚!”凌齐怒火中烧,在虚空中迈步,快速逼近,“你如此张狂,不也只是表哥的手下败将,我亦能败你!” 他眼中的怒火只欲将那双眸中齐元锋的身影吞噬殆尽,并指如刀,一刀挥斩而下,神芒翻涌间,竟是由水转火,一片大火冲出,犹如一柄火焰神刀,灿灿生光,将虚空都烧的扭曲。 神火跃动,仿似有灵,腾腾跳动,炽烈无匹。 齐元锋嗤笑一声,在那火焰跳动的噼啪声中格外清晰,整个人凭空横移数丈,像是穿梭了虚空一般,再次避了开去。 “轰!” 弯似月弧的火焰轰击而下,炽热的温度,所过之处只余下一片火海,眨眼间地面便是一片焦灼,所有草木都化成了灰烬,跃动的火星似有燎原之势,蔓延开来。 凌齐这一击却是比那一股水浪凌厉许多,神焰噬灵自是比那可载舟亦可覆舟的玄水更加凶戾,临近的几名修士脸色一变各显神通,或是结出一片光幕,阻止火势蔓延,或是探手而出,冰蓝涌动间,“呲呲”声响不绝于耳,将火焰凝做坚冰。 与此同时,有一道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啧啧,这烟花真是好看,齐凌,不是我说你,你这人也太没个分寸,再这么打下去,好好的一座花园就要被你摧残的不成模样了,可要坏了你主子的好事。” 齐元锋好整以暇地双手抱胸而立,那一股热浪扰不到他分毫,脸上满是戏谑之意,接着说道:“凌家也是,你这水字诀都没学会,就又把火字诀传给你了,这不是误人子弟吗,真以为人人都是凌云逸那种怪胎” 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双手放了下来,正要再说什么,凌齐的身形在他眼中快速放大,磨盘大的手掌被熊熊烈焰裹了,覆压而下,封尽了生路,却是凌家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子弟怒火中烧,竟然下了杀手! 齐元锋却兀自不动,浑身的气势猛然一变,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如绝世利剑出鞘,锋芒毕露,场中似有刹那的寂静,一股强大的压迫力如潮水般涌向身处半空中的凌齐,直让他瞳孔猛缩,汗毛倒竖! “刷!” 天地间似有一道光影闪没,一股令人心悸的锐气掠过每个人的心头,再抬头看去,磨盘般的大掌被一分为二,却是血雨当空,鲜血飘洒而下。 暗处的叶枯见齐元锋这一招,也不禁啧啧称奇,心中暗道这记不清是凌云逸还是阎昊所说过的“大世”果然不凡,这位齐元锋竟是触摸到了剑意的门槛,有资格踏上属于他自己的剑道。 铿锵! 一声金属交击的颤鸣在众人耳畔闪过,不知何时,凌烨然的身形已是消失不见。 两道黑影在花园上方掠过,落在一处角落之中,却凌家的这一对表兄弟,凌烨然出手虽快,却仍是不及齐元锋在感受到杀意之后的凌厉一剑,凌齐捧着那只余下半截的手掌,脸色苍白,牙关紧咬,豆大的汗珠顺着鼻尖滴落而下,好不狼狈。 凌齐倒也有些骨气,一下被削去了半只手掌,虽是剧痛无比,但仍然是牙关紧锁,不让自己发出一半点声响来。 他毕竟是凌家的人,凌烨然不可能见死不救,只这位衣服上镶着金边的青年俊杰,此刻脸上却是凝重无比,眼底有着藏的极好的震惊。 凌烨然先前见到齐元锋这位不速之客,之所以能淡然处之,最重要的还是因为心中有底气,料得自己凭借底牌定能生压齐元锋一筹,却不想这位少年剑客的成长会迅猛如斯。 “就算学全了凌家的五行字诀,依然是废物一个。”不远处,原地站定的齐元锋又恢复那玩世不恭的模样,嘴下却是毫不留情,“看来你是动了真怒,同辈切磋,竟妄想出手杀我,真是好胆。” 在这种聚会上,讲究出手不凡更讲究收手不凡,点到即止,分胜负而不决生死是默认的规矩。 这五行字诀在凌家中也算不得什么高深的玄法,但若放在外面来,仍是能引动诸方哄抢,无他,这五行字诀乃是对天地五行的阐释,是对道的基础阐发,也是对这最浅显的天理:五行的基础分析,从玄法到招式皆有所记载。 只这五行字决却不是五行学的越多就越厉害,就好比看一本书,不是看的书越厚那个人就越渊博,像这凌齐,却是一口气将五行学了个全,博而不精,自是敌不过齐元锋的剑芒。 凌齐倒是嘴硬,还想要出言反驳,凌烨然却先一步伸手挡在了他身前,是让凌齐不要说话,“齐元锋,是你出言不逊在先,有些话能说,也些话不能说,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懂吧” 在场之人大都知道这两人之间早有矛盾,积怨已深,此时见凌烨然与齐元锋这剑拔弩张之势,皆是心中凛然,却又隐隐有些期待,期待着这两人之间的对决。 第两百二十四章 小人 齐元锋败在凌烨然手上的事,他们有所耳闻,而之后的齐元锋扳回一城的事,所知者便寥寥无几。 叶枯仍是没有现身,暗赞这齐元锋真是上道,自己正愁要怎么才能师出有名,这一下倒好,不用自己出手,这凌烨然自取其辱,让齐元锋收拾了他也好。 “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齐元锋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嘲讽与轻蔑已是写在了脸上,“依你的意思,夸你赞你的话就能说,毁你骂你的话就不能说,那我看不如干脆换种说法,谎话鬼话能说,实话真话就不能说。” 凌烨然眼中有精芒闪过,整个人身上升起一股危险的气息,却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淡淡地看着齐元锋,却是满心阴霾,也是不露声色。 齐元锋环视一周,似是在找什么人,却不得其果,脸上却是一副了然的神情,道:“你杀了一路寻宝,出生入死的同伴,将那件宝物据为己有的事情我就不说了,在场的诸位大都听到过一些风声,算不得新奇,滥调陈词,多说无益。” 场中,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微妙,除了那几位先前跟着凌烨然一同到了问琴那座小院儿中的几人外,众人看向凌烨然的目光中都有些几分惊疑,似是不相信这位一副君子之象的大族子弟会做出这等令人不齿的事情来。 一直以来,凌烨然杀人夺宝的事情都只是传闻而已,没有人跳出来说自己亲眼见过,都是捕风捉影,做不得真,可齐元锋却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旧事重提”,若是没有确凿证据,焉能如此。 杀人夺宝本是常事,但杀同伴而将宝物据为己有就是怎么也洗不干净的卑鄙无耻,身遭如此毁谤,凌烨然却仍然沉默,并未出言反驳,只是他的脸色不再如先前那般难看,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 却不知,凌烨然不是不想反驳,而是反驳不得,那日他做完那下流勾当,正好便被齐元锋撞了个正着,两人之间本无恩怨,也就是那一番遭遇,让凌烨然心底生出一根刺,针锋相对。 与其虚张声势,倒不如自己做出一副平心静气的模样,让别人去猜让别人去想,也心知自己这遭特地挑在此地聚会以接近那位“琴姑娘”的事儿多半是不成了。 凌烨然松开了微微攥起的拳头,拂了拂身上本就不存在的灰尘,道:“齐兄还有什么要说的么我凌烨然一肩抗下便是。” 他只一副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的做派,场中顿时议论纷纷, “以凌兄的为人,多半不会” “他有为人哼,小人为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齐元锋何许人也定是不会在这种事上胡说。” “凌烨然是凌家的人,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为凌烨然辩护的有之,对凌烨然不屑一顾的亦有之,凌烨然似是听不见这些议论自己的话语,都说人言如潮,他却好似立在风口浪尖的一块礁石,巍然不动。 “哈哈!” 齐元锋将那些议论听在耳中,半步剑意再出,遥指凌烨然,大笑道:“你可真是能装,我都有些佩服你了。若我料的不差,这次聚会,你该是还请了陆无常与陆有定吧,可他们都没来,甚至连个音信都没给捎给你,你就不觉得奇怪” 他一说话,场中顿时安静了下来,那一股锋芒凌厉的剑意直刺心魂,让每个人都不由得要听他说话。 凌烨然横跨一步,将那股几乎要实质化的剑意尽数挡下,若不如此,凌齐只怕会伤上加伤,留下暗疾,那时他凌烨然也会脸上无光。 “铿铿铿铿铿!” 锋芒逼身,周遭地面像是被一股罡风卷过,划出一道道深浅不一的沟壑,交错纵横,像是有成百上千把利刃冲击而过,在大地上,割出了无数狰狞的伤疤! 凌烨然脸色微变,心中竟无端生出一股怯意,还未来得及回神,下意识便退了两步,周身亮起一阵青黄色的土光,一波波的汹涌扩散开去,好似是土浪翻涌,厚土千重,迎向那股锋锐剑意。 青黄色的真气被斩碎,可千百股土浪叠涌而至,那剑意再狠再利也终究只是半步之数,土浪一连散去上百重,这才堪堪抵住那一股无匹的凌厉剑意。 凌烨然自知已是输了一筹,却并未恼羞成怒,此刻,他心里早没了什么琴姑娘什么筝姑娘,只想着如何应付眼前的局面,开口解释道:“陆有定身在行伍之中,军务繁忙,他可不比我们这些闲人,不来也是情有可原,至于陆无常。”凌烨然顿了顿,笑道:“听说他最近迷上了一个小姑娘,自然是忘情云雨,无心与会。” 陆家这对兄弟,哥哥陆有定参了军,并未在外闯荡,名声不显,但陆无常却是不同,这位邪性的浪荡公子花名在外,实力却也是不容小觑。 齐元锋摇摇头,道:“你为什么只想到是别人的原因,却不想想自己做了什么恶心的事情,让别人不屑与你为伍么。” 凌烨然皱眉道:“齐元锋,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毁谤于我,真当我凌某人没有脾气不成” “看来你是真想不起来了,”齐元锋奇道,“不妨告诉你一声,今天这场聚会的事情,就是陆无常告诉我的,也不妨提醒你一下,陆芊芊这个名字,你还没忘吧” “你!”凌烨然心头大震,一下便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只不过是那陆芊芊倾心于他,他虽是做了些坏事,但是,“那又如何你可不要告诉我,他是陆无常的女人。” 齐元锋不屑地嗤笑了一声,伸出手指着凌烨然的鼻尖,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龌龊陆芊芊是陆无常的表妹,你为了那条虚无缥缈的线索,利用陆芊芊也就罢了,却在得手后又要斩草除根,反过来逼死了陆芊芊全家!” 此言一出,场中顿时一片哗然,集中于凌烨然身上的目光中尽是鄙夷,就连先前那几位跟在他身后一同来找问琴的几人中,也有人眉头紧皱,面露不耻。 暗处,叶枯却是兀自咋舌,只以为这凌烨然顶多就是个不择手段的小人,只不过因为他出身不错,便套上了一层光鲜亮丽的外壳,却没想到这位这么狠毒,简直跟阿紫不相上下。 可是阿紫好歹是师出有名,是看不惯那刘家公子的欺男霸女的恶劣行径,而这位却是为了一己私利,虽说都是杀人,都是造下杀孽,但这孰高孰低却只能交给别人去评判。 “啊呀,怎么一会儿不见,这都快要打起来了” 叶枯从暗处现身,凌家这对表兄弟本是身处角落之中,叶枯却还在他们后面,坐在墙头,却是他方才突然想到了阿紫,便想到了那场夜幕之中,立身屋上,又好似是立在月下的那一抹紫影。 他只在墙头坐了,却是隐隐截断了凌烨然的退路,众人抬起头来,便见到叶枯身居高处,周身并无任何气息流露,俨然如一介凡胎,这些人大都认不得叶枯,不知道这是从哪里又冒出了一个人来,只是眼下气氛微妙,倒也无人有心探个究竟。 裴坚白挑了挑眉毛,目光在叶枯、凌烨然、齐元锋三人身上逡巡,眼下,凌烨然有腹背受敌之势,他虽然也不齿凌烨然的为人,又是齐元锋的朋友,自是站在齐元锋与叶枯这一方的。 但裴坚白身为飘雪之地的传人,做事便不能太无顾忌,裴坚白的直觉告诉他,这两人不仅是要折凌烨然的面子,甚至是要公然对这位在凌家年轻一辈之中也属中上之姿的天才下杀手。 对于叶枯与齐元锋两人来历,裴坚白所知甚少,每个任都有自己的秘密,再说他们之间的交情,看中的是那个人,又不是那个人背后的势力。 眼见凌烨然那瞻前顾后的模样,叶枯只单手搭在膝盖上,笑道:“凌公子,琴姑娘让我给你带句话,她说她有些乏了,今天是来不了了。” 凌烨然仰头注视着叶枯,正要说些什么,却听叶枯紧接着又说道:“不过看你这狼狈的模样,她不来才更好吧,哦,对了,她还说凌公子的美意她心领了,只是她已心有所属归良人,还请你也以后不要来打扰她。” 叶枯说完,有意无意地扫了众人一眼,他只觉得问琴并没有离开,而是就藏在某处,她对这片庄园,或者说对这片小天地的掌握远在这其中任何一人之上,想要隐蔽身形,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凌烨然的脸上闪过一抹不自然,自己今天已是颜面扫地,叶枯这一句,更是火上浇油。 他向叶枯传音道:“你不过只是一个来求符的过路人而已,琴姑娘怎么会让你为她带话,我奉劝你赶紧离开,不要以为跳出来一个齐元锋就能保得住你。” 叶枯笑了笑,缓缓站起身来,问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凌云逸来了吗” 第两百二十五章 剑出 “凌云逸来了吗” 凌烨然见叶枯长身而起,立身虚空之中,不由得微微一怔,心思如电转,道:“他早已是到了北域,前些日子还在那虬龙山脉现过身。” “那正好,我还正愁着呢,这下不用愁了。” 叶枯立身虚空,眸中有深沉黑暗涌动,犹如两口深潭一般,整个人有一股魔性,望之令人生畏。 “你当真要与我为敌,与凌家为敌!”凌烨然目光灼灼,双眸染上了一层金辉,似要在叶枯的身上灼出一个洞来。 叶枯的出现,让齐元锋眼前一亮,他此次从陆无常处得到消息,就是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揭穿凌烨然的真实面目,让众人看清这凌烨然是个何等卑鄙无耻的小人,他心中也明白,自己这般做了,以凌烨然的性子,必是会恨自己恨到骨子里,再加上以前的恩怨,新仇旧账一起算,结果只有一个不死不休。 凌家如何古世家又如何纵使其超然世上已有千年之数,纵使其威压世间已有数不尽的百载,但修士所活,无非一世,少年之争,不过生死。 “铿!” 百丈之距离,眨眼便到,齐元锋的身形在空中拖出一道残影,从虚入冥,有剑出于天地之间,有龙翔于四野之内,天地间分出一道刺目的绚烂白芒,四野内腾出嘹亮剑鸣,不知何时,他竟已执剑在手,直刺而出。 半步剑意搅动风雷炸鸣,齐元锋是真正的剑客,也只有真正的剑客才能领悟剑意,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表现,没有五颜六色的属性真气加持,凌厉剑锋似可刺破虚冥,洞穿虚妄! 剑意是剑的意志,更是剑客的意志,齐元锋一剑直刺凌烨然,也只刺凌烨然,若是剑意初成,那这股锋锐便不会有丝毫的偏漏,只无奈这剑意缥缈而不可捉摸,困死了不知多少惊才艳艳之辈,齐元锋能半步入门,已是不易。 半步剑意之下,流泄的剑气如涟漪般扩散开去,天地似都似在这股锋锐之下被割成了无数细小的碎片,折射出众人脸上的惊惶。 剑锋只三尺,剑意却百丈。 此时,众人之间孰强孰弱,修为境界孰高孰低便大致可看出一二,剑锋过境,大多数人皆是色变,方才谈笑风生的镇静霎时荡然无存,快步后撤,同时双手连划,在身前打出一层厚厚的真气屏障,抵消这剑意余威,他们只听闻天才之名,平日也素爱以天才自居,但真正与这等人物对上,才知道何谓井底之蛙。 在剑意临身的刹那,凌烨然一声大喝,将那刺入神魂的锋芒尽数镇压,他似是能看穿虚空,精确地捕捉到了齐元锋的剑芒,心知其剑锋无匹,不敢以肉身撄其锋芒。 “啵” 一声轻响,柔和的乳白色光芒自凌烨然胸口浮出,却是一块方形的薄片,莹白一片,看不清其样貌,拦在了那一剑的必经之路上! 分明只是指甲盖大小的薄片,却似一座山岳般,横亘在齐元锋之前,一股古老而苍莽气息压下,齐元锋并不变色,便是周山在前,亦是剑出无悔。 触摸到剑意的剑客绝不能以常理度之,与人争斗之时,所有的杂念、妄念都会被剑意斩杀地干干净净,是故齐元锋的心中没有一丝一毫的退缩之意,或者说,以凌烨然的手段,尚不足以让齐元锋退缩。 “当!” 嘹亮的颤鸣,是穿金裂石之音,震动数里方圆,齐元锋的剑斩在那薄片之上,像是打碎了什么东西,剑势受阻,他的身形便也随之一滞。 “吼!” 有兽吼狰狞,震耳欲聋,就在这一刹那,磅礴的热浪席卷开来,天地地都染上了一层橙红,一只燃烧着火焰的拳头冲天而起,虚空都被烧的扭曲,势大力沉,砸向齐元锋的头顶! 凌烨然的身躯被火焰包裹,一脚踢开身旁的凌齐,飞速后退,是烈焰灼灼,熊熊燃烧,双眸中凶光毕露,当真是烨然若一尊火神,在其身后有庞大的兽形虚影浮现,被一团火般的雾气笼了,看不清其形貌。 “噗嗤!” 有剑光逆势而起,漫天火光一如纷飞的雨点,瓢泼而下,却是齐元锋一剑逆斩,剑气将火焰拳头搅了个粉碎! 似是知道这一拳焰影倥偬,凌烨然身形后退的同时,信手一招,将那一块已是黯淡下来的薄片召回,他将火字决催动,漫天火雨齐收,或三或二,在法诀的牵引下聚在一出,化作一只只栩栩如生的金乌,火光闪动间,密密麻麻,冲向那一道孤高的剑影。 火焰金乌,每一只都有其各自的形态,或振翅抵足,或张口吞日,活灵活现,是炽热的火焰化身而成的上古火灵,在这一股道的威压之中,众人一退再退,还能端坐原位,巍然不动的,竟只余下了裴坚白一人! 这些平日以天才自诩之辈,皆不禁扪心自问,若是换了自己上去,无论是那一剑,那一拳,还是这铺天盖地的金乌火灵,能接的下来么 只齐元锋却哪会技止于此! “刷刷刷!” 一只只金乌被莫名而起的剑气斩碎,跌落而下,齐元锋以身御剑,眨眼间便自那千千万万只火金乌中杀出一条血路,半步剑意牢牢锁定了跃动的那一抹火焰身影,任凌烨然如何删转腾挪,却总是无法逃脱这如影随形的剑意! “元剑有一。” 齐元锋低吟一声,身形连同剑影,一并消失不见。 “哗啦!” 花园的围墙早在那纵横冲击的能量中摇摇欲坠,放才又被那股荡开得锋锐斩过,此时竟碎成了切口齐整的不规则碎块儿,一如山崩般崩毁坍塌,石流遍地,灰尘漫天。 一股莫名的锋芒在众人心头掠过,那刹那间,像是在他们心上刺了一个小孔,透风生凉。 “齐元锋呢这才刚开始,不会是雷声大,雨点小,这就遁走了吧” “凌家到底是超然世上的古世家,纵使只是一门火字诀,修到高深之处,亦有莫测之威,神鬼辟易。” “这凌烨然如此惊才艳艳,在凌家这一代人中却依旧不属于最顶尖的天才,在他之上的凌璇又该如何,还有凌云逸” 正当众人惊魂未定,心中所想各自纷呈之际,天地间忽有一阵空洞的声音响起,细听之下,却可辨出是齐元锋在说话。 “这块当初你背信弃义才弄到手的薄片,竟又救了你一次性命,真是讽刺。” 是讽刺天道不公,没有应了那因果循环的报应,恶无恶报,一语将出,有剑影倥偬,一语落下,剑影飘飘。 凌烨然那尊火神般飞掠的身影忽然一滞,变得沉重无比,不再灵活,像是被莫名之物定在了空中,动弹不得,周身火光齐齐收敛,火字决凝练而出真气被悉数压缩进了体内。 下一刻,凌烨然周遭浮出无数道极细的剑痕,天空都被凌厉的剑芒割裂了,齐元锋人与剑合,神与剑分,分光化影之中,纵横捭阖的剑气直刺那凝滞在空中的身影。 “雕虫小技!” 凌烨然眸子光芒炽盛,似是能看穿虚冥,妙到毫巅地捕捉到那来无影去无踪的剑芒,拍出一记记掌印,火红一片,重重地迎击在那剑锋之上。 “铿铿铿!” 一拳复一拳,一剑复又一剑,电光火石之间,肉身与金铁有无数次的碰撞,金玉交相颤鸣。 元剑有一,一便可生万物,是以有剑气迷蒙,纵横挥洒,齐元锋的身形几乎化成了一道影子,难以捕捉,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可如今这众多的旁观之人里,又有几个能跟得上这般剑速。 齐元锋的速度远超他的想象,凌烨然根本无法拉开距离,只得是与这名少年剑客短兵相接! 凌烨然双拳震动,方寸之间,凌家的金、火二字诀被催动到了极致,轰在那来去飘忽的剑锋之上,金影弥漫,焰影横空,他且战且退,却就是挣不开这纠缠的剑影。 如齐元锋这般的剑客,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x t 8 0 . c o m 对剑的把握已是接近凡骨极致,任凭那海啸般的巨力砸在剑身上,传至虎口,他手腕轻震,剑锋便巧妙地调转了方向,丝毫不受影响,倒斩而去。 “轰!” 像是一道天雷炸响,大地颤动,无形无色的剑气与金色的能量狂暴,如潮水般涌现四面八方,肆虐席卷,小院中的亭台轩榭被这股荡开的能量冲的七零八落,又被那往来无情的剑气斩成碎块儿。 众人心下骇然,不得已,只得是一退再退! 巨响传开的刹那,金红光影与凌厉剑锋都有刹那的一顿,就是这一瞬间,天地之中忽有黑白闪没,快如奔雷,迅若闪电。 “哧!” 纠缠一处的黑白在途中一炸,黑白分明,一如两尾灵动的游鱼,于那重重错杂交织的剑网与赤金之间,寻隙而过,剪击而去。 不远处,叶枯指尖翻涌的黑白渐渐平息,轻笑一声,道:“你跟凌云逸也差的太多了点。” 第二百二十六章 杀凌 黑白交错而过,没入那层层密密的金色焰影之中。 叶枯以阴阳入五行金火,这一下却是把握住了分寸,只想着把他打成重伤便好,没想着取了凌烨然的性命,倒不是他怕了其身后的凌家,他与凌家之间,再添一笔血债也是无妨。 他也不觉得这样出手偷袭就落了下乘,卑鄙的人便应该败在卑鄙之下,况且眼下的情形,叶枯自觉也算不得事偷袭,顶多算是“明袭”罢了。 齐元锋的剑芒已是让凌烨然疲于应对,此时正是旧力用尽,新力未生之时,哪里还能错开身来,突如其来的黑白一如两条吐信毒蛇,吻上他的后背。 “噗嗤!” 分明只是两道黑白玄气,凌烨然却只感觉是被两座大山撞在了身上,全身的骨头都要散架了一般,背后的那副盔甲上被击穿,留下两个指头大小的圆洞,鲜血然后了他的背心,他一张嘴,吐出一座宝塔,快速放大,将他整个人都收了进去。 凌烨然周身光华收敛,整个人被一团金光裹着,瞬息入了七层玲珑宝塔之中,宝塔上有七色光华闪烁,却是层次分明,尤其以金、赤二色为盛,大放光芒,将齐元锋追击而来的剑芒尽数挡下,化成一道神芒,飘忽之间,不是以力抗力,而是将那可割裂天地的剑气尽数化去。 那座七彩宝塔好似一个大磨盘,将那冲击而来的剑气尽数磨灭。 凌烨然心中知道,一个齐元锋已是让他捉襟见肘,再加上一个阴损的叶枯,自己定是讨不到好处,当下也顾不得什么琴姑娘,顾不得什么颜面,不得不龟缩于这七彩塔楼之中。 凌烨然盘坐宝塔之中,擦去嘴角的鲜血,赤金焰芒闪烁的眸子中却无半点霸道与圣洁,只阴霾密布,面容扭曲而狰狞。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齐元锋,还有那个小子,今日之耻,我凌烨然定会铭记终身,”耻辱之感填满了凌烨然的胸腔,这是他牵头的聚会,只想着在那位琴姑娘面前表现一番,却不想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反倒是自己落荒而逃。 想到这,他心中猛然一震,是想到了叶枯方才说话地神情,拳头捏地咯吱作响,心头却想:“这对狗男女!好你个琴姑娘,在我凌烨然面前装清高,不知死活!” 凌烨然虽是色欲熏心,心中有恨意滔天,但却还算是有些理智尚存,眸光闪烁,呼出一口浊气,盘坐间,催动七彩宝塔,冲上高空,就要离去。 叶枯望着一座小巧的七层小塔,眯了眯眼睛,却是没想到凌烨然身上有这么多的宝物,那宝塔上的玲珑七彩,分明是在铸器的过程中杂糅进了一点七彩晶金,这是让羽尊都要眼热的身材,可合先天后天之五行。 先天五行只金、木、水、火、土,后天便加上了天地二数,盖是人驾驭五行,合之以天地人三才品貌。 正当凌烨然驾驭宝塔,腾空而上时,骤然间,明亮的天光霎时一暗,转出一片蒙蒙的灰暗,莫名的力量禁锢了七层宝塔,将其逼了回去,任凭那宝塔绽出如何光彩,如何颤动,却始终无法脱出身去。 裴坚白嚯的一下站起身来,凝视着上方那被道纹禁锢,颤动不休的精致七彩小塔与那抹像是早有预料,没有半分迟疑,直斩而下的剑光。 叶枯心中了然,此地早被有心人布置,刻印下了道纹,凝聚了此方天地二势,将凌烨然锁在了这里! 他心思如电转,双眸一扫,将场中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此间的主人是问琴,若是凝聚天地二势的道纹没有她参与其中,叶枯是说什么都不会相信的。 只是让他失望的是,一眼扫去,却仍是没有在这些人当中发现问琴的身影,这道纹是她所刻,还是刻纹者另有其人 齐元锋周身,衣衫飘动,单手执剑,在那迈入剑道大门只半步的剑意指引下,隐隐约约间,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激荡开来,周遭的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安静的能听到一根针掉落的声音,风吹草的声音,树叶沙沙的声音,尘砾撒落的声音,甚至连每个人自身血液缓流的声音、心脏波动都仿佛能听得到。 “这齐元锋,说不定还真能被他叩开那一扇门。” 问琴不肯现身,在这片小天地中便寻不出她的身形来,叶枯收了这个心思,抬头望去,不禁有些讶异,在这等关头,齐元锋竟是在追寻剑意的路上又进了一步! 一剑平刺,齐元锋的身形,连人带剑,似乎都慢了下来,无形的大势凝聚在那一剑之中,剑锋绽出一缕青芒,空气如水波一般被切开,划出一到浅浅的涟漪。 下一刻,清亮的剑光已是点在那一座混有七彩晶金的玲珑宝塔之上。 “轰!” 似是银河垂落,撞击苍茫大地,一剑斩下,如水如月的通明剑芒将那七彩玲珑宝塔震飞了出去,摇摇晃晃,堪堪稳住身形,便听见凌烨然惊怒交加的声音。 “齐元锋,你还不收手,真是疯了不成!” 凌烨然这时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这齐元锋不仅是要自己颜面扫地,更是蓄谋已久,甚至是合谋已久,要在此地,取他性命! 就在那七彩玲珑宝塔将才稳住之时,一杆大旗不知从何处冲出,腾空而起,定在高空,亦或是其本身便藏在那浓稠如墨的之中,此时此刻方才显露形迹。 大旗飘扬,染着黑血的旗帜如漆如墨,雾气迷蒙,似有一股魔性,要将人的心神神魂整个吞噬进去。 “这是什么又有人出手了!” “这是早已谋划好的杀局,凌烨然是自投罗网!” “这他毕竟是凌家的人,齐元锋胆子再大,也不敢这样公然杀害凌家的天才吧。” “凌烨然死就死了,还把我牵扯进来,到时候凌家追责,我们谁能脱得了干系!” 杀局已成,许多人这才后知后觉,不管他们愿意还是不愿意,都已经与这件事脱不开干系了,纷纷破口大骂,一改此前高谈阔论的从容淡定,丑态毕露。 他们嘴上骂的事凌烨然,心中却是将齐元锋,只是对于后者,他们不敢骂出口来,毕竟现在是齐元锋一方占尽了上风,谁敢保证,这位少年剑客不会选择杀人灭口,让他们这些“证人”永远的闭上嘴 天空上那一杆大旗黑的愈发恐怖,黑的瘆人,似是为这篇天地盖上了一层黑幕,高高飘扬,作响。 漆黑如墨的大旗在高空飘扬,似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擎在掌中,黑旗漫卷,雾气翻腾,乌光汹涌,一道道黑血般的气流似重于千万斤,刹那间便将那七彩玲珑宝塔卷了起来,黑气的另一端连向高空,似是四道乌金神锁,拖拽着七层小塔坠向地面。 “啊!你们杀不了我!” 凌烨然不甘地怒吼从那被牢牢锁住的宝塔中传开,被黑雾锁链禁锢的的塔身中,有凰影振翅欲飞,嘹亮的凤鸣响彻天际,有刀枪齐鸣铿锵有声,只无论他如何挣扎,腾起的凰火总被那如大浪般打来的黑气扑灭,颤鸣的刀枪亦被黑雾吞噬。 “妖煞黑旗!难道是军中的人出手,要取凌烨然的性命”登时便有人惊喝出声。 这妖煞黑旗中凝炼了十八尊妖族羽境尊者的魂魄,煞气滔天,乃是紫塞中的一位大人物所有,古夏军队代表的是朝廷,朝廷背后就是上官帝族,而凌烨然的背后则是那超然世上的凌家,这其中或有或无的牵涉,着实令人心惊。 “不要乱说,当心祸从口出!” 当即便有人怒斥,喝住了这等言论,“不是真正的妖煞黑旗,若是那等人物出手,又以这羽境尊者神魂祭炼而成的重宝攻杀,纵使有七彩晶金护身,塔中的凌烨然也断然无法支撑片刻。” 他们这群被凌烨然请来的人,此刻却无一敢上前助拳,是心知其中差距,也是唯恐惹祸上身! “你以为这七彩晶金铸成的乌龟壳就能保的住你!” 天穹之上,黑旗之侧,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身影,一身青灰衣衫,邪气凛然,赫然便是陆无常! 什么凌家,什么古世家,什么超然世上,陆无常目空一切,傲立天穹之上,他眼中有嗜血的光芒在闪动,满头黑发狂舞,双臂挥动,似慢实快,结出道印。 “雷卷。” 陆无常邪笑,轻喝一声,忽有风定墨止,只余下那一杆战旗,被血染红,又被岁月染黑的旗帜狂舞不休。 “轰隆!” 璀璨的雷芒如流星般贯穿了天地,拖出数十米长的焰尾,焰尾之上,如蛇闪电有金蛇狂舞之姿,噼啪作响,漫天风雷炸鸣,黑雾翻涌,一如滔天的巨浪冲霄直上,与那粗大的雷柱合在一处。 是涌动的黑雾裹挟着炫目的雷光,不偏不倚,轰在那一座七彩玲珑宝塔之上! 正中凌烨然盘坐之位置! 第二百二十七章 难留七彩 陆无常立身高空,以道纹封锁天地,以道印唤来天雷。 雷芒横贯天地,雷霆万钧,势不可挡! 叶枯注视着那一道如银河般宣泄而下的雷霆,手中掐诀,一柄精致的三寸黑白小剑在他身前浮出,剑芒内敛,似是一片枯叶,飘荡在天地之间。 “去。” 三寸小剑似有灵性,微微颤鸣之后便踪影缥缈,消失不见。 “轰!” 如水雷霆撼七彩,地动山摇,震耳欲聋,天地似都失了颜色,只余下一道天柱般倾倒而下的雷霆。 七彩晶金毕竟是后天之物,比不得玄阴这等先天阴极至宝,纵使自身坚硬非常又可得五行三才之妙,但以凌烨然的修为,根本无法发挥出这七彩玲珑塔的玄妙,被四道黑锁牢牢束缚的小塔不停的颤抖,像是一个受到了惊吓的孩童,渐渐变得虚幻。 内里,冲刷而下的雷霆震得凌烨然气血翻涌,“哇”地一声又是吐出一口鲜血,一股强大的斥力从塔中涌来,似是要将他排斥出去,心中暗道了声不好,只无奈他重伤在身,灵觉下降,有所察觉时已是来不及催动法诀,驾驭宝塔。 这件宝物本就不是他所有,以他的能力也不能驾驭,这遭将这宝塔借出,只是向族中长辈求教了几个粗浅的法诀,以求在问琴眼前,在诸多同辈眼前涨涨脸面。 七彩玲珑塔上光芒大盛,七色霞光交相辉映,颤动不休,似是在极力挣脱那四道黑锁的束缚,四道雾气凝结而成的锁链,环环相扣,碗口大小的环扣一阵乱颤,哗啦啦响成一片! “啵!” 精致的欲挣脱束缚,所谓攘外安内,似是察觉到了藏身塔中的不速之客,塔身轻震,飞出一道人影。 凌烨然被七彩玲珑塔吐了出来,整个人犹如被一柄重锤砸在了胸口,倒飞了出去,鲜血喷出,凌乱的发丝染上了大片血迹,凝结的血块彼此粘连,镶着金边的锦服也被打的破破烂烂,好不狼狈。 一直在一旁密切关注着战局,伺机而动的齐元锋早已是提剑在手,身形跃动间,直追那断线风筝般坠落的身影而去,眼中杀机毕露,掌中宝剑轻吟,似是为了即将饮下的血而兴奋。 只是,有一把剑,比他更快、更狠。 “哧!” 三寸黑白,无声无息,不带一丝烟火之气,贯穿了凌烨然的喉咙,似是凿出了一口鲜血喷泉,鲜血被黑白剑气的冲势一带,狂飙而出。 一片狼藉的花园中,鸦雀无声,随着凌烨然那死不瞑目的尸首“砰”地一声砸落在地,众人这时才似回过了神来,面露惊恐的有之,故作镇定的有之,难以置信兴儿亦有之。 “凌烨然死了!就这么死了” “齐元锋,陆无常,这两人竟真的敢下杀手,他们难道就不怕凌家报复吗” “报复凌烨然做下那些龌龊事的时候难道就没想过这两个字,又不是你们几个杀得他,你们怕什么” 他们只认为是齐元锋下的杀手,毕竟那贯穿了凌烨然咽喉的乃是一道剑气,在场之人,除了齐元锋之外,谁有如此身手谁又有如此胆量 适时,握紧了拳头又松开的裴坚白,抱剑从空中落下的齐元锋,满身黑煞、邪气凛然的陆无常,三人脸上不约而同的带着一丝疑惑,以他们的眼力,自然看得出那一道似黑似白的剑气并非齐元锋所发,取了凌烨然性命的其实另有其人。 叶枯将那抹笑意在眼底藏了,轻吹了一口气,似是要将那并不存在的鲜血与血腥味都给吹走似的。 在那黑白小剑消失之后,他便退向了人群,现在,与那一袭白衣的裴坚白只隔了十数步之距,他心中明白,自己做的并不隐蔽,至少那藏在暗处,不知为何至今都不肯现身的问琴绝对知道,那一道黑白剑气是出自他叶枯之手。 正当众人的目光被凌烨然的死吸引之时,吐出了凌烨然的七彩玲珑塔,塔身之上有神华涌动,垂下道道迷蒙,一股玄奥的气息弥漫开来,万千道霞光从包裹了小塔的黑雾中穿透而出,直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咔嚓”、“咔嚓” 四声不分先后的脆响,黑雾凝成的锁链先后崩断,那小塔脱了黑锁之困,轻轻一震,便将那包裹塔身的乌芒与雾气震散开去,悬浮在原地,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迷蒙垂下,晕开在地上,似是有五行轮转,或是刀剑林立,或是草木焕发生机,或是水浪轻涌,或是烈火炽盛,或是厚土铺展,只眨眼间,便在那一团团晕染开来的迷蒙中一一显化而过。 只可惜凌烨然已死,这片天地又被道纹封锁,魔云压顶,等了片刻,那小塔似是耗尽了耐心,五色神芒冲天而起,化作一道流光,便欲离去。 叶枯见到这七彩小塔的神异,除了感叹凌家家大业大,连这等宝物都能出现在一个凡骨境界的家族子弟手中,更是想起那那位与他在北木城相遇,专程为了道歉而来的顾钧,那倒在土坝村抱着高瞻尸体,落寞远去的背影,无他,顾钧也曾祭出过一座银塔,塔中融合了一缕洪荒之气,却并不是一件饮血杀伐的攻杀之物。 自古,皆是人驭物,而非物驭人,洪荒之气主杀伐,顾家能有这等古器已是十分不易,更难得的是,顾钧竟能在凡骨境便降住了此物。 “顾钧的天资不在凌烨然之下,两人同是凡骨九品境界,但他若真与凌烨然对上,只怕也是输多甚少。” 凌家的功法胜过了顾钧所修太多,哪怕只是五行字决,也是可直指本源大道的玄法,凡骨一层是为筑基,除了肉身根基,更是在夯实发“道”的根基。 说是为了追求极境也罢,为了进一步完善天象也罢,这凡骨九品像是有一股魔力,让整个北域乃至于整个古夏,甚至是域外妖族的青年才俊都深陷其中,不肯突破。 “阎昊如此,赤羽生如此,凌云逸如此,一路走来,朱全、裴坚白,陆无常陆有定、齐元锋几人也是如此,话说回来,这齐陆二人与问琴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这种事,问琴居然都肯帮忙。” 正当叶枯思绪翩飞之际,齐元锋见那小塔脱困,古井般的眸子中有莫名光华闪,挽了一个剑花,便要一剑斩去,欲断其前路。 这座小塔是有主之物,其主却不是凌烨然,而是另有其人,那人能寻得七彩晶金,又能将其融在宝塔之中,多半还是一位凌家中的大人物,若是被这小塔走脱,只怕会是遗患无穷。 “不必追了。” 陆无常在虚空中迈步,到了齐元锋身旁,按住了他那挥剑的手,“这座塔来头不小,凭你我二人是拦不下来的,不要白费力气。” “也罢。” 齐元锋点了点头,心知陆无常说的是实话,也不反驳,“刷”一声,收剑入鞘,这剑鞘却不是实物,他只向着虚空中一插,那柄剑便一寸寸的消失,最终不见了踪影。 那七彩玲珑塔还做一道虹光,冲破了那层浓稠的黑云,亦是消失不见。 两人一齐回头,向着凌烨然的尸首望去,却发现已是有一道身影立在了尸体旁边,正在搜身,看那模样,是迫不及待地想发一笔死人财。 “叶枯” 齐元锋看着那背影,只觉得有些熟悉,试着叫了一声,却是无人回应,他与陆无常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的走了过去。 叶枯察觉到有人过来,心念一动,阴阳玄气从凌烨然的尸体上带出一块薄片,他先一步将薄片握在手中,也不避讳,“齐兄真是好风采,真是剑仙在世啊。” 齐元锋的目光在叶枯手中那一块黯淡无光的薄片上停留了一阵,这才对上了叶枯看过来地目光,他只淡然道:“剑仙二字,我还差的远。” “我倒是羡慕你这小剑仙的很。” 生硬的话语,不知何时,裴坚白也走了过来,与叶枯三人聚在一处,他羡慕的,是齐元锋的随心所欲,路见不平事便敢拔剑相向,剑上挑道义,剑下分生死,不像他自己一般,因为背后有个飘雪之地,便要凭白多了许多牵绊。 齐元锋咧嘴一笑,道:“你就少来了,身在福中不知福,下次我到飘雪之地去,你可得找几个雪国的美女给我暖床,也不用太好看,就跟你那叫什么来着的婢女差不多就行了。” 飘雪之地常年积雪不化,常年雪飘不绝,只如此,便得了一个雪国的名号,只此“国”非彼“国”罢了,上官帝族可不会容许有人自立门户,分疆裂土。 裴坚白只冷冰冰地说道:“不可,倒是可以给你找几头熊,它们那一身毛,也能暖床。”虽是说着开玩笑似的话,语气重却是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一旁,陆无常凝视着叶枯,片刻之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有些讶异,问道:“是你” 第二百二十八章 落幕 叶枯对这位在宁安中揭下了朱红榜,一身邪气的少年人倒也还有些印象,那时这一身青灰的陆无常在那群读书人的眼皮子底下毁了榜,又用那破碎的红纸抽了那些人的耳光。 在军营中,两人可谓是“错身而过”,并未谋面,他只以为陆无常说的是在宁安时候的那个“你”,便点了点头,笑道:“是我,上次见你是毁榜,这次见你,就是杀人了。” 陆无常心中所想却大不一样,在军中的时候,陆铭远便向他提起过关于叶枯的事情,对于叶枯的身世来历,他也听陆铭远说过一些,方才叶枯拦断凌烨然退路的举动他也看在眼里,心中微震,面上却只不动声色,道: “那榜该毁,这人也是该杀。” 几人说话间,已是将凌烨然身上的宝物瓜分了干净,毕竟是凌家之人,凌烨然的家底足以称得上丰厚二字。 只是这些东西说是宝物,倒更像是烫手的山芋,只这几人却毫不避讳,丝毫也不担心凌家的报复。 叶枯先人一步,取了那一块薄片,便也没有再要什么。 “收。” 陆无常手中掐了一个法诀,像是有一阵风吹过,天上漆黑如墨汁的魔云渐渐散去,那一杆飘扬的黑血大旗也被他收了起来,黑雾倒卷而回,尽数入了这一杆大旗之中。 云开日出,天空又恢复了清明,仍是昏沉沉的,那重新撒下的将近黄昏的阳光怎么都驱不散众人心底的阴霾,无论参与还是没有参与,他们都眼睁睁地看着凌烨然死在了自己面前,那一座七彩玲珑塔又已经飞走,以凌家的手段,要追查到他们头上也不是一件难事。 自始至终,陆无常几人都没去看那些所谓的青年才俊一眼,他们之中固然有实力不错的人,但只要不妨碍自己杀人,那便不需理会。 叶枯觉得陆无常这话说的很有意思,点了点头,心念一转,径直问道:“不知几位知不知道那位名叫问琴的姑娘现在何处我有一些问题,还要再向她请教一番。” 齐元锋也不再开裴坚白的玩笑,“问琴你说的可是这里的主人,那位琴姑娘陆无常应该认识,悄悄告诉叶枯你一声,他们两人之间,关系可不简单。” “哦”叶枯学着裴坚白的模样,挑了挑眉毛,“怎么个不简单法这遭你们能杀死凌烨然,可是多亏了这封锁天地的道纹法阵,能让她出手相助,想必这不简单可是真的很不简单了。” “不要听他胡说,”陆无常皱了皱眉头,解释道:“我与那位问琴姑娘并不熟,只是认识她的妹妹赤珠,这才认识了她而已。” 说着,他向一旁凌烨然的尸体处看了一眼,指尖有电弧跃动,凌烨然的尸体上腾起一股苍蓝色的火焰,不多时便将其烧成了灰烬,尸骨无存。 “设局杀他这件事,说来话长。我是为陆芊芊,她是我从小玩到大的表妹,是我陆家的一支旁系分脉,齐兄与凌烨然记仇则是为了道义,这般出手杀人,也是为了道义。” “说开惭愧,琴姑娘是赤珠的姐姐,我却连她完整的名字也不曾知晓,我之前曾无意种向她提起过凌烨然,她便让赤珠托信于我,设下此局。” 精芒一闪,黑血旗帜出现在陆无常掌中,只这一杆旗帜不再飘扬,只巴掌大小,丝丝缕缕的黑雾从其中渗出,缠绕在旗身之上。 “这杆旗帜是紫塞那一杆妖煞黑旗的仿制品,是从陆有定那儿拿来的,宁安军中那位王将军也知晓此事。” 这倒是有些出乎叶枯的意料,陆无常这话中之意,是说古夏军方也有参与其中,上官帝族稳坐中州,却可凭天下耳目与星衍玄观法运筹于帷幄之中,或许这是在家借齐、陆二人之手,给凌家一个警告。 “说了半天,那位神神秘秘的琴姑娘到底是谁方才在后面的那座小院中,她也只隐在那珠帘之后,稳坐钓鱼台,整一副生人勿近,生人勿见的样子。”齐元锋插嘴道。 陆无常瞥了他一眼,两手一摊,“我也不知道。” 叶枯却是把他方才的话记在了心中,陆无常说那自称问琴的姑娘有个名叫赤珠的妹妹,他心中有了一番计较,摸了摸怀中的那两个锦囊,此处已是多留无益,便向几人告辞了,离开了这已不成模样的院子。 待叶枯走后,齐元锋望着叶枯离去的方向,低声道:“取了凌烨然性命的,是他么” 裴坚白与陆无常只不置可否,都没有说话,他们都默许了叶枯拿走那块薄片,各自心中都有答案,只是不说罢了。 或者说,他们不在乎背负这杀了凌烨然的罪名,也无惧于可能到来的凌家的报复。 叶枯出了庄园,心中忽有心血来潮,总感觉有人在念叨着自己,回头望去,但见那一座山水皆宜的庄园仍是绿瓦红墙耸立,只不过已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除了这空悬高挂的“卜”字和这看起来还像副模样的门墙,内里早已是被毁坏殆尽了。 “这一场斗下来,这座庄园便成了众矢之的,该是住不得人了吧,问琴我真好奇,下次遇见,会是在哪里,你又会化名作何” 他一路慢走,回了栖身的客栈,确定了无人跟踪,关好了门窗,将那喧闹与嘈杂尽皆挡在了外面,郑重其事的将那两个锦囊拿出来,放在桌上。 “为什么总是喜欢故弄玄虚他这么想着,却不考虑自己有时候也喜欢这么做。 叶枯看了一阵,仍是看不出什么名堂,随手拿起一个,将那锦囊上封口的丝线拆开,倒提着那绣工精致的锦囊袋子,抖了抖,一张纸条便落在了掌心中。 “曲屏古庙遇狐。” 纸条之上,字迹娟秀,字与字之间取的位置也恰到好处,叶枯将纸条上的话读了数遍,像是在细嚼慢咽的品着什么,是想到了之前在亭里亭外的对话,想到了那一张木头鬼脸面具。 “问琴这姑娘究竟是何方神圣,还有那个什么葵婆婆又是谁” 他打消了之前的心思,将桌上另一个尚未拆封的锦囊收了起来。叶枯将手中的纸条揉碎,阴阳玄气催出一缕苍白的火苗,将碎纸屑尽数烧了个干净。 想了一阵,只觉得是雾里看花,水中望月,朦朦胧胧的,似有着什么,但当叶枯伸手去抓时,那一点朦胧之物便又消失不见了。 适时已悄然入夜,宁安城中仍是那片令人半是熟悉半是陌生的模样,城西寂静,城东喧闹,叶枯打开窗户,便能看到在城的另一侧那一片通透明亮的灯火,灯红酒绿,暖人迷眼。 昨夜他入虹仙行盗窃之事,看来那位他已经忘了名字的姑娘很会保守秘密,守口如瓶,没给叶枯,也没给自己招来什么麻烦。 清风徐徐,吹透他的衣襟,与叶枯眸底的深邃撞了个满怀,他有意无意地向一处高塔上望了一眼,只刹那便又别开了目光,似真是不经意一般。 想不通便不想,无论问琴来历如何,有究竟是谁,至少到现在为止,她还没有与叶枯为敌地意思,叶枯从窗边退走,闭目盘坐在宽敞的床铺上,照例是以阴阳玄气游走周身,自得了那月水小人儿之后,这一步已是毫无阻碍,每一处窍穴,每一处涡流,叶枯都谙熟于心。 今日算是让他领略了一回年轻一代的风采,凌烨然与齐元锋一战,后者的进境之快,远在凌烨然的预料之外,所以他一开始便落了下风,又不修肉身,难抵剑意锋芒。 齐元锋的剑意取锐舍拙,走的是一剑破万法的路子,凌烨然不是凌云逸,悟不出那云山万重的玄妙法门,被齐元峰占了先机,屡屡被欺到近前,金、火二字法诀固然玄妙,但齐元峰修出了剑意,最擅找出破绽,寻隙而入,方寸之间的变化,凌烨然便要逊色于齐元峰许多了。 剑意一物,最是玄妙,说不清道不明,便是真正领悟了剑意之辈也难以说个清楚明白,叶枯只没想到,会在这里就让他见识了一回。 “想来争夺玄阴之时,凌云逸不知为何,心有顾忌,试探之间多有保留,凌烨然的修为并不弱,当得起不错二字,却仍是只能屈居其下,啧啧,这一代人,真是不简单。” 叶枯心中只一派点评后辈的语气,老气横秋,但却也没有轻看了任何人,狮子搏兔尚需全力,更何况是与一头头蛰伏的蛟龙相争相斗 宁安城中,四合的夜色缺了一角。 有两道人影,立身于那叶枯方才无意瞥过之高处,此间却是被夜色裹着,今夜无月,似是被方才的那场交锋所惊,不敢露出那皎洁无瑕的月面。 “你觉得这他们实力如何” “哪个他们” “齐元锋,陆无常。” 黑夜中,看不清这两人的相貌,只可闻其声。 第二百二十九章 再到曲屏 那被问的人沉吟了一阵,似是在思索,道:“尚可。” “能被你这么评价,倒是少见。” 那人轻笑了一声,并没有接话,话锋一转,道:“距离上一次人榜之争,已是过了多久了” “快有近百年了吧最近几年,这事儿吵的沸沸扬扬的,一波刚过去,另一股浪头便马上又打过来,怎么都平息不了。” “他们真是好运,这人榜分下的气运,一占就是百年。”这话说的阴仄仄的,却是不知这人口中的“他们”,指的到底是谁。 另一人推了方才说话的人一下,笑道:“清醒些,人贵在有自知之明,凭你我二人,想要人榜夺魁,只怕比叩开生死玄关还要难些。” 听声音,这两人都很年轻,谈论的也是人榜争位的事,这是天下的气运,是一处圣地,一脉世家的气运,更是榜上留名者自己的气运,谁都说不清楚,这人榜气运究竟是何物,但人人却又都像着了魔一般的迷信着这个虚无缥缈的东西。 “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你一向如此。” 他虽是这么说着,却并没有看不起另一人的意思,像是朋友间的打趣,又像是在感叹着什么。 另一人呵呵笑道:“看得多了,难免如此。走吧,你我这遭出来,可不是为了在这儿吹冷风的。” 空气微微扭曲,两人的身影如水中倒影一般,消失不见。 翌日清晨,太阳周而复始的从东边露出脸来,人们便也一如既往的勤奋,合着这太阳的拍子,把各种声音都弄出来一些,便凑成了所谓的繁华。 盘坐床榻上的叶枯缓缓睁开眼睛,但见那远山背后金曦一片,金灿灿的日头似是藏不住似的,一个劲儿的往外拱着,把那一束束光撒向人间。 他打算依照那锦囊中的纸条,今日便离开宁安,动身去往曲屏,同那黄纸一样,苏清清的护身符也是在曲屏求来的。 叶枯前脚刚到军营,那可能偷了护身符的兵卒王方正就丢了性命,死相凄惨,是有人故意为之还是真就是凑巧,毕竟自王方正回到军营已是过了一段时间,若真有人在背后操纵,想杀人灭口,也不必特地选在那日,王方正不过一介凡胎,一身修为不过凡骨二三品的境界,略施手段,便能取了他的性命。 思及此处,他不禁想到了荀梅、璃渃几人,当然,还有苏清清,自他们一行人在白灵的洞窟中分开之后,也是过了有一段日子了,不知他们那边都是什么情况。 把这些杂念头从脑海中驱逐出去,鞠了一捧水激在脸上,倒不是为了清洁,而是为了那冰凉冰凉的感觉而已,是叶枯在提醒自己,又过了一个晚上,又迎来了一个白天。 推开门,叶枯便往楼下走去,在楼梯上,刚好与两个上楼的年轻人错身而过。 初时,叶枯与他们之间离的尚远,还没有觉出什么异样,待走的近了,他才发觉这两人竟都是修士,是修出了一口本命真气,种得仙根入体的人。 大堂中,已是做了几桌人都在各自吃着早饭,身旁或多或少,或大或小都堆了些东西,他们看起来都很忙,对旁人的事也不大关心谁都没有闲心抬起头来看一眼从楼上走下来的人。 “掌柜的,结一下房钱。” 叶枯来到柜台前,听着那看起来眼睛不大好使的瘦掌柜把那把掉了不少皮的算盘打的啪啪直响,这长官 那瘦掌柜报了一个数,叶枯便照付了银子,顺口问道:“刚才上去那两个人是什么时候住进来的” 瘦掌柜停下了手中的算盘,把账本也放在一边,抬起头,似是要极力看清楚叶枯的模样,两只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了,可惜这般努力,仍是没什么用处。 “怎么了,可是有什么难处,不能说么”久久没有得到答复,叶枯有些疑惑。 那瘦掌柜有些尴尬,赔笑道:“不是,不是,那两位客官在这里住了有些时日了,昨天您来时,说要最好的客房,小店空不出来,这客房便是被这两位给占去了。” 叶枯“哦”了一声,向上望了一眼,那两人早已是上了楼去,不见了踪影,本也是顺口一问,不欲深究。 大街上,人流攒动,熙熙攘攘,此处尚还是宁安城西,并不算真正的繁华之处,但却也有一番盛景,是每一处都有个各自的热闹,每一方的人都有各自的忙碌。 “万灵商会分号,去曲屏的车队,就剩最后两个位置啦,兴安镖局随行护送,安全有保障,价格好商量!” 叶枯走在城中,初时,心头还想着事,可街上的喧嚣伴着若有若无的风声刮在耳畔,这心是怎么也静不下去,只如此出了城,他便什么也不想了。 “看来这一心多用的本事真是学不来的,嗯,说来这万法全通极象,好像非得要是极聪明的人才能修成不可,不知这凌云逸的心,是不是真如传言说的那般,比常人多出一个心窍来。” 他这么想着,笑着摇了摇头,一头扎进了连绵不绝的大山中,身形在林中飞掠,曲屏镇自是在曲屏山中的。 林涛阵阵,想起来时,叶枯还是与江竹溪他们一起到的宁安,为的是参加古灵的选拔,那是他为江竹溪赶车,一路都在马车上,一路与江竹溪和江横说着聊着,倒也不觉得路途遥远,这遭换了自己用双脚丈量这片土地,这才觉出了行路不易。 “我真好奇,当初那些家丁都是怎么跟上来的” 路上,他经过了那处酒家驿馆,看起来有些冷清,看来也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的生意,就盼着数年一次的仙门大选为自己送来的生意了。 江荔便是在此处现的身,可他运气不太好,遇到了那一张黄纸,非但没把江竹溪的肉身完全占了去,还把自己也赔在了叶枯的手上。 日起日落,时间如水般流逝,叶枯不爱去数这从指缝间溜走的清水,紧赶慢赶,总算是到了曲屏。 临近曲屏小镇,忽然间,叶枯眼皮乱跳,心头一空,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拽了一下,转眼间,诸般不适却又都消失不见,让人只以为是错觉。 放眼望去,曲屏镇仍是原来的那个曲屏镇,书有“古夏曲屏”的朱榜高悬于天际,垂落条条金辉,正气浩然,威仪堂堂,李家的依山阁仍是那般气派,楼台高耸,依山傍水,贵气凌人。 “奇怪,方才那感觉” 叶枯皱了皱眉头,但凡是修出了本命真气之人,几乎不大可能会无缘无故的心神不宁,只是他却又说不上来,到底是有哪里不对。 以金行入主神识,金色的剑芒将诸多杂念尽皆斩灭,迈开步子,叶枯大步向曲屏而去。 一直到他入了镇中,那些异样也没有再出现过,他循着记忆,一路到了苏清清住过的小院,却见到那两扇看起来有些破旧的木门上已是贴上了两个“福”字,两侧还挂着一副大红的门联,写着“春至百花香满地,节来万户喜盈门”的字样,原来是已经又有人住进去了。 四下看去,那一棵堪堪高过了院墙的新柳也不再新了,垂到院中去的柳丝也被尽数拨了出来,树下靠墙的一侧积了一层薄薄的黄土。 叶枯在门口愣了愣神,分明时日不长,可这凡间的人和事却偏偏给他一副过了很久的错觉。 “咚咚咚” 敲了敲门,指节扣在那掉了些皮的门上,有些微凉,声音清脆,片刻后便听见门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是有人过来开门了。 叶枯稍稍退了一些,开门的是一个女人,一身大红色的衣裳,镶在门框里,格外的喜庆,那妇人并不怎么漂亮,但那双眼睛却是聚光的,见了叶枯,那双眼中有惊讶闪过,是生人上门了。 “你是谁有什么事吗”那一身红衣裳的女人单手撑在门框上,疑惑道。 阴阳玄气未动,叶枯便与寻常人没什么两样,报上了姓名,又道:“我与这屋子之前的主人认识,她托我找一样东西,这遭经过宁安,我就特地来这里看看。” “你说的朋友,是那位弹琴苏姑娘吧”那女人上下打量了叶枯一阵,是想看出这位相貌不俗的贵人是好是坏,说的话又有几分可信,“她的东西,在我们搬进来之前就被全扔掉了,剩下的都是东家本来就有的东西。” 叶枯的目光越过这个女人,落在了小院之中,但见那那院中仍是有些木架子,那一口江荔栖身的水井也还在用着,像是刚刚才打过水,木桶上还有水珠滴落。 他拿出一锭银子,充满磁性的声音中像是有一股魔力,“我就找找东西,不会久留,还请行个方便。” “贱人!” 还不待那女人再说什么,便有一声压抑着愤怒的吼叫响在两人耳边,紧接着便是怒吼中夹杂着急促的脚步,冲了过来。 第二百三十章 没有白狐 那女人浑身一个激灵,这声音她是熟的不能再熟了,她看着她那系着围腰,光着膀子,身上沾着碎肉和血沫子的丈夫提着刀就向自己这边冲了过来,霎时就慌了神,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含怒一刀,自是劈不到叶枯,叶枯微微侧了侧身子,那劈下的砍刀就落在了空处,反手一抓,擒住了那男人的手腕,一用力便听“哐当”一声,那把砍刀便掉在了地上。 叶枯一脚蹬在那男人的胸口,那男人只感觉胸口被一柄重锤砸中,一下飞了出去,叶枯这一脚却是看准了位置,是把这人往院里的房子墙上在踢,也收了力道,不至于死人。 “砰!” 那男人抛飞的身形狠狠撞在房子的土墙上,震起满目的黄尘飞扬,那女人被这一声闷响惊得回了神,也顾不得叶枯了,赶忙是奔了进去,去扶自家的男人。 叶枯也跟着进了院中,手一抚就带上了门。 是叶枯收了脚上的力道,那男人身型健硕,五大三粗,并没有昏过去,一把挥开了自家媳妇的手,噌的一下站起来就赏了那婆娘一个耳光,骂道:“你个贱人!你他娘不要脸,老子还丢不起这个人!” 那女人本是清清白白的,这下一听,登时就火冒三丈,她也是个泼辣的主儿,是铜锅遇到了铁刷把,捂着脸就骂了起来,“你个死鬼,一张嘴臭的跟茅房一样,谁不要脸了,谁下贱了,你说,你说啊!”她骂着骂着就又冲了上去,扯着自家男人的头发,长之间在那光膀子上抓出一道道红痕。 “咝!”那男人疼得到吸了一口凉气,反手就按住了女人脑袋,扯着她的头发把她推远了,横起一只胳膊护在脸前,回骂道:“现在这大白天,你就和这小白脸家门口亲亲我我,要不是老子今天回来的早,你们还不滚到床上去了你说你要脸不要!” 那妇人啐了一口,“死闹心的,啥都不清楚不明白,就在这里胡说八道,你这么想自家女人,你就不丢人了” “我是敢想,你是敢做!不要脸的东西!我当初怎么会就娶了你这么个水性杨花的货色!”那男人越说越是生气,说着就要去找自己那把砍刀,那把刀却刚好正在叶枯脚下,叶枯一踢,那把砍刀便旋转着飞了出去,撞在了门上,一刀嵌了进去。 他正想开口说话,却没想到那女人已是哭了起来,呜咽着抱怨道:“我水性杨花你怎么不说你没个屁用你不想娶我,我还后悔嫁了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男人呢!” 叶枯在一旁,把方才发生的一切都看在眼里,只觉得是哭笑不得,插嘴道:“我说两位,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这位好汉,我可不认识你媳妇。” 那男人像是被雷劈了一下,晃过了神来,看了看叶枯,又看了看自家婆娘,半信半疑道:“小那你刚才给她的那锭银子,又是怎么回事” 他想到了方才叶枯展露出的身手,再加上叶枯看起起来年轻得很,不像是看得上自家媳妇儿的人才是。 他们两口子昨天才吵了一架,今天一大早,男人便又气冲冲地出了门,本想着提前回家认个错儿,这事儿也就过去了,却没成想刚好撞在了叶枯把那锭银子放在自己媳妇手中的节骨眼上,登时就火冒三丈,被愤怒冲昏了头,不由分说地就提着刀砍了过来。 叶枯只好是将自己的来意又解释了一遍,说完,也不顾这演完一出闹剧的两口子,推开房门便走了进去。 适才扫了一便小院,并没有什么发现,叶枯进到屋内,但见一切都是大变了模样,暗暗叹了口气,心知是不会有什么收获了,念头一动,身入游物,消失不见。 出了小院,来到大街上,叶枯循着记忆,需是要穿镇而过,才能去往那座破败的古庙。 大街上张灯结彩,热闹非凡,一派喜庆适时并不是什么节日,叶枯好奇之下,拉过人一问才知道,今天竟是李家少爷成亲的日子,无论什么人,只要穿着红衣裳,打扮的喜庆些去祝贺,都能领到一贯铜钱,叶枯心下了然,怪不得方才那女人穿的是一身大红色的衣裳。 “这火石方采石场被兽群围攻,死了那么多人,这李家少爷还有心思成亲,这是搁这里冲喜来了” 叶枯撇了撇嘴,嗤笑出声,正当这时,便见着有人肩挑背扛着几口大箱子招摇过市,那几口箱子不仅材质上乘,用料考究,在大街上都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更是在箱子上,用朱红色漆着一个大大的“尚”字。 那人收了叶枯的碎银子,见叶枯望过去,格外殷勤地解释道:“这是尚家的队伍,千里迢迢赶来道贺的啊,人都说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人这遭是礼重情意更重了。” 叶枯看着这一队送礼的人马浩浩荡荡而过,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这尚家,是不是有位小姐,单名一个暖字” “是啊,尚小姐的名声在我们这几座镇子里都传很开的,若不是这遭她拜入了仙门,这李家少爷要娶的人多半就是她了。” 万事就怕一个巧字,这尚家也如李家一般,也是一个凭了几位拜入仙门的子弟修出真气而兴旺发达起来的家族,叶枯一下想到了在那团云尊喝出的云上,尚暖把自己的家指给他们一行人看的情景。 只是这些事都与叶枯无关,他总不可能也不会传的一身红去领那一贯铜钱,便就此与那队尚家的人马逆着行去,擦身而过,出了曲屏。 又入林中,上次是在心魔中失神,无意中才发现了那座破败的古庙,这一次却是自己主动来寻,只是那庙中已是没有了那座迷人眼的幻阵,也不见了那一抹娇俏的白色狐影。 十里不同天,方才在曲屏中看,还是一派风和日丽,正是成亲的黄道吉日,这才走了没多久,天色便阴了下来,哭丧着脸,是快要下雨了。 这一次却没有遇到那位老伯,叶枯身入游物,穿行在林中,不多时,那座小庙便出现在了眼前。 “哗” 他前脚刚迈进小庙,下一刻,雨滴便从天上落了下来,打在那修长而翠绿的竹叶上,滴在地上又跳起,沾湿了他的后脚跟。 这是隔了多久又回来了叶枯也记不清,只见着眼前这一座小庙更加的破败了,以前还有一张案桌积尘,两个空盘落灰来撑些颜面,现在倒好,那案桌空盘也被人盗走了,只余下那一座灰扑扑神像孤零零的在台上坐了。 唯有几束昏暗的光海眷顾着这座小庙,只是这从缺漏的屋瓦中透进来的光束除了将那纷纷扬扬的灰尘串起来,然后将这里衬得更加破败不堪之外便再也没了什么用处。 黑漆漆的庙宇中,露出灰泥胎的神像,一张脸都被蛛网蒙住了,像是被割的支离破碎了一般。 外面的雨并不大,半天才从那漏风的屋顶上漏下一滴来,比上一回遇见江梨和岳丘时要小得多了。 叶枯将这座破败的庙宇重新审视了一遍,除了惹到了一身灰尘,也是一无所获。 “问琴锦囊中所说的,该是此处不假,只是这里已经没有可以供我遇见的狐了。”其实他也不知道,那锦囊之意,究竟是不是让他故地重游。 没有阵法,也没有什么机关玄机,叶枯甚至跳上了神台,将那尊神像都摸了个遍,又想到土坝村中凌云带他与上官玄清走过的那一条暗道,甚至每一块地砖都敲过了一遍,仍是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难道是问琴故意捉弄我,或者真是以故弄玄虚之法,将我引到这里来” 叶枯停止了搜寻,立在小庙正中,几缕光斜斜地落下来,与他擦身而过,投在地上,他独对那一尊不知是神是佛的泥胎,眼中渐渐蒙上了一层阴霾,片刻后,就又为自己的想法觉得好笑。 前者,问琴何必作弄于他,后者,若真是在此 设下了埋伏,请君入瓮,那埋伏在此的人早就该现身了,况且他几乎把这座小庙翻了个底朝天,也并没有见到什么异样,再退一步来说,问琴凭什么就知道他叶枯一定会乖乖的听了那锦囊中不知真假的话,来到这个地方。 叶枯静了静心神,将这些细小的杂念都踢出脑海,抬起头,从这角度望上去,那一尊破败的不成模样的泥塑竟有些高大,也就是由着这一股高大,便生出了些威严来。 “江梨也曾这样望过这尊泥像吗”叶枯低沉的声音在庙中回荡,只是此间没有人,也没有狐会回应他了。 “诶,你看,前面有座庙子,正好可以避避雨。” “快走快走,这鬼天气,说下雨就下雨,老天爷翻脸真是比翻书还快。”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庙外传来,听那声音,该是只有两个人。 第二百三十一章 琥珀玉扣 脚步迫近,那两人走的很急,踏在水凼中啪啪作响,不知溅出了多少水花,叶枯心中倒也没什么可怕的,只因听这两人脚步沉重,该不会是修士才对。 若说问琴会派这两个人来对付他,那无异于是天方夜谭。 很快,两人便都走近了,先后都进到了庙中,叶枯只背对着他们,没有回头,见了真人,他心里便更有了底气,一点儿也不担心了。 “这鬼天气,他娘的,说下就下,诶诶,扶着我点儿,我鞋子进水了,得脱下来抖一抖。” “这么小的雨都能进水,可是邪了门儿了,你说这是不就是个征兆,咱俩偷” 这人话说到一半,便被同伴打断了,“闭嘴吧你,乌鸦嘴,就不会在菩萨面前挑一点儿好听来说么” “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刚才的话都是小的乱说的,乱说的,”那人双手合十放在胸前,就这么闭着眼睛站着拜了几拜,一睁开眼,差点没把他吓个半死。 “啊!有鬼!有鬼!” “你嚷嚷什么!人吓人会吓死人,你知不知道!”另一人也被吓了一跳,这破败的古庙阴森森的,又恰好逢上是下雨天,那股森森然的气氛便愈发浓了,他没好气地一巴掌呼在那人的背上,“哪有什么鬼,尽放他娘的” 另一人赶忙是捂住了他的嘴,指着前方那一团漆黑,刻意压低了的声音打着颤,“你吼什么吼!那有个鬼,坐着的,就在菩萨脚底下,”他把捂着同伴嘴的手放了下来,赶忙是又拜起了菩萨,却是以为这一尊泥胎神像能显灵似的,不住念叨道:“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他的同伴顺着他所说的方向看去,依稀见得一团朦胧的白影一晃,他顿时打了个冷战,后背发凉,只觉得是一颗心都要跳出嗓子眼儿来了,呆立在原地。 这小庙种光线太暗,这两人不是修士,第一时间竟没能将叶枯看清,只是借着那乌云散移开间隙从屋顶漏风出透进来的光亮,将叶枯当做了一只白衣鬼。 叶枯不禁觉得有些好笑,收回了仰望那一尊泥塑的目光,转身迈步朝着那二人走去。 这一下更是不得了,“鬼”身上突然浮现出了一张人脸,还在往他们的方向飘过来!这莫不是来索命的这两人只肠子都悔青了,后悔自己去哪不好,偏要到这庙子里来,刚才就看这两间破房阴森森的,这下倒好! 那牙巴直打颤的倒是比那一直低头求菩萨的清醒些,他到也讲义气,拉着同伴就要夺门而出。 “啪!” 只可惜叶枯快了他们一步,手指一勾,那两扇门便猛地闭了起来,刮出一阵凉风,直让这两人浑身寒毛倒竖,两颗心算是凉透了,沾了雨水的衣裳被寒风这么一刮,两人便不住地发抖。 这门一关,庙里便更暗了些,只伸手不见五指,这两人的后背紧紧地贴在门板上,像是这样就有了靠山似的,只那眼睛都要瞪圆了,两股战战。 忽然间,一片黑暗中出现了一团苍白色的亮光,缓缓向他们移近,那位方才低头大求菩萨保佑的人惊恐万分,登时大叫了起来,“鬼火!鬼火!” 他那同伴五指扣着门板,骨节分明,似是用上了十分的力道,他恨不得反手就抽那人几个大嘴巴子,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叫唤! 传说鬼火都是冰凉冰凉的,但那团苍白亮光越移越近,非但没有让人感觉冷,反倒是透出一股暖移来。 叶枯怕把这两位活活吓死,催动阴阳玄气,将手中的阳火催得更旺了几分,将他整个人都照亮了,笑道:“我说二位,你们这么背靠着这破门,是几个意思” 见了这一张鲜活的人脸那两人同时皆是一怔,片刻后,那位还算镇定的人喉咙滚动了一下,定了定心神,向叶枯脚下看去,只见叶枯双足沾地,不似鬼物,这才问道:“你真的不是鬼” “自然不是,与你们一样,我也是因为这场雨才躲到了这里来的,是个活生生的人!” 那人将信将疑,不敢再说话,只拿手指捅了捅同伴的腰,那人“啊”地怪叫了一声,让那呆若木鸡的人也回过了神来。 “你,你这火怎么是白色的这么邪门儿!”先前发问的那人惊疑不定。 叶枯不可能将阴阳玄气的事情告诉他们,就算是告诉了,这两人也不可能听得懂,没有回答,只折身回了那一尊泥塑神像脚下,在那唯一还剩下的一个薄薄的蒲团上坐了,“过来坐吧,能在这里遇见,也算是你我有缘。”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心道这缘分不要也罢,不来最好,但却也不敢不听,只是扭捏了半天,看着那一地的灰尘却不知该坐在哪里好,更主要的,是生怕没对上叶枯的意思。 叶枯手臂一展,平白鼓出一股大风来,将地上的积尘吹散了,空出大块地方来。 只这一股风打在那两人身上,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只觉得一阵寒意透骨,细不可闻的风声更像是低沉压抑的鬼哭,心中只如鼓点雷动,跳个不停。 叶枯无语,将身上的苍白阳气收了,弹出一点白芒到了神台上那一盏破旧的油灯中,指了指那片清出来的干净地方,“坐!” 这一点白芒虽小,在那盏油灯中忽忽闪动,但神奇的是,不一会儿,绽出的光芒竟将三人都给笼了进去,在那露出泥胎的神像前辟出了一片银白,这却是对真气控制极为精妙的表现。 那两人看见叶枯脚下的影子,斜斜地拉长了,一端连在叶枯脚底,一端没入黑暗中,两颗悬着的心这才都落了地,都知道这位少年不是鬼,也不是僵尸,而是一个小神仙,神仙发话,自是不敢不从的,只是这遭心头没了顾忌,自在了许多。 叶枯见两人一副寻常人的打扮,但一般寻常人又怎么会无缘无故的跑到这里来,问道:“你们两个都是什么来路” 那两人一阵尴尬,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却也不得不和盘托出,神仙有问,哪敢不答 原来这两人是在尚家做工,这一回是跟着自家主子肩挑背扛着到了曲屏,来为李家的喜事道贺,但这两人见财起意,心头起了歹念,手脚便也干净不起来,可好歹还有些敬畏之心,太贵重的东西他们不认识,就是认识也不敢拿,只盗了些金银珠宝就赶紧收了手,一路逃到了这里。 “我们拿的东西,都在这儿了。”那两人说着,便陆陆续续地把偷来的不义之财放到了地上,一片银白中,却是多了些斑斓点缀。 “啪!” 另外那人一巴掌拍在方才说话那人的后脑勺上,“你真是鬼迷了心窍,财迷了眼,小神仙面前还敢说假话,”说着就伸手往方才说话那人的怀里掏去,“你拿的那个,那个啥呢,还不赶紧拿出来!” “不是,我没”那人只捂着胸口,偷瞄着叶枯的脸色。 两人推推搡搡着弄了一阵,那人终是挨不住了,乖乖地又将一个貔貅模样的玉雕拿了出来,还没把这头瑞兽搁在地上放好,便听得“当啷”一声,却是一枚环形玉扣不知从什么地方掉了出来 叶枯这枚玉扣拾起,只见这一枚玉扣通透剔亮,呈琥铂色,润泽中泛出一股子的古意来,看着那两人的脸,笑道:“这还有一枚玉扣子呢。” 那两人看见这枚环扣时,都不由得是微微一怔,只是他们当时只顾着偷了拿了,哪里会去细数精点自己偷的拿的到底是什么,虽是对这枚玉扣没什么印象,但被叶枯提起,也都是只能尴尬地笑了笑。 “神仙,我们已经知道错了,这一回东西是真的都在这儿了,你看是不是” 叶枯扫了一眼地上的东西,世俗金银他是看不上眼,不会如这两人一般见财起意,这些偷盗的事他也懒得多管。 他只将那一枚玉扣攥在手里,适时外面的雨也差不多停了,不再滴滴答答地落个不停,叶枯摆了摆手,道:“见者有份,我也不是什么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这些不义之财,我们三人各拿一份,剩下的都供给它吧。”说着,他指了指神台上的那一尊泥塑。 这两人见叶枯这么好说话,心中不由得都松了一口气,嘴上不住地道着谢,也不敢再得寸进尺,只规规矩矩的挑了几样,赶忙是连滚带爬地推门出去了。 至于这剩下的财物,叶枯是中饱了私囊,还是真供奉给了这座小庙里的仙佛,他们不会去关心,也没道理去关心。 待两人走后,叶枯把那琥珀色的玉扣放在油灯下看了一阵就收了起来,吹了一口气,喝灭了那灯中晶莹的银光,又把地上摆着的那些金银都放到了神台上。 做完这些之后,他便回到了原位,面对着那一尊泥塑神像,盘膝而作,闭目凝神。 第二百三十二章 葵婆婆 只如此,叶枯在这泥塑神像底下枯坐了整整一天,仍是没有什么眉目。 这座小庙偏僻的很,破败而古旧,早已是被弃之不用了,除了像之前的那两个小毛贼之外,平日间根本不会有人到来。 叶枯像是生了根,兀自盘坐,一动不动,只是神台上的那一盏破油灯中又生起了一团光亮,让这常年都被黑暗笼罩的古庙在间隔一日之后,又一次迎来了光明。 “呼呼” 有风动门扉,打在叶枯的背上,想了想,他仍是没有关上那扇门,只又在泥像脚底做了,抬起头,以微不可闻地声音嘀咕了些什么,便又是闭上了眼,盘膝入定。 又只如此过了一日,这一日中,古庙外有人声传入,像是有一队人马经过此处,但他们并没有选择进入庙中来一探究竟,只是匆匆路过而已。 “我已是等了两日,也看着这小庙看了整整二十四个时辰,还是没有什么发现。” 叶枯手中,不知何时已经是多出了一个锦囊,这锦囊中的纸条他已看过,也被他焚成了灰烬,他叹了口气,将这锦囊放在了油灯中那一点银白之上,很快,苍白的火焰便将这绣工精致的小袋完全吞噬了。 跳动的火苗倒映在他的眼中,照在他的脸上,火光呼呼闪动,叶枯的脸色便也是明灭不定。 其实在哪里修炼都是一样的,这两日来,他倒也并没有因噎废食,断了对真气的修炼,只是这空坐两日,被人戏耍的滋味儿总归不是那么好受,那跳动的苍白火焰触到他的手指时便自己灭了,他只看着这锦囊被烧了个干干净。 就在这锦囊烧尽的时候,忽然间,叶枯心头突然一跳,猛地转过头去,赫然见到一个有些佝偻的黑影立在门口! 苍白色的火光一涨,古庙中顿时有更多地地方被照亮了,只是门口那一处却始终是漆黑一片,像是一团墨凝固在那里,浓的化不开去。 叶枯心中咯噔一下,眼中的神采沉了沉,凝视着门口的那一尊略略有些佝偻身形,依稀能看出,来者是一个人。 那道身形似是向前迈了几步,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便出现在两人银白光亮之中,叶枯这才看清,她那拱起的后背却不是因为这老妪身形佝偻,而是她背了一样东西在背后,那东西用一块布裹了,看不真切。 “她是化神不,或许是通幽之人。” 这老妪给叶枯的感觉只如渊般沉寂,深不可测,比那位陆铭远将军强大许多,陆铭远是化气境界,这老妪的修为只会在他之上。 自修出阴阳玄气之后,凭借在神魂一道上的造诣,再加之有五行合神识之妙法,纵使是遇上化气境界的修士,叶枯也不是不能与之斗上一斗,至少不会如之前从曲屏镇出来时那般被追的那般狼狈,还差点被那飞来一剑取了性命。 自修士入了化神,便是开始研修神魂,叶枯神魂的优势在这等存在面前便会被无限削弱,纵使有千般玄法,万种妙术,仍是难以逾越这修为上的天堑鸿沟。 这老妪眼神很凌厉,有些迫人,见了叶枯,面色便有些不善,她将目光从叶枯身上移开,看了看那有破损油灯中燃着的苍白火焰,又抬起头,似是在瞻仰那一座泥塑神像。 “神明之前,怎么能燃白火” 似是在责怪叶枯不懂规矩,那老妪本就生了许多褶皱的脸又向里皱了皱,抬手一抹,只闻“呼”的一声轻响,苍白熄灭,小庙中顿时暗了下去,蛰伏许久的黑暗一瞬间涌了出来,到处都是。 “哧” 又是一声轻响,一点明黄火光便燃了起来,叶枯转身看去,只见那一盏破油灯中腾起一团火焰,像是一个舞动的小人儿,霎时便把小庙中刚刚探出头来的黑暗给逼了回去。 叶枯看的有些恍惚,定了定心神,拱手道:“我倒是没有在庙中掌过灯火,还请前辈见谅。” 那老妪扫了地上薄薄的小蒲团一眼,“人老了,腿脚到底是不如以前利索,路上又耽搁了一阵,让你等的久了些。”听似在致歉,但其实话中并不带什么感情,甚是敷衍。 面前这位是化神境界的高人,这么做到也没什么,叶枯只是循了锦囊中的纸条到了这里,对于这老妪的事却是一概不知,她该什么时候到,又是怎么把她叫来的,都不清楚,便没有接话,是怕自己说漏了嘴。 那老妪嫌弃地看了叶枯一眼,见这少年人不说话,看起来只一副呆呆愣愣的模样,像她这个年纪的人早就抛开皮囊不看了,嘀咕道:“那丫头怎么派了这么个呆头呆脑的小子来,罢了,罢了。” 这老妪并不面善,只有在念到“那丫头”三个字时语气才稍稍柔和了一些。 “何人让你到这里来的”那老妪打量了叶枯一阵,终是有些不放心,像是不相信“那丫头”会派这么个人来似的。 叶枯不假思索地答道:“是问琴姑娘让我到这里来的,她给了我两个锦囊,还嘱咐我拆后即焚。”这“拆后即焚”的话,却是他自己加的,这话中半是真来半是假,任谁也辩不清楚。 那老妪听到“问琴”这个名字,凌厉迫人的目光便柔和了许多,又听见锦囊二字,那一张冷硬的老脸上便转出了些莫名的意味来,似还是不放心,扬了扬声调,问道:“锦囊” 叶枯赶忙将剩下的那一个未开封的锦囊拿了出来,“就是这个,前辈请过目。” 那老妪扫了一眼,只见那锦囊被叶枯捧在掌心,灯火暖黄,愈发映出其小巧精致,绣工精美。 “她给你这个”那老妪把锦囊从叶枯手上拿走,脸上竟有了一丝和蔼,让叶枯只以为是看错了,又听她说道:“不错,不错,是那丫头的东西不假。” 只在叶枯眼里,这和蔼是虚的,不到心底,更多的是表面工夫。 叶枯有些纳闷,这老妪一连两个“不错”,倒真像是见到锦囊有些欢喜,只是他不明白,这有什么可欢喜的。 那老妪抬起头来,像是在重新审视着叶枯,手上已是将那锦囊中的纸条取出,纸条上有些墨迹,也不知道她究竟是看了没看,“砰”得一声,变戏法似得,那纸条便不见了踪影。 她将那锦囊袋抛还给叶枯,“拿去烧了。” 叶枯应了一声,一如先前那般,把小袋放到了那团火上。 他心中半是明白,半是不明白,明白的,是原来这两个锦囊一个是给他看的,另一个却是给这个老婆婆看的,也庆幸自己听了问琴的话,压住了心中好奇,没有都拆开来。 不明白的是,既然都是要烧,这老人家怎么不自己烧,非要多此一举抛还与他。 “琴儿自己的事,我也不想多管了,你与她同辈,就和她一样,叫我一声葵婆婆就是。” 那老妪看着叶枯把锦囊袋烧了个干净,微微点了点头,油灯中那团火陡然一涨,把那神台上堆着的金银珠宝都卷了进去,一并烧了个干净。 火势猛增,明晃晃的火光把叶枯周身都照了个通亮,原来除了不能燃白火,也是不能供神明以珠宝的。 问琴告诉他说“葵婆婆云游四海,音信杳无”,只是现在听这位老婆婆的说法,却似是她与问琴已约好了会在这座小庙中见面,只是不知道把这会面的地点选在这一座古庙中,是有什么特殊的含义不成 “婆婆说的琴儿,可是问琴姑娘”叶枯看着那把火烧尽了,才转过身,试探着问道。 “她告诉你的,是这个名字吗”葵婆婆并没有看着叶枯,而是四下打量着这座破败的小庙,“看你方才的模样,怎么像是不知道我回来一样” 这老婆婆声音说着说着,竟变得有些沙哑,像是一个将破未破的风箱,叶枯听她突然提起这一茬,心中一沉,这却是要命的问题,问琴说到这位葵婆婆时,总是轻描淡写,一语带过,可从没提过这么一档子事儿。 编假话固然容易,可这一句假话中若是没有半句真话托底,那这谎便难得能圆过来。 谁知,正当叶枯不知该如何说是,那葵婆婆自己就把话圆了回来,自顾说着:“也是,那孩子就这这样子,是她的做事风格。” 叶枯心中暗喜,接话道:“我听问琴说起过您,她告诉我说您云游四海,鹤影仙踪,缥缈难寻,还跟我说起过您以前画符的事。” “琴儿连这些都跟你说了”葵婆婆那耷拉的眼皮下闪出一道锐利的光芒,却只一晃便消失了,让人只以为是错觉,转而淡然道:“说是以前,也不过是几年之间的事情。她都与你说什么了” 叶枯缓了缓,斟酌了一下词句,道:“问琴姑娘说您是有名的符箓大家,她那一身本事都是您教的。” 说着,他将那一枚从王眉处得来的护身符拿了出老。 第二百三十三章 故地重游 叶枯明知道这一枚护身符是王眉给的,王眉也告诉过他,这枚符是从宁安中得来的,他自然不可能忘记,这遭却是故意拿出来。 仍然是一半真一半,话是真的,东西则是“假”的。 葵婆婆将那枚符摄了过去,正反端详了一阵,随口问道:“这东西确实是出自我手,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叶枯笑道:“是在宁安时一个朋友送给我的,那位朋友现在在宁安军中,混的还不错。”说着,又把那半个木雕小人儿拿了出来,接着道:“这也是他给我的,说是送我做个纪念。” 对于要不要把这个木雕小人儿拿出来,叶枯其实有过一阵犹豫,对于这件从虹仙楼寻到木雕,他所知甚少,不知道这背后是否牵连着什么了不得的事。 自那一夜借月色窥天象之后,这半个木雕小人儿便再也没有生过什么奇异,甚至他也借着月色欲再次窥见其中的奥秘,只是无论他怎么做,任凭再多的月光落在那凹槽中,那一幅幅天象图景和那一个月光凝成地小人儿都再也没有出现过。 “这东西是我前阵日子所画不假,随手而为,闲的无聊,打发打发时间而已,后来有一个人,来求了好多,说是要带给亲戚朋友,老婆子我心善,便豁出了这把老骨头,画了许多。” 葵婆婆把那枚护身符还给叶枯,却只是说着求符画符的事情,对于这符背后的隐秘与故事,却是只字不提,而那位当初把这护身符带到军中来的人早已被王眉以“惑乱军心”的罪名给斩了。 “至于这件东西”葵婆婆看了看叶枯手中的半个木雕小人儿,不在意道:“这东西雕得倒是不错,只是老婆子我手笨,除了符箓,就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了。” “前辈这是哪里话。” 叶枯细心听着,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轻“咦”了一声,奇道:“对了,婆婆,问琴还说您在曲屏待过一段时间” 葵婆婆应了一声,不阴不阳地说道:“看来你与琴儿之间处的甚好,她什么都愿意跟你讲。” 叶枯却对她那语气浑然不在意,道:“这事儿还是我给她看了一张黄符纸后,又恰巧说到了这事儿,问琴才告诉我的。” “黄符纸”葵婆婆那一双老眼闪了闪,“老婆子一生画了无数张符,有求财的,有驱病地,有保命的,可就是不爱用黄纸画符,这颜色不吉利,不吉利。” 说罢,她似是觉得说的有些多了,有些不耐,催促道:“你先出去吧,在外面等我一会儿,老婆子说的太多了,想在这儿一个人静一会儿。”末了,又似感叹般的,道了句:“人老了,有些东西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你去外面等会儿,我出来,我们就一起上路。” 叶枯虽不知这“上路”是上哪一条路,只要不是去往冥府的路,那便大是走得。 “吱呀” 待他跨出小庙,那扇破破烂烂的门便自己关上了,想了想,叶枯便打消了一窥究竟的心思,这老婆子毕竟是化神境界乃至于其上的人物,被她发现,反倒不美。 叶枯站在古庙之外,独对那两间破落门户,仰头观之,只见明月空挂,一如既往前一阵子的模样。 里面那位葵婆婆不知一个人在干些什么,叶枯总觉得这老婆子神神叨叨的,对祭祀供奉一事理得很清楚。她似是与问琴之间关系匪浅,每每谈及“琴儿”二字时便会显出几分真性情来,但不知为何,叶枯总觉得这一股子的“真”不达心底,不知只是针对他,还是对“琴儿”。 叶枯隐约中觉得,那老婆子对“琴儿”是不假,但对自己便没有那么热络了,至少自始至终,那葵婆婆都没有都没有问过他的姓名。 “没什么变化,这老婆子难道真的是在里面念经诵佛不成” 夜风凉人怀,良久,那座小庙种没有一丁点儿声音传出,明黄色的火光不摇不晃,甚至都见不到半个人影,寂寂一片,叶枯有一种错觉,那一间庙子似是被人从地图上挖去了,也被从他的眼中挖掉了。 “哧” 一声极轻微的响动,几近不可闻,叶枯登时瞪大了眼睛,在那小庙中,不知何时,竟多出了两个小人儿的身影! 适时虽有月白空悬,但那皎洁月光却独独不眷顾此地,风静而夜色微澜,那两个小人儿一如寻常人家门上的贴纸,就那么突兀地出现,嵌在了门上左右的框中。 又像是一出驴皮影,那两个小人似念念有词,手舞足蹈,那以兽皮和纸板拼凑成的手臂和小腿难免生硬,一顿一顿,像是擂动的鼓点,打在观者心头。 这一幕太诡异了,一切仍是无声无息的,门框中,那两个小人儿在莫名之物的牵引下,一举手,一顿足,一仰头,似是有千载幽咽,故而发不出声来。 叶枯心中一凛,鸡皮疙瘩一层层地往外冒,冷汗浸湿了后背心,在问琴院中见到了那一对符箓所化的金玉童子尚还没有觉得什么,可如今于这深夜里见到这样一幕,便着实有些骇人。 “年轻人,走吧,已经耽搁了不少时候了。” 葵婆婆那半破风箱似的声音响在耳畔,叶枯霎时回过了神来,转眼看去,不知何时,葵婆婆已是出了古庙,在不远处等他了,“还不快跟上” “邪门儿,这老神婆。” 叶枯将魂海中的风浪抚平,快步跟了上去,近了才发觉,葵婆婆背后的那一团布包已是不见了踪影,整个人便也不显得驼背了。 只是方才那一出诡异的皮影,在叶枯心头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他不着痕迹地向后瞄了一眼,只见那间小庙中火光已然熄灭,门扉紧掩,一如他来时的模样。 葵婆婆带着叶枯,离了古庙,却是不入人世,只行于崇山峻岭之中,两人甚少言语,这老婆子不说话,叶枯也不敢多问,是觉得这位婆婆脾性古怪,言多则难免有所失。 适时正值黑夜,行于山中本就容易迷路,葵婆婆有着与那副老迈身子毫不相称的矫健,身形如飞,叶枯留了个心眼,示人以弱,总会装作体力不支,脚力不足,刻意地放慢脚步,吊在后面。 起初,那葵婆婆掠地太急,叶枯又刻意缓下了脚步,不入游物,也不以五行入主神识,一度被甩在了后面,老半天都不见人影,行了一阵才见到葵婆婆在停在原地等他。 那老太婆似是对他的“拖沓”有些不满,又有些失望,但却没有多说什么,但自此之后,那老太婆便控制了速度,慢了许多。 越走,叶枯心中便越是觉得,这老太婆似是刻意要把自己绕晕,让自己辨不清方向,最后只能跟着她走。 只这老太婆不知道的是,叶枯拥有曲屏山中的地图,王初晴留下的东西着实帮了他不少,但此刻周遭一片漆黑,他也只能辨认清楚一个大致的方位而已。 “希望是我的错觉吧,这老太婆与问琴之间该是有些情分,没有道理要来对付我。” 不知不觉,一夜便过,又是东方日出之时,万物苏醒之刻,破晓时分,叶枯只觉得与这阳光已是久违了,一时间竟生出一股陌生之感来。 “婆婆,我们这是要到哪儿去” 白白在山中转了一晚上,叶枯要是再不问,反倒显得有些不正常,他可没有和一个老太婆一起漫步于山林之中的兴趣。 叶枯记得上次这般做时还是与上官玄清一起,也是在这曲屏山中,软语入耳,幽香时闻,虽然那时上官玄清正在气头上,也是没个好脸色给他看,但那般滋味总是不可同日而语。 他本以为葵婆婆不会与他多说什么,却不想这老太婆一反常态。 “先去走一圈看看,有些东西不亲眼见一见,总归是不放心。”葵婆婆顿了顿,像是在算着什么,又道:“就快到了,年轻人,总是这么心急。” 叶枯只以为这是敷衍之词,却不想片刻之后,葵婆婆竟真是放慢了脚步,待越过前方那一道山屏,放眼望去,入眼当然景象只让叶枯觉得有些眼熟。 与周遭木秀成林的苍翠景象不同,前方只无端空出了一大块地来,没有树木被砍倒后留下的木桩,也没有青青郁郁的草皮,像是大地上生的一块疤。 “这是采石场!” 入目之景,将叶枯的记忆勾了出来,他猛然想起,此处不正是之前那些开采火石方的劳工住的地方吗只是此时已经没有了一间间石头房子,没有了满地碎石,看来是那场小兽潮之后,有人来收拾过了。 “怎么了”纵使只有一瞬,可叶枯神情的微小变化仍是逃不过葵婆婆的眼。 叶枯心中一惊,暗暗警醒自己,他来过这里的事儿绝不能让这老婆子知道,“没什么,就是觉得这一大片空地出现的有些突兀。” 第二百三十四章 徒手挖掘 叶枯不曾想到,这葵婆婆带着他在山中绕了一整晚,却是带着他到了这采石场来。 葵婆婆移开了眼去,道:“恐怕不只是这么简单吧。”似是一晚上的跋涉让这老迈的身子有些吃不消,她咳了两声,才又接着说话,却是问叶枯,“你可发觉这附近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了么” 叶枯暗暗松了口气,想来这老太婆怎么也猜不到他到过此地还亲身经历了那一场小兽潮的事实,他沉吟片刻,道:“听婆婆您这么一说,还真觉得有些不寻常。” “哦说来听听。”葵婆婆缓步向着地上那一块疤痕的中心走去,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根拐杖,杵在土地上,却发出瓷器碰撞般的脆响。 “具体的我也说不上来,只觉得这其中好像有一种莫名的意味,是古意”叶枯自不可能将自己见过的事讲出来,只模棱两可地说着。 葵婆婆听完叶枯的话,并没有说什么,只拿着那一根棕褐色的木头拐杖亦步亦趋的往前走着,忽然,停下了身形,拿着拐杖往地上杵了杵,似是在寻找着什么。 “起初我看你呆呆傻傻的,不很机敏,虽然不知道你用什么法子把一身修为隐藏了起来,但你这一身实力也只是稀松平常,现在看来,灵觉也只一般,想来悟性也是不够,这样,可是有些配不上我家琴儿。” 葵婆婆仍兀自拿着拐杖在地上敲着,发出一阵“砰砰砰”的响声,面沉如水,对叶枯评头论足。 叶枯嘴角扯了扯,他此前只是捕风捉影,心中也只是隐隐有些猜测,却没想到这老婆婆会这么直白的说出来,他这才明白,方才那般做法原来都是对他的“考察”。 只是这葵婆婆当真会这么关心问琴叶枯的直觉告诉他,这事儿并不只是男欢女爱,谈情说爱那么简单。 那两只锦囊或许就是问琴向这葵婆婆做出的暗示,可叶枯尚还有些自知之明,还没有自恋或说是愚蠢到认为问琴会对自己一见钟情地地步,他佯装着有些着急了,匆忙上前两步,道:“这,婆婆,我对琴姑娘确无什么非分之想,是,是您多” “没有最好。”葵婆婆平淡地说着,打断了叶枯的话没有什么严厉的语气,也不像是在训斥,又道:“年轻人贵在有自知之明,你和她不是一路人,我是过来人了,是好言相劝,你可不要嫌我这老婆子啰嗦啊。” 叶枯暗自腹诽,不就是说他配不上问琴么,心想:“看来这老妖婆与问琴之间果真没我想的那么简单,想想也是,若是两人间真有情义,那问琴当初便不会以云游四方,音信杳无这等话语搪塞我了。” 想到这,话又说到这个份上,他便也一改此前的恭敬,笑着说道:“这你放心,我与她之间本来就没什么。” “是吗”葵婆婆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叶枯一眼,也没有问过他的姓名,只因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又淡淡地重复了一句,“没有最好。” 两人之间本就没什么热络可言,这一下撕破了脸,就更是让人不自在,叶枯拱了拱手,便要告辞,却被葵婆婆叫住了,“别急着走,琴儿托我的事,我还没做完呢。这遭把你带过去,也算是有始有终,有个好交代。” 她却没说,何谓“有始有终”,这“交代”又是给谁的交代,只听这话,她是不准备放叶枯就这么简简单单地离开的。 “你要把我带到那儿去你若真是为了问琴好,不想让我跟她纠缠不清,那直接了当得地放我走不就是了”叶枯凝视着那拿着拐杖在地上敲敲打打的老迈身影。 葵婆婆笑了笑,只这笑声却如乌鸦一般,像是在哭丧,“看来她是该向你讲的一样都没讲,不该告诉你的却都说了。” “砰砰!” 她把拐杖往地上杵了杵,又道:“过来,帮老婆子把这块枯死的地皮掘开。” 叶枯眼中神色敛了敛,却是没有动作,“问琴托你做什么事若是关于我的,那” “关于你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葵婆婆又一次地打断了叶枯的话,讽刺道,“放心,老婆子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这地方下面有些东西,你帮我把他挖出来,也能分到一份。” 如此折辱于人,只这老太婆一身修为超出他太多,叶枯强忍住心中怒意,向前走去。 他从不喜欢大喊大叫,因为这并没有什么意义,只会是徒为人所笑话。 葵婆婆见状,含笑着满意地点了点头,似是在称赞叶枯的“识时务”,让开了身子,拿拐杖点了点,“就是这儿,不要用真气。” 不让叶枯用真气,却是怕弄坏了这地底下的东西,甚或是,怕惊走了什么 “这地方是那位负责看守采石人的刘管事石屋所在!这老妖婆莫不是那刘管事的姘头,来这里哭情吊丧来了”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情,叶枯只是发泄似地暗里这么骂着,心中却多留了一个心眼,是想起了当初在那石屋中发现的那一块废石料,那时他并没有将其搬走,仍是将其留在了此处。 这枯死的土地,土壤坚硬,就算是以叶枯的肉身,徒以双手掘土,挖的也是十分艰难,指甲缝里早已嵌满了泥土,通红通红,像是掉了一层皮,半是因为这土的硬,半是因为这地的凉,真如坚冰一般。 葵婆婆只站在一旁,一言不发,看着叶枯将一堆堆土块儿从那越挖越深的坑中送出来。 “咄!” 一声轻微细响,叶枯的手指好像是戳到了什么东西上面,挖到这里时,土壤已是软了下来,有了一些温热,这一下却是有冰寒突生,顺着手指蔓延到他的心口,透出一股妖邪的气息,像是有什么诡异的东西重见天日了一般。 叶枯心中暗自警惕,悄悄地提动了阴阳玄气,上面的老太婆也并没有发觉,有了玄气加持,他挖起来就不那么亏手了。 “可有挖到什么” 葵婆婆阴阴地声音从头顶传来,叶枯不知道她是不是察觉了什么,赶忙收了真气,如实回答,“碰到了个东西,还不知道是什么。” “继续挖,不要磨磨蹭蹭的。” 叶枯只当是在给上面那老婆子挖坟,当即就大力挖了起来,不多时,便见到一节白森森的东西露了出来。 “挖出来了,你要不要下来看看”叶枯看着那一节白森森东西,只觉那一股妖邪之气愈发浓了一些,周身都微微泛起了一股凉意,他不敢再挖,只想着让那老太婆来趟这个雷。 殊不知,葵婆婆也是这个想法,不然也就不必让叶枯来挖了,“你横着掘开些,让老婆子我在上面也能看个仔细。” 叶枯不得已,只能是照办,心头骂道:“行,我帮你把你这破坟掘的宽敞些,你也好躺的舒服一点儿,到了下面,可别说我叶枯不尊老!” 渐渐地,挖开的土地便拓宽了开去,也多亏了叶枯凡骨九品的这一身好体力,才能一个人揽下了全部的活儿来。 “咳咳” 上方传来一声久违的咳嗽,也不知那老婆子是不是终于被扬起的尘土呛着了,终于想起了还有一个人在下面劳动着。 “好了,够宽了,把最开始发现的东西挖出来吧。”葵婆婆只在上面吩咐着,居高临下,监视着叶枯的一举一动。 在横向挖掘的过程中,叶枯也平静了心思,不再试怨气冲天,也就是如此,才能陆陆续续地发现一些碎骨,这碎骨有的细碎如渣,几不可查,他在这发掘的第一线都差点错过了,更不要说在上面的那位老妖婆。 只这件事,叶枯也并没有向那葵婆婆说起,只遵照着这老妖婆的话,乖乖地去掘那一大片裸露的白。 这碎骨与那最初时发现的这一节白森森的东西明显不是同一个人,甚至不是同一种生物的,至少叶枯 在自己身上找不出这么大的一截骨头来。 “是那些妖兽的骸骨吗”他想到了那次兽潮,他从这片石寨离开之时,那些不知何故暴动的妖兽就已经是寻到了这处地方。 “站开些,你挡着我了。” 葵婆婆有些急切地声音响起,她不让叶枯动用真气,自己也是不敢用,尤其是在叶枯开始挖掘这一节白森森的大骨之后,不然早一掌将叶枯打到一边去了。 叶枯端详着这一块大骨,心中像是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却总是差了那临门一脚,他“好心”喊道:“要不要我帮你把这东西搬上来” “不要乱动!”葵婆婆厉声道,许是有些急了,连那张老脸都有些扭曲,“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不要多事!” 叶枯望了一眼,在那老太婆要杀人的目光中,抬脚在那节白森森的大骨上一踩,跃身而上,到了葵婆婆的对面。 两人中间隔着一个刚刚挖出的大坑,坑中半埋着那一块骨。 第两百三十五章 黄纸奴 “你在做什么” 葵婆婆那张满是皱纹的老脸阴沉的可怕,倒钩似的眼睛紧紧抓着叶枯,似是要在他的身上戳两个窟窿。 两人之间隔着叶枯方才挖出的大坑,莫说是对化神境界的高人,便是一个还没有修出本命真气的武夫,这一点距离都不算什么,可这老婆子却迟迟没有动手。 叶枯扫了一眼那一块被他踩过的白骨,隐约间,他觉得着葵老太婆是知道些什么,只这样,才会让她有所顾忌,不敢轻举妄动。 “我怕在下面,你会嫌我碍手碍脚的,这不就先一步到上面来了么。” 叶枯并不打算逃跑,要说凭借这点小伎俩就能从一位化神境界的修士手底下逃脱,那未免也太不可思议了些,他不会有这样愚蠢的想法,更不会做这样的傻事。 况且这老太婆似是对这地方很是忌惮,既然如此,叶枯就更不会走了。 似是想到了叶枯方才的大胆行为,葵婆婆脸色愈发的沉了,像是要滴出水来,面目可憎,杀机森然,“谁让你轻举妄动了不知死活!” 叶枯故作惊讶道:“啊我以为婆婆你要下到下面去的,原来不是啊,要不,我再下” 葵婆婆气恼非常,却不敢再让叶枯下去,谁知道他装疯卖傻的会在地下再弄出什么幺蛾子来,死了一个叶枯事小,她却不愿把自己的命也赔了进去。 “咝” 就在这时,一缕乌黑从那白骨周遭溢出,如丝如雾,于这朝阳初升时分,透出一股反常的诡异来。 “这是” 叶枯见着这一道乌黑,整个人猛然一震,瞳孔微微一缩,记忆力的朦朦胧胧瞬间清晰了起来,心里头有了些猜测,喉咙滚动了一下,似是想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看你干的好事!” 对面,那老太婆震怒不已,心中对叶枯的杀机从那一双可怖的老眼中涌了出来,已是毫不掩饰,森然毕露。 足以见得,先前的什么“琴儿”,什么托付,什么有始有终,什么交代不交代,都是这老太婆的借口罢了! 叶枯自是不会将心中所想告诉这狗眼看人低的老太婆,“不就是一缕黑烟么,这埋得久了,被人从地底挖了出来,重见天日,冒点烟出来不很正常。” 葵婆婆只冷笑不语,那张老脸被带的有些扭曲,却是已不欲,或是已无心与叶枯这“无知小儿”多废话了。 那一缕如丝如雾的乌黑本是飘摇而上,却突然间像是有了重量,猛然往坑底落去,在坑底的土壤岩层上撞了个“四分五裂”,向着周遭弥漫开去,像是一朵水雾喷泉。 乌黑雾气弥漫开来,看起来很是诡异,让人心中生出一股不安来。 “现在立马给我下去,给我把这一块白骨挖出来。”葵婆婆冷冷地命令着,“年轻人,不要自误,不要妄想着逃跑。” 此时,这老太婆什么话也不愿意多说了,非常直白,简明扼要,凶相毕露。 只是这说话的工夫,那弥漫开来的乌黑雾气便占据了整个地坑,完全铺展了开来,只是好在其并没有向上蔓延的趋势,只积在坑底,缓缓流动。 见那小子呆立不动,葵婆婆心中早已是不耐,却怕引起什么莫名存在的注意,不敢直接出手,又想到还有用得到这小子的地方,便暂时压下了心中杀意,善诱道:“越是诡异之处,便越是有大的造化,老婆子我会在上面帮你,你不用害怕。” “婆婆,这事得容我想想。” 叶枯这么说着着,心中只一阵冷笑,暗道:“你会帮我到时候出了什么事,你不落井下石在上面按我一掌,我就要烧高香了,这坑是给你挖的坟,又不是给我的!” “没什么好想的,年轻人,怎么还不动身你也不必拖延,其实告诉你也无妨,老婆子我是有些顾忌,就算是如此,要杀你,也是易如反掌之事。”葵婆婆见善诱不成,便再加上了威逼,铁青着一张脸催促道,周身气势一沉,给人以极其危险的感觉。 “这死老太婆,问琴啊问琴,你可把我害惨了,可千万别落到我手上” 叶枯心中明白,这老太婆并非是在虚张声势,而是的的确确有这个能耐和本事。 是面对一位看得见的化境甚或是通幽境界的修士,还是去面对这地坑中,让这葵老太婆都有些忌惮的东西 正常人只怕都会选择前者,可叶枯却偏偏反其道而行之,不是他喜欢找死,而是他已是隐隐猜到了,这坑中的那一块大骨到底是什么。 “呲呲!” 就在这时,像是什么东西被腐蚀了,听到下方的动静,叶枯与葵婆婆都各自心中有一番计较,两人都顾不得彼此的针锋相对,立刻向下看去。 叶枯一下子睁大了眼睛,不自觉的退了一步,不为其他,只因这坑中的景象着实有些骇人。 只见,坑底的乌黑雾气散了一些,露出来的,竟是一具具尸体! 他们似是被沉在了湖底,这一具具面色焦黑,双目圆睁,身体破碎不全尸体,随着如丝如雾的乌黑渐渐褪去,便纷纷浮了出来,争先恐后。 这些人皆是死相凄惨,或是没了半边脑袋,横流的红白早已凝固,或是断了胳膊缺了退,甚或是腹部被咬出一个大洞,乌黑褪去,浮出的便是一片鲜红的土地,似是在泣血。 一具具残缺的尸首,嵌在土壤岩层之中,像是在为这片染血的大地做点缀,又像是一朵铺开的被烧焦了的花,而那一块白骨,便是花蕊! 叶枯暗自心惊,这些尸体已是残缺不全,大多都是面目全非,辨不清模样了,那场莫名而起的兽潮似犹在眼前,他抛下了那群人,独自逃了出来,这倒是没什么,他是自身难保,自然顾不得他人性命。 只是这些人是丧身于那兽潮之中的吗若是如此,那他们又怎么会被埋在这里,一个人一个坑,像是扎下了根,那些发了狂的妖兽怎会如此讲礼,不吃人不说,难道还会将人精心安葬了么 若不是如此,那又是什么人,或是什么东西驱散了那些妖兽,把这些死人从兽潮中夺了回来,同这块骨一道葬在了此地呢 “如此异象,必是有重宝!” 另一侧,那葵婆婆初时也为这一幕所震撼,但很快,她眼中的惊讶便为一丝一缕浅浅的疯狂所替代,声音中似是染上了一股魔力,“年轻人,还不快下去,为老婆子我寻宝” 她那老迈的身子,神光乍现,一股汪洋般的力量汹涌而出,如潮水一般向叶枯席卷而来,瞬间便将其禁锢了起来,葵婆婆吐出一张黄纸,不见她如何动作,眨眼间,便有繁复的纹理在黄纸上生成,符纸化作一道神光,贴在了叶枯的后脑勺上。 “老婆子我本来是不想用这么极端的手段的,是你太不识抬举,怪不得我。”葵婆婆脸上浮出诡异的笑容,在她身旁,忽有一只手掌虚影浮现,五指提、勾、按、挫,变换之间,像是在操控着什么。 “你这死老太婆,说黄符纸不吉利,自己还天天带在身上,是为了你入殓的事后!” 叶枯被那一股神力禁锢,动弹不得,自见到那一张黄纸他心中便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黄纸临身,他的谩骂声便戛然而止,呆愣不动,双眸中翻出一股迷离来,似是丢了魂儿。 葵婆婆身旁,那一只手掌虚影,五指牵动,另一侧,叶枯便是一只提线木偶也似,动作呆板而别扭,动了动身子,似是在适应着什么。 “敬酒不吃吃罚酒。”葵婆婆向叶枯那边瞥了一眼,嘴里嘀咕了一句,便又将目光移到了这处尸骸遍布的,“是时候了,这小子的肉身倒是不弱,该是我一大助力。” 此刻,叶枯魂海之中泛起一阵大雾,遮天蔽日,于这片朦朦胧胧的天光中,剑、木、壶、炉、鼎五器虚影震动,由内而外,将那一道黄符纸上涌出的符箓之力震的粉碎,驱散了雾气,还叶枯神魂以清明。 叶枯惊出了一身冷汗,这老婆子的手段当真是有些诡异,借符篆之力控人为偶,若不是凭了远超凡骨境界的神魂造诣,差点便要做了那老妖婆手中的提线木偶。 化神境界之后,修士开始研修神魂,叶枯以五行入神识也难以伤得了这等存在,但一点自卫自保的本事也还是有的,不至于被吹一口气就取了他性命。 “这老不死的东西,问琴怎么会有这种长辈,现在看来,苏清清和江荔江梨两姐妹的事情多半都和这老太婆脱不了干系。” 他心中自有一番明悟,现在,叶枯佯装成被脑后的那一道黄符纸所控制,遵照着葵婆婆的命令,亦步亦趋地,向着坑底行去。 渐渐稀薄的乌黑雾气似是有生命一般,觉出了叶枯的到来,欲散未散的乌黑竟变得凝实了一些,在那一方大坑中,翻涌纠缠。 第两百三十六章 潭中恶蛟 地坑中,遍地尸骸之上,如丝如雾的乌黑升腾、翻涌,像是要沸腾了一般,又像是无数黑虫在蠕动,一股股,一簇簇,奔涌不息。 叶枯并未被那黄符纸所控制,将这一幕看在眼中,头皮只一阵发麻,向那葵婆婆立身处瞄了一眼,这老婆子只对这乌黑雾气的异动熟视无睹,没有让他撤回来的意思。 “这个老乌龟王八蛋”叶枯在心里已将她骂了一千遍,一万次,这老太婆完全是不在乎他的死活,要拿他去试探这片乌黑雾气。 无奈,叶枯只好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身体,顺着自己掘出的坡度,亦步亦趋,向着坑底走去,似有一股淡淡地妖邪之气从坑中升起,缠绕在他的身上,让他手脚冰凉。 “哗” 不知是不是错觉,一阵水浪似的声响在叶枯脑海中荡起,坑底的翻涌的黑雾,其势愈发汹涌,似浪涛在澎湃,打在四周的土壁上,激荡间卷起数朵黑浪。 越是接近坑底,那一股妖邪的气息便越发浓郁,恍惚间,叶枯似是觉得,有一缕缕灰暗向自己的双臂上缠绕而来,那一股冰凉的触感便顺着这些灰暗,蔓延而上。 一阵阵钝痛从四肢上传来,像是无数只蚂蚁在啃噬,可叶枯不敢皱眉,他现在是装作被那老太婆控制,一举一动甚或是一个微小的神情变化都不能随他的心意,只能借着空隙,不着痕迹地往自己手臂上瞟了一眼 “这是什么!” 叶枯心中一惊,这一看之下,才知道那一股冰凉并不只是以一种感觉,自己的手掌已是一片乌青,生出了褶皱,只这褶皱并不是如衰老后的那般皮肤松弛,而是像干枯的老树皮, 不用去看,叶枯心中明了,不仅仅是这一只手如此,自己的四肢如今该都是成了这副模样,可开弓没有回头箭,以他现在的状态,就算是回到上面,也不可能是那老妖婆的对手。 “这小子的肉身真是不简单,年轻就是好,令人羡慕,若等我修成那一门术,那时再炼化他的肉身,为我所用可惜,老婆子我等不起了。” 地坑之上,葵婆婆紧紧地注视着叶枯,却不是在乎这年轻人的生死,而是怕遗漏了什么细节,让自己也阴沟里翻船。 “哒” 终于,叶枯一步踩到了坑底,也是一步踏进了那一片翻涌的乌黑之中,像是一步踩进了泥潭,霎时间,乌黑雾气汹涌而至,缠绕在他的双足之上,蔓延而上,似是要将他整个人都吞噬殆尽。 涌来的黑雾在叶枯的预料之中,只是就算能够预料得到,却也无法避开,他双足被黑气包裹,再也无法前进一步。 只是能料其一,难料其二,预想中的疼痛或是灾厄并没有随着黑雾的到来一同降临,那一层乌青如老树皮般的褶皱将他保护了起来,像是结出的一层壳,将叶枯的双脚护在其中。 黑雾蔓延而上,一直到将他自然垂下的双手也裹了进去为止,叶枯停滞不前,好似凝固了一般。 那葵婆婆将一切都看在眼里,身旁,那控偶的手掌用力扯了扯,却仍是拽不动叶枯分毫,她脸色阴晴不定,似是在犹豫着什么。 片刻之后,那老迈的身躯上,气势突然一变,一股极其强大的恐怖波动自葵婆婆体内冲出,似是决堤的江河,向着四方铺展开来,滚滚而涌,这才是她真实的实力,此前,她心中有所顾忌,刻意压制了修为,以免引动了什么莫名之物。 “通幽!这老妖婆绝对是通幽境界的修士,只是她身上这股能量波动” 叶枯心中凛然,这其貌不扬的老妖婆一身修为太强大了,化精、化气、化神,精气神三者浑然一体方可通幽入微,这一步迈出,所见便是另一番天地,不可再同日而语。 他也庆幸自己方才没有选择与她硬碰硬,对上通幽之人,叶枯现在只绝无胜算可言,甚至连逃跑都是一种妄想。 葵婆婆抬手在那控偶的五指上一抚,那五根手指顿时凝实了许多,指尖处忽有银光闪烁,却是不知何时,有五道玄丝连在了叶枯四肢与头颅之上。 “你可不要让老婆子我失望。” 葵婆婆低语着,四柄精致的飞刀静静悬浮在她身前,结出一个怪异的道印,又是挥袖一抚。 “哧!” 同一时间,四道神芒激射而出,扎进了叶枯四肢,鲜血汩汩流出,却不是向下滴落,而是腾空而起,鲜血在叶枯头顶汇聚,结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印记。 四柄飞刀似是烧红得了烙铁,散出阵阵妖异的红芒,鲜血从伤口涌出,没有一丝一毫的浪费,尽数涌入了头顶那一道印记之中,叶枯的身上泛出一阵不自然的红芒,自上而下,似是在与那黑雾抗争。 飞刀刺入血肉,透出一阵锥心的疼痛,叶枯却没有发出一声痛哼,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没有丝毫变化,那老妖婆到此都不肯动用自己的力量,而是要借助他自身精血,来对抗这诡异的黑雾。 此刻的他,后脑勺处的符纸上有红芒大盛,其上那由黑色墨迹勾勒出的纹络此刻却是如血般殷红,侵占了叶枯的魂海 可以说,此刻的叶枯,一半被葵婆婆控制,只余下了另一半供他自己驱策,这也是他能忍受这剧痛而面不改色的原因之一。 葵婆婆身旁,五指连动,提着叶枯这一只木偶,她轻喝了一声,那勾动的五指便齐齐向中间一握,玄丝牵动,让叶枯的身形不自然的扭曲了起来,霎时骇人。 “哗!” 一如大雨倾盆,叶枯头顶的鲜血印记轰然破碎,一股妖异的红芒冲刷而下,本来与红芒僵持不下的黑雾似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一瞬间便失了大片领地。 就是在此时,那一只控偶的手掌五指齐齐向上一拽,五道银色玄丝顿时绷直了,那葵婆婆此时亦是弯指如天钩,五指间有神芒闪动,道韵流转。 “咔嚓” 像是扭断了树根,纠缠着叶枯双足的黑雾竟是有形之物,此刻断裂开来,他的身形从那黑雾泥潭中抛飞而起。 “哧” 红芒一闪,那四柄飞刀便回到了葵婆婆手中,不知隐去了哪里。 似是尊严受到了挑衅,坑底的黑雾顿时沸腾了起来,翻涌不休,一道道黑芒腾空而起,犹如恶蛟出于黑潭,张牙舞爪,扑杀叶枯。 那黑雾凝成的恶蛟只惟妙惟肖,非但得其兽之狂横凶傲之大形,更是有皮、肉、筋、骨等诸多细微妙处,故而只栩栩如生,杀机凛然,纤毫之差便是杀势突变,变化无穷,杀机便也是无限。 叶枯的身形在空中抛飞每每有黑蛟扑至,便是以常人难以想象的方式,凭空生力,身体扭曲,险之又险地避了开去。 只这背后,凭的不是叶枯自己的本事,而是那葵婆婆聚精会神地操控着手中的提线木偶,也正是如此 叶枯只感觉这一具肉身都不属于自己了,是痛的快要失去知觉,恍惚中,自己似是身处于一口墨潭上空,一条条黑蛟从潭中腾出,往来冲击,自己的手、足、腰、胯等等,所有的部位都被扭曲成不可思议的弧度,在空中闪、转、腾、挪,诡异非常。 “砰!” 好在这般情景并没有持续多久,叶枯抛飞的身形坠落而下,由葵婆婆以玄丝牵引着,不偏不倚,砸在了那一块森森白骨之上。 这一块巨大的骨头犹如这黑潭中的一座孤岛,定在其正中,迎来了叶枯这一位去而复返的不速之客。 此刻,叶枯后脑勺的那一道黄符纸已然黯淡,血芒不显,复又只余下了黑色墨迹,是已将那老太婆方才度过来的力量耗了个干净。 重新掌控了自己的肉身,叶枯只感觉一阵虚脱,却还是只能强打起精神,压下那一阵阵脱臼错位带来的剧烈痛楚,“乖乖”地站在原地,听候那老太婆的差遣。 白骨周遭,仍有如丝如雾的乌黑,不断渗出,聚而不散。 通幽修士的手段本就非常人可揣度,更何况这老妖婆的手段本就诡异非常,只在叶枯的意料之外,他虽是吃了亏,可也让他对这一道符纸控偶之术有了更深的体悟,纸上得来终觉浅,如今亲临此事,甚至是做了符下木偶,才能体悟其深刻十分。 五器虚影分镇五方,叶枯的魂海中,雾气散尽,在魂海正中,那一座苍莽的岛屿之旁,此刻却是出现了一个漩涡,似有一片天光在其中旋转,吞吐风云。 在葵婆婆眼中,叶枯早已是被她的符篆锁所控,方才那一下抽取精血,更是该让这年轻人元气大伤才对,此刻该是已毫无反抗之力,只能任由其摆布。 这老妖婆对叶枯没有任何仁慈,只把这年轻人当做是自己手中的一件试探此地凶险的工具,心不可谓是不毒,不可谓是不狠,冷酷的命令道: “敲开你脚下的白骨。” 第二百三十七章 幕中撬骨 葵婆婆眼中闪烁着狂热,眼中只有那一块巨大的白骨,对齐周遭那翻腾着诡异与妖邪的黑雾视若不见,全然不顾及叶枯的死活。 的确,于她而言,叶枯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凡骨境界的小修士,一如那地上的蚂蚁,轻轻一按便能碾死一群,利益当前,人又哪里会顾及到一只蚂蚁的感受呢? “用这个,敲开这块骨。”说着,那葵婆婆似是有些急了,也是料准吃定了叶枯,她将那一根拐杖掷了下来,再次催促。 叶枯“木讷”地接住拐杖,这根拐杖以一整块木料削制而成,泛着暗红色,入手温热,其上生有许多古怪的纹理,弯弯曲曲,不像是后天所绘制雕刻,更像是天生之物,自然之作。 入手时,叶枯有刹那的恍惚,像是心神出走木,神魂错位。 说到这“古怪”二字,最怪的莫过于这根拐杖的底部是被削尖了,拄着它,非但不能让人保持平衡,反倒是更容易摔倒,但话说回来,葵婆婆也并不需要拄着拐杖走路。 “这老太婆福缘倒是不浅,竟能寻到一整块惊惶木,还舍得将其削了,做成这一根拐杖。” 这惊惶木上天生便有纹理衍生,成熟后,便似是一张张惊惶的人脸,印在那木料之中,故而才得了这个问题名字,其材质坚硬非常,几可与初步祭炼后的金铁比肩。 人族修士可刻印神纹,道纹,妖族更有符,骨,这些在常人眼中只如鬼画符般凌乱错杂的纹理,其实莫不是那冥冥“大道”的一种具象化的表现,看在修士眼中,落在修士手上,便自有其用武之地。 其实叶枯一直觉得,这惊惶木上的纹理像是一张张人脸这个说法只不过是人云亦云,只不过是先入为主下的观念罢了,你说它像什么它就像什么,说它不像什么他便也不像什么,不可全信,却也不可不信。 但这惊惶木确是有些不凡,相传,曾有一头鹿仙于此木之下得道,那一棵树是惊惶木祖,那一头鹿仙得道之后便以惊惶为号,于那神魔争锋的荒古年代,闯下了不小的名声。 葵婆婆的这一段惊惶木,自不可能是那惊惶祖木上的一段,这木上纹理只是有了一个雏形,并未完全成熟,但经其祭炼,已是在其中刻下了自己的“神纹”与“道痕”,是她身上的法器之一。 此时,叶枯手执尖头拐杖,用力向下一戳,只听“咔嚓”一声脆响,与预料中的坚硬不同,脚下的这一块骨竟就这么简单地裂了开来。 一丝殷红从那裂缝处渗出,像是在滴血! 叶枯瞳孔猛的一缩,这由不得他不震惊,本是一块枯骨,在地下埋了也不知多少年了,怎么会淌下血来? 心神恍惚间,周遭浮动的乌黑雾气似也染上了一丝殷红,空气中浮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叶枯只感觉浑身冰凉,顿时便停下了手,不敢再凿下去。 这遭停顿也并未让葵婆婆生疑,只因她亦是看见了这一道如鲜血般的红,饶是过了这么一会儿,仍是那么鲜活,没有半点转黑转暗的迹象,透出一骨子的妖异与邪气来。 她方才也愣了愣神,也是为这殷红所惊,只很快便回过了神来,吩咐道:“继续!骨中有血渗出,这是”后半句,却不是对叶枯说的,而是葵婆婆在自言自语,说到后面,声音便小了下去,叶枯也听不清了。 “咔!” 叶枯动作僵硬,挥动着惊惶木拐杖,又凿了数记,那一道裂痕已有拇指粗细,却并不向四面八方蔓延,只向两端裂去,煞是规整,又有两道殷红从骨中淌出,像是什么东西在流着血泪,在泣血。 “这到底是什么生物的骨?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叶枯心中堆满了疑惑,看这一块骨,却只是一节断骨,难以想象这块骨若是完整,该是多么庞大,更不要说这块骨的主人了,这不过是它身体的一部分而已。 地坑中,埋葬着一具具尸体,这些尸首都深深嵌入了大地之中,一如众星拱月一般,环拱着这一块开裂泣血的骨,当然,此时此刻,他们也拱卫着骨上的叶枯。 “裂缝够大了,把它撬开。”葵婆婆密切注视着下方的动静,变了命令,若是没有她下指令,叶枯只会也只能一拐杖一拐杖地凿下去。 叶枯把这一段惊惶木当做撬棍,在骨中卡好后,正要用力一按,却有一滴血,顺着这一块骨的弧度流下,在一片森白之中辟出一条“血路”,落在了黑雾之中。 “呲!” 似是水烧沸了,骨边的黑雾顿时汹涌了起来,如怒涛般澎湃的黑雾冲起丈许之高,一下将叶枯的身形全然遮蔽了进去。 地坑上,葵婆婆皱了皱眉,无形无质的神识亦是无法穿透那一层黑雾,叶枯已是脱离了她的视线,那一片黑幕中 在她身旁身旁,那牵引着玄丝的五指微微动了动,感应到自己对叶枯的控制并没有因为这黑雾大幕的升起而消失,这才放宽了心。 其实这老妖婆心中本就不怎么担心,是不相信叶枯还能翻出什么风浪来,方才那一番折腾,先是放出其精血挣脱黑雾束缚,再是那一遭空中飞人,在她想来,叶枯早已是被折腾了个半死,方才还能有力气挥动拐杖,靠的该全是那几根连入其几处关键窍穴中的玄丝才是。 这玄丝却是她抽了一头化神境界妖兽的主筋炼制而成,那一只羊精是上古神魔之后,纵使血脉稀薄,但却仍是有天赋秘术傍身,端的是不好对付。 “料那小子也翻不出什么风浪。” 许是与修行的玄法有关,纵使如此,葵婆婆心中仍是不能完全放心,可又不敢出手试探,是怕引火烧了自己的身,只在心中安慰自己。 黑雾突涌,天地换颜,叶枯周遭的世界顿时沉入了黑暗之中,他也有一瞬间的惊慌,但后来发现,这些诡异的黑雾仅仅是将他围了起来,更像是想把他困在这里,更不是伤害他。 突然,他只感觉体左臂一麻,在那夜以神识游遍周身七百二十窍穴之后,叶枯对自己肉身的掌控便更上了一层楼,他清晰的感觉到,那一股酥麻之感,是从手臂上的一处窍穴中传来的。 叶枯扫了一眼包围自己的黑雾,片刻犹豫之后,竟是轻轻地将那根惊惶木拐杖取了出来,搭在那一道裂缝上,像是一座独木桥,自己则在骨上盘膝而坐,闭目凝神,内视己身。 “这些丝线” 只见,自己体内几处关键窍穴之中,竟是悬着一根根发丝粗细的银丝,自皮肉而入,不知连向何方。这几处窍穴,一在四肢,二在丹田小腹,三在天灵,俱都是修士性命攸关之处。 “这个死老太婆的手段也太诡异了些,从没听说有那一门哪一派中修有这等将人当做提线木偶般操控的术。” 他这才明白,自己方才为什么会这么轻易的便落入了那葵婆婆的掌控之中,其原因就是在这一根根银丝上! 也亏得这突然升起的黑雾大幕,估计是那老妖婆看不见自己,这才会出手扯动了其中一根丝线,以做试探,这牵丝引线之举只是短短一瞬,叶枯本是不能察觉的,却多亏得这一层黑雾帷幕,将那“一瞬”之感放慢了无数倍,这才让叶枯得以有所察觉。 “这一道黑雾帷幕虽是让我暂时摆脱了那老妖婆的监视,但这帷幕却并不能完全隔绝凭借这一条条银丝传递往来的感知,她现在应是能粗略的感知我的举动,我固然能以阴阳玄气将这些丝线剪断,但只怕也会打草惊蛇。” 叶枯心中计较了一番,只觉得现在还不是断掉这些丝线的时候,只在那几处关键窍穴中各藏下一缕阴阳玄气,便又重新拾起那一根惊惶木尖头拐杖,开始着手撬开这一块骨。 如他所料那般,凭着这一根根接入叶枯窍穴中的银丝,隔着这一道黑雾帷幕,葵婆婆只隐约感知到那年轻人不知为何停了下来,正起了些疑心,便又感知到叶枯已经重新遵照着她的吩咐,开始干活了。 “想来是被这黑雾阻隔,有了点儿间断罢了。” 葵婆婆注视着那一片四合的黑雾,感知到叶枯即将功成,似是又想到了即将到手的重宝,脸上不禁多出了些久违的笑容,那张老脸上的皱纹都化开了,很是开怀。 叶枯并不知道外面那老妖婆在幻想着什么,此时此刻,他已将这块骨撬开了一大半,那一股妖邪的气息愈发地浓了些,若是此前是一片泛着微澜的湖,那现在便是这湖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他则是那一位履在薄冰上的人。 “咔嚓” 一阵淡淡的乌光从裂缝中涌出,霎时,那一股熟悉的感觉如潮水般将叶枯淹没了,心头的云雾被拨开了,顿时明晰了起来,几有豁然开朗之感。 第二百三十八章 通灵器物 白骨被撬开,乌光喷涌,那一股妖邪之气疯狂涌出,只一眨眼的功夫,便将这黑雾隔出的一方小天地给填满了。 “是那废石料中的骨!” 这惊呼只在叶枯心中响起,乌灰邪气充斥了整片空间,一道道乌芒如电光般闪烁,他好似跨越了虚空,眨眼间便已是置身于雷云之中。 那日他从兽潮中独自脱身而出,回到石寨,在那刘管事的石头屋子中发现了那一块奇重无比的废石,那块废石料被自张有福偷来的残铜击碎后,便露出了其中的一片寸许长骨来。 那时候,叶枯取不出这片骨,又被兽潮驱赶,走的匆忙,便没有能细看,撬开这一层外壳,才见得这一层白骨壳里竟是中空的,唯有那一枚寸许长的骨片在其中悬浮,其上竟生有几道简单的纹理,有神辉流转其上。 叶枯却不敢掉以轻心,这一片寸许长的骨,在神异非凡的同时,竟也是那一道道邪气的源头,其上有乌芒吞吐不定,与那神辉交替出现,亦正亦邪。 不待叶枯有何动作,这一片骨似是感应到了什么,轻轻一颤,叶枯霎时只觉得从头凉到了脚,动弹不得,一道道乌青电芒或聚或散,变做一道道乌青邪气,疯狂向他涌来。 便是最简单的挣扎也做不到,叶枯只能瞪大了眼睛,保持着原初的姿势,看着那一片汹涌而来的乌青将自己吞噬。 “咕噜咕噜” 就在此时,叶枯脚下的“白骨”已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缩小,似是融化了一般,他似是踏进了一片泥沼之中,整个人都在下沉,而下方便是一片深邃的黑暗,不知何时,那些黑雾竟如凝固了一般,变得粘稠,浓而不散,只在这“白骨”融化之处开出了一道漩涡。 几乎只是在一瞬之间,叶枯的身形便全被那乌青邪气给裹了进去,被一层如丝如雾的乌青覆盖,像是结成了一个大茧。 大茧之内,叶枯眼睁睁地看着那乌青邪气将自己吞噬,邪气缠绕上自己那如生出如老树皮般褶皱的双手,顺着四肢而上,蔓延至胸口,最后吞没了他的头颅。 呼吸变得沉重,一丝丝冰凉从七窍而入,涌进叶枯体内,他的意识渐渐变得模糊,整个人被层层邪气包裹,密不透风。 “那一块残铜呢?怎么还不出现?”在被制住的刹那,叶枯便将全部心神都撤了回来,体内阴阳玄气震动,声若大吕洪钟,黑白交织而上,润入经脉,直上天灵,以求引出那那一块在北木城得来的残铜。 昔日,正是那一块残铜将制服了这乌青邪气,轻而易举地破开了那一块废石料,让这存于第三节指骨纹理处的骨片重见了天日。 地坑边缘,黑雾帷幕之外,面色平静的葵婆婆注视着那坑底那一方被黑暗包裹的小天地,手指微微弯曲,其无名指不时颤动,却是难掩心中的急切与激动, 突然,葵婆婆脸色一变,身形一闪,便来到了那地坑之上,立在虚空之中,死死地盯着脚下那一片流动的漆黑。 “难道是玄丝断了?是被那小子察觉到了窍穴中的异样?”她之所以大变脸色,却是因为她不再能感受到那黑雾帷幕中的任何事情,哪怕是 只是很快,葵婆婆便否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以她通幽境界的手段引出的玄丝,且不说被叶枯发现的几率有多小,便是真被发现,凭一个凡骨九品的后生,也是绝不可能斩断玄丝。 她运足目力,那双稍稍有些浑浊的眸中,此刻竟染上了一抹紫意,目光如电,似是能忘穿虚冥,只是让她失望的是,仍是看不穿那黑雾编织而成的帷幕。 在葵婆婆身旁,那一只真气手掌已不再是虚影,由虚如实,其上衍生出了皮、肉、指甲甚至是皱纹、指纹皆是清晰可辨。 若是有心,便会发现这一只手掌,除了大小之外,其余的一切,竟是与葵婆婆的左手一模一样。 此刻,她立身虚空之上,掌指缓缓划动,似是在勾动着天机,那一只五指指尖与玄丝相连的手掌亦是如此,五道玄丝由虚入实,又由实入虚,连在这天地两端。 一切,都是为了与被那道黄符纸控制的叶枯重新建立起联系。 “嗡嗡” 似是听到了叶枯心中的呐喊,亦或是被那攻入叶枯体内的乌青邪气所惊动,一股奇异的波动自他丹田中升起,只是此时,叶枯已没有了内视的精力,那波动如涟漪般扩散开来,所过之处,乌青邪气无不退避三舍。 在叶枯的丹田之中,一方铜块静静悬浮于阴阳池上,其色幽黑,泛出一阵诡异的光芒,密密麻麻的道烙印其上,让这块满是古意的残铜又多出了一抹道的韵味,说不清亦是道不明。 来时如潮急急卷来,退时亦如潮急急卷去,这一块残铜似是这乌青邪气的天敌,那来势汹汹的乌青邪气避之只如避蛇蝎,几乎是还没有交锋,便已是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乌青邪气退走,那一道道电芒亦是不存,当他重回清明时,只觉得手中有一块硬邦邦的东西,摊开手一看,那一块寸许长的骨片,正躺在他的手心里,而自己的下半身,竟是已失去了知觉! 这可怎么得了! 叶枯攥紧了骨片,向下看去,自己的半个身子已是被那漆黑雾气吞没,这漆黑雾气像是一片沼泽,沼泽下方连着的则是另一个世界。 下沉之势不止,黑雾亦是漫过了胯部,不多时,便会漫过丹田,阴阳玄气已是被催动到了极致,可无奈,叶枯只感觉不到双腿的存在,无处生力,更是无处用力。 这时,那一股酥麻之感再度传来,叶枯灵机一动,阴阳玄气从丹田涌出,却是向那上半身几处连着玄丝的窍穴涌去。 几乎是同时,黑雾帷幕之中便传来了回应,葵婆婆心中稍稍松了口气,脸上却仍是一片凝重,五道玄丝去了其二,只有三根玄丝中有真气回涌,被她所感知。 “哗啦!” 正在葵婆婆忧虑疑惑之时,那一道遮蔽了叶枯身形的黑幕顿时如被敲碎的冰,四面合围瞬间瓦解,盖于天定的黑雾也消失不见,露出了叶枯那呆愣不动,只渐渐沉入那片浓稠黑暗中的身影。 葵婆婆一看便知,叶枯的下半截身子已是被这黑雾吞没,故而才只有三道玄丝中有真气反馈,但这并不重要,她并不在乎叶枯的死活,大不了将那两道玄丝收回便是。 但在叶枯的手中,紧紧攥着一枚骨片,那骨片上有神辉流转,格外夺目,此刻遇见了阳光,其更是光芒大盛,异常璀璨夺目,就算是隔了这么远,葵婆婆依旧能感受到这只露出了一个头的骨片是何等不凡。 此前,问琴所谓的云游四海其实并没有说谎,只是这葵婆婆的“云游”并不只是为了散心,而是有目的的寻宝。 若不是为了宝物,以葵婆婆通幽境界的修为,怎么会冒着莫大的危险,来到宁安,并且还在这边陲荒野之地安下了身,她历经千辛万苦,各方走动打听,辗转多地,这才确定了宝物所在。 如今这宝物就在自己眼前,葵婆婆又哪里有放弃的道理? 她那微微弯曲的手指绷直,并指如刀,挥手一斩,破空声响,一片白芒如一弯天刀斩落,斩向叶枯的手腕。 葵婆婆根本不在乎叶枯得生死,想的不是将叶枯拉上来之后再行夺宝,而是欲要直接砍下他那尚还露在黑雾之外的手,借此将那一块骨片拿到手。 “我x你祖宗十八代。” 叶枯看着那呼啸而来的白芒,如天刀般斩落,暗骂了一声,但骂归骂,这老太婆的狠毒他早已领教过了,心念一动,那骨片中竟涌出了数缕乌青,接住了那劈落的白芒,无声无息间,将其化去。 “功夫不负有心人。好,好,好!” 葵婆婆微微一凝,片刻后竟是笑了起来,大笑出声,是心中快慰,在她看来,叶枯已然是个将死之人,纵使先前还有些反抗的余力,这遭为她撬骨夺宝,却该是耗尽了。 她只以为,那黑雾帷幕之中定是凶险无比,不然叶枯也不该是如今这般狼狈不堪,而既然不是叶枯激发了神宝之威,那便只能是这桩神宝通灵,自主而为。 通灵器物,不说如玄阴那般天生地养,举世难寻其二,但也是不可多得,连羽境尊者都不一定能拥有的煲宝物。 如此宝物,才对得起她这些年来的辛苦,这叫葵婆婆如何不高兴? 她这这笑声回荡在天地间,只听的人毛骨悚然,惊出了数丛,簌簌一片。 只这遭看来,切腕强夺是行不通了,眼下的情况也不容她有时间另寻他法,反手以五指扣住五根玄丝,似是在扣在了琴弦之上,向后一引。 霎时间,玄丝轻轻震动,发出清脆的弄弦之音,只见无数音浪从虚入实,显化于虚空之上,密密麻麻。 第二百三十九章 杀阵杀阵 葵婆婆十指弯曲如钩,反扣玄丝,铿锵脆鸣间,玄丝颤若蝉翼。 铁骑突出刀枪鸣,音浪如雷,搅动风云变换,刀枪林立,锋摧尘沙百里,杀机惊世。 无形音浪化作有形的锋芒,密密麻麻,铺天盖地,任谁身处这一处杀局之中,都会感到骇然,感到胆寒,感到恐惧,感到绝望! 叶枯并不如看上去那般是神智全失,身陷黑雾泥沼之中,人居刀山枪林之下,他也是人,他也有喜怒哀乐,他也会怕,只是这一股惧意只占了很小的一部分,更多的是心惊,更多的是恼恨,恼这位葵婆婆草菅人命,视自己做蝼蚁,恨时不我待,自己一身修为太低,竟要陨落于此。 这一片刀山、枪林、剑海之所指,不仅仅是这片包围了叶枯的黑雾泥沼,而是连叶枯也一并囊括了进去,说是为了“琴儿”也好,是为了永绝后患也罢,葵婆婆既要强行破开这片黑雾,又要在此了结了叶枯的性命! 或许在这位通幽境界的修士眼中,叶枯的命根本就不能算是一条命,饶是叶枯做了她的马前卒,九死一生,为她撬开了那块“骨”,拿到了这一件“通灵器物”,不是她心肠硬,冷漠无情,只是修为境界如此,掌握了超乎常人的力量,自然便会有超于人上的心思。 天空中,葵婆婆一手被在身后,一只手随意地搭在那五根玄丝之上,一提一按,脱弦,轻轻一抚,轻描淡写,像是推开了一片云。 霎时间,只见金光弥漫,无处是刀影,又无处不是刀影,无处不是剑鸣,又无处是剑鸣,错杂之间,缭乱之际,刀剑齐出,千万把或刀或剑或戈或戟,音刃无尽,立劈天地,将下方彻底淹没! 一如洪水决堤,势不可挡,一如万马奔腾,震颤人心,分明是一道道金色刀剑戈戟之影,叶枯却只感觉整片天空霎时都暗了下来,铺天盖地而下,封尽了所有生路,似是要将这片大地从世上彻底抹去一般! 事到如今,就算是叶枯能以魂海五器冲开那黄符纸的束缚,再用埋藏在窍穴之中的阴阳玄气斩断那玄丝,彻底摆脱葵婆婆的束缚,都晚了,一切都有些太迟了。 以凡骨九品斗通幽之境,算错一着都是致命的,更何况有些事本就不能算计,只能是靠赌,叶枯也料不到,这片黑雾竟会生出如此变化,黑雾变成了泥沼,脚下的骨竟只是一具空壳。 只让他更料不到的是,当那惊世杀机降临之时,周围的黑雾竟是起了变化,不再是粘稠如泥沼,而是变作了一方黑潭,潭水冰凉,将叶枯禁锢在其中,仍是脱身不得。 “哗” 似是指尖划开了水面,微弱到几近不可察的细响拂过叶枯耳畔,黑色的潭水表面漾出了一圈圈波纹,似是有什么东西要出世了一般。 “哗啦!” 在叶枯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有东西从漆黑如墨,冷若玄冰的潭水中浮现! 那是一辆残破的古战车,像是经历过血与火的洗礼,车上栏杆摧折,布满了刀痕剑孔,本应傲立车上的旗帜早已被折断,只余下一根断裂的旗杆,笔直地挺立着,像是在诉说着一段不屈的荣耀往事。 古战车只近在咫尺,一股浩然而悲怆的沧桑扑面而来,竟是盖过了从天而降的惊世杀机,深深震撼了叶枯的心灵! 那种感觉,只无法描述,叶枯虽身处黑冰寒潭之中,但却仍是心潮澎湃,一身血液好似要沸腾了一般,不自觉的,竟流下了泪来! 此刻,叶枯已然将即将当头罩落的刀林剑海抛在了脑后,全身心都印在了这一部战车之上。 那一道道刀痕,一枚枚剑孔,折断的旗杆,摧倒的车辕方寸之中,毫厘之间,似都蕴含中某种晦涩而玄妙的“道”与“理”,是道的韵味,更加是一种“不是道的道”,若是能有所领悟,定是助益无穷。 他知道,这部战车一出现,自己这条命算是暂时无忧了。 无他,只因这古战车与那日他在与李子明赶赴宁安军营的路上,被那双目空洞的羽尊神念嫁祸时,所看见的那些战车一模一样,只是要大了许多,准确的说,大了不止一筹。 难道这里就是那片杀阵之所在?这个问题,叶枯现在只无暇去想。 “哗”、“哗”“哗” 数不清到底有多少,只听那哗哗水响,点连成串,串又成面,面铺展开来便成了片,漆黑寒潭之中,水花阵阵翻涌,一把把漆黑兵刃破水而出,形态各异,局却俱都似是古物,锈迹斑斑,黑色潭水从其上滴落,透出一股邪性。 “是那些阴兵的兵刃!” 这一遭,动静太大,由不得叶枯不去注意,他从那刀痕剑孔的岁月痕迹上回转了心神,不用刻意去看,只见满目皆是兵刃,密密麻麻,悬浮于黑潭之上。 “呜” 似是一阵悲怆的低吟,又似是战歌的前奏,“咔咔”声起,像是生锈的铰链缓缓转动,天柱被拖动了,轰鸣声跨越了岁月长河,于此间此地,在此时此刻,轰然而鸣。 是那战车调转了车身,微微上扬,那战车上分明是空无一人,却给了叶枯一种错觉,似是有一位身披铠甲的将军傲然而立,腰间战剑空悬! 铮铮似千百龙吟,吼动岁月中的那片苍茫山河,无数淌着黑水,滴着墨血的残兵遥指天穹,由一至二,二至三,三至无穷,无穷无尽的古代兵刃冲天而起,迎向那斩落的音刃! 无论是身陷黑潭的叶枯,还是那天穹之上,正欣喜若狂的葵婆婆,谁都没有预料到会有这般变数,是一座古代留下的杀阵被激发了,可铺天盖地而下的硬撼那刀山剑林。 葵婆婆只想轰散那一潭漆黑泥沼,然后再将叶枯的尸体拖出来,但往往事与愿违,不想在无意之中触发了某种禁忌。 眼下,她已无退路,那一座杀阵已是遥遥锁定了她,她毕竟是通幽境界中人,可外放神识,感知天地,在她的感知中,自那辆古战车现世起,这里便被一股莫名阵势所笼罩,天地已是被道定住了,无法脱身。 “铿铿铿!” 短兵相接,古代遗留的兵器迎上了如今通幽修士的杀生术,迸发出一阵阵金属交击之音。 音刃如海,是其中的神力在共鸣,汇成了一片茫茫之白,如海啸般,掀起滔天巨浪,劈天裂地而下,而那诸多漆黑的残缺兵刃上并无任何能量波动,只是简简单单,没有任何花哨刺、劈、挑、扫,只如此便抵挡住了那片声势骇人的海啸汪洋。 虽有千万利器兵刃,但却又只浑然如一体,似一条黑蛟,于天空之上,行云布雨,于怒涛之间,翻洪搅浪! “哧哧哧!” 叶枯身处在战局之下,眼睛瞪大了,看着那一把把残兵冲天而起,磅礴的战意激荡心怀,那漆黑残兵一如一个个悍不畏死之人,前仆后继,舍生忘死,一柄被击落,黑潭中立刻便有下一柄兵刃浮出,冲向高空,投身战局之中! “这些兵刃莫非有一个固定之数?” 看着那接连不断冲天而起的残兵,叶枯心中浮出思绪万千,自始至终,那一辆古旧的战车始终不曾出手,并不如当日与他对敌时那般,向着那葵婆婆撞去。 他心中隐隐有所感,这一座杀阵似是与此前那位羽尊神念化身所引动的杀势存在着不同,准确的说,好像并不如那一座杀阵一般“完善”,其威力自然也不可与之相提并论。 那时,叶枯之所以能捡回一条性命,一是因为那座杀阵并不是由他引发,他只是被那位羽尊嫁祸,做了替罪羔羊,虽是羽尊化身,但到底也不能真正做到瞒天过海,祸水东引。 二来便是那位羽尊在引动阵法之后,见势不妙已是跑出了一段距离,那些古战车远离了阵眼,已经是被削弱了很多了。 踏过了步羽十三阶后,方可成就羽境尊位,纵使是其一尊神念化身,所拥有的手段亦是超乎常人之想象,论硬碰硬比拼真气,神念化身或许不如天上那位通幽境界的葵婆婆,但若论手段之诡谲,道法之变幻无穷,那便是十个百个葵婆婆都及不上羽尊的神念化身。 这座阵法与叶枯之前所遇见的阵法相比要弱了一筹,任凭那漆黑兵器之间配合如何精妙,战意如何高涨,又是多么的舍生忘死,在那如潮水般的攻势下,仍是节节败退,难挡其锋芒。 “吼!” 一声巨吼,震耳欲聋,不知何时,那一架古战车前竟是多出了两头龙马,口衔缰绳,连在古战车之上,身佩宝鞍,足下踏风,踏虚如地,只此时这一切都是由漆黑雾气所化,雾气翻涌,那龙马身上便似有黑火在跳动。 龙马昂首间,仰望天穹,四蹄愤愤,是欲踏天而上,逆着那溃败的漆黑兵刃而起! 第二百四十章 破阵 头生异角,四蹄生龙鳞,只是此刻这等神异宝驹不再威风凛凛,浑身漆黑,一只缺了半边脑袋,伤口平整,像是被什么东西削去了一般,而另一只更是凄惨,身子上被轰出了一个大洞,其内脏器残破,牵丝映带,直让人触目惊心! 龙马神异不再,是入了鬼道,眸光空洞,一股悲怆凄凉顺着那冰凉的湖水向叶枯的心中蔓延而来,那翻涌不修的黑雾似是神秘的黑色烈焰,以它们心中的不甘、心中的怨恨为燃料,在这一片冰凉之中,熊熊燃烧。 难以想象,是何等惨烈的战斗,才会让这两匹生灵,连同那曾傲立古战车之上,登轼远望的身影一并壮烈而去,又是何等地悲怆,才能让这一股忘死之战意也被封入了阵中,封存了无尽岁月,战魂仍存,战意不灭。 “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是谁,他又是为何在此地布下这等阵法?” 叶枯猛然惊醒,从那一柄柄黑剑、一把把黑刀、一根根黑戟之上流淌滴落的,不是这寒潭中的黑水,而是血与泪,是一件件、一桩桩沉重的往事。 此时间,龙马奋蹄,登天而上,化作一道绚丽的黑芒,一如彗星袭月,冲向那一道立在天空之上的身影。 “畜牲!死都死不干净!” 葵婆婆心中震怒,只道是晦气,她再也无法保持那份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超然,双手极速划动,一片由玄丝编织而成的大网横在身前,她当初便是炼制了十根玄丝,应十指之数。 “刷刷刷” 此时,五根玄丝连入叶枯的窍穴之中,余下的玄丝也被她用尽,源头只有五之数,此刻舒展开来,却只如天魔乱舞,绵延无尽,那张大网绽出莹蓝的光芒,像是一片星幕,罩向那袭来袭黑芒。 兜罗天地,网下众生,玄丝交织之间,似是要将这片天地都一并装了进去,通幽通幽,不仅是以那一点顶上灵光照耀自身,通辟幽径,更是可反照天地,窥见这冥冥中的天机与“道理”。 在这一张玄丝罗网之中,曾经困死过同在通幽境界的修士! “咔咔!” 似是承受不住那一股冲击力,一经接触,莹蓝色大网便有崩溃的趋势,葵婆婆心中一惊,眼看自己精心祭炼的玄丝便要被扯个粉碎,顾不得其他,口中吐出一个布娃娃似的小人儿,一口精血喷出,在这布娃娃身上留下大片的红。 那落在布娃娃上得鲜血似是活了过来,血珠颗颗晶莹,散做一道道血线,只眨眼间,便似蛛网般爬满了布娃娃的身躯,那布娃娃的五官顿时立体了起来,在鲜血覆盖下,一阵蠕动,最终尘埃落定,竟是变成了叶枯的模样! “撕拉!” 冲破了玄丝大网,两匹漆黑残驹,浑身似是有黑焰燃烧,拉着那一辆古战车,自血与火中飞奔而来,势如破竹! 葵婆婆怪叫了一声,似是这一只布娃娃的布置耗去了她很大的心力,见那黑芒冲来,抬手便将那个幻化有叶枯面容的布娃娃掷了出去。 “浑身是血”的布娃娃在空中划过一道优雅的弧线,似慢实快,不偏不倚,与那两匹漆黑龙马迎头相撞。 与此同时,葵婆婆的身影连同那一只控偶的大手都渐渐变得虚幻,幻做一缕青烟,就这么凭空消失在了这片被道封锁的天地之间。 “轰隆!” 忽有雷鸣巨响,在叶枯的脑海中炸开,耳膜似是已被震裂了,他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脑中只一片空白,就在下一刻,他只感觉一股撕裂般的剧痛袭上了自己,胸口似是已深深凹陷了下去,那一股直入灵魂的疼痛自胸口而起,蔓延向四肢百骸! 也就是在这一刹那,叶枯魂海之中,耀出一道刺人神目的金芒,庚金的锋锐几乎要实质化,金剑如一道闪电,撕裂向高空,斩向那一张镇在魂海上空的黄符纸! 叶枯的眉心间有金芒跃动,像是一轮小太阳,定在那里,绽出璀璨夺目的金芒,在金剑斩向符纸的同时,潜藏在各处窍穴之中的阴阳玄气也齐齐爆发,冲击着那连入窍穴之中的玄丝! 恍惚间,叶枯只感觉自己不知身处何时何地,有一股巨大的几乎不可抵抗的力量撞入了自己的身体之中,他感觉像是在飞,又像是在往下坠,这里是九霄天外,亦或是无间冥府? 忽然,在一片苍白的世界中,出现了一个黑点,四周都是嗡嗡躁躁的,那黑点便像是一只还在远处的蝉,只这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躁动不安,片刻后,那嗡嗡细响就成了风雷轰鸣,那一个黑点已成了一片黑幕,巨大的阴影遮天蔽日,似是要盖住叶枯的灵魂! “哧!”是剑芒切开了那镇压魂海的符纸! “铿!”、“铿!”、“铿!”是黑白阴阳真气剪断了那如弦般纠缠在窍穴之中的玄丝! “嗡嗡!”是那神秘铜块在震动! “刷!” 在叶枯的意识中,似是狂风过境,那巨大的阴影从自己身上一穿而过,霎时间,有两股暖流在体内涌动,其中一股从天灵而下,另一股则从丹田冲起,只让他感觉一阵暖洋洋的,有一股睡不出的惬意。 在他的魂海之中,海水似决堤了一般,冲破了五方白茫茫雾气的束缚,那封锁了魂海的白雾向后退去,藏于其中的五器便渐渐清晰了起来,已是能清晰地辨认出他们的轮廓了。 只这雾气只退到了这剑、木、壶、炉、鼎之前,便怎么也不肯再退,神识化作的海水卷起一波又一波的大潮,轰在那一层薄薄的白雾之上,没有任何的声响,那片白雾似是一张巨口,将所有冲来的海水神识照单全收,吞了个干干净净。 “轰!” 叶枯从一片昏惑中醒来,五感复位,还没来得及将眼中的重影打消,耳畔便又有一声巨响炸开,是那一辆古战车被熊熊黑炎包裹着,从空中坠下,龙马在哀鸣,在悲啸,只无奈,败局已定,颓势难挽,轰然坠落,砸入了这黑水寒潭之中,冲起十余丈的巨大黑浪! 有黑浪冲起,有黑影落下,那一个布娃娃从空中坠下,身上的血丝已然暗淡,凝固其上,脸上已是空无一物,被那蛛网般的血丝割的支离破碎。 “噗通”一声,布娃娃便坠进了黑潭之中。 葵婆婆的身形重新出现,衣角有缺,像是在方才被什么莫名的东西搅碎了,她抬手将嘴边皱纹中的血迹斗擦了个干净,风云已定,斩落的万千音刃被那无穷无尽的漆黑兵器消磨一空,古战车被毁,杀阵已破,天地封锁已解。 “嗯?符纸被毁,玄丝也断开了?” 正是借助了这黑潭杀阵之力,分散了这老妖婆的注意力,叶枯才能够,才有机会破开这控偶之术,此术被破,葵婆婆方才只全心对付这座杀阵,自是无心顾及那一只蚂蚁的情况。 这遭缓过神来,第一时间便觉出了异样,只葵婆婆却也没有多想,她身处杀阵之外尚且如此狼狈,更何况一个陷在阵中,修为又远远不如她的叶枯? 在她想来,无论是这黄符纸被破,还是那玄丝被斩,都是这黑潭杀阵所为,若是不出意外的话,叶枯该是已经命丧于那万千古兵之下了才是。 葵婆婆正要出手将那仍是被叶枯牢牢攥在手中的骨片夺来,忽地整个人又是一滞,不曾细想,身形一闪,便出现在了地坑边缘,不再立身于天空之上。 “又有什么变故?多亏了有这小子做替死鬼,若非如此,单凭我一人决计夺不到那件通灵器物。无妨,苦未尽,甘怎来,越是如此,便越说明这件通灵武器的不凡。” 葵婆婆虽如此想着,但紧绷的身子却出卖了她,她死死地盯着下方那一口黑潭,目不转睛。 “轰隆隆!” 通幽修士的灵觉自是敏锐,下一刻,大地剧烈摇晃,无数的沙尘土砾齐震,“沙沙沙”一阵乱响,葵婆婆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怕再引出些什么来,那一个布娃娃是她仅有的一只,再无所余了。 叶枯身陷黑潭之中,只听见一阵阵“轰隆隆”响动,看见无数碎石,泥土都被震落,“噼里啪啦”从高处滚了下来,自身却并未感到有任何的摇晃。 “黑雾的范围在缩小,这黑潭即将干涸!” 让他心惊的是,弥漫在坑底的黑雾竟开始收缩,如退潮一般从四面八方卷了回来! “轰!” 不待叶枯细想,又是一声巨响,地坑竟在崩塌,他只感觉浑身一轻,黑雾泥沼吞噬了的下半身霎时便恢复了知觉,只不妙的是,他整个人正在极速下坠,身下似是万丈深渊,漆黑一片,不见其底! 有碎石砸在他身上,叶枯只感觉腰间一沉,坠落之势猛增数倍不止。 正当他准备入游物境界,飘忽而上之时,整个人在空中打了个转,止住了下坠的势头,头下脚上,悬在了半空中。 第二百四十一章 死 叶枯脚上突然一紧,整个人犹如一个钟摆,在半空中划过一大道圆弧,头下脚上,倒吊着,止住了下坠的趋势。 “不好,有两道玄丝没有被斩断!” 方才叶枯以阴阳真气斩断玄丝之时,下半截身子还陷在那黑潭之中,毫无知觉,更不要谈藏气窍穴之内以玄气断玄丝了。 直到现在,那黑潭消失,叶枯才得以脱困而出,下半截身子也才刚刚恢复知觉不久,那两道玄丝连入窍穴之中,此刻便如同钓鱼的线,而叶枯就是那一尾咬了饵的鱼。 鱼儿咬钩,两道银丝绷的笔直,一端连在叶枯身上,另一端自然便提在那葵婆婆的手中,那黑潭泥沼似是连着一片莫名的空间,此刻叶枯下半截身子脱困,她才能又感知到了这两道玄丝。 地动山摇间,乱石崩落,无数的碎石滚落而下,坠入那片无尽深远的黑暗之中。 葵婆婆见黑潭消失,大地开裂,那叶枯的“尸首”也向下急坠而去,她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经历了方才的杀阵,她是绝不敢再贸然出手了,更不要说直接跳下去,将叶枯捞出来。 感知到仍是有两根玄丝悬而未断,连在叶枯的体内,葵婆婆心中不由得一喜,那用作控偶的真气手掌再现,轻掐了一诀,便要将这两道玄丝收回,更是要把叶枯从那地坑拉上来。 “天助我也!功夫不负有心人,不负我啊!” 葵婆婆不是在意叶枯的生死,心心念念地只是叶枯紧紧攥在手中,到死也不肯放手的那件通灵器物。 “铿!” 五指轻提,只见那两道泛着银光的玄丝在一张一弛之后,猛地往回一缩,纵有万千碎石崩塌滚落,却仍是有一道黑影从那深渊中冲出,被抛飞到了天上,玄丝前端不再着力,弯出一道惊心动魄的弧度。 叶枯整个人便犹如一条咬了饵的鱼,垂钓之人一收杆,失了黑雾泥沼的掣肘,他就一下子被带出了水底,抛飞到了半空中,阳光无情的撒下,落在他的身上,格外刺眼,似是要将他这狼狈的模样永远的定格。 下一刻,玄丝骤然收紧,一阵失重之感袭上了叶枯的身子,是垂钓者将鱼竿往回轻轻一带,欲要收回这钓鱼的线,玄丝绷紧绷直了,带着叶枯向着那葵婆婆所在之处荡去。 这无疑是一种侮辱,无论叶枯现在是死是活。 叶枯只“任人摆布”,整个人在空中荡过来,又荡了回去,在那阵阵令人头晕目眩地摇晃摆动间,叶枯只紧闭双目,连眉头都不曾皱过一下。 “我是那咬钩的鱼,只是这鱼不仅仅会咬饵,更要吃人。” “砰!” 玄丝一摆,叶枯的“尸体”狠狠地砸在地上,葵婆婆一眼便看看见了那被叶枯紧紧攥在手中的骨片,此刻,这骨片上已不在有光华闪烁,显得更加内敛,更加神秘,这老妖婆只先入为主,觉得这枚骨片更加的不凡。 适时,大地还在剧烈摇晃,那被黑雾覆盖的地方早已是彻底塌陷了,变成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犹如深渊之门,又似是巨兽之口,连着一方未知的漆黑世界。 那一具具如装饰般镶嵌在坑底的尸体早已是被吞了下去,随着大地摇动,更多的地方在崩塌,数不尽的碎石坠入其中,它似是深不见底,那一块块巨石落下,却没有半点回响传出。 这一张黑漆漆的兽口还在不断的扩大,葵婆婆所在之处本就是在原先地坑的边缘,很快,那崩塌的的势头便蔓延到了她的脚下。 “还是小心为上。” 葵婆婆只怕再出什么变故,有些东西,不落进去是看不出什么门道的,但当你落进去时就已经晚了,她心念一动,便将那两道玄丝从叶枯身上抽回,一把抓住叶枯的领口,欲要转移阵地。 她本可退出很远,甚至一路退回曲屏镇上,再来享受这份战利品,只是,她并未行出太远就停了下来,是这老太婆太心急了,迫不及待地要得到那枚骨片。 “老婆子我心善,看在你为我出生入死的份儿上,我就留你一个全尸。我猜你你一定疑惑,我之前说的给琴儿一个交代是什么交代,这就是答案。” 她心情无比愉悦,是多年的追寻有了个好结果,宝物的价值又远在她的意料之上,焉能不喜?故而才会有这等自言自语,虽然经历了一番波折,但总归是不虚此行。 这一回,葵婆婆没有再想切断叶枯的手腕,似是真要遵守她自己所说的给叶枯留一个全尸的话,俯下身子,便要去取叶枯手中的骨片。 她的脸上已是绽出了笑容,满是皱纹的一张脸都舒展了开来,像是一朵菊花,绽放吐露。 “嗡!” 似是钟磬轰鸣! 就是此刻,叶枯眉心闪耀出夺目的金芒,双目猛然睁开,似是天神开眼,眼中是可洞穿灵魂的杀意! 金芒吐锐,神华璀璨,庚金之剑化成一道刺目的光束直冲而出,斩入那老妖婆的魂海! 蛰伏许久的阴阳玄气在一瞬间爆发开来,叶枯那满是伤痕的身躯上分出鲜明的黑白,是对立的阴与阳,此刻,这凡骨九品的肉身竟是抱阴而守阳,浑然若天成! 阴阳池在燃烧,黑白两色的火焰跃动不休,那是神华在跳动,并不炫目,却有一股天然的道韵在其中流转,剑、木、壶、炉、鼎,五行五器在那一口燃烧的神池旁臣服,代表着五行的五色神芒不断汇入其中,似是要将五行与阴阳融为一体! 阴阳玄气在沸腾,叶枯早已是将其尽数导入了那紧攥骨片的手中,经脉胀痛,此刻终于是得以宣泄而出,只见先是有一朵黑白火苗蹿出,再下一刻,熊熊燃烧的黑白神焰便将整个拳头都包裹了进去。 由点到面,再回到点,在叶枯的精心控制下,凝聚了他全部修为的阴阳神火突然熄灭,下一刻,便又在那一枚骨片上点燃! 骨片轻震,似是活了过来,黑白色的神火跃动不休,竟发出了鬼哭神嚎般的异响。 说时迟,那时快,这是叶枯早就精心设计好的杀招,早在心里头排演了数遍,做起来自是得心应手,水到渠成。 神识金剑斩入,葵婆婆根本料不到叶枯未死,会在这个时候绝地反击,她的魂海中掀起滔天巨浪,眼中有一丝迷惘闪过。 “死!” 修士交手,每一秒每一毫都是生死变数,机不可失,叶枯一声长啸,挥动手臂,将那枚燃烧着黑白神火的骨片狠狠揕下。 在这骨片面前,那一层无主的护身真气只如一张纸一般,脆弱不堪,顷刻间便被破去,空气如水般晃动,叶枯甚至没有感受到丝毫的阻力,骨片中传出的鬼哭神嚎盖过了那地动山摇的巨响,揕入了葵婆婆的心脏! “噗!” 喷薄出的滚烫鲜血淋在叶枯脸上,却如一盆冷水,浇熄了他体内沸腾的阴阳玄气。 葵婆婆瞳孔在放大,满脸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低头看了看那鲜血喷涌之处,那双如干枯老树皮般的手正死死抵在她的心口,又艰难的抬起头,看向那一脸陌然的叶枯,一双老辣的眸子中尽是那染血的脸庞,似是要将其烙在自己的神魂上! 她怎么都不相信,叶枯竟然没有死!?腐骨黑雾没有杀死他,黑潭恶蛟没有杀死他,那一座让她这个通幽境界地修士都差点命丧当场的杀阵竟也没有杀死他! 她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叶枯会对自己出手,纵使她收起了玄丝,但那一道黄符纸不是还贴在叶枯的后脑勺上吗?一个凡骨九品的蝼蚁,如何能有如此凌厉的神识攻击法门?又在经历了那重重让她都心惊胆颤的危险之后,为什么还能有如此充沛澎湃的真气,能击穿她的胸膛,搅碎她的心脏? “难道他一直都在伪装?其实自始至终都没有被我控制过?是了,是了,一定是如此!” 都说回光返照之时,人便会泉思如涌,能洞悉一切,心脏被骨片搅碎,便是生死王者都回天乏术,这一瞬间,葵婆婆一下子想明白了很多事,也想不明白很多事,只是却都止不住生机的流逝。 她不会知道,这世间竟有五行入神识这等玄妙的法门,不会知道那从凌家手中虎口夺食,后又以气合玄阴的人就是叶枯,不会知道叶枯此前就到过这里。 正是因为这“故地重游”之利,叶枯才敢去赌,才会想到去赌。 在葵婆婆带着他来到这个地方,当葵婆婆指着那刘管事石屋的位置让他挖下去,挖出了那一块巨大的“白骨”时,叶枯一下子就想到了那一块被敲碎的废石料,那废石料上的痕迹他怎么会忘? 那一刻,回忆便如潮水般涌来,有庞大生物的骨纹,有第三节指骨散出的幽光,更是那一块不知去向的残铜轻而易举地将那块无比沉重的废石打了个四分五裂! 第二百四十二章 坠渊 当时,废石料被残铜击碎,除了那碎了满地的废石与那只露出了一小半的“白骨”之外,更是有一股诡异的气息弥漫开来。 自气合玄阴之后,叶枯便对“阴”之事物格外敏锐,玄阴是至极之阴,阴之极致,而在这一股诡异的气氛中,竟是有着丝丝缕缕与玄阴同根同源之物。 这并不是说这一块“白骨”中有玄阴存在,大道衍化之中,天下至纯至净之阴并非只玄阴一物,只因为玄阴中承载了道则,随势而动,随道而行,是阴之道则的具象,更是一部行走的史书,两者并举,才对得起其“先天”之名。 既然是与玄阴同根同源,叶枯又以真气合了玄阴,这诡异的气息虽可腐蚀顽石,令生机凋敝,却奈何叶枯不得,在加上那一块残铜似对这与废石料有关的一切都有克制之效果,叶枯就更是有恃无恐。 所以,叶枯才敢以身涉险,装作被葵婆婆的黄符纸所控制,一脚便踩入了那黑雾之中,踏在白骨上,才敢拿着那一根惊惶木拐杖撬开那块“白骨”,取出这一枚寸许长的骨片。 他早已看清,这一枚骨片上烙印有“道”的痕迹,经历了不知多少岁月,仍是熠熠生辉,保存的十分完好,而那一股偏向阴气的乌青与骨片上那变换无常,吞吐不定的神芒也都是由此而来。 叶枯有玄阴与铜块两物护身,只如此,才能不被这一枚骨片所伤,可葵婆婆就万万不是如此,所以这一枚骨片才会轻而易举地划破了一位通幽境界修士的护身真气,刺穿了她的心脏。 这一刺,不是截玄,亦不是斩玄,而是全凭了这一枚骨片的神异,阴阳玄气只是辅助,若非如此,纵使能凭庚金神识剑锋争到一着先手,也绝难一击致命。 此时,那在骨片上燃烧着的黑白玄火已然熄灭,无尽的灰雾从那一枚刺入心脏的骨片中冲出,所过之处,一切都在凋零枯萎,都在衰败,吞噬着葵婆婆的生机。 化精、化气、化神三境,修的便是精气神三者,以精化气,化气炼神,聚集顶上三花,将肉身、真气、神魂三者推至新境界,而通幽者更在此三境之上,很难说清他们体内的生机有多么浓郁。 人不可貌相,葵婆婆之所以会显得老迈不堪,只与她所修炼的诡异功法有关,如她那以布娃娃摹刻他人精气神之法便是诡异非常,自然是需要付出一定的代价,才会让她看起来像是身处垂暮之年。 若真细究起来,以通幽修士的寿命计算,这葵婆婆只不过才到中年而已,只差不多是凡俗世界中的三四十来岁的的样子。 但那一枚骨片却更加不凡,一如蝗虫过境,寸草不生。 叶枯却还不放心,这老太婆毕竟是通幽境界的修士,虽然是在那龙马与古战车的撞击中受了重伤,可这老妖婆那层出不穷的诡异手段仍是让他心有余悸。 强运一口阴阳玄气,抵在那葵婆婆心口的手猛然发力黑白闪没,叶枯是将那骨片刺地更深了些,也一掌将葵婆婆那生机正逐渐凋零的身躯震飞了出去。 “咔嚓!” 葵婆婆身形抛飞,撞入林中,将一棵需十数人合抱的参天大树拦腰撞断,窸窸窣窣响成一片。 古木轰然倒地,葵婆婆也砸落在地,双手捂着心口,却仍是堵不住那疯狂涌出的鲜血,似是知道自己已回天乏术,她便垂下了一只手,单手撑地,直起半截身子,另一只手也离开了心口,大片大片鲜血伴着一缕缕灰雾从伤口涌出,她却犹似不觉,抬手遥指叶枯。 “你你咳咳,咳!” 此刻,葵婆婆只进气多,出气少,话不成句,字不成词,一个字才出口,便又是不住地咳血,浑身都在颤抖。 “是你心狠手辣,视我为蝼蚁,可曾想到过自己会是如今这般下场?” 叶枯幻如鬼魅,身在游物境中,冲至葵婆婆身前,居高临下,不由分说地便是一拳轰出,砸在那一张让人望之生厌的老脸上,数颗染血的黄牙崩飞而出,整颗头颅都被轰入了大地之中。 “轰!” 这一拳纯粹是肉身的力量,在经历了数次肉身的蜕变后,叶枯这一拳可谓是势大力沉,重如山岳,以葵婆葵那颗脑袋为中心,地面蔓延出如蛛网般的裂痕。 此时,大地不再摇晃,崩塌势止,那如兽口般的黑洞也不再扩大,叶枯一拳过后又是一拳,一拳又重过一拳,硕大的拳头砸在那张葵婆婆的那张老脸上,鲜血飞溅,溅到叶枯的脸上,他满头黑发早已披散开来,状似疯魔! 他只沉默不语,骑在这老妖婆头顶,抡动拳头,拳拳到肉,砸地大地砰砰作响。 “呼呼” 不知轰出了多少拳,停手时,叶枯气喘如牛,两只拳头上都在滴着血,那葵婆婆早已是不省人事,这么多拳下去,这张脸早是不成模样,苍白的头发被血黏住,贴在那张“脸”上,人却如一条死狗般瘫软在地,生机已绝,赫然是死透了 其实,叶枯心中并不如何恨这老妖婆,这一顿乱拳,每一拳上都没有真气加持,只凭了纯粹的肉身力量,顶多是将这老太婆的一张脸砸的变形,连毁容都做不到,更多的是一种发泄,借此机会,将他心中的积郁统统轰散。 “杀人者人恒杀之,我本无害你之心,你却有杀我之意,可笑。” 叶枯吐出一口血沫,咳嗽不止,他亦是在咳血,血中还混杂这破碎的内脏,要说经历了方才的种种还能毫发无损,那也是天方夜谭。 他俯下身子,欲将那一枚骨片从葵婆婆的尸体中取出,那伤口处凝固着鲜血,有灰雾攒聚,叶枯与这枚寸许长的骨片之间没有任何联系,也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便炼化了这块来历神秘,其上刻有繁复道的骨。 就在这时,那葵婆婆的“尸体”动了动,准确的说,是轻轻勾了勾手指,只一瞬间,便彻底沉寂了下去。 叶枯心中没来由地漏了一拍,下一刻,腰间一紧,一股莫名的力量向着他整个人撕扯而来,像是一只无形的大手,拖拽着他往那塌陷形成的黑洞兽口飞去。 身形倒飞,腰间那一道束缚越来越紧,那莫名的力量让人根本无法抵御,阴阳玄气震动,黑白在叶枯地身躯上流转,但一切都无济于事,他向后望去,那一口无尽深渊撞入眼帘,即将沉落进去! 低头看去,只见自己腰间似是箍了一道银环,那银环极细,只如发丝一般,若不是刻意去关注,根本不能发现。 “阴魂不散!是那老妖婆的玄丝,这是怎么回事?是什么时候又中了她的圈套?” 叶枯心头剧震,霎时间,他只以为那老太婆没死,但他却是亲手将骨片揕入了葵婆婆的心脏,看着她在一拳又一拳之下绝了生机,断不可能不死才是。 他如何也想不到,在他以骨片刺进葵婆婆心脏时,这两道玄丝便已是连在了他的腰间。 两侧的树木在飞速的倒退,葱茏的绿意却渐渐稀疏,他心中明白,也许下一刻便会坠入那兽口黑洞。 同时,叶枯更是清楚的知道,是有两股力量在牵引着他向深渊中坠去,一是那股莫名力量的束缚,撕扯着他全身,二则是腰间只发丝粗细的银白玄丝。 这玄丝太细,除了其主人之外,任何人也休想轻易间抓到如此之纤细的玄丝,葵婆婆在使用也是以神念控制,将玄丝的两端都定住了之后,才有那如抚琴般的扣指其上,掀起一阵音刃狂潮。 神辉流转,阴阳玄气尽出,任凭叶枯使遍了所有的法子,仍是不能摆脱这两股束缚。 “吼!” 风声突变,像是荒古蛮兽在嘶吼,周遭一切顿时转暗,一阵失重感袭上了他的身子,叶枯五心朝天,天上却只余下一圈蔚蓝,边缘似是狗牙肯出,参差不齐,那一圈蔚蓝在快速缩小,却是他正在飞速下坠! 不多时,一切都沉入了黑暗,这塌陷形成的坑似真如所见那般,深不见底。 “嗯?” 忽然间,叶枯只感觉腰间一送,那绷紧的玄丝突然软了下来,而那一股撕扯着他全身的力道也一下子消失不见,他心中一喜,正要催动阴阳玄气,扶摇而上,却发现自己丹田中只沉寂一片,没有半点回应! 那一口阴阳池已经干涸,只见其上有迷蒙雾气氤氲,而那一枚残铜正在雾气中沉浮,被遮去了大半。 这深渊似真是没有一个底,叶枯一身真气被锁,丹田彻底沉寂了来,像是一块铁疙瘩,任凭他怎么努力,没有半点回应。 不知坠了多久,似只是一眨眼,又似是经历了永恒,这般直挺挺地砸下去,没有真气护体,只怕是踏上了步羽十三阶的高人来此,也承受不得。 “轰!” 刺骨的冰寒骤然袭遍了全身。 第二百四十三章 天河悬 “轰!” 刺骨的冰寒顷刻间席卷了叶枯全身,无边的黑暗似是散了些许,不再是一片死寂,泛出了粼粼微光,有无数冰冷的东西从他身上一冲而过。 是水,是一条地下暗河,叶枯急坠而下的身形似一枚炮弹,笔直的射向暗河之底,但这条暗河一如这塌陷形成的深渊一般,同样是深不见底,至少叶枯是没有能探见河底,他堪堪止住了身形,同每个正常人一样,向着水面浮去。 这条暗河在地底这无边的黑暗中闪着妖异的微光,犹如一团团萤火虫编织而成的丝带,水流湍急,不知流向何方。 “哗!” 叶枯破水而出,他只随波逐流,被冲向那不知其止的远方,他甩了甩头,抬手在脸上一抹,只睁开眼的瞬间,他便彻彻底底地失了神。 此景入目,似是有一颗炸弹在叶枯脑中炸开,耳畔嗡嗡作响。 上下两方,俱是无边无际的黑暗,空空荡荡,在这浓的化不开的黑暗之中,却有一条天河横过,宛如银龙游于天际之上,出于九幽之中! 而叶枯,正身处这一条银龙之中! 他只不敢相信眼前所见,这哪里是什么底下暗河,它似是幽冥之水,又似是天河,上无依,下无靠,飘荡在空中,无声无息,无始无终,它从黑暗中来,又要往愈发深邃的黑暗中去! 他便是这条天河中唯一的生灵。水流虽是湍急,裹挟着他冲向远方,但就是这般湍急之水,却不闻其丁点儿声响,一片寂静,是死一般的寂静,叶枯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或许还有黑暗中那隐隐约约,只似是错觉般地低语。 “天哪,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怎么会有这样一条一条大河?” 叶枯浮在水面上,震撼不已,心绪激荡,久久不能平息,只看着这片无比壮观的大景,不知如何启齿。 “噗通噗通” 终于,这片沉寂的黑暗中,除了叶枯那恒定的呼吸声之外,又有了别的声响。 似是有什么东西坠入了水中,一如之前从坠入深渊中的他,叶枯一个猛子扎入河中,运足目力,循着记忆里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这道天河上似是有什么东西阻隔了视线,无论目力如何,唯有在一定的距离之内才能看的清楚,再远处,便是一片朦朦胧胧,灰扑扑的,只能依稀见到天河之水不绝,连入那幽深的黑暗之中。 叶枯这次运气不差,坠河之物是几块大石头,正好在能看清的范围之内,他眼睁睁的看着那几块大石头沉了下去,其下坠之势没有丝毫缓和的迹象,如利箭般,笔直的射向那片不可见的黑暗中。 “这条河,有底吗?若是有,它这底又会在哪,若是没有” 思及此处,叶枯不敢在河水中久留,赶忙是向上浮去。 钻出水面,叶枯将那冰凉的河水浇在脸上,他一直都在随波逐流,骑乘着这道底下的天河而行,不知到了何处。 此时,那股封禁了阴阳玄气的力量已然消失,阴阳池中不再有迷蒙雾气氤氲,黑白两池中又有活水涌动,只那一块残铜却又不见了踪影,若叶枯记得不差,它此前该是从这一口阴阳池中浮出的才是,但这一口池子里却又没有它的踪影。 好在,这一道飘荡在空中的大河中并没有什么危险,有了真气做依仗,一个凡骨九品的修士想要长时间浮在水面上也不是什么难事。 叶枯只浮在河水中,待他一身修为尽复,便欲踏空而上,只这一想要从河水中脱身而出,便只感觉身体如灌了铅一般,沉重无比,饶是他费尽了力气,也只将身子向上拔了几寸,这一口气一泄,就又沉了下来,做了无用功。 这一下又回到河中,许是因为之前身体沉重的缘故,叶枯只感觉整个人轻飘飘的,不像是在被这急流推着走,更像是空中飘着一般。 “这条河该不会就是传说中的冥河吧?” 叶枯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曾经不知从何处得知,这世间有一条冥河,横在那不知名的幽深之中,无论活物还是死物,只要坠入其中,便永世不得脱身,只能随波逐流,飘向那不知名的生命尽头。 只很快,他便打消了这个滑稽的念头,曲屏山脉是有些不凡,这的确不假,但若说那一条冥河会流经此地,还会只如此简单地便被他撞击,那也太过儿戏了。 传说之所以是传说,便是因为无人见得。 冰冷刺骨的水流刺激着叶枯的肌肤,好在这水流中的寒意穿不透真气结出的屏障,他摸索着,在这条寂静无声的天河之中以阴阳玄气撑出了一道光幕,辟出了一块无水区域。 “咦,那是” 这时,忽有一根细长之物从上流的那片朦胧中飘了出来,叶枯定睛一看,那东西底部被削尖了,竟是葵婆婆的那一根惊惶木拐杖! 按道理来说,这一根拐杖在那黑雾化作泥沼之时便陷了下来,是在就还落在了这河中之中,该是在叶枯前面才对,此时却不知为何,落在了他的后面,不偏不倚地向着他飘了过来。 叶枯不敢大意,是怕那葵婆婆又留下了什么后手,有阴阳生于指上,他一把抓住了这根惊惶木拐杖,却并没有发生什么异样。 眼下那葵婆婆已是身死道消,她留在这一根拐杖中的精神印记也在渐渐消亡,惊惶木便成了无主之物,几乎没费什么功夫,叶枯便在这拐杖中种下了自己的精神印记。 “看不出来,这老妖婆真是大度,还给我留了遗产。”得了这一段惊惶木,叶枯心情自是不坏,不无好笑地这么想着。 惊惶木的珍贵之处,除了其表面生出的大道纹理,还在于其能储藏神识。天地之大,无奇不有,修士将神识寄于这惊惶木中与放在魂海中没有丝毫差别,依然是能做到如臂使指,相当于是变相地拓宽了魂海,还藏下了许多变数。 只如此,出于谨慎,叶枯送出一缕神识进入这惊惶木之中,为的是再细察一番,但见这惊惶木的顶部不知何时崩出了一道裂口,这裂口平整而光滑,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切开的一般,而绝不是在坠落时磕裂的。 况且惊惶木本身材质就是坚硬无比,几可与初步祭炼后的金铁比肩,方才那地坑塌陷,与这惊惶木一道坠下的无非是一些乱石碎石而已。 叶枯摩挲着这道裂口,目光不由得顺着奔涌的激流,逆流而上,落在了上游的那片迷蒙黑暗之中,脸上神色有些凝重。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我只以为自我之后就只有几块碎石掉下来,现在看来,那片黑暗不仅隔绝了视线,更是隔绝了声音,甚至是隔绝了一切的感知,就算是有东西坠入那片黑暗中,我也不会知晓。” 只是那片黑暗,或说这前后两片黑暗中究竟藏着什么?又是什么能将惊惶木斩裂,分出一道明镜般的切口? 一切都不得而知。叶枯无法逆流而上,是水流太急,更是在这悬空的天河之中,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在推着他,推着这河中的一切只能向前奔涌,而绝不允许溯流而上。 身处这一道天河之中,四周的黑暗是层次分明的,包围着天河的黑暗是空寂无边的,漆黑一片,那种黑暗是死气沉沉的,没有丝毫生机,而在天河上下游两端的黑暗则是迷迷蒙蒙的,像是一层层被黑色的薄纱笼了,透出一股深邃与幽深的意味来。 黑暗四合,像是来到了永恒未知之处,只有那源源不绝淌过叶枯身旁的水流在提醒着:他仍被河水裹着,一往无前。 只如此,日月不现,昼夜不交,岁月不知,许是过了只有一瞬,或是只过了一天,亦或是一旬,一月,一季,一年,叶枯没有这个闲心去计时,他只在这片以黑白阴阳玄气撑出的光幕中冥想,是要时刻维持这真气不散,又同时以真气贯通经脉,勤修不辍。 “嗯?” 突然,叶枯再次睁开了眼睛,是他察觉出了水流的变化,一如手中这根惊惶木拐杖飘过来时一般。 “是要到出口了吗?”叶枯心中升起一丝希冀,也是这一股希冀,驱使着他浮出水面,向下游望去。 让他失望的是,前方仍只有一片茫茫,近处是不知疲倦,日以继夜奔涌的河水,远处则是万年不变的迷蒙黑暗。 不见天日,亦不见出路,叶枯转过身子,向着上游望去,心中一跳,只见到清澈的河水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团黑影,随着水流涌动,那黑影便不住地扭曲,拉成一道狭长的影子。 叶枯眯了眯眼睛,潜回了天河之中。 不似手中的这根惊惶木拐杖,那一团黑影浮在河中,虽也在飘着,但却飘的极慢,几如龟爬一般,叶枯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团黑影,看着它渐渐地靠近了自己。 第二百四十四章 无瑕仙子有瑕壁 悬空天河之中,忽有黑影朦胧,从那片迷蒙中飘荡而出。 待到近了些许,叶枯才依稀间得见,那黑影许六尺多长,尺许宽窄,通体呈现出一种暗沉的橙黄,那是一层蜡状的油脂,层层密封,结成了一个厚而大的茧。 那茧中定是裹着什么! 像是裹着一个人,只这悬空天河中光线太暗,又有水波涌动,这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光线便被扭曲地不成模样,看不清其容貌,只透出一阵令人心悸的诡异与要挟,犹如一个无处皈依、无处安身的幽灵。 天河悬尸,它从一片迷蒙中降临,在这空寂的大河中飘荡,不知欲要去往何处。 叶枯心中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在这种情况下,无端从上流飘出一具尸体来,任谁来了心中都要发怵。 犹豫再三,他长出了一口气,并未选择往悬空天河的下游逃去,心想:“是祸躲不过,若这具蜡尸是这天河中的诡异,那无论我向下游逃出多远,总会被它追上。” 事到如今,叶枯自不会天真的以为往下游而去便能脱出这道天河的束缚,无论这蜡尸有什么诡异之处,到最后都是避不开的,说不定还能从它身上发现离开这里的方法。 叶枯不敢用手直接去接触这诡异,待那具蜡尸靠近了,他便小心翼翼地,以一道阴阳玄气将其引了过来,引入了这光幕之中。 与他想想中的不同,这具蜡尸并没有什么奇异之处,对于阴阳玄气的到来毫无反应,当它进入到光幕之中后,叶枯将玄气撤回,失了水流与玄气的托举,它便笔直地向下坠去。 叶枯微微皱了皱眉头,心念一动,阴阳玄气便托在了蜡尸下面,这具蜡尸只气息全无,其下有黑白做衬,静静地浮在叶枯身前,暗黄色的大茧古朴而沉寂,似是从岁月长河中漂流而下,来到了他的面前。 他剥离了蜡尸身上的油脂,当那层暗黄的,其中还夹杂着许多黑色颗粒的粘稠滑腻之物剥落而下时,这具蜡尸的真容才得以重现于世。 这是一个女子,衬以绝代风华,若出水芙蓉,清丽绝世,秋水为神玉为骨,叶枯甚至能看到那修长的睫毛上挂着一点玄冰也似的白,轻轻颤动,她双眸紧闭,像是睡熟了一般,浑身上下没有任何气机流露。 有馨香若兰似麝,幽而不绝,悬而未断,如丝如雾,让人心旷神怡,使人魂牵梦绕。 “她是谁?她真的死了吗?”这女子太过完美,是美玉无瑕,是仙葩吐瑞,方才能凝聚幻化出如此天作之人,让人甚至不敢,或说是不愿相信,连这等广寒宫上的仙子,都会有身陨之日。 “啊!” 不知何时,叶枯竟是已将这具蜡尸抱在了怀中,当他猛然惊醒时,惊叫出声,登时手上一松,不是怕了其背后可能暗藏的诡异,而是不愿亵渎了这位无瑕仙子。 “糟!我这般莽撞,岂不是会害仙子摔下去?” 叶枯只这么想着,回过神来正要伸手去接,却见到那具仙尸身上流转出一片炫惑的晶莹,她悬浮在空中,琼鼻秀口,颈项纤细,一身粉嫩只在吹弹之间,半世容华只比欺霜胜雪,圣洁而无瑕。 此刻,那包裹着仙子的蜡油早已完全剥落,那柔软而修长的仙躯上,不断有霞光绽放,衬得她愈发神异,愈发的不凡,愈发不容亵渎。 剥落下的蜡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弭不见,似是融化在了这一道道圣洁无比的神华之中,叶枯只看得呆了,说不出话来。 恍惚间,这位仙子似是活了过来,心脏开始搏动,若葱管般修长白皙的手指似是轻轻一颤,神芒接天而上,垂下九色华彩,神辉在天际闪耀,地涌甘泉,万灵吐瑞,一片祥瑞之意。 “” 但就在这山河锦绣之时,天降瑞材之刻,恍惚间,叶枯似听见有人在低语,这低于像是被裹在了一阵风里,在苍茫的大地上爬行,如泣如诉,但任他如何努力,却始终无法听清这阵低语究竟在说些什么。 突然,山摇地动,接天而上的神芒急坠直下,九色华彩成了雾中花影,渐渐不再凝实,变得虚幻,神辉渐渐隐,地泉枯竭,万灵皆没! 霎时间,周遭齐齐一暗,一切的光华,一切的异象,一切的祥瑞,俱都消失不见,圣洁光华收敛,那具女尸彻底沉寂了下来,刚才的一切仿佛都只是叶枯的错觉一般! 仙尸无瑕,悬浮在叶枯身前,冰肌玉骨,一身皆白,发丝晶莹,随意的披散而下,此间无风,却见其轻舞慢飞,慵懒尽显。 “她,竟落发了。” 漫动的晶莹款款而下,叶枯抬手,将那一根头发捧在了掌中,就在这一瞬之间,这根闪着莹光的头发便寸寸消融,散做了无数星点,漫漫洒洒,好似无数只细小的萤火虫,瑰丽无比。 “是不容许有人触碰到她吗?”叶枯凝望着自己周遭这片被星点“霸占”了的小世界,那一缕发丝虽是已消失不见,但叶枯却总觉得其并没有消亡,而是回到了那女子的头上。 在他方才抱住这具女尸的时候,那一层蜡油还没有完全剥落,所以叶枯其实并没有接触她的身体。 越过那错落有致的星子,叶枯的目光落在了那具女尸身上,神光皆敛,异象不存,但她依旧是无瑕无垢,仿佛已是臻致了完美之境,让人生不出丝毫亵渎之意,自然,也觉不出丁点儿的亲近。 “难道说” 叶枯挥手一抚,抚散了这满目的星点,他缓缓伸出了手,向着那无瑕女尸探去。 “噗通,噗通!” 就在叶枯的指尖即将要触及无瑕女尸的衣物时,头顶上传来了数声响动,是有什么东西坠入了水中,也正恰恰坠在了这片他看的见的水域。 他一下缩回了手,抬头向上看去,听那声响,叶枯只以为又是几块石头坠了下来,却没想到,一眼看见的,却是一具白骨。 雪白的骸骨,浑身多处都破碎了,一些部位有被扭曲的迹象,更甚至于是缺损,只能依稀辨认出是个人形,整具骨架上罩着一层乌光,妖邪的灰气让其周遭的水流都蒙上了一层暗色。 在这骸骨的上方,还有一些星星点点的黑色,近了些才看清,那是一堆废铜烂铁,在它们从光罩旁坠下的时候,叶枯清楚地看见,这些烂铁废铜上,或多或少,都被刻下了道,只这些都被磨灭侵蚀,变成了一块块乌黑似锈斑的东西。 这些碎片并不属于同一件东西,其上的道虽是已然在岁月中消磨殆尽,但从那惊鸿一瞥中,依然能窥见其截然不同的数股道韵。 “这些东西都是古器,能承载这等道,完好时定是强大的灵宝,可惜了。” 叶枯并没有选择抓几块残片来仔细研究,这些东西磨损的太厉害,无论其有多么辉煌的过去,都已是做了历史中的沙尘,毫无助益了。 至于那具白骨就更是如此,需知这条河中的一切都不能以常理度之,更何况,那个人明显是死了有些时日了,却依然是“坠入”河中,而不是顺着天河,从上流漂下,周身又生出那乌灰,是谓之曰不祥,叶枯不敢轻易有所沾染。 一如此前的那堆乱石,叶枯也只看着这具雪白的骸骨同这些废铜烂铁一道沉了下去,沉入那不可测,不可揣摩的黑暗之中。 “说起来,这一根惊惶木拐杖从上游漂来和那一堆碎石从天上坠下,好像前后也是差不多的时候。” 经这么一岔,叶枯只深深看了那具无瑕女尸一眼,却并未再想出手试探的事情,也并没有将这无瑕女尸从阴阳玄气结出的光幕中扔出去,他只盘膝而坐,身下以一团黑白玄气托了。 就这样,他这段孤独的旅程不再孤独,一人、一尸,人只闭目凝神,修炼真气,尸也只静静沉浮,却不需叶枯再废半点心思,为她分出阴阳玄气了。 这道天河之中,依旧是日月不现,昼夜不交,岁月不知,又是一段不知长短的时间悄然而逝了。 “轰隆隆!” 水响入耳,这声响,不同于有物坠入河中,更不是有物从大河上游漂来,叶枯嚯的一下站了起来,留下一道阴阳玄气以维持光幕不散,自己则一冲而上,从悬空天河中探出了头去。 顺着这河水奔涌的方向,只见有一大面山壁,横空而出,那山壁如一片雪白的大幕,拦住了悬空天河的去路,没有任何的孔洞可供河水流通,只奇怪的是,这天河河水击在石壁上,却没有荡起半点水花,只好似没有阻隔,畅行无碍。 可更令人费解的是,无物却有声,叶枯听的分明,这水声定是从那面山壁上荡开无疑。 “这是怎么回事?” 自从叶枯坠入这条悬河以来,遇到的尽数不可以常理度之的事情,或者说这条河本身就是超乎想象之外的事物。 第二百四十六章 玉口难开 天河滔滔,阴影横断。 “她说不定能救我一命!”叶枯盯着那具巍然不动的无瑕女尸,思及此处,他周身蓦然有玄气流转,生出黑白挂光华,分开了河水,向着那无瑕女尸的所在靠游了过去。 这天河之中,只要不是想着逆流而上或是摆脱它的掌控,那便是没有丝毫束缚可言,这遭向前,自是可随心变换,分水而行,畅通无碍。 那具无瑕女尸安静地卧在天河之上,钟天地之灵秀,身材修长,一身白衣无风而自动,晶莹的发丝轻舞飘散,有数缕甚至垂入了天河之中,划开了那澎湃的河流。 她一直都这么安静,遗世独立,纵使是在这幽暗之处,昏惑之间,仍是掩不去身上那一股出尘的仙意。 似是知晓叶枯在靠近,那具女尸身上绽出的神芒更盛了一分,待他来到近前,瞻仰这位仙子的玉颜,那一圈圈耀眼的圣洁光晕便已是把他包裹了进去,止住了叶枯随着顺着河水漂流而下的身形。 这般变故,却是在叶枯的意料之外,这具女尸似是在与他亲近,更甚至,她是在翘首以待,盼望着他的到来。 叶枯不由得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自觉心生了亵渎之意,赶忙双手合十向着头顶上的无瑕女尸拜了拜,默念道:“仙子莫怪,仙子莫怪,小人叶枯,万般无奈之下才敢来叨扰仙子沉眠,心中是绝不愿意有半点冒犯的。” 也不知这具无瑕女尸有没有听见叶枯的话,或是听见了,却又不知听见了多少,她只静静沉浮,不言不语,双目紧闭,整个人被神秘的光华笼罩,已是见不清其容貌了。 想来,也该是玉面冰颜,不苟言笑,似九天上的仙子,不愿多施舍给这红尘一眼。 一人一尸之间里的很近,无瑕女尸只在叶枯触手可及之处,如兰似麝的馨香袭来,叶枯不愿亵渎了这位仙子,赶忙是闭了五觉,默念了几声佛号,才又开了五觉,端详着那融融光华。 “唉” 一声轻叹入耳,声音悠远,似是跨越了千年的喟叹,叶枯不由得愣了愣神,就是这愣神的片刻,那原本只护在他身外的神芒忽然降临到了他的身上。 叶枯周身有神华涌动,浑身上下都是暖洋洋的,只感觉有说不出的舒服与惬意,不自觉地闭上了双眼,嗯哼出声,一时间竟忘了去深究那一声轻叹是从何而来。 那股暖流游遍了周身,散入四肢百骸之中,只让人感觉无一处不畅快,无一处不书爽健。 奇异的变化发生了,叶枯那在黑雾的侵蚀下褶皱如老树皮般的肌肤在复原,萎缩的皮肉在舒展,深褐色的病斑消失不见,血肉重新焕发了生机,变得如玉般晶莹,好似初生的婴儿,碧玉无瑕。 那一阵沁人心脾的馨香飘来,润入五脏六腑之中,叶枯顿时只感觉神清气爽,神魂似都要脱壳而出,魂海之上,风和日丽,一片好景。 可有时,旦夕祸福,皆不可测。 只下一刻,似是有一支利箭穿透了他的神魂,那引弓之人只在岁月上游引弓,那箭芒便跨越时空而来。 叶枯心头猛然一震,睁开眼时,却见到满目的银白飘在眼前,似是如梦初醒,他只感觉自己的神魂已然老迈,苍老不堪,这股令人心惊胆战的奇异感觉。一下子让叶枯从那白日飞升般的舒爽中清醒了过来,颤巍巍地抬起手,贴上自己的脸庞。 没有预料中的凹凸不平,皮肤弹性十足,没有皱纹,而那一只手上除了有如玉光泽闪动之外也不见有任何异样。 叶枯向下看去,这方寸间的天河被定住了,河水被“捞”了起来,似琼浆玉液盛在白瓷琉璃碗中,它不再是汹涌流动,只轻轻荡漾着,清澈的天河之水中清晰地倒映着他的影子,影中人面色细嫩如玉,周身皆有神芒流转,似绝了尘世之俗气,犹如仙人临世。 只那一头白发,轻舞慢扬,似是风霜经年,岁月所染! “这是” 叶枯似有些不敢相信,伸出手想去触摸那水中的倒影,只是指尖还没有触及那河中倒影,他只感觉周身一轻,整个人已是在缓缓向上升去! 这一次,没有丝毫阻碍,那如同灌铅般的沉重没有出现,叶枯自天河中浮了出来,同那女尸一道,还有身下的那一弯倒映着他满头雪白的天河之水,缓缓向着前方的大片阴影飘去。 叶枯被无瑕女尸绽出的神芒包裹着,乳白色的神芒护在身外,像是一枚由神光结成的茧,一人一尸便被裹在茧中。 身下是天河滔滔,四周是幽暗茫茫,他们就是这片天地中唯一的一点光亮,叶枯的呼吸声便是这寂静世界里唯一的声音。 那具女尸只在叶枯正前方,略略向上一点的位置,那晶莹的黑发方才虽是垂入了天河之中,但却没有半点被打湿的迹象,抚在叶枯的脸上,也与那如雪的发丝纠缠在一处。 叶枯伸出手,将那纠缠在一起的黑白解开,拨至两侧,是他心中不知为何,并不愿让两者缠在一处。 “这算什么,莫名白了头?”拥有前世记忆的叶枯深知“因果”二字的可怕,刹那白首,而周身血肉皮肤却仿若新生,一具肉身,却生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变化,怎能让他安心? 这枚乳白色的光茧飘的极慢,但再慢,也终是再不断向前,终有引动那大片阴影的一刻。 “呜” 一声较之于前者低沉了无数倍的呜咽之声从叶枯心中升起,那股莫名的悲怆直让人心中发毛,似是有恶鬼要从心口爬出来一般。 叶枯脸色煞白,捂着胸口,单手撑地跪在大茧之中,眼中布满了血丝,大口的喘着粗气。 没有绚烂的光华,没有恐怖的神力波动,那无形无象的神秘力量横推一切,悬空天河上掀起万丈狂澜,千重惊涛,澎湃的河水倒卷而回,冲霄直上,破入幽暗之中,似猛虎下山,恶蛟翻江,以泰山压顶之势,碾压而来! 乳白色光茧如同一叶孤舟,独对这狂澜万丈,惊涛千重! 只无论怎么看,这一只光茧也太过弱小,好比是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面对的却是一只自洪荒而来的巨兽。 金行尽入神识,神识金剑将诸般杂念尽皆斩灭,叶枯单手撑在膝盖上,艰难地站起身子,雪般的发丝垂下,披散在他的肩头。 三番五次的挑衅,那片阴影似是被彻底激怒了,这一股伟力,几可撼天。截玄、斩玄、化玄、游物在这绝对的压倒性力量面前都是空谈,叶枯便是在自负,也不认为自己能有资格接下这一击。 便是死,叶枯也不愿死的那么狼狈,他注视着那滔天的巨浪,神色平静,他是在赌,将宝押在了这一具无瑕女尸身上,赌注则是他的性命。 一切都是寂静无声的,静的只能听见他自己的呼吸。 狂澜已近。 同样是没有任何绚烂的光华,没有任何恐怖的神力波动,也没有震耳欲聋的声响,那可撼动天地,令日月星辰都要为之失色的浪涛铺天盖地地打来,最后,竟是从这光茧上一穿而过,没有生出半点动静。 光茧甚至都没有一丝一毫的颤动,叶枯、无瑕女尸和包裹了他们的光茧好似是游荡于另一个世界之中,不属于这片时空。 这比直接以力破力更骇人百倍不止,叶枯猛地转过身,望着那具无瑕女尸,只如见了鬼一般。 不知何时,这枚光茧已是进入了那片巨大阴影之中,前路漫漫,天河不存,只余下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你不是他,走吧,不要再来打扰” 似是有一声千年前的喟叹在叶枯心中荡开,那声音悠远而宁静,不知从何所起,不知往何处而去,虽是他心中回荡,但叶枯却有一种错觉,这声音的主人并非是在跟自己说话,甚至是没有在跟任何人说话。 她是在与这片天地交谈,亦或是,说着她的吩咐。 这一回,不知为何,可叶枯就是能清晰地知道,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眼前这一具无瑕女尸! 此刻,无瑕女尸身上诸般异象皆敛,神华不再流转,玉体不再灿灿生辉,让那一副玲珑有致的身躯和那寒霜玉面重现于世间。 “她竟没死!?这怎么可能?!” 无瑕女尸透出沧桑古意绝对做不得假,身上那一袭雪白也绝不是当今之物,该是很有年头了。 叶枯瞳孔猛地一缩,只见那无瑕女尸轻轻一震,一道神华向着他激射而来,光芒一闪,没入他的天灵之中,下一刻,他便发现自己已不在那光茧之中,而是犹如离弦之箭,穿梭于这荒古巨兽的肚皮之中。 前方,那一点被阴影遮蔽的亮光重新出现了,在叶枯眼中快速放大,那里似有光芒万丈,瑞彩千条,皆向着他的身上缠绕而来。 光影变换,观花走马。 第二百四十五章 滔滔 大河悬天,湍急的水流没有任何放缓的趋势,一往无前,速度极快,轰鸣阵阵,冲向那面巨大的山壁。 奔涌的河水,犹如银龙在咆哮,在怒吼,似是要将这山壁撞个粉碎。 身处这条河中,叶枯无法后退,亦无法脱身。 河水虽然汹涌澎湃,但以这个速度撞上山壁,不说他叶枯,便是随便一个凡骨七品的修士来都不会有什么大碍。 叶枯被河水裹挟着,离那面铁青着脸的山壁越来越近,轰鸣入耳,那巨大的声响直震得他耳膜生疼,他不明白,何以会有如此震耳欲聋之声。 “难道这些日子来,这条悬河一直是载着我穿梭于曲屏山脉内部不成?这曲屏山内部是被挖空了不成?这面山壁不知是哪座山头,这般撞上去” 他倒不是怕这一撞本身会让他如何,只是这地方的一切都不能用寻常眼光去看待,谁知道这一撞之后又会生出什么变故? 只是这事不以叶枯的意志为转移,他与山壁间的距离在不断地拉进,心道:“撞就撞吧,就算是个死字,好歹也是有一位仙子陪着我一同执笔,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倒是不枉此生。” 他只这么自私地想着,探手往河中一抓,那一片光幕便从河中升了起来,将叶枯也裹了进去。 只如此,滔滔天河之上便多出了一团黑白,玄气鼓荡,像是一个密不透风的黑白蛋壳,说是以卵击石,倒也恰如其分。 叶枯立身黑白之中,神色平静,他虽是心心念念着身旁那位无瑕无垢的仙子,但目光却是牢牢地盯着前方,轻而易举地就望穿了那层层密密的黑白,落在了前方的石壁上。 “轰轰!” 激流的轰鸣在他耳中左奔右突,直欲冲破鼓膜,脱困而出! 越来越近,山壁在眼前快速放大,那一面常年被流水冲击显得光滑的巨大岩石扑面而来,叶枯心中微动,是静湖生了一丝涟漪,瞳孔微微一缩,眼看便要撞上时突然山壁如水般晃动,荡开圈圈涟漪,他竟是没有碰到任何东西,自那山壁中一穿而过! 没有任何奇妙的感觉,也没有任何的异样,那面山壁的存在好似只是叶枯的幻觉,神魂慢了他一步,在其归位的那一刻,他猛地一个激灵,转头向身后望去。 远处,便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那一面山壁已是不见了踪影,身旁有天河奔涌不息,河水清澈,将那一缕缕黑白清晰地倒映在水中。 这一切都似在告诉叶枯:方才得一切都只是他自己的幻觉而已,根本就没有什么山壁,也没有什么震耳欲聋的水响轰鸣。 这般杂念如丛生杂草一般,纵使以神识金剑都斩之不灭,被那不知从何而来的妖风一吹,便又旺盛生长,生生不息。 叶枯摆了摆脑袋,稍稍平复了心境,收回了目光。 近处,那位冰肌玉骨的仙子仍是双眼紧闭,好似睡熟了一般,静静地浮在阴阳玄气织就的黑白光幕之中,没有任何气机流露,若不是叶枯回头,只以为她已是消失不见,被留在了山壁的另一端。 “厮守” 就在他将目光从这位仙子身上移开的瞬间,忽有一阵空灵低语在他脑海中回荡开来,似是在哭泣着低声而诉,又似是闺中的幽怨密语,再或是情人间的耳语,在耳鬓厮磨,抵足交心。 这声音,比之方才那滔滔河水拍击山壁的轰鸣相去了十万八千里,但却让叶枯整个人都为之一振,只因这声音他方才听过,那一回只朦朦胧胧的,风声呜咽,听不真切。 “是你在说话吗” 叶枯凝视着眼前这完美无瑕的玉体,却不知该如何称呼,怕俗亦怕仙,太俗自是不好,太仙却也不合他心意,那几可谓是绝世的玉颜已是有些不近人情的意味,若这称呼沾染了太多仙气,那便不得不举霞飞升,上了九重天阙去了。 没有回应,一如叶枯预料中的那样,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她只偶尔赏下几个不成词字,数个不成句词,似是全凭了每一瞬的心情。 叶枯艰难地将目光从这具这袭飘飘白衣身上移开,四下看去,细察之下,才发觉这里的景象虽然与先前一般无二,仍是幽暗四合,天河横空,但他的直觉,或说是在他五行合阴阳之后增长许多的灵觉告诉他,自己已经是来到了一全然不同的地方了。 “那是!” 就在这时,前方,忽有一点光亮撞入眼帘,又有呼呼风声入耳,这次却不是错觉,那凛冽的劲风扫叶枯周身,直让他神清气爽,全身十万八千毛孔似都舒张了开来! 那里似乎就是这条地下暗河的出口! 久居黑暗之中,过够了暗无天日的日子,一如久旱逢甘霖,那种喜悦与激动可想而知,纵使是叶枯,脸上也不禁有一抹喜色飞上了眉梢。 就在他激动之时,那点亮光没有任何征兆的,突然暗了下去,像是被狂风吹灭的烛火,刹那明灭。 “呜呜” 有莫名之物在呜咽着,其声呜呜然,一股令人心悸的恐怖气息扑面而来,叶枯只觉一阵毛骨悚然。 那是一片巨大的阴影,仿佛一座难以逾越的荒芜大山,横亘在前方,断了前路。 毫无征兆地,一股不可抗拒的伟力横推了过来,天河似是在倒流,叶枯体外流转的黑白阴阳瞬间熄灭,整个人都被掀翻了,倒飞而出,根本容不得他有半点反抗。 自从坠入这悬空天河以来,叶枯第一次觉得,自己竟是在后退,逆着这奔涌的河水而上,在那空寂的黑暗中划出一道弧线,那股力量绵绵不绝,似是要把他推回原点! “噗通!” 那股莫名的力量来的快,去的也快,骤然一收,叶枯心有所感,正欲借此机会彻底摆脱天河束缚,玄气未起,下方的天河中便又有一股力量向着他撕扯而来,将他从空中拽了下来,复又坠入了河中。 他又被河水裹挟着,河水似是不知疲倦,只向着前方奔涌而去,这像是一个死循环,无法可解,无门可出。 叶枯从河水中探出头来,望向前方,只见失去了阴阳玄气的托衬,那具无瑕女尸悬浮在半空中,她不再沉寂,周身流转出点点乳白色的光华,像是一轮皎洁的月,定在那不高不低的半空。 “原来一直是我自作多情,单凭她自己也不会坠入河中,想来这悬空天河虽然神秘,但来头还是比不得这位仙子大。” 再远处,原先那一点光亮已是被一片巨大的阴影覆盖遮蔽,那里一片昏沉,像是一个可怕的黑洞涌动着奇异的魔气,冥冥中让人觉得不安、不祥。 从希望出现到希望破碎只不过是在一转眼之间,那一点喜悦还没有全部钻出来,便又被这一片厚重如墨的阴影闷了回去,那种感觉,直欲让人崩溃,让人绝望。 叶枯被河水裹挟,顺着这天河而下,他不甘心,以阴阳玄气定住身形,将自己定在了这天河之中,再加上这道悬空河本身的撕扯之力,欲借此对抗那股莫名的力量。 只无奈,有些事注定会失败,相同的事情再次发生了,这一次,叶枯像是一柄重锤猛击在胸口,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又是倒飞而回,“噗通”一声,坠入了河中。 大河滔滔汹涌,滚滚向前,并不会因这么一个渺小的人儿就有所改变,很快,叶枯又从那无瑕女尸身旁经过,冲向那一片巨大的阴影。 “我就不信” 这股倔强一从心头涌出便是不可收拾,叶枯牙关紧咬,将胸口那破碎般的剧痛压下,双手划动,阴阳玄气在身前排列演化,一如星罗棋布,结成一枚玄奥而晦涩的道印,冲向那一片昏沉。 这一次,叶枯不再被动的防守,只化被动为主动,向那断了前路的未知攻杀而去。 “呜” 一道沉闷至极的呜声荡开,似是荒古前的巨兽在呼吸,那片巨大的阴影似有刹那的蠕动,那有黑白交辉的道印应声而碎,叶枯整个人如同一片枯叶飞舞在狂风中,倒飞而出,复又砸入天河之中。 他脑中一片昏昏沉沉,头昏脑涨,轻咬舌尖,用这一股尖锐的痛让自己强打起精神,赶忙从河水中钻了出来。 三次尝试,均是无功而返,叶枯心知是不能再胡来,不能蛮干,他不得不重新审视那横在不远处的阴影。 大河去势不止,滔滔而涌,又要带着他再次冲向那片昏沉的迷蒙,丧钟似已敲响,若是寻不到脱身之法,如此下去,叶枯知道,他只会被那股力量活活震死。 点点乳白神华映入眼帘,是那具无瑕女尸枕于虚空,安静地躺在天河之上,缓缓沉浮。 叶枯心念一动,那些强大的灵宝都被时间的力量磨灭,而这具女尸能历经岁月而不腐烂,来头甚大,悬空天河与那片阴影都奈何不了她,说不定就能保自己一命! 第二百四十七章 青山相对出 周遭的一切,犹如浮动的光,掠动的影,在叶枯的眼前浮掠而过,他只觉得自己像是脱离了原来的世界,穿梭在光影更迭的虚空之中。 突然间,一股刺目的强光劈头盖脸地砸下,直晃的人睁不开眼睛,叶枯只感觉浑身一轻,一股强烈的失重感占据了他的神魂,他整个人似是在极速下坠,呼呼地风声撕扯着他的鼓膜。 那一阵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强光太猛太烈,叶枯久居黑暗之中,饶是有修为在身,阴阳护体,仍是难以睁开眼睛。 这坠落之势似是没个尽头,叶枯只觉一阵天旋地转,那狂猛的大风撕裂了他的耳膜,眼不可视物,耳不可闻声,他似是成了一个又聋又瞎的人。 下一刻,五蕴不存,六识皆空,无边无际混沌蒙蔽了叶枯的五感,他与外界彻底断了联系,眉头舒展,全身松弛,彻底放松了下来。 “轰!” “咕咚咕咚!” 一片迷蒙的混沌中,五觉渐复,叶枯只觉得有无数冰凉,似是爬虫一般往自己的鼻腔里钻,那是一股股水流,直呛的他喘不过气来,他似是又坠入了一片水域之中。 “我从那地方出来了吗,还是说,仍是在那道悬空的地下河中?” 叶枯止住了下坠的身形,此时,那一股冰凉已是侵入了他的肺腑,还没让他来得及觉得难受,一股心悸骤然从心底涌出,似是有一片巨大的阴影覆压而下,在他心头一掠而过。 他像是被娴熟的手盯上的物,叶枯心中不禁一阵凛然,周遭的一切都似是静了下来,他听见自己的心在有规律地搏动着,那搏动愈发有力,那颗心似是要跳出他的胸膛一般。 “不!” 一股莫大的恐惧在那一瞬间慑住了叶枯的心神,他猛地睁开了眼,大片的暗绿映入眼帘,或是纠缠错结,团在一处,或是弯弯曲曲,扭曲而上,那是一蓬蓬的水草,好似暗夜中的精灵,随着水波,轻摇慢晃。 而夹杂在那蓬蓬杂乱水草之间,在这昏暗的水底泛出一块块灰白的,却是一根根断骨,这些断骨有的形状奇绝,骨节硕大,明显不是人骨,绝大部分都被水草覆盖,沉在这水底。 在这些断骨上,岁月留痕,生出了磨砂似的锈斑,但饶是如此,历经了这无穷岁月,仍是有一些断骨散发着微光,在水底的这片昏暗中时隐时没,可以想象其这些断骨之主生前的强大。 叶枯只匆匆撇了一眼,知道自己已是真真正正地从那悬空河中逃了出来,正要分水而上,突然间,本就昏暗一片的水域彻底暗了下来,天日不见,诸般光线都被吞噬了个干净。 那股令人不安的心悸又涌了出来,只这一次来的并不如上次那般猛烈,那般让人猝不及防,在上方,一片巨大的阴影遮蔽了天光,似是荒古前的庞大大物,是开天辟地之初的原始古兽,无边无际,恐怖的威压落下,万千水草皆是颔首低眉,折腰恭立。 那只是一种朦胧中的感觉,至于头顶的巨大阴影究竟是什么,叶枯并不知晓,也并不想知晓,他不愿引起那庞然大物的注意,收敛了周身气机,斜立在水底,像是一尊将倒未倒的雕塑, 那片阴影并非是为了叶枯而来,更像是在漫无目的地四处巡曳,待它远去,这水底才“重获光明”,叶枯也不欲在这昏惑幽暗之地多做停留,阴阳玄气流转,破水而上。 饶是心中有了准备,当那久违的眼光落到叶枯的脸庞上时,他仍是被刺的有些睁不开眼睛。 只这般感觉却是舒服的紧,像是陷入了一团毛绒绒的事物当中,是久居黑暗,今日终于重返光明,叶枯想长啸一声,一舒心中积了许久的阴郁,却又想到方才的那头巨兽,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嘴角有藏不住的笑意,叶枯张开双臂,在水中胡乱地挥了两记,好似是一个嬉戏水中的孩童,掀起一层层的水浪,一个不注意就打在了自己身上,不觉凉意,只有说不出的神清气爽。 片刻后,叶枯四下看去,这里的水很静,犹如一块沉碧,周遭只见他方才的幼稚动作掀开的涟漪在一圈圈地向外扩散着,薄雾点点,寂静无声。 这里该是一座静湖,有那薄雾做屏,一眼看去竟是还望不见其边际。 “我的头发” 碧绿的湖水中清晰的倒映着叶枯的身影,只见那如雪的白发已然不见,复又是黑发满头,只像是做了一场梦,梦里梦外,人间白首。 叶枯凝视着自己水中的倒影,沉默了半晌,现在再去想,那具女尸的容颜竟是已经模糊不清了,只记其欺霜胜雪,傲雪凌霜,他不禁摇了摇头,心中有怅然若失之感。 那无瑕女尸,或说是女子,太过神秘,叶枯与她先是一同在玄气光幕中顺着悬空天河漂流而下,再是在同一枚光茧中冲破了那阴影束缚,而叶枯却是连她是生是死都没有弄清楚。 她或许是古时的盖代人物,风姿艳绝天下,那般绝代风华,有如谪仙人一般,该是不难想象。 有太多的事都想不明白,叶枯便不再去想,他找准了一个方向,只求去到岸上,他已是在水中待的够久了。 叶枯不敢从湖面上踏浪而过,只将大半个身子都沉在湖中,只露出了一个脑袋来,行了一阵,便见到两侧有苍翠青山相对而出,那山只慵懒的卧着,并不高,一派恬淡宁静,正应了那山清水秀之语。 碧湖之上,随着叶枯一路前行,雾气似是在由淡转浓,只这浓淡之说也只是相对而言,这雾气便好似一层层薄纱,交叠掩映,却怎么都不至于把人的视线全遮了去。 “青山、静湖、雾气浓淡” 适时有青山在望,该是已经近了湖畔,叶枯心头却莫名浮出了一种熟悉的感觉,他眯了眯眼睛,并未停顿,分水破浪,只向着那将近的岸边快速逼近。 “那是” 湖岸在望,分明的翠绿在湖水上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雾气散尽,便见有山峰青翠,万木成林,只叶枯已无心顾及这令人心旷神怡之景色,在不远处,赫然有一只小木舟,孤零零的,泊在岸边! 记忆如潮水般涌上来,青山环翠,静湖沉碧,薄雾轻笼,孤舟泊岸,这一切,不正是小拇指峰上,当叶枯与上官玄清共赴与王初晴之约时所见到的景象吗? 唯一不同的,便是在岸上少了一排排古灵女弟子搭建的屋舍小院,少了那许多的瓜架菜圃,少了少女那般天真灵动的秀气 “是我太敏感了吗?” 近些日子的遭遇皆是离奇不已,光怪陆离,杀阵出、天河悬、仙尸现,每一件都让人心惊胆战,叶枯面色凝重,他不禁扪心自问,是不是最近经历的怪事有些太多了,让他只没根没据的胡思乱想起来。 青山、静湖、湖上雾、湖畔舟,这本是再寻常不过的景色,是不过是恰好与小拇指峰上的景象凑巧撞到了一起而已。 再说了,小拇指湖中,可没有如那片巨大阴影般的庞然大物,那东西若是在,想来那王初晴和王初暖二人也不敢在那小拇指湖中布局了。 叶枯从湖中跃起,脚下轻踩,落在了岸上,这才见到那独木舟中还有两柄船桨,那孤舟看起来也是在这里停了有些时日了,舟中积了些水,水中浮着些落叶和尘土。 此处该是无人问津已久,那两柄船桨都破损的厉害,一柄搭在船舷上,一柄飘在舟中积水上,一派萧瑟景象。 叶枯收回了目光,身上的衣服已不知是第几次湿透了,还挂了些水草在上面,皱巴巴的贴在身上,让人很不自在。 换了身衣裳,叶枯将换下的湿衣裳向那独木舟上扔去,“啪”的一声,搭在了船舷上,那独木舟被这一股力道一推,靠近岸边的这侧船头稍稍偏了偏,在湖面上晕开圈圈涟漪。 “奇怪,地图上怎么找不到这地方?” 王初晴留下的地图早就印在了叶枯的脑海中,修士留下的地图自不可能如凡人所用的那般局限与死板,按那封信中所言,这幅地图可是将曲屏山脉的每一处角落都详细记录在内。 可无论叶枯如如何寻找,就是找不到一处地方能与他现在所处的环境对应起来,他心中惊疑,怕是自己记忆出了错,甚至将那幅地图取出来翻来覆去的看了数次,仍是没个结果。 “难道这里已经不是曲屏山脉了?我究竟在那河中漂了多久?” 叶枯顺着那道悬空天河而行,不知几时,也不知行了几里,天河滔滔,奔涌不休,如一条银龙在地底翱翔,若说那大河将他送出了曲屏,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他抬起头,远处,有两座山头对峙耸立,叶枯还记得,在湖中时,最初所见相对而出的青山便是这两座了。 “叮叮叮咚” 第二百四十八章 相似的景 “叮叮叮咚咚” 一连串细碎的脆响将叶枯的思绪从远方拉了回来,似是有什么东西落在了那独木舟上。 叶枯转头一看,那搭着自己湿衣服的木舟不知被什么力量打的偏了些许,舟中多出了些零零星星的黑点。 “是那些古器残片!” 随着那天河漂流而下时,曾有一具骸骨坠入了河中,这些废铜烂铁该就是那人生前所祭炼的法器灵宝,只是岁月无情,纵使过去极尽辉煌,现在也不过只是一些无用的废铁而已。 这些古器残片漂浮在舟中积水上,而没有像在悬空河里的时候那般往下沉去,而在那积水所不及之处,犹如是海中孤岛的地方,那枚骨片插在上面,半截没入其中,至于下了那染着干涸血迹的一端露在外面。 这骨片该是遗失在了悬空河中才对,眼下却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叶枯端详了那半截露在外面的骨片一阵,其上,细密的纹理被干涸的血迹染的一片暗红。 叶枯记得,这骨片上本是没有血的,“是那老太婆的血吗?”他将这骨片刺入葵婆婆的心口之后便被那塌陷而成的深渊吸了进去。根本没有机会将这一枚骨片取回。 若说这是那老太婆的血,那却是有些“少”,这骨片是完全刺入了心脏之中,若说它真会被那老妖婆染红,那也还是整个都浸在了血水中才是。 四周,除了这一潭沉碧,一只木舟,满地青草之外便再无他物,听那方才的动静,看它现在的模样,这骨片只可能是同那些废铜烂铁一道从天上掉下来的。 叶枯不禁抬头向天上看去,但见万里无云,只奇怪眼前的碧湖上却蒙着一层白雾,隔绝了外界的探查。 自从叶枯从湖中出来之后,便再也无法看见其中的景象了。 这骨片似是如他一般,是从天上坠落而下,只是这骨片运气叶枯要好上许多,一下就落在湖边,没入了这独木舟中,出现在叶枯眼前。 “铎” 骨片被叶枯从舟中拔出,这骨片上似是有一股邪恶的力量,就在那一小圈内,木料已是被蚀发灰发黑了。 骨片入手,竟不是一阵冰凉,而是带着些温度,这真暖意便是从那暗红的血迹中传出来的,叶枯将这枚骨片用王初晴给的地图卷好,妥善收了起来。 就在他将这骨片拔出之后,湖中忽然传出一阵哗哗的水响,那只独木舟竟是在下沉,像是被凿穿了,舟中积水越来高,不多时,就完全沉了下午,只翻出了几个气泡。 风动发梢,叶枯那还未来得及束起的黑发扫到他的脸上,有凉意不知从何处而起,透骨而来,天光似都暗了些许,一股浓浓的不安在叶枯心中盘旋,他不敢多留,身入游物,脚踩虚空,往那处对而竦峙的山峰而去。 林中,翠影重重,树木葱茏而茂盛,叶枯穿行于这片郁郁青青的绿意中,四周虽是宁静,可他却始终觉得少了点什么,这片树林太静了,没有半点鸟叫虫鸣,他已修出了本命真气,此刻足不沾地而行,活像是一只飘忽的幽灵。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我是在古夏北域,还是不知不觉中已经来到了域外,到了妖族的地盘?” 或许就是因为这林中太静的缘故,叶枯心中那一股不安始终不曾退去,这股不知从何而起莫名心绪似一条藏在洞里的毒蛇,只时不时吐着信子。 那两座山峰看起来近,实际走起来却又有些远,所谓望山跑死马,想必就是个道理。 渐渐的,夕阳西沉,天色转暗,那天边烧红的云朵似是被镀上了一层金边,而林中便只分到了大片大片的昏黄。 “哗哗” 叶枯身如鬼魅,从一处乱石林中飘出,有流水潺潺之声入耳,他循着这声音寻了过去,这林中竟有一条溪流,涓涓而涌,这溪流流经之处似是有绳墨定规成矩,像是一条丝带,笔直的连向两端。 “那边是我来时的方向,这条小溪应是从那片静湖中流出来的,却不知这活水的源头是在哪。” 溪中有几块岩石冒了出来,它们的表面被这溪流打磨的十分光滑,一片亮晶晶的,反射着刺眼的光,溪水撞在上面,溅起一朵朵水花,霎是好看。 叶枯走近了些,向溪中看去,见到自己仍是一头黑发,心中才放宽了些。 自天际垂落的昏黄斜斜地落在他的脸上,叶枯的半边身子都浸在了黄昏中。 顺着这溪水奔涌的方向望过去,他惊奇的发现,那两座山峰似是分立在这条小溪的两侧,隔溪相望,像是两尊顶天立地的神邸,其上有几丝云雾笼罩,云爪雾鳞,在夕阳中,似有金龙隐现,颇有些仙家威严。 只不过相比于那两座耸立的山峰来说,这条溪水似有些太小、太窄,并不够资格将那两座山峰隔开。 “叮咚叮咚” 像是有什么金属撞在了那石头上,只见溪流中央的石头周围翻起的水花中显出几点突兀的幽黑,又是那些古器的残片,它们被溪水冲来,撞在这顽石上,弹得飞了起来。 也亏得是叶枯,寻常人根本不能从这潺潺流水声中辨明这几声脆响。 “嗯?那残片被撞碎了!?” 那块残片从上游而来,撞在那突出的光滑石头上,飞起时竟是裂成了两半,在空中翻转着,“噗通”、“噗通”先后又都坠回了溪流之中。 这是由修士祭炼而出的灵器残片,从其上那一鳞半爪的纹理推断,怎么也都是出自通幽步羽那等层次的人物之手,饶是被岁月磨洗,被风霜侵蚀,道磨灭,残破的不成模样,其坚硬程度也不是寻常金铁可比。 叶枯探手一抓,那两半残片从溪水飞出,被他摄到了手中,他将这两枚残片拼在一处,那裂口完全吻合,严丝合缝,只是这古器残品被蚀得厉害,爬满了锈斑,道几乎不可见。 “真是被那一撞崩碎的。”叶枯将两枚残片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阵,心中微动。 这古器残片对他来说毫无价值,随手将其扔回了溪流中,叶枯凝视着这潺潺流水,心中的不安在浅浅地搏动着,良久,他深吸了一口气,一头扎进了溪中。 这溪水远不向从岸上看来那么清澈,也或许是时处黄昏的缘故,透出不自然的昏黄,泛着一股铜锈的味道,叶枯跳入其中,只感觉自己身上如生了锈斑似的,很是不自在。 阴阳玄气交织而起,幻做一道光幕,叶枯以玄气笼罩自身,那铜锈气味让他有些忌惮,这时有了玄气护体,才敢睁开眼,四下望开。 “这是!?” 正应了“冰山一角”的说法,溪流中央,赫然是八根石柱,它们的顶部在水流的冲刷下变得圆润,而光滑,这条小溪与方才的静湖不同,深不见底,而这八根石柱便也不见其底,通入那未知的幽暗中。 那石柱沐浴在昏黄的日光中,其上刻有繁复纹理,只是被水波扭曲,又被溪水打磨,只能依稀见得似是些兽尾人身的刻象,这八根石柱远近不一,错落有致,彼此之间隐隐成了某种奇妙的阵势。 “深不见底的溪流,水中的石柱” 叶枯凝视着那八根好似有虬龙盘卧的粗大石柱,思绪如泉水汩汩而涌,若说方才的景象,那环翠青山、沉璧静湖、薄雾笼、孤舟泊是偶然的巧合,那这石柱难道也是吗? 古灵山门,木宫祖庭,小拇指湖底的无数悬尸和那一座界门,这些事,叶枯怎么会忘,又怎么敢忘? 无端地,他心头的那股不安突然间涌了上来,似是毒蛇出洞,蜿蜒蛇行,刺骨的寒意从脚底蔓延而上,护体的黑白流转间不再是圆润如意,阴阳玄气撑出的黑白上竟生出了锈斑,“咔咔”作响。 “不好!” 苍老与沉重从那锈斑中透出,似是剥落而下的岁月,带着时间的沧桑与重量压了下来,要将他葬在这里,葬在这一条锈迹斑斑的溪流之中。 “轰!” 当断则断,叶枯将“生锈”的阴阳玄气拧成似麻花般的形状,低喝了一声,猛然一震,竟那无数缕黑白震散,螺旋般的阴阳风暴爆发开来,溪流被搅出了一个漩涡,汹涌的真气挟昏黄溪水冲天而上,磅礴的能量海啸卷动十方! 在那如龙出水般的昏黄水柱中,一抹黑影飘然而下,从那龙柱中走出,落在了溪水之畔。 叶枯转身,看着那一道冲天而起的水柱落下,漫天水花飞溅,这飞溅而出的溪水在临近他时,虚空微微扭曲,便俱都消失不见。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此番入水,见了水面上那几块“顽石”的真面目,叶枯已是第二次问自己这个问题了,他心绪难宁,只想说服自己不过是又一个巧合罢了。 小拇指湖底的界门祭台上有刀刻斧凿的伤痕,玄玉柱更是已经断裂,绝不会是这般巍然矗立。 第二百四十九章 遗鬼飘忽 是相似的景,却又是截然不同的景。 溪流中,并没有与水下八根石柱所对应的八块浮出水面的光华顽石,那些石柱也是高低参差,互有差别的。 叶枯四下打量着,似是要将这里一切都牢牢印在心里才好,他的目光在那水中足有磨盘大小的圆润石头上流连,只觉得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感觉萦绕在心头。 天色愈发的暗了,不同于一般的夜色降临,这天只像是蒙上了一层灰,阴沉沉的,再这阴沉之上才是那渐渐四合而起的夜色,这地方似总是有太多的未知,就连这天,也与别处的不同。 是该继续前行,往那隔岸相望的两座青峰而去,还是今日就到此为止,等待明天的太阳升起再做定夺? 叶枯魂海中有天人交战,他自认不是一个拖泥带水之人,只此时却难得的犹豫了起来,想来这所谓的果断爽快也要分是对什么事情才是。 “不能停下。其实无论在哪里,这地方对于我来说都是未知之地,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 想通了这一点,叶枯便也不再犹豫,其实他并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向前,那片静湖有些妖邪,他不敢多待,在这片未知的神秘地界,只有那两座夹岸而迎的山峰最像是出口。 当然,也或者他根本就是在南辕北辙,那里非但不是出口,而是通往这一片山光水色更深之处的入口。 在这片沉寂的夜色里,叶枯像是孤魂野鬼,于这密林之中,溪水之畔踽踽独行,出于谨慎,入夜后,他一直都是小心翼翼,没有入游物境界,规规矩矩地沿着这笔直的溪流,借着密林藏了身形,徒步行走。 入夜已深,林中仍是沉寂一片,就连溪水潺潺之声也弱了下去,他也不知道自己走出了多少里,只知道须向着那个似是冥冥中注定的方向,向着那两座青峰的所在而去。 这里林木愈发苍翠蓊郁,叶枯溯流而下,分明是顺着水势而走,却感觉是在逆着时间长河而行,这些林木愈发的古老,几有参天之势,像是从新生之地走入了原始密林。 只一切都是寂静的,没有虫鸣,没有鸟语,更没有兽吼,这里虽有滴翠之景象,却少了许多生机,倒是这一路行来,从不久前开始,天地灵气变得越来越浓郁,几乎是要超越了木宫祖庭那处被木道人选中的洞天福地。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那恍如身临荒古洪荒的感觉便也愈发浓了些,像是要回到那天地初开,灵气喷涌的时候。 天地灵气是天地元气,修士天生便与其亲近,若是能在其天地灵气浓郁处修炼,几有事半功倍之神效,所以那些宗门、世家之间才会有争地盘之说,是为了脸面,更是为了这等实实在在的好处。 叶枯手执那一根惊惶木拐杖,握着那开了一道裂口的顶端,只将其当柴刀般在使,横劈竖砍,拨开一丛丛灌木和不时出现的似荆棘般生着尖刺的藤条,另一只手中则握着那一枚寸许长的骨片。 这骨片在黑暗中散发着暗蓝色的幽光,也是在不久之前那,在那天地灵气还没开始变浓的时候,被黑暗包裹的叶枯心中的不安又再度涌了上来,这一遭是在黑夜中,他又走的如此谨慎,只不知道是哪里做错了什么,又是什么莫名的危险即将降临。 未知的才是最让人恐惧,夜色无边,似是在蠕动着,而那夺人性命的恶鬼就藏在那某处黑暗之中,叶枯只感觉快要窒息了,这黑暗似是一双无形的大手,渐渐的扼住了他的喉咙。 而这枚骨片只轻轻一震,便将他心中的不安压了下去,那弥漫而来的黑暗也霎时退走,自那时起,叶枯便将这枚寸许长的骨片攥在了手中。 又行了一阵,溪水开始收窄,好似女子的蜂腰,叶枯暗暗松了口气,揉了揉发红的眼睛。 又过了不久,终于,他抵达了那两座看似很近的山峰,不出他所料,这两座高耸地山峰夹岸而来,溪水收束而起,流入山涧之中,那山涧似一线天开,在这朦朦胧胧的黑暗中显得逼仄而狭小,这般看去,只让人怀疑那山涧能不能容得下方才那一只被骨片凿沉的独木舟。 两岸青山相对出,叶枯抬头,仰望着那两座山峰,在夜幕之后,山峰巍峨沉浑,气势磅礴,中间却不合时宜的分出一道极细的线,从那里望出去,可以见到长条状的夜空,和几颗散发着微光的星斗。 便是如此,两山排闼送星来,那段银河如一条暗蓝色玉带镶嵌其中,总有些突兀与不搭,叶枯甚至有一种错觉,这两座山峰本来该只有一座,只是被什么东西从中剖开了,以供那一道溪流流过。 叶枯登上了其中一座山峰,是打算登高望远,一窥这片天地之究竟,此刻,透过繁盛的草木,那山巅已是遥遥在望了,那里的阴影已是疏了些,山巅少草木,不似此间这般葱葱笼笼,绿树成荫。 一夜匆匆而过,有金光出于云海之间,金曦洒落,漫山遍野都是粼粼金光,绚烂无比,瑰丽壮绝。 “有人!?那是!” 当他登上山巅的那一刻,叶枯一下子呆住了,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白发苍苍,衰如枯草,一身道袍古旧,磨损而泛白,周身无半点气机流露,在一块大青石上箕踞而坐。 于这山巅,独对那漫天金霞,这老人似是背负着岁月的重量,才让那本该挺拔的脊梁弯了些许,他像是一个被岁月遗忘的人,就这么,就该这么在这片苍茫中独自老去。 是在土坝村外遇见的那位白发苍苍似遗鬼般的老人!他背对着叶枯,似是睡熟了,对生人的到来只一无所知,风烛残年中的身影独坐青石上,风飒木萧,在这朝阳出生,万物勃发之时,这位白发老人只身独影,便似可让这片天地都旧了,孤苦伶仃,让人心生怜悯。 这位深不可测的老人怎么会在这里?叶枯心中满是惊讶与疑惑,一时间竟就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 叶枯还记得,这位老人只两指点出,便让那神秘裂谷中的白色烟花重临世间,他现在已是修出了本命真气,魂海生五行,丹田纳阴阳,却仍是看不透这位形似遗鬼又神出鬼没的老人。 那日叶枯与上官玄清以孽气勾动地势,驾驭地龙残魂横渡,这位神秘的老人便出现在了磅礴的山川大势之中,随他们二人一道穿梭虚空。 那等磅礴的天地之势,几乎无人可以抵御,而这位老人却可在其中睡卧,稳如泰山,虚空风暴也难以撼动其分毫。 叶枯回想起那时的场景,甚至觉得若不是因为这位老人,那势龙残魂不会那么快就消散,虚空也不会崩塌,他与上官玄清二人也不必受那如凌迟一般会使人疯狂的刮骨之痛。 那等痛楚,刻骨铭心,现在想起来仍是觉得一阵阵钝痛,但话说回来,这位老人也做出了补偿,在那山崖之底那里,以莫测手段为他们二人重塑了肉身,不但是救了叶枯与上官玄清的性命,更是使他们脱胎换骨,再进了一步。 “前辈” 叶枯平复了心绪,缓步上前,蹲下了身子,只想着道一声向这位白发苍苍的老人道一声谢。 那老人似真是睡的熟了,低垂着头,背似一轮弯弓,打着盹儿,像是要蜷在一处了,枯草似的白发披散而下,将那张枯槁面容遮了大半。 金曦洒落,分明是朝阳之气,照在这里却显得有些苍凉,大青石上的这位老者像是一个被世俗的遗忘、被遗弃的人,对周围的一切都很迟钝,甚至于,没有半点回应。 叶枯不敢打扰到这位神秘的老人,轻唤了数声,依然是没有得到半点回应,他便站起身,拿出一件外衣披在了老人身上,自己则从这山巅望了出去。 对岸,另一座山峰上秀木成林,似无可供人立足之地,临岸一侧,崖壁如削,有云雾缭绕,这云雾如一条条镶着金边的薄丝带,飘忽之间,隐现不定。 眺望远方,云霞蒸蔚,金曦在这片云霞中幻灭不定,如鱼鳞般闪烁,如梦似幻,在那片被镀了一层金的云雾背后,隐约可见有高峰斜出,直插青冥。 一片朦胧中,只让人看不真切,那山峰如环如屏,高低错落间,云遮雾绕中,只如青龙于云中现影露迹,难以捕其风、捉其影。 叶枯凝视着这片金曦,这片浩浩然的天地,从那窥见的一鳞半爪中推算着这些山峰的位置,良久,他低头向脚下看去,仍是雾影万而云迹千,这云雾似被什么东西锁住了,流不开去,金曦山东,那金芒炽盛之处只被烧的火红。 “你也到了这里” 这时,那老人似是终于睡醒了,抬起了头,那双凹陷了下去的浑浊双眼正直勾勾地望了过来! 第二百五十章 有山峰斜出 “你也到了这里” 叶枯心中一惊,赶忙是转过了身来,直对老人那浑浊的双目。 听这句话,难道这位状似遗鬼的老人还记得自己?叶枯只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位老人虽然能履虚空如平地,一身修为只到难以揣度的境地,但他整个人的精神状态看上去却是在不怎么好,或许他连自己是谁,从何处来,又要到何处去都不曾记得了。 他叶枯又何德何能,能被这样一位人物记住?这位老人点出那两指之后,那满脸老泪纵横,似癫如狂的模样直让叶枯记忆犹新! 或者说,是那三句“它还在”让他难以忘怀,他拥有前世的记忆,在某种程度上,与这位被困在过往与回忆中的老人有想通之处,既然相通,便自然有所共鸣。 “千年了,千年了” 正在叶枯犹豫疑惑之时,那熟悉的好似魔咒般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那老人的口中只念念有词,老迈的身躯在颤抖像极了那日的样子。 这三字像是某种咒语,掌管着某种魔力,是这样一位盖代人物的禁忌,触之,即为疯魔。 只这一次,这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脸上不再有老泪纵横,整个人似是有一种魔性,似有什么东西蛰伏在他的体内,呼之欲出。 “前辈,你清醒些!您这样的人物,不该被心魔所惑!” 叶枯心中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他顾不得许多,一半是出于对这样一位救下过他与上官玄清性命的老人的同情,一半则是为了自保,大步上前,两只手握着了老人的双肩,出言相劝。 出乎叶枯意料的是,那老人似真听进去了他的话,整个人渐渐平静下来,只浑身还是在发抖,嘴皮在打架,老人颤巍巍地抬起手,一如在土坝村外,抓住了叶枯的手臂。 只这一次,这一抓也仅仅是普普通通的一抓,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怎么也不肯松开。 叶枯只觉得手臂似被铁钳夹住,那老人手上的力道极大,直欲要捏碎他的骨头,根本不像是一个风烛残年之人所该拥有的力气。 老人身上散发着腐朽的味道,甚至还有一丝臭味,是人老了之后身上会带着的那种味道,他那一身道袍已是脏的不成模样,叶枯从上面清晰地看见油渍与干涸地血迹。 这一抓是这位老人无意之为,凭叶枯的修为,震动阴阳玄气要挣脱也不是不可能,但他却并没有选择这么做,是觉得这位老人有些可怜,也是觉得这位发如枯草的前辈不会伤害自己。 纵使修为盖世又如何,整日只如此浑浑噩噩,天地不知,昼夜不晓,昏沉度日,陷在那“千年”之中,不能自拔,与行尸走肉又有何异? “您醒醒,一切都过去了,这里没有危险,没有东西能伤害你,也没有它的存在,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不用再想。” 叶枯耐心的劝说着,斟酌着言词,最后还是点出了那个“它”。虽然他并不知道这个字所指为何物,但隐约中觉得,这个“它”与眼前这位老人如今的浑噩之间关系甚大。 大日出于云海之中,金曦炽盛,照耀寰宇。 不知是叶枯的劝说起了效果还是怎么,老人渐渐平静了下来,那双有些凹陷的眸子中不再是浑浊一片,开始有了神采,有了焦距。 老人的眼中升起一丝疑惑,缓缓收回了手,叶枯的手臂上有一圈清晰的红印,一阵酥麻之感传来,只感觉这一只手臂都快要不属于自己了, 叶枯心中明白,这位老人现在是清醒的,虽然在这位老人身上并没有什么气机的变化,但眼中的神采却是骗不了人。 以这位老人的修为境界,该是早已圆润如意,收放自如。 如他这等境界的高人,反倒不会走到哪里都带着一身修为威压,是因为这等存在,根本就不在乎世人的目光,他们只超然世外,只存在于那令人心怀激荡的往事中,能记得他们的人自然会记得,余下的便不再重要了。 叶枯正要道谢,那老人却突然从大青石上站了起来,整个人如一柄藏在鞘中的绝世宝剑,哪里有半点驼背的模样? 他缓缓抬起手,那手掌仍是如枯柴也似,皱巴巴的,生着些斑痕,不带一丝烟火气地,抚过了叶枯的头顶。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霎时间,似是有什么玄奥而晦涩的东西向着他的心中烙印而来,犹如千百颗星辰在闪耀,这似是一种本源的力量,星辰耀天,衍化混沌,势不可挡,似是一幅神秘图案,却包罗万象在其中,又似是千百个古字,在讲述着一种“法”。 如这位遗鬼也似的老人这般境界,想要取叶枯的性命也不过是在他一念之间,断不会如此大费周折,所以叶枯便也没什么好疑虑的,集中了全部心神,参悟这似图非图,似字非字的无上法。 它像是一种“术”,又像是一种“法”,阴阳池中,涛声阵阵,一黑一白双鲤竞跃而起,犹如龙门在望,跃跃欲试。 只是老人传下的东西太过深奥与复杂,叶枯只循着那股他仅能捕捉到的朦胧感觉,那一缕几可谓之曰天机地东西,演化这老人传下的“术”,或是“法”。 在叶枯粗略的感知中,这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似是传下了数种“变化”,层层递进。 他虽有前世记忆,可也做不当一通百通,世上大道有三千,纵使如何惊才艳艳,也绝不可能全知全能。 这位老人的境界之高,超乎了叶枯的想象,只因他在这千百颗闪耀星辰之中,竟是觉出了一丝生死的气机! 生死境界,在古夏这片大地上,已有万年不曾出过一位叩开生死玄关的人物了,也或是这等人物不曾履足尘世,不为世人所知,但无论如何,这位老爷子只在常理之物,不可轻易揣度。 这大地只苍茫无垠,谁敢说自己真正就是天下无敌? 是星辰,亦是道,道推演至深处,本就不再拘泥于“字”之形状,只是世人所见,书中所载,大多都是以字的形式呈现的而已,叶枯纵使再试天纵之才,但毕竟也只有凡骨九品的境界,一时间根本无法完全领悟这其中的深奥。 甚至是连门路都不曾摸到,他隐约觉得,老人地这笔馈赠非同小可,其价值不可估量,一时半会儿,绝难参悟通透。 “这我与这位老爷子看来是命中有缘,先是帮我与玄清重塑了肉身,这遭我又得其传法,这命中机缘,真是说不清楚。” 叶枯方才虽是有同情怜悯之心,但不可否认,他也想到了这位老人若真是在此时陷入疯魔,恐怕会对自己不利。 他怀着这一半为公,为了心中的道德,一半却是为了一己之私,叶枯将这位老人从疯魔中唤醒,老人却并不愿意欠下人情,这才传下了一门足可惊世的秘术。 心中有些惭愧,叶枯从那一门“法”中回过神时,只见到那位老人立在崖边,一身老旧德道袍随风飘动,他并不如何有仙风道骨之象,似是觉得风有些大了,还抬起手在眼前遮了遮。 叶枯向着那背影深深一揖,“多谢前辈传法。” 人倒是难得如此真心实意地向另一个人行礼,那老人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向叶枯招手,示意他过去。 叶枯上前,与这老人并肩而立,向外望去,云霞翻涌,隐约间,似有山川苍茫,卧虎盘龙。 老人也不转身,似是阳光有些刺眼,只透过指缝,虚着眼睛,看着那片金灿灿的世界问道:“你看见了什么?” 叶枯细看了半晌,除了漫天漂浮的金影,变只有一些时隐时现的险峰,不明就里,只如实说了。 “再回头看看。”那老人似是循循善诱,只不过是将叶枯引向了更深的未知,似是觉得手举的有些累了,动了动,在叶枯吃惊的目光中,那斜落而下的阳光竟就这么变了位置,像是被推到了一旁。 叶枯喉咙滚动了一下,细微之处便可见一二真章,这般手段着实有些骇人听闻,他转身回望,只见在那片云遮雾绕之中,有静湖沉碧,有草木葱茏,有溪流笔直,穿林而过,破竹而来。 从这里看去,那片静湖似也没有那么远,至少从那静湖来到此处,该是不必走整整一个晚上才是,他凝视着那片湖水,只见在目光可及的远处,湖上似是有“山岛”之影。 那老人再次抬手,抡出半轮明月,袖袍舞动,叶枯眼前的云雾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推开,现出那湖上“山岛”的真面目来。 这才知道。那根本就不是什么岛屿,而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自那片沉璧静湖中斜逸而出,直插青云! “这是?”叶枯艰难地转过头,眼中有掩饰不住的震惊,恭声道:“还请前辈明示,为我解惑。” 第二百五十一章 神游 “还请前辈为小子解惑。” 这老人的手段几可通玄,他定是知道些什么,现在是清醒的,可保不准什么时候就又会迷糊,甚或是如在土坝村时那般一步迈出便遁出千里之遥,此时不问,更待何时? 那老人一言不发,独对那漫天飘动的金影,似是在思考着什么,金曦被卸到一旁,让他整个人也镀上了一层金边,那背影似是嵌在了这幅画里。 湖上的云雾聚拢了,那座高耸入云的山峰被这一片交辉的金灿与雾般的白遮了,隐去了踪迹。 片刻之后,老人从沉思中回过了神来,他似是站的有些累了,又在大青石上坐了下来,看着叶枯的眼中带着一丝迷茫,疑惑道:“你是谁?” 叶枯心中一跳,这老人的状态好像很是不稳定,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方才他像是一副还记得自己的模样,现在却又这般发问,看向自己的眼神中满是陌生。 但这等高人,叶枯也不敢妄加揣度,他不知道方才那句“你也到了这里”和这一句“你是谁”之间究竟孰真孰假,也不知道这位老人现在究竟是清醒还是浑噩。 “晚辈叶枯,我们在土坝村,在虬龙山脉那里见过,我和一个姑娘在虚空风暴中肉身被毁,您还帮助她和我重塑了肉身,您不记得了吗?” 叶枯上前一步,斟酌着言词,倒不是怕得罪了这位老前辈,而是自己担心说错了话,刺激到了这个看起来孤苦伶仃的老人,让他失去了清醒,堕入疯魔境地。 老人枯瘦的手撑着额头,他似是有些痛苦,枯草般的头发肆意披散而下,他整个人的状态真的很不好,游走于人与魔的边界,想进难进,欲退难退。 “说来那场虚空风暴还是因为前辈你摄走那地龙残魂才形成的,你当时也在借势横渡,是打算是哪里?又怎么会到这里来呢?”叶枯观察着这老人的一举一动,觉得应该说些现在的事情,才能让他不再沉湎于过去。 “轰!” 像是一道天雷炸响,苍穹在摇动,大地震颤,一股汹涌的能量风暴从山峰之外,云雾之中汹涌而来,紧接着,便是一阵“噼里啪啦”乱响,似山崩,如海啸卷天而上,卷动十方,隐约间,似有金黑两色,辉耀云海之中,在那被烧的火红的云雾中闪耀着夺目的光芒。 只这诸般异动,无论是那汹涌澎湃的能量浪潮,还是那地动山摇好似天崩一般的震感,在临近叶枯与枯发老人所在的山峰时,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化了开去,在叶枯周遭,风停草静树止,似是独立于这片天地之外。 “是修士大打出手!不,这其中一股不是真气,是妖气,是我人族修士在与妖族妖兽搏杀!”这真气与妖气间其实并没有什么差异,寻常人很难分辨清楚。 云雾中赫然有两族生灵在对峙,但任凭那一股能量风暴如何浩荡,山峰之外的云雾却仍是只懒懒散散的,缓缓飘动,像是并没有受到任何冲击,没有半点要散开的迹象。 “那下面到底是什么地方,从那片云雾中的时不时露出的几抹翠绿来看,像是几座高山围出的一个山谷。” 叶枯收回目光,看着眼前的这位老前辈,只觉得其愈发深不可测,只是无意识之间,化去了卷荡开来的能量风暴不说,更要紧的是竟是定住了这一方山川,这般手段当真是神鬼辟易,几近于道了。 他本还担心这天摇地晃会刺激到这位老前辈,但现在看来,这种担心完全是多余的,便就是在这将疯魔未疯魔之间,至少凭那交战的双方都还不够资格打扰到这位老人。 好在,那云雾之中的对立两方似也只是彼此试探,只一击过后便沉寂了下去,不再出手。 就在这时,在叶枯不可思议的目光中,那老人的身上忽然生出异象,竟是一缕缕混沌,如丝如雾,或灰或白,下一刻,似是灵魂出窍一般,一个伟岸的身影,从他背后迈步而出! 那道身影似是一具灵体,衣袍,背对苍生,他在虚空中迈步,每一步落下,似都凝聚着道韵,凝聚着天地大势,每一步落下,都有道衍生,诉说着无尽的玄奥,他似乎就是“道”之本身,一举一动,道韵天成。 叶枯瞪大了眼睛,只觉得有些难以置信,这老人在白日神游,看那道灵体的背影,竟是与这位老人有五六分的相似,这位老前辈究竟到了何等境界,几可谓是天人。 但饶是如此不世之人,现在却仍是这副疯癫的模样。 那道灵体该是这位老前辈年轻的时候,他在虚空中迈步,周身有道在流转,有真气在奔腾,像是在追寻,或说是追逐着什么,只一往无前,登天直上,数步迈出,便已是没入了那不可见的天际云层之中。 “这般对道的体悟,着实令人心惊” 那数步下衍生而出的道在叶枯脑中闪过,若是能从其中有所体悟,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这对于他日后的修行定是大有助益,只可惜天不遂人愿,不似方才,这位老前辈现在并不是在传法,记忆很快便褪了色,任凭叶枯如何努力的去记,但其却只如手中沙一般,流失于指缝之间。 他却也并不觉得如何遗憾,所谓博观而约取,有些东西记住了反倒不如不记住,“道”之一物,更是如此,修士修道,并不是简简单单的死记硬背,更多的是要冥冥中的“悟”与“觉”,若只靠着“背”就能成道,那古夏也不至于这万年间都无人堪破生死玄关了。 适时,头顶是金灿灿的云,红日隐没其间,山峰之下,苍茫之间,仍是云遮雾绕,只此处的云霞似是被天火点燃了,赤霞阵阵,红芒点点,叶枯则身处于这片瑰丽奇绝之间,他现在也不知道还该劝些什么了。 仰头望天,那伟岸灵体踏天而行,破入云中,可无奈叶枯境界有限,修为不够,看不穿这天上的云层,自然也看不见那天上发生的事情。 预想之中的风云变色、天地换颜并没有到来,自那灵体登天而上后,这位坐于大青石上的老前辈便少了生气,周身异象都沉寂了下来,纹丝不动,似是成了一尊化石 “要是谁趁现在偷袭,岂不是能轻易取了这老人家的性命?” 这古怪的念头从叶枯的脑海中蹦了出来,只稍后他便觉得自己这想法有些好笑,这位老前辈疯癫走江湖不知多少时日了,现在仍是安然无恙,还有他那破旧道袍上的血迹,一切的一切都昭示着这位老人的不凡。 只如此,在那云霞变换之间,天上那一轮红日从东边升起,出于那苍茫白云之后,又从西边落下,欲要沉于那苍茫白云之中。 那老人似一株枯松,在这大青石上扎下了根,自日出到黄昏,整个人只一动不动,岿然而坐,气息渐沉,似老僧入定一般。 而叶枯却极有耐心,如这位枯发老人般的人物举世难寻,若是能得到这等人物点拨,不需太多,只消是提纲挈领的寥寥数语,对于他来说也是一桩莫大的机缘。 在日出时分,在那云雾之中大打出手的人与妖,以他们那交手间爆发出的、能透过这诡谲云气的威势来看,只怕其实力至少也是在葵婆婆那等层次,却连这位浑浑噩噩老人的衣服边都擦不到,只这一样,便可略窥其中一二了。 所以,莫说是半日,便是一日,两日,三日,一旬,一月,叶枯都可等得,他只同那老人一样在那大青石上坐了,模仿着这位老前辈的姿势,希望能从其中悟出一些什么来。 只可惜,饶是这位老前辈功参造化,一身修为境界几可通玄,却也不是所有的举动中都暗含着深意,都合乎某种道则,叶枯从日出坐到日落,也没有觉出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修士所谓的修炼,并不拘泥于一个“五心朝天”的姿势,只要是能静心凝神,不管何种姿势,都可算在“修炼”的范畴之中,以往叶枯双手掐诀平放膝上,打坐入定,所为的不过是一种长久以来形成的习惯罢了。 相传古之人杰更有非想、非非想这等玄冥莫测之境界,无一处是在修炼,又无一处不是在修炼,只是前种境界只所“想”尚浅,只可练气,不可入道,后者则无时无刻不在练气、不在悟道。 这等境界着实有些玄幻,只在常理之外,难以揣度,所谓闹中取静,大抵如是。 在叶枯那前世的记忆里,关于此二种修炼境界的描述并不多,只因成就这般境界之人与旁人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两样,有这等天资与心性之辈自也不会拿这件事当做炫耀的资本到处夸耀,所以其名声便不甚显赫。 虽然关于修成了此两种境界的人物的传闻极少,世间修士也对此少有耳闻,但毋庸置疑的是,释门所谓佛法,道家所谓仙术,二者之中确有对此境界的追求,只是这种“追求”并未明说,或说是取其意,忘其形。 一如那佛门修闭口禅,便是以一觉为代价,求那无上佛法真谛,是佛门修士在这纷扰红尘中,以闭口不言这一“不争”而“争”,是闹中取静,在这动荡的繁华中找到一个静止的“点”,这其中难免便有“非想”、“非非想”之境界的影子。 却说这座山峰上,这一老一少,便就这么在这块大青石上坐了整整三日有余。 期间,那云海之中曾爆发了数次轰响,交手的双方明显不是同一批人,人与妖争,人与人斗,只是叶枯身旁有这位老前辈坐镇,无论那些人、那些妖怎么斗,怎么争,都影响不了这块青石,甚至这座山峰分毫。 当叶枯睁开眼时,只见这位枯发老人仍是一动不动的,那皱的不成模样的道袍上落了些灰。 “那道灵体到底是什么?难道真是神魂出窍了?” 叶枯摇了摇头,前世记忆找不到任何线索,正准备闭上眼接着修炼时,忽有一道银芒自天际落下,迅若闪电,没入了老人那枯瘦的身体。 第二百五十二章 斜阳残照处风起云涌时 银芒如奔雷,自云中而落,没入了枯发老人的身体。 自这一老一少入定以来,这片天地间的云霞便似也跟着一齐入了禅定,流滞不动,或说虽是在演变,但那动静聚散之间却无多大变化。 也或许是那些云气太厚,只胡乱的在这片天地间的各处堆着,流不开去,也不愿流开了去。 叶枯轻咦了一声,在那银芒落下的一瞬,心中隐隐有所动,他在神魂一道上的造诣可不止凡骨境界,五行如神识之法本就是以神魂效法自然,只如此,对这天地间的神识波动便格外的敏感。 那银芒像极了魂气,魂气顾名思义便是神魂之气,人有三魂七魄,但一个人无论修到了何种境界,魂气却是只有一种,修士固然可以易容,甚至有玄法可掩盖自身的真气波动,但这魂气,一如那一点顶上灵光,却是怎么都做不得假的。 俗话说,“世上没有两个完全相同的人”,凡俗之人虽愚,但这话却是说的恰到好处。 修士在化神境时,日夜勤修,以求聚以顶上三花,精、气、神三者彼此协调统一,如此之后,再纳那一点顶上灵光入体,照亮幽径,以至通幽境界。 而这魂气,便是这一点顶上灵光在完成了自身“照耀幽径,助修士通幽入微”的使命之后,归于神魂之中所衍生而出的一个人区别于他人的“本质”,所谓炼神还虚,这“还虚”二字,说的便是这魂气归窍了。 凡俗之人不修玄法,不求仙道,“炼精化气,练气化神,炼神还虚,纳顶上灵光入体,归魂气于三魂七魄”自然也便无从谈起。 而羽尊之所以能分化神念化身行走世间,虽然此法多是鸡肋之用,深究无益,但这本体与化身之间的联系靠的却正是这顶上灵光归于三魂七魄之后所衍生出的魂气了。 一如在宁安城外,去往军营驻地所在的路上,叶枯所遇见的那一尊双眸空洞的神念化身,这魂气虽是顶上灵光所化,代表着修士与修士之间最本质的差别 但其本身的意义也差不多仅止于此了,魂气并不如何强大,正如那尊神念化身,饶是那位羽尊在分化神念这一道上下过苦工,但分出化身值周,一身修为仍是十不存一,不然叶枯也绝不可能是其对手。 叶枯对这位枯发老人能魂气出窍一事并不如何惊讶,从他展露出的手段来看,其修为境界断不止于寻常羽尊,至于再往上多少,叶枯也说不好。 在这刹那,天地似有刹那的寂静,微风也止,尘埃也静,草木皆肃,云霞皆寂,似是有一股无形的力量一下子定住了这片天地,时间仿佛都有瞬间的凝固。 下一刻,一切又都重新归于平和,云霞缓移,草木飒飒,尘埃随风漫卷,是那枯发老人魂气归窍,天地才似又有了主心骨,才又开始那周而复始,毫无新意的云聚云散,日升日落。 老人的眼中已没有半点浑浊之色,那双有些微微凹陷的眼睛并不如何锐利,但却似有光华逼人,令人不敢直视,或是令人根本生不出直视之心,那种冥冥中的感觉,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唯有“道”之一字,方可有此神异。 在那一瞬间,叶枯感觉到了强大的压迫,那仍是一种冥鸿之感,这股“势”或说是压迫并不是从这位枯发老人身上散开的,是这片天地在那一瞬之间变得好似山岳般沉重,莫名的压力才猝然加于叶枯之身。 在这一静一动之间,天地似是与某种莫名之物起了共鸣,是“势”在涌动,在交织,覆压而下,那种感觉让人几欲窒息。 “前辈” 待这股威压消散,叶枯回过神来,气还没有喘顺,赶忙是从大青石上跳了下来,迎上前去。 那老人的面容没有丝毫的变化,枯发肆意披散而下,道袍古而旧,破损的厉害,他似是在凝视着叶枯,悠悠评道:“不错,不错。” 这两声“不错”倒是让叶枯微微一怔,不同于凌海清那般锐利逼人,一下便将人看了个通透的凌厉,这枯发老人的眼神平静的可怕,似可通达自然。 “还要多谢小友仗义敢为,这世上能可怜我这风烛残年之躯的人,不多了。”枯发老人接着说道。似是在感慨着什么,“一念神,一念魔,哎,终归是如此啊。” 他此前几度欲坠疯魔之道,是叶枯的那几声半是私心半是德的劝慰将这位枯发老人从疯魔的边缘拉了回来,半是有心半是无心,算是在这位老前辈的心中留下了个好印象。 稍稍细想,叶枯便明白了这其中的缘由,不禁也为自己的“明智”而庆幸,笑道:“是前辈洪福齐天,功参造化,邪魔歪道自不可侵也,小子我不过是说了几句不甚打紧的话而已,您这一声谢,我实在是受之有愧。” 这话倒也是叶枯的肺腑之言,这位枯发老人有恩于他,于上官玄清,虽是这位老人让地龙残魂泯没,虚空破碎,但其做出的补偿也远远超过了对叶枯两人造成的伤害,不仅治愈了他们的伤势,更是以莫测手段为他们重塑了肉身,几可谓是脱胎换骨。 所以于情于理,叶枯都该这么做。 如枯发老人这般人物,不知活了多少年纪,虽说有大半辈子都是在修炼中度过,但其人生见闻阅历也总该稳压了叶枯一头,说其眼睫毛是空的也不为过,一眼便看穿了叶枯的心思,道: “世人皆有私欲,只为公不为私者,世所不存,世所不容,难得的是能以德与驭私,做事做人,莫说半是公心半是私,便是能七三分账,也能做半个圣人。” 其所谓“七三分账”,指的自然是七分私欲三分公德,叶枯将这番话听在耳中,心中有所触动,道:“半个圣人前辈说的极是,只是我等修士,那等凡人,连做人都已是难如登天,更何况是做这圣人。” “哦?” 枯发老人似是对从叶枯口中说出的这番话感到有些意外,是没想到能从这只十七八岁模样的年轻人处听见这般言论,他打量了叶枯一眼,缓缓道:“你有慧根,亦有福缘,难怪能安然无恙的穿过这片林子,又登上了这座山峰,找到了这里。” 叶枯心中一跳,原来之前他心中的那一股如毒蛇般深藏的不安并不是错觉,在那片被笔直溪流横穿的林子里确有什么诡谲之物,那块寸许长的骨片绽出暗蓝光芒也不是无的放矢。 “前辈是说” 枯发老人摆了摆手,来到崖边,向外望去,似是并不想多谈关于那片林子的事,或是觉得那片树林并不重要,不屑对其多置言辞。 “心中的魔该如何才能破这魔障。” 这位一身修为几可通玄的老人,半世疯癫半世仙,只如此不知过了多少岁月,斜阳残照,叶枯总觉得他那本就茕茕确确的身形变得愈发渺小,整个人都似成了一片扁平的影子,嵌在那片灿金与赤红之中。 背后是危峰兀立,有静湖沉璧,林涛惊风,通琥珀锈水走山涧鬼关,身前是金赤交相辉映,云山千重,霞壁万仞,大日出于云海之中,定于苍天之上。 似有一声叹息,是天地悠悠,怅然独泣,难辨过往,难追来日。 “一念起,万水千山,一念灭,沧海桑田。仙路迢迢,孰可登峰造极;大道枉枉,皆为沧海一粟,踏浪夏水,踢云霄汉,凭栏杆拍遍,问世间何物不染尘” 末了临终,其声渐悄,其语渐落,似还有数字落在其后,只是声悄语落,已不可闻了。 叶枯心下黯然,纵使这位枯发老人功参造化,可仍是要应那一句“难得清醒”又“难得糊涂”,疯魔千年,清醒一瞬,总是让人感叹英雄气短,嗟然而已。 念起念灭,山水桑田,只论道竞逐而已,古夏有祖河,名之曰夏水,如一条黄龙,横亘直走,穿中州而过,横贯东西。 斜阳残照之中,那枯发老人负手而立,似是在品味,或说是回味着什么,他像是没有在看景,只微微低垂着头,久久不语。 “不知前辈是为何物所困?”前世的记忆似有所松动,叶枯的魂海中似有风浪渐起,不自禁地问出声。 枯发老人方才似是沉浸在了回忆里,这一声将他唤回了神来,他轻笑了一声,也不知是在笑谁,“小友见笑了,人老了,难得清醒,又恰巧撞见了这番奇绝壮阔之景,一时心中有所感触,收不住啊。” 或许这位老人并没有注意去听叶枯方才说了些什么,只是在为自己一时的性情流露而惭愧,老人的声音中似有一种魔力,让人觉得宁静。 叶枯魂海中的风浪静了下来,风轻而浪平,玩笑似地道:“前辈是性情中人,身如野鹤而心如赤子,依照您这年纪,只这一点便胜过常人无数了。” 这老人似乎并没有把叶枯当外人,不然也绝不会有方才那一幕,盖是没有人会在陌生人前表露心绪,更不会在陌生人前一抒心中虽感,常人尚且如此,更遑论这等活化石般的人物。 枯发老人呵呵一笑,道:“作词吟诗,我是一窍不通,也就只能假借这故友之词,来一舒心中这暮年之人的浊气了。” “轰隆” 就在两人说话间,突有轰隆轰隆巨响传来,叶枯循声看见,只见一头山峦般巨大的老龟缓缓迈动脚步,自天边而至,往此处而来! 它像是一座挪动的大山,在这地动山摇间,其所过之处,大地开裂,山峦起伏,挡住其来路的山峰似是纸糊的一般,接二连三,被撞了个粉碎。 在那山石崩塌,树木倾倒,泥流一泻千里之间,那头老龟龟背高耸,迈动粗壮无比的腿脚,一步又是一步,踏山碎峰,天穹都似在颤栗,势可撼天! 第二百五十三章 来去之间 那老龟爬行之间,碎石崩山,龟背高耸,犹如一座移动的山岳,那老龟的头上隐有凸起,头角峥嵘,非但没有瑞兽之平和祥瑞,眼中如有殷红血光闪烁,反而有凶兽之狠厉嗜血。 其身如巨山,山势雄浑,一股磅礴之气撼地这天地都在颤栗,高耸的龟背上,衍生出似年轮一般,却又复杂了千万倍不止的纹理。 叶枯瞳孔猛地一缩,倒不是因为这头老龟那可憎的恶面,而是因为竟有一道身影盘膝坐于那高耸如山的龟背上,任这大地翻覆,任这群山崩摧,他自岿然不动,稳坐江山! “这头老龟竟是那人的坐骑!连这等存在都来到了此地” 叶枯很是吃惊,他一下就想到了在这三日间,那片浩荡铺展的云雾中时不时传出的打斗声,他本以为只是各方势力在试探,那些在凡人眼中看上去高不可攀,超脱于尘世之外逍遥于天地之间修仙宗门、修行世家,为了一处洞天福地,一卷功法,一件灵宝而大打出手本就不足为奇。 但现在看来,这明显已不是一桩寻常的争斗,只是不知此地究竟有何玄奇之处,连这等存在都被惊动了,如此大张旗鼓地赶来。 在这头如山岳般的老龟现身于天边时,下一刻,便见一道黑芒穿透了云雾,那是一辆古战车,登天而上,隆隆作响,天穹都在那布满了刀孔剑痕的漆黑车轮下颤栗,碾压虚空而过。 这辆古战车正巧从叶枯与枯发老人所在的山峰顶上碾过,那战车上的阵法都被激活了,在从云雾中冲出时,车身上燃烧着熊熊烈火,只这烈火破不开这些以道刻印而下的阵势,很快便都熄灭了。 那战车上的人睨了叶枯与枯发老人一眼,急匆匆的,是无心理会这两只渺小的蚂蚁,驾驭古战车,化作一到黑色神虹,快速远去。 叶枯瞥了一旁的枯发老人一眼,见这位老人只一副全然不在乎的样子,重新坐回了大青石上,一身破旧衣袍被那古战车刮起的大风鼓荡飘飞,倒是让他叶枯心中暗赞了一声“高人风范。” 只下一刻,这“高人风范”便当然无存,那枯发老人一提嗓子,“呸”地一声,竟是向那云层中吐了一口痰! “一清醒就看见阎家的东西,真是晦气。” 枯发老人小声嘀咕着,一只脚垫在屁股下面,另一条则自然垂下,一前一后地晃着,蹬在青石上,活像是一个受了气心里不痛快,却又不肯说出来的孩子。 叶枯一时有些发懵,很难把现在这垫着脚坐在石头上吊着腿的老人与方才那负手独对残阳,吟词舒怀的不世高人相联系起来。 现在,叶枯算是有些知道这位老人为什么看起来这么邋遢了,以这老人的本事,想要让自己焕然一新不过是一个念头,天地灵气便会将其衣物上的灰尘涤荡个干净,只是他就是动这个念头的心思都没有,当然,也或许这便是闲云野鹤之趣,也是高人之所以能是高人的原因之一。 “啪啪” 那老人拍了拍身旁的空位,示意叶枯过来坐下,他之所以会对叶枯另眼相看,青睐有加,说来也简单,一是看着有缘,二是叶枯将他从疯魔的边缘拉了回来,看着便也顺眼。 似是能看穿叶枯的心思,那老人冷不丁地说道:“这身道袍从我当上玄宗太上长老后便再没脱下过来,算起来,嗯,倒也有四五千年之久了吧。” 四五千年! 这在枯发老人话中只轻描淡写的几个字如一记响雷在叶枯耳边炸开,喉咙滚动了一下,瞳孔猛地一缩,心中是深深地被震撼了,一时间只呆立不动,脚下像是生了根,步子怎么都迈不开去。 叶枯丝毫都没有怀疑这位枯发老人是在自吹自擂,是在鼓弄玄虚,如枯发老人一般的人物,又有什么必要对叶枯说谎呢? 在叶枯心中,对这位神秘而难以度其深浅的老人有些大概的猜测,只是却还不敢往数千年不死这等层次去想,也没想到这遭便听他亲口说了。 “玄宗太上长老”、“四五千年之久”,这玄宗是古夏南域的修行圣地,亦是自近古传承而下的古势力,好不夸张的说,其几可与阎、凌、上官这等古世家并列,超然世上,傲视寰尘! 这十二个字,此二重身份,任中一个都可让古夏一域之浩大皆为之震动,更何况这枯发老人说自己在四五千年便已是成为了玄宗的太上长老,只那时,这位老人便是道境通玄,盖压一世,足可履红尘而傲世间,一身修为可谓是惊天动地。 四五千年于这枯发老人而言,似只是弹指一挥间,匆匆便过,与他同辈同代之人皆是早已作古,至少叶枯在这些年中从未听说过,也未曾见书中有此类记载,叶枯心想这“遗鬼”二字用的真妙。这等人物,不是被岁月遗漏的鬼魂,又是什么? 世人皆知,若扣不开生死玄关,对于寻常修士而言,一千年的寿元便已是极限,但能修成羽境,有资格去扣那一道生死玄关的人,莫不是天纵之姿、天纵之才,多半都是与寻常二字不沾边的。 譬如当今夏帝,上官玄清的父皇,修真界的人都说他是这万年来最有希望堪破生死玄关者,修道已四百余载。 上一代夏帝崩于百年之前,上官玄清的父皇便在那时践祚,荣登大宝,按着这千年之说,那时的夏帝只约摸寻常百姓三十多岁的年纪,正值壮年,正是建功立业的大好时候,他也的确不负众望,在修行一道上高歌猛进,只用了短短二十余年,便让半只脚迈过了生死玄关,成就半步生死。 话说回来,上官玄清之所以敢这么无法无天,恐怕也有这其中“老来得女”的缘故,毕竟,相传这位夏帝可是与帝后之间恩爱的很。 而现在,如此漫长的年岁入针尖上的一滴水般蒸发一空,如枯发老人这等惊才艳艳之辈,这等绝顶人物,依然不死,难以想象其究竟到达了何种境界。 如这位枯发老人般的存在,几可谓是一部或者地的史书,数千载的历史沉浮,这其中所蕴含的智慧,足以让在世之人都为之疯狂,哪怕是阎、凌这等古世家家住亲临,聆听其教诲,都不足为奇。 只是,这位枯发老人到底看到过什么,又经历过什么,才会让他这等存在都陷入了半疯癫的状态中,亦神亦魔,难以自救。 枯发老人却只是轻描淡写,就像是在说着一件再普通不过的琐碎小事般,一语带过。 语不惊人死不休,那枯发老人想了一阵,补充道:“该是五千年前,对,是这个数不假了,我还记得”说到这,他突然就沉默了下去,似是想到了什么不能或不愿与叶枯说的东西。 这模糊的四五千年与一个明确的五千年并无多大差别,叶枯这时也回过了神来,只觉得有些梦幻,这等活化石般的人物竟就在自己眼前,他们还拉家常似的聊着天。 “南域玄宗” 叶枯突然想到,在土坝村时,这枯发老人找上自己是为了裂谷的事,只如此便又想到了一桩传闻,他曾听闻有一位老人在不该进去的时候进去,又在不该出来的时候出来,好巧不穷,那位老人也是被南域玄宗之人接走的。 “玄宗太上长老,裂谷” 叶枯越想越是心惊,这枯发老人的经历未免他也太惊世骇俗了些,只他心中这么想着,却没有说出来,而是走上前去大咧咧地在青石上坐了。 “前辈,有什么事能让阎家的人这么急匆匆的?是不是这云雾下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这老人不端架子,愿意让他在身旁坐,叶枯便也不拘于礼,大方请教。 那被古战车冲开的云雾只刹那便又都聚拢了来,在那一瞬间,叶枯隐约见得,在那云雾之下,苍翠一片,似也是茂密的树林。 “不知道,”似是垫的脚有些麻了,那老人就把脚从屁股底下抽了出来,他似是对这件事并不怎么感兴趣,“我记得跟你在一起的还有个女娃娃吧?怎么不见她了?她现在何处?” 叶枯想到了在古灵的时候,若不是有赵承和老天师镇住了场面,夏露萍那老女人虽也不敢把他怎么样,但保不准会给自己什么难堪。 说到底都是他修炼时日太短,没有实力便没有底气,叶枯眼中的神采暗了暗,道:“前辈说的可是玄清?她复姓上官,她们家家教甚严,才出来一阵就有长辈追来了,现在应该是到了家了吧?” “上官?” 枯发老人语气轻极,并不如何意外,在为叶枯二人重塑那血肉模糊的肉身时,他便从上官玄清身上觉出了星衍玄观法的气息,“被叫回家了?正是该出来闯荡的年纪,窝在家里顶什么用?上官一族的人脑子是怎么想的?” 叶枯一阵无语,奈何这枯发老人就是有这么说的底气,一个活了这么大岁数的人,批评批评晚辈好像也没什么问题,“前辈你这可冤枉上官帝族了,是夏家的人把她叫回去的。” “夏家?”枯发老人这次是真有些疑惑了,不解道:“哪个夏家?” 上官家是从近古传下的古世家,在五千载自也是声名显赫,而夏家,虽然恰巧与国号叠了一个“夏”字,但若追溯其渊源却也不过是千年风光罢了,而这更凑巧的是,夏家的千年风光都离不开上官一族,这似是一种迷信,迷信这“夏”之一字,一如当今上虞中的那对夫妇,上官一族的男子总是会与夏家的女儿结为连理。 这其中的讲究,这背后的故事没人能讲得清,或者说有资格有能力知道这事来龙去脉的人是都不会讲的,所以便惹出了尘世间不少的闲言碎语。 此处“尘世”,说的既是修士的世界,也是那柴米油盐的凡俗。 第二百五十四章 窥山 到底都是人,都对这离自己有十万八千里之遥的趣闻轶事感兴趣,凡人间是茶余饭后,修士间则是随处可聊。 上官一族因手执天下牛耳的缘故,其家族子弟多四散于古夏各处,旁系甚多,唯有这居于中州上虞古城中的族人才可称“帝族”二字,才有机会接触到上官一族赖之以安身立命的星衍玄观法。 有人说是两族男女心意相通,虽身无彩凤双飞之翼,却心有一点相通灵犀,冥冥之中,彼此之间,干柴烈火,只这“一点”便可燃“熊熊大火”,是两情相悦,无谓门第之见,贵贱之别,引之为人间佳话。 但这世间的人本也没那么多善意可施舍,因为这世间本就没有那么多可供传颂的佳话,更多的人更愿意相信是夏家死乞白赖的往上官帝组的身上贴,赶着把自家的女儿往上虞送去,更有甚者竟直言不讳说夏家就是上官一族的“后宫”,真是一点情面也不留。 也难怪那日在古灵望和峰上,赵承和向着夏露萍骂那一声“卖女儿”的时候,上官玄清的四姨就是驳不出一个字来,这其中固然是有她被赵承和修为所慑之因,但更多的,还不是因为理亏词穷,找不出能站的住脚的理,说不出能站得住脚的话来吗? 枯发老人听了,只啧啧称奇,在他这不知多少年月的浑浑噩噩中,这片天地中倒是生了不少的趣事,但有变亦有不变,譬如中州的那座都城,便一直是冠之以上虞之名。 “原来现在只有在上虞的上官族人才能有资格修行这星衍玄观之法,想在我那时候,可没有这么严苛的规矩,散落南域的上官族人遗可修炼,就连将星衍玄观法外传的事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似是人老了都会犯的毛病,枯发老人在大青石上坐久了,不自觉的,整个人就矮了一些,原是他的背不知在什么时候弯了些许。 枯发老人很是放松,只是在与叶枯闲聊,想了解一些当世的事情。 “星衍玄观法外传?上官家的人疯了不成?”叶枯颇感诧异,毫不夸张的说,这玄法就是一族安身立命的根本,也是这些古世家能超脱世俗之上的根本之一。 “不可说,不可说啊。”枯发老人摆了摆手,这话又是只说到一半便不说了,转而道:“我本是想着那女娃娃不错,是个可塑之才,若能点拨一二,也算是结下一桩善缘,可惜了。” 叶枯心中一动,以这枯发老人的阅历见闻,说不定就能治愈上官玄清那半张脸上的丑疤,问道:“前辈是想收玄清为徒?” “收她做徒弟?” 枯发老人狐疑地看了叶枯一眼,似是在奇怪叶枯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为什么我要收她这个徒弟?一个人自在逍遥,岂不是甚好,再说,她现在远在上虞,千万里之遥,难道我还要撵着她求她拜师不成?” “额,这倒不是,只是她现在的模样与前辈你之前见到的有些,有些不太一样,我怕您会认错了。”叶枯尴尬地笑了笑。 枯发老人也不在意,转而一本正经道:“话说回来,你这小子怎么会跟上官家的娃娃纠缠不清,是打算要做上门女婿了?” 叶枯嘴角抽了抽,心想这老前辈可真是“气度非凡”啊,正要在说什么,一颗心却猛地向下一沉! 两人坐在大青石上,说话间,那只山岳也似的老龟便已是到了近前,它在大地上迈步,期间自是地动山摇,苍穹颤栗,但只因枯发老人在这座山头,这块大青石上坐了,那股震感便是一点儿都传不到此处来。 那龟背上的人影仍是盘坐不动,兀自岿然。 “嗷吼!” 老龟停下了脚步,硕大的头颅仰天而起,颈项弯出一道弧度,张口巨吼,磅礴声浪如海啸一般席卷开来,虚空生痕,似也不堪承受这般重压,要在这音浪下崩塌! 四周,那些在巨龟迈步而来时得以幸存的群山被这有形的声浪冲击,似天塌如地陷,轰隆震动,高者大者,其上浮石翻飞,四散激射,而那些矮而小者,竟直接在这一吼之下崩碎开来,土崩瓦解,散做尘泥! 饶是有枯发老人坐镇,因这位老前辈自始至终都没有刻意出手庇护,一切都是自然气机流转,叶枯竟也是顿觉胸口沉重,气闷不已,像是有一块千万斤的大石头压在胸口,又有巨锤在有规律地锤击一般。 在这如惊涛骇浪般的吼声中,那老鬼前方的云雾似都被逼退了数里,翻涌不定,无常变换,走白云苍狗之貌,做千丝万缕之形,一时间竟有溃散之势。 但可惜,终究是差了一步,巨龟一呼一吸之下,那封锁了山峰的云雾一退再退,显出在那藏于雾气下的真形,隐约间,朦胧里,似有翠峰旁逸斜出,巍然矗立,一如之前那枯发老人抬手拨云开雾后,叶枯所见的那一座直插青冥而去的高峰一般! 巨龟稍歇,可这一吼毕竟是未能奏功,那盘坐于龟背上的人影仍是岿然不动,只在他身前忽有耀眼金光乍现,一股奇异的波动滚荡开来,天地间似有一声轻吟,随风而起,随浪而至,犹如脆铃慢摇,又似金玉铿锵! 那如山岳般隆起的龟背上,一道道如年轮般的变得清晰无比,如丝如雾的金是气息被接引而上,幻化出三十六道不可名状地符箓,那符箓变换间,化作一到纯金的长虹,剑芒吞吐,星光电耀,裹无比威势,挟漫天风雷,激射而去! “叮!” 似可斩天的金虹破如那为万里云雾之中,那片封锁了无尽山川的云雾如同被狂风卷荡,呼啸之间,竟是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四散溃逃,朵朵云气,片片云霞,奔八方而去。 云气散尽,没有了阻隔,金曦散落而下,穿透了那被高远的灿金云层,一束束,一缕缕,万千光束,直往大地上投射而去。 天上地下,复归清明一片,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没有了那封锁了山脉又烧的火红的云霞遮拦,这片天地方才初现峥嵘。 此间,连同叶枯身后的山峰一道,八座翠峰共拱,入云霄而上青冥,在那些山峰之上,隐约间,望之,似有宫阙楼阁,依山傍水而成,有衣衫飘袂之象,听之,似有仙乐飘飞,宫商角徵连羽,有夹玉撞金之音,一副仙家气象! 这八处山峰,如爪如屏,结成一道山环,在这山环之中,八峰拱卫之间,赫然便是层林叠翠,苍茫而不知几何,好似一块精心打磨后的翡翠,镶嵌在这山环之间。 只此间,翡翠有瑕,在那片叠翠森林中,无端生出了许多疤痕,是前几日中那些修士交手时留下的创伤,越是往密林中央而去,这般树木断裂,土地焦黑的疤痕便愈发密集。 更让人难以想象的是,在这密林的中央,竟有一座巨大的青铜宫殿,宏伟无比,巍然间,沉浑屹立,磅礴之势威压四方,其上有赤色锈迹斑驳,似是经历了千载空悠,万载风霜。 那八道山峰向内弯拱,初时,叶枯只觉得它们像是一只奇怪的骨爪,此刻,他才猛然惊醒,这八处高峰竟是齐齐折腰,向这座宫殿低头纳首! 如城池般的青铜古殿,出于这八峰环拱之间,在这股古朴与苍凉之下,天地皆低昂。 而在这青铜古殿的周围,是一片密密麻麻的古建筑群,乍一看去,这些或是半坍塌,或是已完全成了废墟的古建筑似是杂乱无序,胡乱铺陈,只有“紧”与“密”可言。 但细看之下,方觉其鳞次栉比,错落有致,这些古建筑分八方而走,排列铺陈,好巧不巧,其走向所指正是那八座翠峰,若说以这座宏伟古殿是这片天地的中心,将其与那八座山峰连出八条直线,这些古建筑便大致落在了这八条直线之上。 只从这废墟中管窥蠡测,便可见其盛时恢宏繁盛。 而在这片古建筑群之外,那一圈树木都已是被伐了个干净,影影绰绰间,那些修士只如一只只蚂蚁,渺小如点。 但这围绕着这片古建筑群,确切的说,是围绕着这座青铜宫殿的生灵并不止于人族修士,更有体型巨大的妖兽,只在叶枯立身之处望去,不过也只是一个稍大一些的“点”,或金或赤或青或蓝,除了这一眼可见的色彩外,并无多大差异。 无论事人族还是妖族,亦或是妖兽,众多生灵皆只在古建筑群的废墟外活动,好似那片沉寂而衰颓的古建筑群中有什么恐怖的存在,让他们俱都不敢越雷池半步。 只此时,叶枯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一双眼睛只死死盯着那座屹立在古建筑群中央,更是在这片山环正中的宏伟古殿,根本没有心思去关注这些颗粒般的黑点。 “这片山川,这座宫殿怎么可能?” 这般景象,让叶枯一下子便想到了在那处被雷劈得光秃秃的山头上,透过那一截矮树桩上的“缘”字,与上官玄清一同见到的那处奇景:是八处翠峰,八条银龙,一座古殿,满山仙童! 眼前所见,与那“缘”中一幕是何其相似!只是那八道如匹练般飞流直下的瀑布不见了踪影,山色铁青,全不见了那满山的琳琅珠玉、仙童仙女,那山峰上的人亭台楼阁,仙乐飘飞,更想是一种幻觉,而不是真实存在的事物。 古殿改颜,那青铜殿宇固然气势雄浑,但其上并却无那道韵斐然的“缘”字可寻,周遭也多出了这大片古怪的遗迹,而那些不速之客们便徘徊在这遗迹之外。 在叶枯惊疑之中,肩头被拍了一记,那位枯发老人将叶枯唤回了神来,老人那略微凹陷下去的双眸好似是两汪深不见底的寒潭。 枯发老人并未刻意窥探,叶枯却只觉得自己的心中再无半点秘密可言。 第二百五十五章 修道修仙 那头山岳般的老龟与那盘坐龟背上的道人,在出手破去了这封锁天地的云雾之后便都沉寂了下来,伏在一座山峰之侧,不再有什么动作。 这座山头上,枯发老人拍了拍叶枯的肩头,将后者从震撼中唤了回来,在艰难地转过头,对上老人那深潭般的眼神时,叶枯只感觉心中一空,似是被看了个通透。 当初在土坝村时,这位老前辈一拂之下便可让叶枯记忆中的场景现于世间,若是他想,要见到叶枯记忆中的“缘之殿”怕也不是什么难事。 出乎意料的是,枯发老人却并没有多说什么,真就只是简单拍了拍叶枯肩头,见叶枯回过了神来,便不再多说什么,转身向山峰下行去。 青铜古殿在前,而这位老人却往那宫殿所在的方向背道而驰,似是对这座如城池一般的磅礴的古殿并不感兴趣。 叶枯心中似有所悟,这是这位老人尊重自己,不愿用强,这才没有出手,老人这遭似是真的要离去了,叶枯急忙赶了上去,他心中还有许多疑问未解,欲想这位不世高人请教。 这位玄宗的太上长老历经五千载而未死,几可谓是一部活着的史书,叶枯的心中现在有疑团重重, 这青铜古殿究竟是何来历? 与玄清一道,透过“缘”之一字所见的“缘之殿”又究竟是何物? 青鳞、江梨江荔这一蛇两狐莫名进入了一座宫殿而后得道,朱全无意闯入一座山谷同样是遇见了一座恢宏古殿,从那缺了一角的石门中便飞出了一把能射杀金翅大鹏的苍羽黑弓被他所得,它们所说的“宫殿”又究竟是哪一座?是缘之殿还是眼前这座青铜大殿?亦或者两者皆非,另有玄机? 山中妖兽突然之间实力突飞猛进,先后有白灵等五头妖兽臻至化境,数不清的妖兽开了灵智,踏上修行之路,与这所谓的“古殿”是否有关? 那自称有德道人的胖道士究竟是何来历?他曾经说在宁安会有异宝现世,不但赠予了叶枯几人人手一块道牌,更是亲自到了宁安,实在不像是在说谎,但叶枯辗转宁安数次,却没有听到过半点风声。 人榜之争传的沸沸扬扬,却始终只是捕风捉影,雷声大而雨点小,域外妖族早不来晚不来,却偏偏是在这个时候花费大力气派人潜入古夏,是巧合?是对人榜之争势在必得?亦或是说这一座青铜大殿与妖族之间难道有什么不为人族所知的联系,所以妖族才会铤而走险,兵行险招? 古灵山门,木宫祖庭,小拇指峰上,小拇指湖中的界门,那似与域外妖族有染的王家姐妹精心布置,开启界门,所欲又是为何?她们借界门之力,又去了哪里?其在江荔身上种下道印,又害苏清清失了记忆沦落风尘,所欲究竟为何? 从废石料之上的纹理、废石料中的骨片,到那些杀阵、那被挖空的地底与那悬空的天河、坠入河中之物河自上游漂来的无瑕女尸再到眼前这片雄奇壮绝又似曾相识的景象,一切的一切,都堵在叶枯的心中,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在亲眼见到这身处八峰拱卫之中的青铜大殿后,这些积藏已久的疑惑便一一浮上了叶枯心头,隐约中,他觉得这里便是这一系列问题的关键。 这些事情看似是杂乱纷繁,但冥冥之中,或许都与此地有着或多或少的联系。 此番际遇,是好是坏,是福是凶,这位老前辈但若是他肯出言指点一二,甚至更进一步,愿意出手相助,以他的见识与实力,那对于叶枯而言定是莫大的助力。 长远来说,五千年不死,老人一身修为早已不知高到了何等境界,莫说是叶枯,便是阎、凌这等古世家的长老,若是有机会,都会愿意常随其左右,聆听大道天音,勤修不缀。 至少在如今古世家中,明面上,无一人在寿元上可与这位枯发老人相提并论。 “前辈!曾经和玄清一起的时候,我们一起见到过相似的景象,只是我们见到的殿宇与这山中的一座很不一样。”叶枯快步赶上,又诚恳道:“您慢些,如果可以,我愿追随在您左右,聆听教诲!” 老人顿住了脚步,缓缓转过身子,上下好好地打量了叶枯一番,淡淡道:“那座宫殿,你最好不要沾惹,传说那里面葬着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两千七百年前,也有一座与下面那铜疙瘩相似的青铜大殿现世,那一回可是死了不少人,就连凌家那一任的家主和东域的一位巫王都折在了里面。” 这般奇异之事接二连三的撞入叶枯眼中,撞进叶枯的耳朵里,直让他都有些麻木了,不言其他,单是“两千七百年前有相似铜殿现世”一事,便足以让叶枯感到震撼了。 难道自己与上官玄清透过那矮树桩上的一个“缘”字所见到的,就是两千七百年前的那一座殿宇吗?这件事本身就不可思议,这遭便更是扑朔迷离,那矮木桩上的“缘”字又怎么会记载着两千近三千年前的事物? 上官玄清曾经向叶枯说过,在那座山头上发生过争斗,若是她说的不差,那棵树该是在这场争斗中才折断了,留下了一片光秃秃的荒芜与这一截矮木桩。 至于那凌家家主和东域巫王陨落于铜殿之内,相比之下,倒显得没有那么令人吃惊了,所谓祖巫,不过是东域一地自己的叫法。 东域是凌家的祖地,但这片地域除了修真宗门,各大世家之外,更多的是一个个或大或小的部落,这些部落的人称修士为“巫”,但其本质却并无多大区。 这里的生活更近于原始,但这些部落中的人却绝不是尚未开化的野蛮人,只不过是因为传统有别,观念有差而呈现出与古夏其余四域之人不同的穿着打扮与生活方式而已。 在东域那片浩瀚的大地上,除了凌家这个异类之外,其余地修仙宗门、世家皆不得势,虽名义上归属于古夏,但实则是朝廷在这片区域并无多少话语权,大小事项皆有几个大部落所决定,古夏国甚至都不曾如北域几座雄城般设下军队驻扎,只从这一点便可略窥一二了。 枯发老人说起这两千七百年前的事,他那时是清醒的吗?还是已然堕入了半魔半仙之境,只是后来才清醒,听人说起过这件事? 无论如何,这位活了几千载的老人皆难以常理度之,这或许并不是他唯一的一次清醒的时候,至少在这两千七百载的岁月中,枯发老人并不只清醒过这一次,换言之,他的这一份清醒并不能长久,不知何时,不知哪一刻,便又会重新堕入那半疯半癫的境地之中。 所以,对于上官玄清,枯发老人虽是毫不吝惜赞美之词,毫不掩饰欣赏之意,但却不会收她做徒弟,对于叶枯要追随自己左右的话,他虽是没有正面回答,但这般却是说的很明白了。 叶枯的感觉很对,这枯发老人只是游走于五千载岁月边缘的孤魂野鬼,自然不愿,也不会去沾染这五千年后的因果。 想通了这一点,叶枯不禁为之神伤,任凭你一身修为通玄,强大到不可揣度之境,但世间总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一山更有一山高,也逃不过这茫茫天道、冥冥之中的安排。 “前辈这青铜古殿如此不凡,其中或许便有破局之法呢?前辈为何不愿一试?” 所谓“破局”,说的自然是从这般半人半鬼的“局”中解脱出来,两人中一个是活了几千年的老乌龟,另一个是神思敏捷的年轻人,有些话不必说的太明,也都能懂各自话中之意。 枯发老人笑了笑,平静道:“不是不愿,是时机未到。尘世中总有太多的牵绊,每次清醒时都会又无端想起几个,又多出几个,料来也正是如此,才说修道,而不谈修仙。” 叶枯默然,人活一世,所思所想所见所闻所接触所熟悉一切的一切互相联系交织,编起来可不就是一张网,那个人就是这张网的中心,那网丝或是柔韧,或是脆薄,多了不行,少了也不好。 所以,是可谓修道,而不谓修仙。 “既然如此,小子还有一事相求,不知前辈能否答应?”叶枯呼出胸中一口浊气,抱拳执礼。 “你这小辈倒是有趣,你所求是为何事?不妨说来听听。”老人很有耐心,丝毫不像是一个被疯魔纠缠而难得清醒的人。 叶枯不假思索地说道:“玄清的脸上不知为何,生了一块丑疤,若是前辈途径上虞,或是在某处凑巧遇见了她,还请出手相助,毕竟,这女孩子嘛,谁脸上长一块疤也不会开心不是?” 枯发老人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叶枯所求,本以为这小子要请教些修炼上的事,却不想他会为了上官玄清说这一番话,看起来还挺真诚的,不像是违心的模样。 “倒是难得。”老人瞥了叶枯一眼,也只淡淡应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数步迈出,便彻底消失在叶枯的眼前。 叶枯心中凛然,这位玄宗的老人太过不凡,绝对是他迄今为止遇到的最强的人物,莫看那头山岳般的老鬼如何庞大,那鬼背上的人又如何一招破去了这封锁天地的云雾,但那人与这位玄宗的老前辈对上,只怕也不是其一合之敌。 “按这位前辈的说法,年轻人就该出来红尘中闯荡,而不是说什么跟在他身后聆听教诲的话。” 这一番交谈,虽然并未具体言及什么与修炼有关的话,但叶枯却也觉得感触良多,受益匪浅。 那老人刚走不久,在那八峰环拱之中,古建筑废墟之外忽有一道光柱冲天而起,虚空在涌动,那光柱中的空间似被扭曲了,变换不定。 “是上官家的人,想来也是如方才那破空耳捂的阎家古战车一般,要请族人来援吧。” 叶枯只望了一眼,便知道那位上官族人所修的并不是星衍玄观法,那人只是上官一族旁系的一位修士,并不时上虞主家的人。 “前辈叮嘱我不要掺和进去,我且只走近些,找个高处,也好看个明白。” 思及此处,叶枯迈开步子,向着那八峰环拱的山坳间进发。 第二百五十六章 此间山坳 八峰环拱的山坳,鬼斧神工,聚气藏风,有青铜古殿伏于其间,遗迹成片,岁月留痕。 这八座翠峰周遭,或远或近,都有群山环绕,而那八座直上青云而去的山峰则是这些群山各自的中心,叶枯从那座山头一路行下,向着这山坳的深处,也就是那片影影绰绰所在的地方行去。 在那道光柱升起后不久,便又是有数道身影腾空远去,或是驾驭着蛮兽,兽吼震天,或是脚踏法器灵宝,飘然而行,甚或干脆就是驭虹而行,没向远方。 这些人离去的背影中都带着藏不住的匆忙,想来是都未能预料到此间会有这青铜宫殿现世,匆匆而去,都是要将这事尽快禀告上去,好让各自门中、族中派出人手增援。 叶枯看的分明,那位骑着蛮兽远去的赫然便是凌家的骑士,这凌家的根基分明在东域,但其手眼不可谓是不通天,竟是横跨一域,在北域布局。 想来,大概也是东域是那大大小小的部落的天下,凌家固然可超然世上,傲视寰尘,但若要跟整片同样古老的广袤东域作对,在那几乎是铁板一块的部落眼皮子底下搅东风云,只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矣。 连绵成片的古建筑,宏伟的青铜古殿,对于这一代的人而言,都是无尽的未知,只因未知,便会有好奇,好奇这其中埋藏着的古人遗物与其中埋藏着的“神藏”。 两千七百年前,虽也有相似的殿宇现世,但这时间相隔毕竟也太过久远,试问这众生芸芸,又有几人能有千载寿元? 莫说是一个人,便是一方势力都少见能传承千年而不绝,除了如阎、凌、上官这等自近古传下的古世家,族中历史从未有过断绝之外,其余又有几人能知晓,又有资格知晓这将近三千年前的往事? 便是叶枯,若非有那枯发老人提点,也断不可能知晓那段历史,知晓有如凌家家主与东域部落祖巫那等绝世人物都神陨其中,知晓这其中的利害。 在到场的人中,明面上,有备而来的只是古之四脉与宁安军方而已,就连阎家、上官家这等超然势力都未曾预见这青铜古殿的出世,这才会匆匆求援。 两大古世家坐镇场中的老者,脸上都有不加掩饰的凝重,对于这青铜古殿的渊源,他们多多少少也听说过一些。 而其他人,大多都只是跟在古之四脉的背后,妄想浑水摸鱼,毕竟,这次寻宝之事古之四脉与军方可谓是旗鼓大张,非但不避人耳目,反倒是炒的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这些人或是打着小算盘,揣着小聪明未曾应召加入古之四脉的散修,或是附近的一些小势力,他们只所以能耐住性子按兵不动,只是因为他们还不傻而已。 连从阎、凌和上官这等古世家中走出来的人都要慎之又慎,不肯或是不敢向前,他们又怎么敢去做那只出头鸟呢? 叶枯攀上一座矮山,谁是“矮”山,却也不过是相对而言罢了,在这里,叶枯运足目力,有阴阳玄气覆上双目,便能将这山坳中的一切看个清清楚楚。 在那片古遗迹的外围,正对着那青铜宫殿大门的方向,那里已是被人族与妖族的修士围了起来,两族之间,界限分明,几有分庭抗礼之势。 叶枯在这些人中看到了一些熟悉的身影,譬如古灵的长老们,除了如吴木清那般闭死关冲击境界的,十几位长老,在那位鹤发童颜的大长老的带领下,悉数来到了此地,几可谓是倾巢而出。 那些在古灵宗门大比上匆匆一撇而过的熟面孔,古叶、古木、古真皆派出了人马,这三脉的人手,每一脉单独拎出来,竟是都不比古灵弱上多少,足可见他们是下足了功夫,阵仗颇大。 木宫分崩离析之后,古之四脉还是第一次联手,想来他们向宁安军队承诺的“寻宝”一事,便是着落在这座青铜宫殿上了。 在他们周围,是一些散兵游勇,想来便是那些古之四脉联手宁安军方,发布告示征召而来的散修了, 按照约定,军方是出工而不必出力,但此刻,那位被上虞钧天府派来宁安镇守的女将军王眉赫然也在场中,在她身旁不远处,便是那一道接天而上的光柱,一块玉简沉浮其中,荡出一圈圈有形的波纹,随着光柱而上,不知没向何处。 这是上官家用来传信的手段,旁系族人虽不能修行星衍玄观法,但偌大的家族中自然也不可能仅仅有这一部功法,更多地则是从玄观法中衍生,或说是简化后的“法”与“术”。 王眉与上官一族的人聚在一处,上官一族怎么说也是“皇亲国戚”,以她对叶枯那恭敬的模样来看,王眉会这么做也无可厚非。 凌家、阎家和上官家之人,各占一方,不需动手,不需言语,甚至也不需要眼神,所有人都自觉与他们保持着距离,古世家之超然,可见一斑。 世人皆是比我们想象的有自知之明的多,他们都知道这里的主角是谁,大多数人,尤其是岁数长一些的人都很懂这些不成的规矩,便连带着年轻些的人也跟着迷迷糊糊地懂了起来。 叶枯只在心中大骂这凌家的人不要脸,装的这么像,竟还真的装模作样地派人去报信了,凌家和古灵二者间早有密谋,至少当叶枯从古灵逃出来的一路上的所见所闻是做不得假的。 那些妖族,单从体型样貌上来看,竟皆是与人族无异,看不出什么分别来。 在那青铜宫殿的背面,一头头形貌各异的妖兽聚在一处,它们既不为人族接受,又不被妖族认可,两族中皆无可供其立足之地,被排挤到了这明显不占优势一侧。 那些妖兽皆是异种,皆在化境之中,各个都神异无比,只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有身高数丈,面似凶虎,身如蛮牛,生有如刺猬般的赤红毛发,铜铃般的兽瞳紧张地凝视着前档,静静地伏在地上,独霸一方,未有兽敢近。 有兽身如赤豹,通身如璞玉雕琢而成,硬朗非凡,头生异角,那只如勾玉般的角直起而弯落,在顶部弯出一道圆弧,生着五条尾巴如空开屏孔雀般在地上拖出一个扇形,其他生物皆不敢越雷池半步。 有巨大的蟾蜍蹲伏在地,那爬满了疙瘩与斑纹的大脸上生有六只眼睛,眼中有符衍生,大眼凸起,排列成一个大圆,狰狞可怖。 其余种种,不一而足,这些妖兽中多是上古神魔之后,常年栖息于山中,此刻却都被这古灵四脉大举入的行为惊扰,它们的强大远在白灵那等靠了外力才初入化境的妖兽之上,灵智不弱于常人,自也不会与那浩浩荡荡的人马硬碰硬,直到入了这八峰环拱之山坳,才显出身形,占据一方。 下方的局势似是僵持住了,妖族与人族互相掣肘,若不是这青铜古殿太过震撼,那股苍凉而磅礴的气势可碾压九天十地,让人忌惮不已,以这两族间的血海深仇,恐怕早就杀得个天昏地暗了。 任何一方都不愿为另一方探路,都不愿做这个出头鸟,古世家之人在等族中强援赶到,他们对于自己的传承有绝对的自信,故而他们并不着急。 妖族虽是在那场战争中落败,被人族合力驱逐到了域外,但其一族之底蕴自是不需多谈,人族中有古世家修士坐镇,他们自也有王族压场,所以他们也是等得起。 在叶枯下到这座山头来之前,人族与妖族双方彼此之间早有过一番试探,是“武斗”亦是“斗”,但都是没个结果,只可怜那些无辜的草木与被殃及池鱼的散修。 这地方只在人族与妖族的交界处,双方皆是有理,驳斥起对方来皆是振振有词,论及言辞,这些人族的修士自认还真是没有怕过谁。 叶枯回头,望了一眼如山岳般的老龟和龟背上的人影。眼下,人族因这位强者的存在看似占了上风,只这盘坐龟背上的存在在破了云雾之后,并没有再度出手对付这些妖族,这其中,必不可能是他宅心仁厚,而只能是他有所忌惮,不敢妄动。 现在最该着急的是古之四脉和那些人数众多的,无论人族还是妖族的那些隶属于小门小派的修士和散修们,人大多是如此,哪怕是有一点渺茫的希望,或者说是有一点浑水摸鱼的机会,心中的贪念便会被无限的放大。 若是现在动手,穿越废墟,攻入那神秘的青铜殿宇之中,说不定还能寻到一些宝物,若是等那些古世家中的大人物们到来,那时候就算能打开青铜古殿,留给他们的也只能是残羹冷炙。 “妖族有能让这位忌惮的大人物到了,只是不知藏在何处,又为何迟迟不肯现身?” 那等人物不愿出现,叶枯自也不可能将他找出来,他藏身于座山头上,心道:“连那位老人,言语中都对这青铜古殿隐隐有所忌惮,我还是就在这里远观便是,不可近看啊。” 突然,这片天地似有刹那的停滞,绝对的寂静一瞬间占据了这片空间,听不到任何意思声音。 “咚!” 虚空生痕,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奇异波动以那座恢宏如小城般的青铜古殿为中心卷荡开来,空气似被什么无形的力量压得起了褶皱,如水波一般扩散开去,只刹那,便掠过了在场所有生灵的肉身,所有生灵的神魂。 在那一瞬间,叶枯只感觉心中一空,这“空”不是落落,而是胸腔里的那颗滚烫的心脏被一种无形无质之物掏走了,是在时间的洪流中无可奈何地老去、死去的空虚,是生命的荒芜! “荒” 下一刻,叶枯从那噩梦般的荒芜中清醒了过来,那股令人如坠无间的心悸如潮水般急急退去,他全身都湿透了,像是被一桶冰水扣在了头上。 第二百五十七章 得“荒” “荒” 叶枯浑身都湿透了,似被一桶冰水扣在头上,从头淋到了脚,只他无瑕去理会这衣服骤成一团粘在身上的不适,只因这铜殿荡出的威压中竟有他熟悉的气息。 是在那裂谷之中,机缘巧合之下悟得的“荒”! 这自从在北木城中用在那死相凄惨的灰脸中年男人身上之后,叶枯这一路走来,少有其用武之地,只因他对这一部经书的体悟并不深刻,又掌握有阴阳玄气与五行入神识之法,自然便弃之不用。 对于这一部经书,叶枯与其说是“悟”,倒不如说是被强行灌输,在裂谷目睹了那场白色烟花之后,这便连同那一片沙漠与宫殿一道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那时叶枯才觉醒了第二段记忆不久,尚未开始修行,那“荒”的手段便是他最大的杀手锏,这门术固然是有莫测之威,但到底是源自于那之中,这“荒”便好似无根之水,用一点便少一点。 北木城时,那灰脸男人虽然是凭了外力才勉强跻身化境,但那时的叶枯也是“一穷二白”,若不是凭了一次性爆发出全部的“荒”,显化出那一片荒漠与那一座宫殿的虚影,一举镇杀了那根基不牢的灰脸男人,他也不可能活着出现在这里。 只可惜叶枯虽是做成了这件让林小双惊叹不已的事情,救得了一双人的性命,但却也耗尽了那从裂谷中攫取来的“荒”,让他在这“荒”之一道上难有寸进,渐渐地便只好弃之不用。 叶枯赶紧是盘膝坐下,闭目凝神,以求抓住方才那股威压中的“荒”,抓住那一缕无形无质的天机,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固然叶枯并不打算重拾荒之一道,但那般“荒”中却是有颇多的可取之处,能以“凡胎”镇杀“仙人”,其神异自是不必多言。 更何况,那“荒”竟是与这座青铜古殿间有牵扯!回想起来,那日在北木城外镇杀化境时,显化出的景象几是与凡骨九品天象无异,那景象中有一座宫殿,那时叶枯并未如何留心,这遭见到这青铜殿宇,方才猛然间忆了起来。 “不对,不对,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叶枯竭力想找回方才那刹那之间的感觉,找回那股死寂般的荒芜与空虚,这种做大无异于是自虐,寻常人断不会如此。 “难道真要由死而生?” 青铜古殿威压荡来,叶枯当时只感觉是半只脚都迈过了鬼门关,只是刹那的犹豫,他便下定了决心,似自杀一般,周身的生机渐渐沉寂了下来,心脏的搏动渐渐变得无力,血液变得粘稠,凝滞而艰涩。 唯有身临其境,才能唤起自己身体中那尚未褪色的记忆,他是要借此法重回方才的荒芜与空寂之中,唤醒肉身的记忆,助他感悟“荒”之一道。 不同于上次在土坝村虬龙山脉中压制生机躲避凌家骑士的追捕,这一次,叶枯的神魂也沉寂了下来,犹如一艘独木舟沉入了辽阔无边的大海。 “咚咚。” 一切都静了下来,天地忘我,天地唯我,强有力又富有规律的心跳变得弱而缓,一声、一声,中间似是隔了一段岁月。 他搏动的心脏渐渐沉寂,血肉开始变得干枯,不再是从那道悬空天河中出来时那般白皙细嫩,皮肤变得暗黄发黑,开始生出了皱纹,长出了老年斑。 无边无际的黑暗向着叶枯涌来,在那四起黑暗未闭合之处,隐约中,竟有丝丝缕缕的浑黄,凝聚成拳头大小的一团,缓缓沉浮,随着这黑暗的涌起,那股似可穿透灵魂的苍凉与荒芜亦从四面八方涌来,一如一道道寒流,流遍了叶枯周身,又如一条皮肤滑腻而冰凉的毒蛇,紧紧缚住了叶枯。 一股玄之又玄,不可言说的气息自叶枯身上荡开,在他的身体上似有一轮黑白,隐隐成太极图之形,缓缓转动。 树静风止,天地无声,一切慢了下来,进一步,他便能捕捉到那一缕无形无质、从那青铜古殿中漾出的“荒”,可若退一步,这般凶险的法子会对他的肉身与神魂造成莫大的伤害。 是那潜藏在肌肉中,尚未被遗忘的记忆被唤醒了!叶枯自是不肯放过这稍纵即逝的机会,五行尽入神识,强大的神识之力在一瞬之间猛然爆发开来,那只沉入了魂海的独木舟破水而出,带出滔天水浪,砸落而下,再度落在魂海之上! “刷!” 如潮水般的五行神识化作一只五彩大手,赤焰缭绕、金芒迫人、绿意盎然、湛蓝如碧、浑黄厚重,光华流转间,于那黑幕中探手,在那片四起的黑暗合拢之前,将那一团拳头大小的浑黄! 在那五彩手掌抓住那一团浑黄之时,浓郁的生命精气从四面八方涌来,一如开闸洪水,灌顶而下,又如断瀑重续,飞落三千尺! 为了寻回这一团青铜古殿中的“荒”,叶枯以太玄阴阳真气短暂的逆转了阴阳,此刻,他的生命力近乎干涸,五脏六腑都快要萎缩了,血肉干枯,像是被挂在狂风中吹了数百年,心脏不再鲜红转出了暗淡的枯黄,他的肉身犹如一座荒芜的沙漠,又似一片即将干涸的湖泊。 此刻,是久旱沙漠土逢甘霖普降,见底湖泊忽得龙王行云布雨,生命精气汇成的洪流一冲而下,涌入了这片湖泊之中! 旺盛的生命力重新出现,快要干涸的肉身渐渐焕发生机,干枯的血肉在缓缓恢复活力,几近枯萎的五脏六腑在生命精气的滋润下开始恢复。 叶枯猛然睁开了眼,那双在生机被压制时已有些浑浊的眼眸中迸发出炫目的精光,只一瞬便尽数敛没,干瘪的血肉鼓胀了起来,磅礴的生机流转不息,松动的牙齿复又稳固了下来,那枯草般的染着灰白地头发大把大把地落下,紧接着便是新生的黑亮发丝接续而出。 只片刻之间,生死逆转,阴阳复位,叶枯长舒了一口浊气,那口气竟是一片黑色,好像是沾染了什么莫名地毒素一般,让人看的心惊。 黑白一闪,四周的落发便不见了踪影,身上湿透了的衣物亦都被蒸干,他活动了一下手臂,握了握拳,五感尽复,几有焕然新生之感。 叶枯也知道这仅仅只是完全压制生机后的一种感觉而已,肉身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变化,方才所做虽是有些凶险,但为了那青铜古殿中的一缕“荒”,倒也值得。 此刻,在那八座翠峰环拱的山坳间,那座如城池一般的宏伟古殿不再沉寂,周身有莫名光华流转不定,这一阵光华忽而是自上而下,忽而又自下而上,左右飘忽,好似是一缕缕灵魂在其上游荡。 青铜古殿表面,那些生有赤色锈斑的地方本是空无一物,此刻却又一个个形状怪异的“字”出现,闪烁着妖异的光芒,说是“字”却又像是一个个晦涩南明的“符号”,只因不能言明,故而只能姑且以“字”诉之,那线条起落转折间,遒劲飞扬,率意纯真,透出一股矛盾的“道”的韵味。 宏伟的古殿,屹立于那无尽废墟之间,神光耀,神芒涌,透出一股股摄人心魄的磅礴气息,古意苍凉,令人之望而生畏。 山坳之中,废墟之外,在方才那阵令人心悸的波动过去后,经历了短暂的寂静,人群便炸开了锅,议论纷纷,除开阎、凌几方这等从古世家、修行圣地与妖族王族中走出来的修士之外,余下的人再也不能平静了。 青铜古殿生出了变化,方才那股威压只让他们喘不过气来,再看那铜殿时,只觉得那已不再是一座殿宇,更是一头蛰伏着的洪荒凶兽! “不能在等了,趁现在这铜殿还没有完全苏醒,联手穿越废墟,攻入其中,找寻机缘!” “说的对!谁知道还会接下来这座青铜殿宇又会生出什么异变,不能在等了,趁其薄弱之时,才能进入其中搜寻古代遗留的重宝!” “我们等不起!那些古世家的大人物若是赶到,哪里还会有我们的份儿,不如此刻联手一搏,或许定是能搏到一番机缘!” “笑话!你要想死就自己去,不要拉上别人垫背,古世家的人都不敢轻举妄动,凭你还能闯的过去了?只怕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对,机缘固然重要,但要是没了命,那什么都是空的。不说那座铜殿,便是这片废墟,恐怕也不像看上去那么平静,想要安然无恙地穿过去,只怕也难。” “竟然还有人帮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古世家说话?他们给了你什么好处,你就心甘情愿的给那些人做狗做奴才?!你闷这些个贱骨头,我呸!” “说得好!那些古世家的人都不是什么好鸟,到时候不但不会分给我们宝物,若是发现了有什么了不得得东西,不杀我们灭口就算不错了!” 无论是人族还是妖族,内里都吵成了一锅粥,浮于表面的平静顷刻间便已是荡然无存,那些古世家、王族的人却只冷眼旁观,对这些话充耳不闻。 在各自族中族老、高手到来之前,他们对这一切,只作壁上观。 或者说,这些古世家与妖族王族之人根本就没有把这群乌合之众放在眼里,并不担心这些人被这些人抢了先。 但哪怕是在这种时候,两族之间也没有一个人提出要联手结盟,共闯这片遗迹,甚至是无一人、一妖心中生出过这种想法,两族之间的仇恨与怨怼之深,可见一斑,与其与对方“结盟共进”,倒不如自己抱团取暖来的靠谱一些。 叶枯并不知知晓那些人、那些妖在说些什么,只见那片密集的人影一阵耸动,时不时竟还有神华冲起,光芒绚烂,想来多半是起了争执,又动了真火,言语不行,只好大打出手了。 第二百五十八章 人为财死 “你就是凌家的一条狗!在这里嘤嘤狂吠!蛊惑人心!” “你敢骂我是狗?!我看你是活腻了,说我蛊惑人心,也不看自己是什么蠢物,还不让人说了!?” 便是泥菩萨也有尚有三分火气,话到此处,就是不动手都不行了,故而才有了神华璀璨,匹练纵横。 反观妖族一侧,似乎就要和谐友穆的多,虽也在骂,在争,在吵,但至少没有大打出手,彻底撕破脸面。 这时,阎家的一位老人眉头微微一皱,出手间一拂衣袖,轻描淡写间便破去了这两人绚烂夺目地攻势,他望妖族那方瞥了一眼,眼中的敌意丝毫不加掩饰,斥道:“丢人现眼!妖族那些牲畜尚且知道些轻重,有所克制,我们人族这里反倒是先动起手来了,哼!” 这位老人一出手,虽只是拆了这两位骂的最厉害又最先大打出手修士的招,但人族一边的人却都纷纷陆续止住了手中的招式,场中,狂暴的真气霎时平静了下来,没有人再出手了。 这些人虽是嘴上骂着如阎家这样的古世家,但若真遇上事,却也都不敢拂了阎家人的面子,况且这位老人所言甚是在理,妖族在侧,人族却先内讧,自乱阵脚,这岂不是白白让妖族看了笑话去又是什么? 阎家老人与那两位被拆去招式的散修非亲非故,话却说的很是难听,就差直接骂他们是牲畜不如了,但这两位散修忌惮于阎家老人的强大,转念一想,又为自己的失态而惭愧不已,自觉脸上无光,赶忙是退了回去。 两族之间有血海深仇,况且能在此时赶到此地的大多都是北域修士,各家各路亲戚、祖辈难免便有参军御敌报国之人,这是藏在骨子里又化进了血液中的仇与怨,只四两话语便可拨动这千斤之恨。 当然,这其中固然有人不识大体,只一副小人心肠,但大势所趋,阎家的老者已然出面发话,大多数人又皆已停手,这等只顾一己私利之辈大多都是不折不扣的小人,小人又怎么肯犯众怒?故而便成了这“犹厌言兵”之局面。 “大家尽可放心,我上官一族绝不会做出那等杀人灭口的事情来,毕竟,这片天下还是复姓上官的。”妖族在前,便可一致对外,上官家的一位老人也站了出来,做出承诺。 上官一族是天下共主,这位老人此时来说这话倒也合了时宜,反正这承诺也不会损害他们的利益,说了也就说了。 只奇怪,偏就是这么一句打圆场儿的话,竟也有人要抬杠。 “我看未必吧,所谓天下合久必分分久闭合,你上官一族自近古传承而下,底蕴深厚,但也不敢自认是天下第一,无人、无族能出你之左右吧?更何况” “吼!” 这人话只讲到一半,便听闻龙吟震荡,空中不知何时竟有一头周身透明的黑龙升起,裹挟风雷,龙影倥偬,扑杀而下! 黑龙扑杀间,如一挂黑色洪流也似,龙身足有二十余丈,栩栩如生,须、爪、角、鳞、筋、骨、肉、血,竟无一处不真。 龙吟不绝,根本不给那出言抬杠之人反应的机会,一冲而过,便将那人拦腰而斩,鲜血冲起,让所有注视此地的人眼瞳中都多出了一抹猩红! 游龙去势不减,横冲而过,带着那两截残躯直冲而过,没入了远处的密林之中,轰然而鸣,草木摧折,尘土漫天。 这一道游龙所去之方位,并不在人族修士一方。而是在妖族一侧,沿路上的妖族莫不变色,匆忙避让,一时间竟是推搡不断,甚至还出现了倒成一片的滑稽景象。 在那身如水缸般粗细的黑龙冲来时,那些来自王族的大妖却并没有出手阻拦,似是对这些妖族的死活漠不关心。 人族一方,许多人都是变了颜色,尤其是离那位被腰斩的修士近些的,更是脸色煞白,那人怎么说也是一位化精境界的修士,竟连一丝一毫的反抗都不能,便下了冥府,入了无间。 “狼心狗肺之辈,死不足惜!在这种时候,说出这种无中生有的话来,无非是想挑拨离间,其心当诛!”出手的正是方才阎家那位出面“劝架”的老者,义正辞严,一脸正色。 凌家这时也有人出来表态,道:“说的不错,妖族当前,内斗大可不必,挑唆之语更是绝不能有,这等小人,确实该杀。” 三大古世家都表明了态度,在场的人族修士自是再不敢在这个问题上有何异议,况且这本就是大势所趋,大义所趋,许多人都还是有几分良知,知道在妖族前应是一致对外,不可内耗。 远处,叶枯小心地藏在者处山峰上,他与那群生灵之间的距离,在寻常人看来自是已经够远了,不会被发现,但在修士眼中却远不是如此,不说化神境界的修士可以神识外放,扫视天地,便是凡骨九品之人,若是修有瞳术,要从那废墟之外望到这里也不是什么难事。 在见到那黑龙的一刻,叶枯非常吃惊,在宁安军中的那一晚,他与陆家叔侄一同去找那夜练的王方正时,遇见的那骇人的吊睛黑影所用的手段,不也是如此模样么? 固然,修士所使真气并无固定形貌,但却总是会与其所修之法,所悟之道脱不开干系,那时是夜晚,夜色茫茫,叶枯又只是在战局之外,树梢之上,隔岸观火,看的不很真切。 “那道那人竟是阎家的人?只是阎家的人为何要与军方作对,还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来杀人灭口吗?” “哧哧哧!”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龙影方歇,破空声起,数十道神虹乍现,消息走漏后,第一批临近此地的修士终于是赶到了,只是若论及出身,与三大古世家这样的庞然大物相比就太过渺小了。 那几十人按落遁光,出现在场中,立时便有人迎了上去,快速向各自族中、门中的长辈说明了情况,这些人有意无意地扫了众生灵一眼,目光在妖族,阎、凌、上官三大古世家和那些威风凛凛,神异非凡的妖兽身上多停留了刹那。 见了来者,并不是古世家中的强者,场中不少人都舒了一口气,宽了宽心。 这些后来者的身上都带着些血迹,深浅不一,但却都不是他们自己地血,而是在来的路上撞见了一批妖族,人族一方几乎是三对一,数量上占据了绝对的优势,自然是将那些妖族都杀了个干净。 另一侧,妖族中有不少生灵脸色都很不好看,方才被那黑龙弄得十分狼狈不说,这遭又被人接了胡,死了不少同族,已是吃了不小的亏了。 “啧啧,又有人赶来了,这急匆匆的,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自古如是啊。” 叶枯在那座山头上,将那山坳间的一切尽收眼底,他抬头望了望四周,微微眯了眯眼睛,只因有些人跟他的想法一样,或是只想远观一番,看有没有机会捡漏,或是干脆便是要做那坐收渔利的老翁,伺机出手。 这些人都很“讲礼”,各自占据了各自的山头,并不轻易地惹是生非,招惹他人,叶枯来的最早,所以他这座山头的位置是最好,其他的不是在侧面,便是或多或少被挡了些视线。 山坳间,随着这些人的到来,人群方才平息的躁动又浮了出来,很快,除开古世家这等超级势力之外,人群很快便分做了多寡悬殊的两团,寡者在后,多者在前。 随着这批修士地到来,不少人的心思都活泛了起来,是不愿等也不想等,也知道等不起了,越多人到此,能分到他们头上的古宝越少,若是等古世家中的大人物赶来,只怕是连一口汤都没得喝。 方才上官家的老者只保证了不会杀人灭口,可没答应会让出利益。 他们欲要结伴同闯这一片废墟,去往那一座青铜古殿,寻求那所谓的,也没有人告诉过他们的机缘。 妖族一边,见人族这般动作,似也不甘落后,分出了人手,欲往青铜古殿而去。 似乎应了一句人多力量大的话,许多人都愿意赌这一回,只因对于大多数天资不高,又没什么机缘的修士来说,只有敢赌,才有可能赢,若是不赌,连输的资格都不会有。 其实人多并不会力量就大,只是见到许多“别人”都如此做,人自己心中的畏惧便会被无限的削弱,最终才能假装“壮”起胆子,去赌这一回。 大多数人都是愿意赌的,哪怕他们其实并不相信自己会赢,但他们同样也不愿意相信自己会输。 人族中的古世家,妖族中的王族后裔,一人未动,一妖未发,他们似是成竹在胸,一点也不担心被人捷足先登。 只有那不为人族接受又不为妖族所容,最近于原始野蛮的妖兽不为所动,十几头大妖均是冷冷地看着宫殿另一头那些攒动的生灵身影,眼中似有讥讽之色。 八峰环拱之间,满目苍翠所及,青铜古殿之外,人、妖两族,两拨人马,各怀心思,便这么浩浩荡荡地闯入了那片废墟之中。 远处山头上,叶枯看着那两拨生灵,各取了八方之一,进入了那片废墟,无论是人还妖,都走的极其小心,没有生灵敢有丝毫的大意。 早在此前,占了这地势之利,他便注意到这片废墟看似是胡乱铺陈,实则是以那座青铜古殿为中心,走八座山峰之位,好似一个巨大的八卦,横陈于这山坳之间。 这片废墟能让若古世家与王族驻足于外,不敢向前,其中定有端倪,不会是表面上看去那么简单。 “这些古世家的老猴子一个个精的很,看到宝物只恨自己爹娘少给生了两条腿,连他们都在此止步不前,这群人还抱着侥幸去送死。” 人为财死,自古如是。 第二百五十九章 废墟生变来故人 说那八峰环拱的山坳间,八卦横陈,人、妖两族的生灵各取了相毗邻的八方之一,进入了废墟之中。 进入这废墟之后,这篇古建筑遗迹中的景象才渐渐清晰了起来,方才在废墟之外时,虽也可见其大貌无碍,但总归是没有身临其境,看不见许多细节。 譬如在那乱石堆中藏着的字迹依稀可辨的断匾,躺在一处沟壑里折了一只脚又杯身开裂的酒觞,又有断剑残刀,锈迹斑斑的盔甲,甚至还有人发现了古人的遗骨,这些遗骨都黯淡无光,积满了尘土,只与凡人的骸骨没什么两样。 众多八竿子打不到一处的物件陆续被众人发现,只他们此时都很谨慎,这些器物也都已残破的不成模样,毫无价值可言,所以便也没有一人妄动。 这片废墟中,既有楼阁房屋倒塌后的残骸和许多残破的金属制品,像是一座城池的遗迹,昔日有许多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生活于此。 又有许多长满了锈斑的兵器盔甲和神纹磨灭灵光暗淡的法器灵宝残片,只像是一处战场,昔日有修士金戈铁马,神芒纵横冲击,浴血搏杀。 不到此间之中,不知此间之妙。在这片古建筑遗迹之外,自是无法体会那股岁月的沉重与苍凉。 废墟中,入目尽是断壁残垣,透过这满目狼藉,依稀可见其当年大厦林立如密林,楼出阁耸,人声鼎沸之盛景。 至此,大多数人都认为,昔日这里定是一座巨城无疑,这些进入废墟的人中不乏有博览群书之辈,知晓这古时巨城素爱分以内城与外城,外城是普通百姓起居经营之所,内城则是修士聚集之地,一内一外,一仙一凡,泾渭分明。 不似现在的宁安,叶枯要买修士所用的草药需要特地跑去那所谓的坊市,还差点被有心人所乘。 城中心那最要紧的地方已是不翼而飞,只余下一座青铜古殿,伏在这座巨城心脏的位置。 只是,纵使彼时极尽繁盛,此时也只在这片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界,徒留一片废墟罢了。 走出许久,约摸行过了半程,预想中的杀机并没有降临,山坳间仍是静悄悄的,在这些进入这片废墟的修士耳边,只有同伴稀稀拉拉的脚步声。 至此,很多人都松了一口气,他们开始彼此交谈,这样一来,心中那仅剩的一些紧张也很快都随着言语一道,从心中到了心外。 “大家不要放松警惕,不要碰到这废墟中的东西!”仍是有人谨小慎微之人在提醒,倒不是真有这么好心,只不过是怕有蠢货触发了什么不好的东西,连累到了自己而已。 只是他又如何能让这浩浩荡荡的队伍都按照他说的来做,有些话,说与不说,本就没什么分别。 有人进入了一座半毁的古建筑中,一阵翻找,也不知是他运气好还是怎么样,这位修士登上二层,竟还真被他寻到了一块古器的碎片,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碎片精美的花纹仍清晰可见,有莹润光泽流转其上。 不过其也仅止于此而已,残片罢了,捡回去也只能勉强做个装饰。 这件古器若是能拼凑完好,定也是一件不错的灵宝,只可惜它已是碎的不成模样,这只不过是其中的一小块儿而已。 那人兴奋地手舞足蹈,高举着那块碎片,朗声道:“才进来就有收获!那青铜古殿,不,甚至这废墟中肯定都藏有重宝,” 说罢,似是为了印证自己所说的都是发自肺腑的真心话,这位修士竟带头挖了起来,看样子是想找齐这件古器的碎片,再图修复之法。 很多古时候的炼器技艺都已经失传了,但付出一定的代价也不是不能修复,一件货真价实的完好化境古器,其价值最低也是在五千块灵石往上。 像他们这些修士,要么是散修,要么就是小门小派地弟子与家族子弟,许多人的月供也不过只有五到十块灵石,若是真能挖出一件古人所用的灵器,就算自己不能用,拿去换灵石所得的收益,也足以让他们铤而走险,冲昏他们的头脑了。 有宝物!! 他们这些人,这遭以身试险,自愿为那些古世家探路,所求的无非就是一个“财”,一听“宝物”二字,哪里还忍得住? 许多人都三五成群的四散了开去,是不愿与陌生人人起冲突,也不愿与陌生人分享自己的收货,这时,门派、家世便体现了它们的作用,无论如何,总归是给人一个聚在一处抱成团的噱头。 也有人目露凶光,不怀好意地看向那一座半坍塌地小楼,欲要抢夺方才那“蠢货”手中的古器残片。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闷声发大财也就算了,在这里如此大肆炫耀,还跟个傻子似的告诉大家这里可能有重宝埋藏,不抢你抢谁? 若是叶枯在此,定会认得,方才那高举古器碎片,高声大喊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位自称有德道人的胖道士! 许是感觉到了那一道道不怀好意的目光,再这群饿狼冲进来动手抢夺之前,有德道人的声音又从那楼中传了出来:“给你们了,给你们了,只恳请诸位壮士放过贫道就好。” 言罢,那块散发着莹润微光的残片便从那半坍塌的窗口抛了出来。 残片只有一块,人却有一群,有些人心中尚还对这片废墟有些顾忌,不敢胡乱出手,怕引动了什么诡异的存在。 只下一刻,场中数道光华各异的神芒绽开,反应过来的人都是限之又险地避了开去,没有反应过来的便直接被轰飞了出去,命丧当场。 “你他娘的,找死!” “是你们出手在先,可怪不得我们了,给我杀!” “你!卑鄙小人,背后偷袭!” 废墟中万古恒长的寂静被打破了,一道道神芒真气纵横冲击,各祭灵宝,各展手段,有的只是为了加快找寻宝物的进程,有的则是昔日旧仇与今日新账一起算,更甚者直接就是盯上了这些“同伴”身上的灵石宝物,为财、为利而杀人! 一团和气的众人不知怎么的,突然间似是疯了魔一般,心底的仇、怨、贪、恨都一股脑儿的冲了出来,喊杀震天,神芒耀空,只让那废墟之外的人都心惊不已。 按理来说,只一块古器残片断不可能会引爆这微妙的气氛才是,但事情偏偏便不按常理而行,许是人心人性太脆弱,也或许是这片废墟中藏着什么莫名的东西,拨动了这些人命运之弦。 “哧哧!” “轰!” “啊!我的腿,呃” 在这一片混乱中,没有哪个人、哪个小团体能置身事外,独善其身,有人开始倒下,伏尸于这片古城遗迹之中,鲜血殷红,四流横溢,有一便有二,有二便有三,大多数的人都杀的红了眼,只少数人还清醒着。 这少数人在心中大骂这群乌合之众,心知是事已不可为,一面避开那不知从何处袭来的攻击,一面向后退去,欲要退到这片废墟之外,再徐徐图之。 也有人趁此混乱,孤注一掷,离了人群,向那座青铜古殿冲去。 远处山头上,叶枯看着那沉寂的废墟中忽有光华闪烁,异彩纷呈,一道道真气匹练肆意纵横,霎是好看。 “到底是一群乌合之众,连青铜古殿的门都还没摸到,自己倒先内讧起来了。” 对于这一幕,叶枯心中早有准备,利益当前,便是亲朋好友都不一定能靠得住,更何况是这批临时拼凑起来彼此间毫无信任可言的“先锋军”,他们能在废墟中走出一半路程已是在叶枯的意料之外了。 只能说这片古建筑的遗迹中并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不然这些人该是早就打起来了才对。 可惜的是,叶枯也仅仅是远处隔岸观火,在这里凭空臆想,说着风凉话,更多更细的东西却是看不出来的。 渐渐地,那废墟中的人群一分为三,一者继续向那青铜古殿挺近,只是速度比先前快了不知多少,一者向后退去,欲要退到这片废墟之外,余下的则厮杀在一处,或为仇怨,或为私利。 叶枯注视着那些向前挺进的勇士,他们一路勇往直前,没有遇到丝毫的阻碍,直到他们快要接近那片废墟的出口,真正见到那一座青铜古殿时,异变突生。 没有任何光芒,也没有半点声响,所有向那青铜古殿涌去的修士,在那一瞬间,无一例外,俱都莫名其妙的消失不见! 像是有一张无形的巨口,一下将那些人都吞了进去。 叶枯瞳孔一缩,揉了揉眼睛,只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再睁眼时,方知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并无什么幻觉可言。 废墟中,神芒渐落,光华渐敛,那片修士交战的地方似是已被鲜血染红了,在叶枯清澈的眼眸中倒映出一片不深不浅的暗红。 “结束的这么快?” 废墟中拼杀的修士一个接一个倒下,叶枯心中惊疑,还记得在与荀梅几人一道乘坐云气去往古灵的路上遇见了一团黑云,那便是有修士在其中拼杀而形成的,“是这些进入废墟中的修士实力相差太悬殊吗?” 很快,他便发觉了异样,有争斗便有胜负,而在那在那片暗红中,竟是已无一个活人,所有激斗的修士,似乎都那么刚刚好的与对手同归于尽了。 世间断不可能有如此之巧合,再加上先前那诡异的一幕,怎么看都让人觉得心惊胆颤。 正当叶枯心中骇然之际,忽有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传入他耳中,黑白覆手,回头望去,叶枯不由得微微一怔,却是故人重逢。 叶枯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里与荀梅几人见面,在他想来,荀梅与徐客该是与古灵的人待在一处才对,那大长老口中所谓的“机缘”,对半便是在这八峰环拱的山坳之间,青铜古殿之内了。 古只四脉这一回倒是出奇的一致,四脉中没有任何人加入了那支“先锋军”,具都是按兵不动,很是沉得住气的模样。 莫说是如今的古之四脉,便是昔日的木宫,也及不上古世家之百一,若是等到那些大人物驾临,不知他们还能分到些什么? 叶枯此前本也奇怪,为何没有在古灵的人马中见到荀梅与徐客的身影,只以为是古灵长老才惜才,不愿门中千辛万苦培养出来的天才涉此险境。 最让他意外的还属苏清清,她不过是一介凡胎,竟也与荀梅二人一起来到了这里! “叶枯?” 苏清清轻唤了一声,双眸澄澈而晶莹。 “隆隆隆” 几乎是同时,天穹震颤,一股如惊涛骇浪般的恐怖波动从八处翠峰之外的天际传来,浩荡而下。 除了那龟背上的人影,所有人心中都为之一震,不自禁的抬起头,仰望天际。 他们知道,那些超级势力中的强者,终究是要来了。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网址: 第二百六十章 风云起 “隆隆!” 远方,云雾翻滚,光华四射,二十七道神虹破空而至,接引漫天霞光而落,在那霞光之间,云雾之中,赫然有九头高大的兽影,真容不显,如赤豹,似麒麟,腾云驾雾,奔踏间虚空都在颤抖,发出阵阵惊雷般的声响。 九尊不见真容的兽影,拉着一辆神霞蒸蔚的宝辇,从远方快速冲来,同那乘龟而来的修士一样,停在了八座翠峰环拱而出的山环之外。 “吼!” 神虹收敛,云雾渐没,九头浑身幽黑,好似铁水浇筑而成的,状似麒麟,却皆生有五尾,脚踏虚空,九兽齐吼,其吼声震天,浩荡而开的音浪压得虚空都生出了褶皱,云移山摇,莫不为之震动! 以九头麒麟狰拉车,如此大的排场,毋庸置疑,来者必定是修为超绝的大人物,这还是听闻这青铜宫殿出世后匆匆赶来,并未刻意将排场铺开了去。 麒麟是太古神兽,是最为强大的上古神魔之一,自古以来便是祥瑞与兴盛的象征,只存在于传说之中,久不现于人世。 而这九头威风凛凛的异兽状似堕入了魔道的麒麟,其名后也缀上了一个狰字,这狰也是上古神魔之一,两种神兽真身皆是久未于人间显化,只有自那不知多少岁月前留下的血脉传承至今,神血早已稀薄但依然强大无比。 八峰环拱的山坳间,亦有一头与这九头异兽形似,同生有五尾却是通体如玉似碧,盖是其血脉纯度较之于天上的九尊庞然大物来说相去甚远,在那股发自灵魂深处的威压下,本是昂首而立,独占一方的它,此刻竟匍匐在地,抖若筛糠。 其余的妖兽,虽不至于如此不堪,但却也皆是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喘,举止间也小心谨慎毕恭毕敬,不敢再如之前那般张扬狂肆,失了那独霸一方的傲气与威风。 另一侧,凌家与上官家的人脸色的都很不好看,同为古世家,他们自然认得,这是阎家的九狰神辇,非阎家中的大人物绝不可乘坐。 阎家凭古战车之利,率先冲破了云雾的封锁,遣人回到族中报信,而他们两大古世家却是在那乘龟而来的强者破开了云雾之后,方才将消息送了出去,自然便要慢上一筹。 上官家的一位年轻修士低声道:“阎家动作真快,他们与我上官一族交好,若有要事,可直接使用我上官一族在古夏北域经营多年,遍布四野的域门,这遭却是被他们抢了先。” “住嘴!”上官家的那位看起来像是领头的大人物闻言,面色不禁更是难看了几分,斥道:“这种话,以后少说,尤其是在大庭广众之下,知道了吗?” 那年轻修士顿时噤若寒蝉,连忙点头称是。 凌家一方,彼此间亦是窃窃私语,不知在说些什么。 人族大人物先来一步,妖族之人,无论是王族还是其余妖族生灵,脸色难看,自是不必多说。 在那九头麒麟狰之后,宝辇上有神霞缭绕,霞光中又有道隐现,这般云雾霞光并非是虚幻之物,而是古世家中以莫测手段将真实地云霞拘禁了起来,又以道成阵,排列于宝辇之上,显出诸般变化。 令人心稍安的是,阎家的这位大人物到来之后,只勒马悬车于那山环之外的苍穹上,也是同那乘龟而来的人族强者一般,没有了进一步的动作,似是在推算着什么,等待着什么,又或许是在忌惮着什么。 阎家修士,皆是心中大定,当即便在方才那位以黑龙腰斩了那居心叵测之士的老者带领下,腾云驾雾而去,上前参见,迎接这位大人物的到来。 一时间,阎家群修傲立苍穹之上,云蒸霞蔚,衣袍微动,倒真有些仙家气象。 只下一刻,便有人开玩笑似的拆台,将那股仙风道骨之蔚然气象吹荡了个干净。 “阎家老鬼,好大的威风啊。” 说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位盘坐老龟背上,岿然如山的修士,他们两人间似是有过一番交际,说这话时也是笑意盈盈,打趣偏多。 辇车中的人仍是不曾现身,只传音道:“龟兄气色亦是不减当年啊,几时可来敝处,你我开怀畅饮。不醉不归可好?” 这两位超然存在之间的谈话,只有他们自己才能听得懂,倒不是有多么高深多么晦涩,只是阅历不同,经历过某些事与没经历过某些事的差别而已。 那龟背上的人似是被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寒暄也似的话刺到了,只恹恹地冷哼了一声,便不再言语,想来多半是这个“不减当年”之中有些玄机。 辇车中的人物也不在意,转而向上前迎接的阎家众人嘱咐道:“你等先回去,在我没有说动手之前,谁都不要妄动,去吧。” 他这话就是只谁给自家的人听的,旁人都是听不见,众人皆是领命,再行一礼,退入了山坳之中。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有莫名生灵咆哮,吼动天地,天穹短暂的平静再次被打破,不同于地动山摇那般人在自然前的渺小而产生的恐惧,一股恐怖的气息自天际卷来。 虚空抖动,一片深紫色的魔云自天边浩浩荡荡而来,覆压而下,不知几何,恐怖的气息令人心惊胆颤、毛骨悚然。 “轰!” 在那魔云之中,轰鸣阵阵,似是万钧雷霆在其间滚荡,实质化的电弧跃动不休,犹如万千金蛇狂舞,魔威如云浓如墨,镇压一方天地。 下一刻,一道人影从那片深紫雷云中走出,昂藏九尺,星目剑眉,不怒自威,衣衫,飘逸不群,一袭紫发如瀑肆意披散,看那模样竟是一位不世出的美男,那白皙干净的脸上生出了一道暗紫色的雷纹,更为其添了几分邪魅与妖异。 “恭迎妖尊!” “恭迎妖尊!” 山坳间,有王族之人躬身弯腰见礼,昭示了天际那尊不凡身影的来历,他并不是人族,而是王族中的一尊大妖,踏虚而立,背后有大片深紫魔云翻滚,法身如渊,镇压一方天地。 下一刻,有凤鸣响彻天际,九只羽毛绚丽的鸾鸟拉着一辆玉辇自天边掠来,这些异禽皆身具五彩,身长五六丈有余,周身有神辉缭绕,流光溢彩,璀璨夺目,翔于九天之上,鸣于十地之间。 玉辇横与天际之上,五彩神华交织其上,纵横肆意,如绢如丝,流淌不定,又有鸾鸟之影盘旋翻飞,一时竟有百鸟朝凤之奇绝景象。 “这九只异禽必定是上古神魔青鸾的后裔,流淌着神鸟青鸾之神血。” “那是传说中的凰鸟,龙凰二兽,自古便是凌驾于诸多上古神魔之上的超凡存在,这九头珍禽,只怕不比那九头麒麟狰弱!” “这是哪位大人物的座驾?是哪位大人物驾临此地?” 山坳间,哪怕是古世家与王族,都被这九只鸾鸟震住了,来人非阎非凌非上官,不知其是何方神圣,没有人敢上前见礼,心中都在猜测其来历,只是见其所占方位与这神鸟拉车的排场,该是一位人族大修士才是。 “咻” 上官家立起的那一道光柱中,玉简幻灭,化作一缕青烟飘散,密密麻麻的道从那光柱中幻化而出,投映在天穹之上,那光柱突然间粗大了数倍不止,好似一根擎天白玉神柱,浩荡的能量洪流卷荡开来。 数不清的道,天地二势在其中交织,变换无常,排列铺陈间,一道门户在虚空中诞生,如昙花般缓缓洞开,似是连通了银河,那里面是大片璀璨夺目的星芒。 是上官家的人以那一枚玉简与光柱为坐标,以无上手段在千万里之外洞开界门,无尽的星光自其中漫出,星子在排列,星光在奔涌,勾勒人的轮廓。 片刻后,漫天星光皆敛,光柱式微,道幻灭,界门也缓缓关闭,一道人影从界门中迈步而出,披星戴月,周身皆被星光所笼,见不清其样貌。 天穹之上,此刻分明是白昼,却有七颗星子排列点缀其上,结出某种玄奥的阵势,化作一幅星图,上官家的来人一步迈出便走进了星图之中,隐去身形。 一条条巨大的光束自那星图中落下,照耀在山坳间的上官族人身上,这些人的身形渐渐变得虚幻,最终是散做了无数星点,随着那光束收回,被带入了那幅星图之中。 那星图并不在八峰环拱的山坳上空多做停留,七颗星子闪没间,星图便落在了八峰之外,定在一方虚空之中。 几乎是上官家的人到来的同时,在那深紫雷云之后,一片白色的云朵飘然而至,视那片魔云如无物,隐约间,可见一抹身姿曼妙的倩影,高坐九天之上,不现真容于世。 在那魔云之下,一颗硕大的头颅起于苍茫群山之间。出于青云翠峰之侧,人面虎身,既长有四只虎爪,又生有两条人臂,尾长如蛇,最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在那人脸之下,虎身之上,夹在中间的竟是一张狰狞兽面! 盖是那张人脸先出现的缘故,待它展露全貌,与其说是人面虎身,倒不如说是在虎头上莫名长出了人的上半截身子,壮如山岳,双臂几有撑天托地之势,横亘不知几里。 各方皆至,风云齐喑,天穹晦暗。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网址: 第二百六十一章 古灵变局 各族大人物齐至,或隐于云雾之中,或匿于星图之内,或存身百鸟翔集之间,或是盘膝龟背之上,或是端坐九天云海,或是抵山而望,或是背接深紫,肩挑紫雷。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纵使是以古世家之底蕴,也不过是能让离此处最近的强者赶来这里而已,譬如上官一族,虽能借那光柱与玉简开启界门,但这等手段自也有其局限之处。 “凌家的道友,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见?” 天穹上,那幅以七颗星子连缀而成的星图中,穿出一道低沉的声音,空寂而悠远,好似是九天上的神明在低语,这声音并不多么宏亮,却清晰的传遍了每一个角落,落在每个人的耳中。 在那一声声兽吼禽鸣中,飘荡的云雾早已是散尽了,在一座翠峰之顶,空气弥漫出如水波般的纹理,一道身影自其中缓缓浮现。 这位凌家的族老藏身于万重云山之后,这是凌家的秘而不宣的术法,修炼到极致时几可谓是万法不侵,一如当时经由凌云逸之手用出,他与叶枯之间分明唯咫尺之距,却好似隔了千山万水,怎么也不能抵达。 凌家的这位族老并不讲究什么排场,没有神虹开道,也不乘异兽宝辇,只身而来,发丝如雪,面容细嫩如玉,素衣素袍,随风轻摆,颇有道骨仙风之气象。 那老者徒步登天而上,只身独影,独占一方天穹,笑道:“还是逃不过道友的一双法眼啊,百年不见,道友风姿不减当年。” “叙旧的话,晚些时候再说也不迟,当务之急,是要打开这座青铜宫殿。”星图之中的存在声音威严,字字皆掷地有声,星光流转,垂落千条湛蓝。 他们也知道,若是再等下去,以这座青铜宫殿的神秘,定是会吸引更多的强者到来,一如那位坐在九凤流彩宝辇中的存在,非阎非凌非上官,也在此时赶到了此地。 在古夏这片浩瀚的疆域上,虎踞龙盘,能与古世家比肩的势力虽然不多,但也不是没有,譬如南域的和玄宗和那尚未衰落之前的月魔神教,至于那些为了各种原因,或是隐世不出,或是云游四海不惹俗事的高人更是层出不跌。 从阎家的九狰神辇出现到凌家的那位族老登天而上,这期间,又是有数批修士赶到了此地,山坳间的人数不减反增,这还没有算上如叶枯这般远远躲起来的人。 妖族一边,亦是如此,只有那群位于青铜古殿背后的妖兽,数量上没有任何变化。 只是同这八位大人物相比,他们的到来便显得有些微不足道,这些人也很有自知之明,皆是老远便按落了遁光,贴地穿林而行,进入这山坳之中,不敢在这等人物前造次。 天穹上的八位尊者皆知事急从权之理,但当话音落下时,并无人接话,也没有谁有先动手的意思,磨刀不误砍柴工,他们是在观察这片废墟,观察这座青铜古殿,推算其中的杀机。 而那一批“先锋军”的残兵败将也都已是从废墟中退了回来,去时是浩浩荡荡,回来时却是狼狈不堪,过百人的队伍,此刻却只剩下了十几道狼狈的身影。 “师叔,你怎么样了?里面发生了什么?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回来了?师姐呢?” “三叔公!您慢着些,小心,这边来坐。” 许多势力都在外留下了人手,超级势力大人物们的到来固然引人注目,那些人却只在天穹之上,太过遥远,反倒不如近在眼前的人来的亲切,见了自家长辈出来,留守在外的人纷纷迎了上去。 一时间,十余位劫后余生的修士,只有一个是孤家寡人,那人身材有些发福,正是那一位有德道人,此时的他独自坐在角落中,大口喘着粗气,身上的道袍满是灰尘,像是在泥里滚过了一圈。 这些从废墟中出来的人说是狼狈,灰头土脸不假,但身上却无任何伤痕,煞是奇怪,众人皆是好奇,不知道他们在里面遇见了什么。 远处山头上,苏清清的那一声轻唤完全被那异兽嘶吼与瑞禽啼鸣给压了下去,没有传到叶枯的耳朵里。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叶枯回过神来,收了手上的黑白,径直问道。 荀梅也收了冰蓝剑锋,只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眼中神采暗淡,抿了抿嘴唇,艰难启齿道:“这事说来话长。” 一旁的徐客看了她一眼,接过了话,沉声道:“古灵的人,除了引我们入门的吴长老之外,都不值得信任。” 叶枯眯了眯眼睛,他敏锐的感觉到,徐客的身上好像发生了某种变化,以往的他,大概不会是以这种语气讲出这种话来的。 原来自白灵洞府一别,荀梅与徐客两人便欲往曲屏山中而去,去寻那一桩仙缘,只是碍于有苏清清在旁,还需先找地方将这位与叶枯关系不浅的凡俗女子妥善安置了才好。 令他们二人感到意外的是,苏清清想的却是与他们一道入山,一道去寻那机缘,还说自己绝对不会成为累赘。 苏清清不过一介凡胎而已,别的不说,单是赶路一事,她如何能如修士一般履此荒山野岭如履平地,可更让两人惊奇的是,这句看起来是不着边际的话竟真是实现了,这姑娘似是对这片他本该是从未到过的山脉有一种天生的熟悉,只如是到了自家的后花园一般。 在苏清清的指引下,三人在这片本来该是危机四伏的山脉中却胜似闲庭信步,虽是未能寻到那可称旷世的仙缘,但大大小小的收获却是不少,垂危妖兽守护的百年灵根,可滋养经脉调和真气的琼浆玉露,更是得到了一枚千年灵果,可谓已是不虚此行。 至此,徐客与荀梅已是对苏清清再无任何怀疑,三人一道寻到了一座废弃的采石场,苏清清说沿着那矿坑深挖下去,或许便可寻到他们口中所谓的“仙缘”。 她还说这场仙缘几可谓惊世骇俗,他们两人多半没有这等大气运能独吞独享,还需一切小心才是。 两人都认得这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火石方矿场,若非说有什么不同,便是在这片天地中飘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荀梅与徐客既不是利欲熏心之徒,更不是穷凶极恶之辈,但却都有一颗在仙路上走的更远的心,故而皆是虚心请这位神神秘秘的清清姑娘指点。 苏清清说这矿坑通往的地方,既埋藏着古仙神藏,也是一片凶杀之地,她话到一半时,脸色骤变,刷的一下白的如鬼也似,捂着心口,汗如雨下,再也讲不出一个字来。 荀梅与徐客俱是大惊,赶忙是将苏清清扶到了一旁,就在他们将苏清清在安全的地方安置好时,竟又有不速之客来到了这处废弃的采石场。 两人定睛一看,俱都是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眼中所见。 赶到此地的不是别人,竟是古灵的三位长老,而在他们身旁,死气沉沉,脸色木然,双目紧闭,整个人被一张青色大网罩在其中,身如铁塔般的汉子,竟是失踪许久的岳丘! 在那如青玉祭炼而成的网丝之后,在岳丘那魁梧壮硕的身躯上,密密麻麻,如一条条蚯蚓般爬满了诡异的纹理,像是纹身,由外极里,又像是一种莫名的符号,是由内及外的,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些狰狞。 岳丘的状态明显不太对劲,整个人身上有一股死寂的气息,但却又不是真正的死亡,更像是一个活死人。 这是怎么一回事?自家宗门的长老为何要抓自家宗门的得意大弟子?荀梅当即便按捺不住,想要冲出去向那三位长老问个究竟,却被徐客死死按住,挣脱不得。 那三位长老彼此间说了些什么,紧接着便抓起昏迷不醒地岳丘,鱼贯而入,下到了矿坑之底,荀梅与徐客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俱是觉得心中生寒,手脚冰凉。 失踪许久的岳丘突然出现,还是以这般谁都不曾预料到的方式,又偏偏是这个时候,苏清清也变得不太对劲。 此时,这位清清姑娘才像一个凡人,一张好看的小脸都快要皱到一起了,双目紧闭,睫毛颤抖,手捂着胸口,似是心绞剧痛,衣物被绷紧,拧成了一个螺旋,不住的痛哼出声。 徐客与荀梅虽懂一些基础常识性的医理,但碰上这等情况,真气无用,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有些事若是不明就里胡乱下手,只怕非但是不能解决,反而会把事情越弄越糟。 似是剧痛难忍,苏清清陷入一片无意识的混沌中,那痛苦的闷哼愈发大声了,非会引起那三位化境长老的注意不可,两人便一并将苏清清又移远了些,又在她周围布下了几个简单的禁制。 徐客还特地多留了一个心眼,提墨笔以勾动玄机,在苏清清身旁留下了一枚墨色道,两人这才一道又回到了那处废弃的矿坑。 当三位长老从那矿坑之底上来的时候,岳丘已是不见了踪影,三人运使真气,落下碎石,将这处火石方矿封住,这才驭使神虹,没向远方? 确定了那三人真的走远之后,荀梅与徐客才敢现身,轰开了那堆乱石,闯入了矿坑之中,矿坑中一片昏暗,两人怕触发长老留下的禁制,故而都走的十分小心,自不可能如那三位长老一般迅捷洒脱。 很快,洞口透来的一点光亮就被抛在了身后,废矿中一片昏暗,极其的安静,不知走出了多少里,仍是不见其尽头。 这一矿脉比叶枯去到的那一条年岁要久上许多,乃是最早开发的一处矿藏,甬道幽寂而漆黑,仿佛是连通着幽冥,走出许久,才有点点青光撞入两人眼帘,荀梅与徐客不禁加快了脚步,踩得脚下碎石哗啦啦作响。 前方,青玉大网笼罩的岳丘被定在半空中,晶莹的网丝上有青芒流转,是这片无尽的幽深中唯一的亮光。 这番临近了,两人才见得岳丘是四肢舒展,衣物上染着不少血迹,裸露着的爬满了诡异纹理的肌肤上也有一些伤口,显然是经历了一场恶斗之后才被人擒获,昏迷不醒。 见此,两人心中最后的那一点幻想也荡然无存,荀梅不禁想到:若是那在先一步赶去宁安的是自己,那如今这在网中的是不是也要换个人了?毕竟那位大长老是同时派出的她与岳丘下山寻“缘”的。 岳丘的四周有光华流转,道韵暗生,明显是有人设下了阵法,防止有人救走这阵中之人。 若是想要救下岳丘,以徐客和荀梅的实力,必定会惊动这布阵之人,可是同门在前,以两人的心性,又如何能见死不救? 但有些事,并不是单凭一个“想”字就能做的成的,他们非但没有救得了人,反倒是让自己陷入了危机之中,那三位长老返回的比两人想象中的还要快。 两人被堵在了矿坑中,徐客本想发动自己留下的那一枚道,可那矿坑中似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封锁了空间,不能挪移而出。 说来也是机缘巧合,那座矿坑突然间竟是一阵剧烈的摇晃,原先的道路被滚落的乱石封住了,将两人与古灵的三位长老隔绝开来的同时也为荀梅与徐客打开了一条生路,两人这才绝处逢生,回到了苏清清的身边,带着她一路奔逃。 一如在白灵洞府时那般,苏清清在不久之后便自己清醒了过来,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径直将两人引到了此处,遇见了叶枯。 “你们是说,大长老背叛了古灵?”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网址: 第二百六十二章 风云涌 叶枯也曾被凌家的骑士追杀,徐客的话,讲来虽是轻描淡写,但无论是在那矿坑中的凶险还是被古灵长老追杀的狼狈,叶枯不用身临其境,便可感同身受。 他之前本就奇怪,既然古灵联合了其余三脉与军方共襄盛举,那为何还要多此一举,派出岳丘与荀梅,让门中千辛万苦培养出来的天才以身犯险,现在看来,这道命令多半是那位大长老瞒着那位十几岁的宗主发出的,根本就不是真正让岳丘与荀梅去寻那什么仙缘,只是为了将这两人引出古灵,再一并擒获。 只是那位大长老没想到的是,岳丘与荀梅下山不久便遇见了徐客,后来又在宁温次城中碰见了叶枯。 徐客扫了山坳间废墟外的那片人影一眼,叹道:“刚才我的话可能有失偏颇了,古灵中许多长老或许并不知晓此事,不能一杆子打死,但那位大长老” 这位大长老与那位凌峰是故交,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再加上在叶枯从古灵出逃时所见到的木宫祖庭山门之外皆被凌家修士占据的一幕,又是这加害岳丘与荀梅之事,让人不得不怀疑,这位大长老,甚或是还有更多的人,已经背了式微的古灵而去,做下了背信弃义之事。 “原来还有这种事” 徐客与荀梅这遭听叶枯说起才知道,原来古灵山门四周早已是全是凌家的人马,也怪不得门中长老突然下令,准许外门弟子入山门中修炼,想必也不是什么宗门中所传的那般“为了外门弟子的身家性命与更好的修行”,而只是为凌家的人挪个地方罢了。 事情的来龙去脉似乎渐渐清晰了起来,只是更大的谜团又浮了出来,大长老与凌家勾结,欲擒岳丘与荀梅送入那矿坑之中,所欲究竟为何?凌家人既然早有布置,又为何偏偏要闹到如今这般万众瞩目的地步? 偏偏,还不动手。 “你们之后没后再尝试救出岳丘吗?” 叶枯凝望着脚下的山坳,目光在那座青铜古殿、废墟外的人群与高远天穹上的几位大人物上流转。 只见那铜殿浑沉,通体有神辉流转,那赤色锈斑上的道散发着诡异的气息,其形似龙非龙,似凤非凤,闪烁着五彩华光,龙飞凤舞,舞爪张牙,像是要活过来了一般。 一股令人心悸的威压弥漫开来,如同自太古洪荒降临而下的神力如浪潮般澎湃汹涌,这座青铜古殿似是对那几尊高立天穹之上的身影做出了回应,一枚枚神纹自那古殿表面飞出,翻转盘旋,神芒如浪,神华如潮。 那些奇异的神纹变化间,汇成虚幻的光柱,直冲云霄而上,似是有人白日举霞,飞升而去,又似是有一尊神明即将被接引而下,澎湃的神力波动如浪涛一般,一波尚未平息,一波便又已涌来。 纵使是在相隔了十几里的山头上,叶枯仍是觉得气血翻涌,阴阳玄气微微震动,似是要破体而出,与那股澎湃的波动共鸣。 徐客两人亦是能感受到那股浩瀚的神力浪潮,脸色都不是很好看,反倒是苏清清,只想个没事人一样,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盯着叶枯上下打量个不停。 荀梅忍住那股不适,摇摇头,道:“我们逃出那矿坑之后便回去看过一次,那三位长老很是谨慎,此前一番功败垂成,无异于是打了草惊了蛇,他们留了一人在镇守那处矿坑,我与徐客联手,虽说能胜,但也定会让他支撑到强援到来。” 徐客与荀梅二人实在是胆大,换成其他人,绝处逢生,自是赶紧逃的越远越好,断不会再以身涉险。 “在这里说这么多又有何用?”苏清清双手交叉,怀抱在胸前,道:“我本是不主张进到这里面来的,眼下看着情形,更是非得退出去不可。” 此刻,叶枯三位修士一言不发,反倒是苏清清这位不曾修行过的姑娘在发号施令。 “诸位,是时候动手了!”就在这时,天穹之上,一道清冷的声音从那幅由七颗星子衍化而出的星图中传出,那声音并不洪亮,却犹如清冷如遥挂天边之星子,清晰地落入每个人的眼里,也便落在所有人的耳中,许多人甚至觉得背脊生寒,几有颤栗之感。 “不错,这座青铜古殿上的神纹,我们已摸清了十之八九,是时候打开古殿,一窥这埋藏在岁月中的秘密了。”阎家的九狰麒麟神辇中,传出了这道中正平和之音,这声音落在阎家众人的耳中,身上的不适顿时消弭一空。 “青铜古殿,千载之前亦曾现世,是旧貌换新颜,还是截然不同的事物?悬千古而未决之疑,将在今日揭晓。”妖族,身接无尽深紫雷云的妖尊缓缓开口,发威严之音,在每个人的心头震震如紫雷轰鸣。 “轰隆!” 那虎身人首之妖尊,一脚跺下,大地震颤,四野轰鸣,它似早已不耐,摆臂击于山岳之上,竟是直接打碎了一座山峰,山崩地裂间,传出洪钟大吕之音:“早该如此!” “无关人等退后!”阎家的九狰麒麟神辇中的存在再次开口,海啸般的真气波动自那辆云遮雾绕的神辇中冲出,汹涌澎湃的能量如狼烟滚滚,直冲霄汉,于天穹之上,缓缓凝聚。 声浪如海啸般卷荡开来,天穹都在颤动,威压八方地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数位大人物先后开口,声浪席卷,连成一片,霎时间许多人只觉耳边轰鸣阵阵,心神巨震,根本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身体摇摇欲坠。 叶枯所在几人的位置,虽是离那青铜宫殿有十数里之遥,但却正好临近了那一幅神异星图,荀梅与徐客皆是面色凝重,需运起真气方能抵抗那股威压。 苏清清被叶枯护在身后,小手紧紧地捂住耳朵,头都快埋到膝盖里去了,这座青铜古殿的威压虽是对她无效,却也不能改变她未曾修行过玄法的事实,若非叶枯及时出手,她定是会在这几位大人物的交谈声下被活活震死。 “退,退到这八峰环拱的山屏之外!”叶枯大吼,抓起苏清清,身入游物,快速远去。 而在临近几座山头上的人便没有苏清清这等好运,实力不济者被那可撼动苍穹的音浪震的七窍流血,竟如断线风筝一般从峰顶直坠而下,眼看是活不成了。 八道如真龙般的旺盛气血接天而上,气血如龙,贯穿了天上地下,尤其是妖族的三位尊者,在那气血洪流中竟显化出了王族祖兽之影,隐约间似有凶手厉啸,百兽奔腾,不可谓不让人心惊! 好在,这几位大人物出言并非是为了杀生,简短的交谈之后,便再度沉寂了下来,是为山坳间的修士留出时间供他们远离那片废墟,远离那一座青铜古殿,更是在各自蓄势,以求那巅峰惊世一击! 这种时候,谁都耍不得,也不敢耍滑头,于那些山坳间的修士而言,包括那一向是没个定准的有德道人在内,没有任何一个人敢留在原地,一道道神虹穿空而过,飞遁远离。 于那些即将真正出手的大人物们而言,没有人敢有所保留,势必要求一击成功。 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这些大人物们不想再等下去了,将联手破开这座青铜古殿,夺取其中的神藏!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网址: 第二百六十三章 叩门 青铜古殿,巍峨沉浑,似一座雄城,伏于这八峰环拱之间,居于八卦最中心之处,妖异道,飞龙舞凤,接天而上,似是有人举霞,欲上九重天阙,又似有仙王临凡尘,谪落而下。 八方之处,有气血雄旺如龙,璀璨的神光贯穿了天地,是天地也为之低昂,在这等绝强人力前俯首称臣。 八尊傲岸身影,皆是被刺目灼日之光华所笼罩,难睹其真容,他们不再寄身与神辇与星图之中,不再高坐九天之间,不再盘膝龟背之上,真正的降临了,天地都似被他们踏在了脚下,法身如渊,道则横天,战意冲霄! 何为凌云?此间便是凌云。何为伐天?此间便是伐天。 那一道道驾驭神虹仓皇远离的身影似也都被这一股惊天的气势所慑,成千上万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汇聚于天穹之上,仰视那八尊几可顶天立地的傲岸身影。 所有人,是先前破口大骂过的也好,是心有不甘的也罢,在这一刻,无不是心潮澎湃,眼眶泛红,试问,又有谁不曾想过,有朝一日,高踏苍穹之上,履地踏天,傲视古今,睥睨天下?! 无关利益,无关心机,在此刻,所有人,任你是穷凶极恶之辈也好,还是纯善真良之辈也罢,胸腔中都是一颗“赤子之心”,心中只有对强者的敬畏与对那等超然境界的向往。 在道的面前,一切都是那么渺小,却总有人会被无限的放大,致使于被万众瞩目。 青铜古殿,千年前亦曾现于世间,只是不知那位妖尊所说之“千年”是否指的就是枯发老人所说的两千七百之数,若是他们此番联手,攻入铜殿之中,或许便可一窥其中玄机。 只这一刻终究也只是一刻而已,这种纯粹的心境总是短暂的,不可恒久,一如人世间大多数的美好,大多数人的善与真一般,都是昙花一现,开谢由天不由己,说去便去。 一道道神虹破空而去,找寻着自己认定的好方位,以求占据地利,在稍后可能会有的机缘中拔得头筹。 战云压天低,八位不世强者身上的气势愈发骇人,人、妖分明,以判神魔两道,妖、人殊途,始分仙邪二境。 叶枯带着苏清清抽身飞退,面色凝重,愁眉不展,无心去瞻仰那天穹上的身影,是因为他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被莫名的不安所纠缠,这股不安只浓得化不开去,像是在心上结出了一层膜,让他几欲要窒息了去。 也是因为怀中的人紧紧攥住了他的衣襟,一个劲的直往里拱,像是要把这整个身子都装进叶枯的身体里,叶枯分明抱的很稳、很紧,却总是感觉怀中的人儿似是在缩小,有时候,只觉得苏清清成了一张卡片,卡片上永远铭刻着她那抚琴时的模样,虽然他自始至终都不曾亲眼见过,见那珠帘之后的她。 “关心则乱,关心则乱,是我多心了吗?但愿是我多心了吧。” 驭神虹,出翠屏,叶枯心中的那股不安仍是没有丝毫淡去的迹象,呓语如疯,前言不搭后语,他向后望了一眼,荀梅和徐客正紧紧跟在后面。 叶枯心中惴惴,怀抱着苏清清,没有任何犹豫,又一连退出了数里,来到了一片狼藉的山野之间,林木摧折,山石崩倒,这时方才那巨龟迈步而过时,崩碎了山峦,踩裂了大地所留下的痕迹。 “你还要抱多久?”怀中,苏清清不知何时竟抬起了脸,直勾勾地盯着叶枯,毫无半点羞怯之意,就好像方才与现在在叶枯怀中的人不是她自已一样,“还不快放我下来?” 叶枯微微一怔,不松手是无礼,是不对,可若是松了手,他只感觉下一刻就要失去她了。 虽然也从来不曾拥有过。 “哦,好。”不管叶枯心中有多少心思,但这心思却也都只如电转,如火逝,浅应即做,将苏清清放了下来。 叶枯上下打量着她,她却只别开了眼,侧过了身去。 片刻之后,又有两道遁光往这里落下来,荀梅与徐客也不是贪心之人,或者说他们更看重与叶枯和苏清清之间的这份情谊,才来到了两人身边。 但这世间从不肯给人半分喘息之机,更莫说留出一时半刻供人挥霍温存。 “轰!” 下一刻,那处八峰环拱的山屏中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透进了灵魂深处,那股剧烈的震颤又从灵魂中蔓延开来,传至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寸肌肤,每一根毛发! 神魂在轰鸣,魂海中翻起滔天巨浪,嗡嗡作响,轰然而鸣! 璀璨的神芒,遮蔽了天光,贯穿了天地,天地似都暗了下来,只余下了这如宏神芒在闪耀,绚烂的神光如从九天之上飞流直下的银河,向着四面八方冲击而去! 浩瀚如泄地银河,肆意如捭阖汪洋的能量爆发开来,如潮如水,势不可挡,所有生灵,人族、妖族、妖兽,皆是这潮水中的浮萍,被浪涌裹挟,身不由己,倒飞了出去,身形抛起,像是漫天的蝗虫,黑点无数。 纵使是出了那环拱山屏,许多人仍是被波及到了,整个人被一股不可抗拒的伟力掀飞,林木摧折,山石崩飞,一时间竟是飞沙走石,肆虐于这片天地之间。 只无论这风沙如何狂暴,场面如何混乱,却始终掩不去那令天地都为之失色的璀璨神芒,压不住那一声穿透了灵魂的震颤轰鸣。 叶枯四人,在那道似是贯通了天地的光芒亮起时,便已是先行躲进了一处岩洞之中,周围已是沙尘漫卷,无数断木、碎石、折草、枯叶甚至是断肢残骸在这片天地中横冲直撞,呼啸之间,甚至冲入了岩洞之中,被几人慌忙侧身避过。 无数高峰崩碎,地动山摇之间,乱石如流,滚滚汹涌,好似是来到了世界的尽头,亲眼目睹了一场末日,自古便是天笔判人道,难以想象,人力亦可有如如此撼天之威。 在那股如汪洋恣意似海啸卷涌的能量洪流冲击下,在这片漠漠昏沉的天地之间,赫然只余下了八座孤峰,犹如八根天柱,连通了天与地,勾动了清与浊! 苍翠不再,郁郁葱葱,生机勃勃之蔚然景象不见了,入目尽是荒芜与衰败,大地开裂,地皮翻卷,寸木未有,寸草不生,天地间的蓊郁似是被清零了,重归了混沌。 乱石与尘泥胡乱堆积,黄沙飘曳,满地皆是被摧残后的苍凉,入目之处,尽是枯寂,没有丝毫的生机。 不去理会那刚好被掀飞到了此处,正倒在地上不住呻吟的修士,叶枯几人慌忙从那崩塌的山岩下跑出来,目不转睛地望着那八座直上青云的险峰,望着那八峰环拱的山屏,望向那山坳间沉浑如雄城的青铜古殿。 群山皆毁,生机皆没,也正是基于此,没有了山川拦眼,叶枯几人方可四望而无碍。 昏沉之中,可见那八峰之上,青翠不再,光秃秃的一片,不复其此前苍翠欲滴之青葱,险峰孤兀,直上青冥。 千年前亦曾现于世间的青铜古殿,历经风霜千载,仍旧难减其盖世之威,道如龙飞,神痕似凤舞,翻腾飞扬,道韵流转不息,光柱之中,道翻飞,霸气不减分毫霸。 在无尽岁月的侵蚀下,在被如此几近天威之手段攻杀中,古殿爆发出了难以想象的神威,它似是超脱于世间之上,超脱于时间之外,孑然不群。 很多人心中只觉得难以置信,八位大人物齐齐出手,其势当凌厉霸绝四野,其威可撼动苍穹八方,而那古殿竟是完好无损,不可谓不让人心惊! 这世间真有什么力量能攻破这座铜殿吗?无数人都不禁扪心自问,它太超然了,带着似是从荒古降临而下的苍凉,像是一口深渊,其中尽是不可测之神秘,不可度之不凡。 “起源不详,来历亦不详,究竟是谁铸造了这等奇绝神物,又是谁刻下了这些道,可经千载岁月而不灭,厉万载风霜而不朽。” “大道无垠,今日始知此言之理,难以想象,是何等惊才艳艳的人物创造了这座宫殿,无尽岁月已过,仍是有如此滔天之威势。” 山坳之间,已无半点人影,八方天穹之上的存在现在已是最接近这座青铜古殿的生灵了,无论他们是出身人族还是来自妖族,此刻俱都惊叹于这铜殿的不凡。 “古之道,确是不同于我等今日参悟之物,大道无垠,确是有理。” “这座青铜宫殿与一千三百年前现世的那一座又截然不同,这其中究竟有何玄机,又或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 “不需再试探了,这座殿宇上的道已被我们摸清,各位,全力出手,攻破这铜殿上的道封禁,取出其中神藏,揭开这千古之谜!” 所有幸存的人,心中皆是觉得原先认知中的世界被颠覆了,这般攻势,几可焚天煮海,夷雄城为平地,可却仅仅只是几位大人物出手试探而已,难以想象,他们究竟强绝至何等境界? 几位大人物再度出手,调动周身神力,真气洪流滚滚如狼烟,祭出各自性命交修之灵器法宝,展开令日月无光、令天地失色的攻势! “轰!” 似是千军万马在奔腾,无尽灼目刺魂的神霞将那方天地尽皆淹没,似漫天星辰皆落,银河倒泄,天地间惟余莽莽,又生茫茫,璀璨神芒如织如涌,无尽神辉纵横冲击,浩瀚的能量汹涌澎湃,几有开天辟地之莫测天象! 数百丈的天刀,皆由神光凝聚而成,悍然斩落,有杀天之狂,裂地之威,又有星光横溢,掀起万丈银色狂澜,星子飘忽,演化无尽玄妙 八位大人物,接连不断出手,无尽的杀势,只让天也昏来地也暗,日月光华不再,天地都在这股凶威之下颤栗,慑于其盖世凶芒。 所有的修士,没有人敢靠近,甚至都生不出这样的心思,他们脑海中早已是一片空白,已是不想着之后的夺宝之事,一退再退,远离了那片真气与妖气交织滚荡而生的风暴,没有人、没有妖敢多做停留。 不知过了多久,当那贯穿天地的神芒再次绚烂时,下一刻,一声沉闷的,好似是自远古洪荒传来地声响在每个人的心头震荡翻涌! 苍凉的古意弥漫四野,时间仿佛也旧了。 掩在迷蒙混沌之后的铜殿大门,掀开了一道缝隙!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网址: 第二百六十四章 有妖遁去 苍玄退,混沌落,殿门开。 八位大人物联手,搅动一方风云,在这如海啸般狂暴的攻势下,遮蔽了那扇巨门的混沌被打散了,如水银泻地,肆意流淌开去,青铜古殿的大门终是被打开了一道缝隙! “嗯?” 此刻,山坳中除了这八位联手攻殿的大人物之外,再无其他生灵,他们中似是有人发现了什么,不自觉的惊疑出声。 这一声带着疑惑与震惊的声音丝毫不加掩饰,清晰的落进了每个人耳朵里,人们的心绪似也跟着这声音而浮动,都好奇那些大人物究竟看见了什么? “铜殿的大门有一角残缺,难道有人捷足先登了?”这是妖族那一位人首虎身的尊者的声音,语气中有震惊,更多的却是压抑不住的怒意,天穹一阵摇晃,似也在为它的震怒而颤栗。 此时,山坳之间,一股艰涩与玄奥的波动传开,在那扇巨大的青铜门的右下角,明显洞开了一个约摸一人高的缺口,那里有混沌流泄而出,玄妙的气息流转不定,那片虚空似是在不断地塌陷与沉降,纵使以八位大人物的目力,也无法透过这一道缺口,望进这座青铜古殿之内。 他们这才知道,原来这遮蔽了青铜巨门的混沌竟都是从这个小口处涌出来的,这个缺口很不规整,像是被强大的生灵生生击穿的。 这一个缺口与这一扇巨大的青铜门相比显得太过微不足道,又是在这紧贴地面的角落,故而只有当这混沌落尽之后,其真相方才显露。 此时的铜殿,仍是光华璀璨,道铺展,形如龙飞凤舞,盘旋翻飞,光柱接天,像是丝毫不受影响,唯有那殿门之上的混沌消散一空,大门开了一道微不可查的缝隙,只让人怀疑,方才的凌厉攻势是否真的起了作用。 这扇青铜巨门,真是在八尊大人物的联手下被轰开的么? “什么人都在这种情况下,瞒天过海,偷偷溜进去?绝无这种可能!不要妄下定论。”这时,那一只在此前的风暴中只不动如山的巨龟,竟口吐人言,出言驳斥那位妖族尊者。 一道如清泉,似脆铃般空灵声音传开,却是方才那位高坐九天之上的婀娜身影开口,“青铜古殿自古便是一个谜,纵使有许多未知之诡异,也是再正常不过。” 纵使是在这八位大人物之间,仍是有高下之分,无论是人族的强者,还是妖族妖尊,似乎都隐隐间对这道婀娜倩影有些忌惮,不愿与她靠的太近,见她发话,那位先前以手臂击碎了山峰,好似魔神般的存在便再不争辩了。 似乎正应了她方才那高坐九天之上的超然姿态。 他们的谈话仍是并未有所遮掩,是觉得没有这个必要,只随意地说着。 答案揭晓,一片哗然,竟是那青铜古殿的殿门有缺! 这无疑是一个惊世骇俗的发现,究竟是谁,能在这八位惊世骇俗人物的眼皮底下,抢先一步,凭一己之力,进入到了铜殿之中? 亦或是,听方才一位大人物的所说,这座青铜大殿千年前亦曾现于世间,这一道缺口,莫非不是当世人出手,而是千年前遗留下的痕迹? 连那些大人物们都不敢妄下定论,这些修士中便更是没有人能说的清楚,甚至对于这座青铜古殿本身,他们就所知甚少,大多都是以讹传讹,根本没个定准。 “缺损了一角的殿门” 这个消息,对于叶枯而言,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他此前便听朱全说起过那苍羽黑弓的来历,心里有了一些准备,并不如何意外。 “苏清清,你是” 叶枯回过头来,正要说些什么,却突然发现苏清清整个人有些不对劲,好像是魔怔了一般,两眼空洞,是望着他的,可是眼中偏偏却又没有他的影子,身上是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他抬手在苏清清眼前晃了晃,一边又问道:“荀师姐,她这是怎么了?刚才发生了什么?” 没有回应,叶枯愣了愣,一颗心突突乱蹦,眼皮乱跳,他以阴阳黑白覆手,运起真气,大喊道:“荀师姐!荀梅!徐客!徐客!” 喊声在这片狼藉荒原上爬行,仍是无人回应。呼喊声在耳畔回响,叶枯猛地四下望去,入目满是乱石与黄沙,迸发的地下河流过无数碎石乱滩,蜿蜒如一条条黄蛇。 叶枯这才意识到,除了他与苏清清,这里已是没有第三个人存在了!可分明他们四人从没分开过,在那次试探中一起躲进了岩洞,又一起在那岩洞崩塌前从其中逃出。 “怪怪怪怪怪怪!是我与苏清清在不知不觉中变了地方,还是他们两人与我们走散了?这地方太怪,有那八尊生灵坐镇,也断不可能被我捡到什么大漏,还是趁早离开为妙。” 叶枯喉咙滚动了一下,把住苏清清的手腕,便要带着她远离此地。 “咛” 就在这时,天地间忽然浮起一阵哀婉的音律,好似是九天玄女在垂泪低吟,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一道绚烂无比的霞光从青铜古殿中冲出,又在所有人的注目中,没入了天穹之上。 万里惨淡之愁云中,爆发出阵阵雷爆般的轰鸣,下一刻,天地飘雨,无尽的霞光,如簇如缕,如丝如雾,像是一颗颗璀璨的流星,自那无尽渺远的天穹上坠落而下,好不瑰丽,好不绝美! 江山飘落三千花! “这些霞光中有东西!是青铜古殿中埋藏的神藏,古代强者的遗宝!” 八位大人物,眼光自是高绝,除了那一位妖族女子外,纷纷探出大手,向着天空中抓去,并非所有的霞光中都有宝物,这些霞光隔绝了神识探查,修士只能靠肉眼去分辨,故而便有许多古宝做了漏网之鱼,惹来诸多幸存修士的疯抢。 之前,仅仅是废墟中的一块残片便能让这些人疯狂,如今,面对这从青铜古殿中逃出的古宝,哪里还有放过之理?礼让之由? 逃出生天,侥幸保住一命的修士都只道是自己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包括古之四脉的人在内,全部都行动了起来,一道道身影飞向各个方向,或是直接驾驭神虹冲天而起,迎向自己认准的那一道霞光,或是在地面上摆下大阵,收罗灵宝,或是伺机而动,趁别人的注意力全在天上时下手,杀人取物夺宝。 地上的精彩丝毫不输于天上的壮美,神芒纵横,真气横空,大阵铺陈,兵刃交击,不可详尽。 突然间,一道刺目的光芒从八座孤峰环拱的山坳间冲起,只见其神光明亮,寻常人、寻常修士根本望不穿那灿灿神辉,难睹其真容。 是那位当初高坐九天,宛如神女临凡尘的妖族女子,自她冲出山坳之后,一股磅礴的威压便落了下来,让所有正忙着抢夺古人遗宝的修士俱都心惊不已。 “有大人物出来了!是什么东西,需要那等存在如此慎重对待?” “快逃!那是妖气!是妖族的强者!不要挡了她的去路,快离开那儿!” 这些修士都以为是这位大人物看中了某件宝物,故而才飘身而出,没有人族敢在她行进的方向上多做停留,甚至顾不得即将到手的霞光灵宝,争相避让。 “哧!” 数道霞光往叶枯与苏清清所在的位置落来,其中有一道赤霞,灿灿夺目,只耀的叶枯睁不开眼,炽热的霞光将地面都烧出了一个大洞,一阵阵热浪腾起,只只让叶枯感觉血液都要燃烧起来了,其中必然是藏有异宝。 在这赤霞落下的同时,远方,那道如神邸般的妖影,婀娜身姿被刺目神光笼罩着,不偏不倚,也向着他们两人所在的方位飞冲而来。 叶枯看不穿那团灼眼的光芒,甚至不知来者是男是女,只知其妖气冲天,妖威覆压九天十地,心中的畏惧才冒出一个头,便被叶枯以神识金剑斩灭。 “他是冲着这件宝物而来的吗?我无意求宝,这宝物却实在是害我不浅!” 攥紧了苏清清的手腕,这姑娘仍是没有半分清醒过来的迹象,叶枯不是不想躲,可这位妖族的大人物实在是太快了,实力高出了叶枯数个层次不止。 他根本来不及有任何动作,天穹上的妖影与他之间的距离便已是缩短了大半,只一息间,便可杀到近前,那是妖族的强者,取宝的同时,顺手杀两个人再寻常不过。 下一刻,呼啸声中,那团刺目的神芒只从他头顶一冲而过,一丝一毫的停留都不曾有。 “我去你大爷的,吓死个人!” 叶枯只觉一阵无语,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这才知道,是自己自作多情了,想想也是,那等存在怎么可能会为了因小失大,为了这一道霞光而弃那座青铜古殿于不顾。 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那一道飞掠而去的身影中似是带着些仓皇的意味,似真的是在逃遁,而不是为了追逐什么。 “是我的错觉吗?什么东西能惊得这样的存在飞遁而逃?” 叶枯用力摇了摇苏清清,这姑娘却仍是没个动静,像是丢了魂儿,失了魄一般,这下倒好,更是直接瘫软了身子,眼看是又人事不省了。 好像自从碰上了自己,这姑娘的状态就没好过,要么就是昏迷,要么就是半死不活。 叹了口气,他这才上前察看那道坠落的赤霞,在那被灼出的大坑中,赤焰熊熊,好似一团永不熄灭的篝火,只见一尊巴掌大的小炉在那片火光中沉沉浮浮,旋转不息。 “相传太古洪荒之年,有一只猴子被闷进了炉子里,欲以六丁神火将其炼化,那猴子非但没死,因祸得福还修地了一门禁忌仙术,难道这是上天在暗示我,需要把苏清清依照此法炮制,方可除其病根?” 叶枯只胡思乱想着,黑白覆手,本欲将其拿起,却发现就算是有黑白玄气保护,那炉子,或说是那片赤焰,仍旧是躺的吓人,根本不能靠近,更不要说探手其中,取出小炉了。 “荀梅在就好了,她那玄冰真气,正好克制这火焰,眼下还需另想办法才是。” 就在这时,苏清清似是嘤咛一声,叶枯只以为是听错了,毕竟身在此时此地,有一些细微的声响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可他还是没有丝毫犹豫地撇下了这尊火炉,转身察看起苏清清的状况。 “你醒了?真醒了?不晕了?”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网址: 第二百六十五章 往那处去 叶枯一连问了三句,也不知道这三句白痴也似的话中都是什么心情。 醒来的苏清清,额头上还有香汗未干,本是一片迷蒙的双眼突然睁得老大,只因是一睁眼,便见到了近在咫尺的叶枯。 她甚至能感受到叶枯呵出的气流,拂过她修长的眼睫,吹动着她粉嫩脸上的美好,那股气息,有些熟悉,她该想起来的,也或许不该想起,又或许本就不记得。 她一时竟也有些迷糊了,本该脱口而出的话卡在了喉咙里,紧接着,一股莫名的力量接管了她的身体,这声音绝对不是自己的,自己的声音怎么会清冷如此。 “让开。” 叶枯没有等来想象中的答案,只得到了这冷冰冰的两个字,虽然这两个字也是在预料之中的,可前前后后总该加点什么以至于让其显得不这么生硬才好啊。 他眼中暗了暗,还没来得及抬起来的手就又放了下去,倒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只让开了身子,看着苏清清从地上起来。 “叶枯,你能带我过去吗?”这时候,那股占据了身体的莫名力量一下子退去了,苏清清的声音变得软软糯糯的,判若两人。 叶枯微微一怔,不知道这姑娘是中了什么邪,心想:“或许是那一枚道印的缘故,修士尚且要到化神境界才能引顶上灵光入体,苏清清以凡人之躯,多半难以承受此物,这才会变得这般颠三倒四。” “去哪?” “那儿。” 顺着苏清清所指的方向,越过那漫天飘散的瑰奇乱霞,视线可及之处,七道身影被刺目光芒包裹,却正是那座青铜古殿之所在! 此刻,那七道身影突然沉寂了下来,不再出手攻打青铜古殿,也不再出手抓取天上的灵宝,像是在静心体悟着什么。 现在,谁都知道,那位在他们之中最为强大的妖族尊者已是仓皇远去,几位大人物都被震住了,只以为是这方天地中尚有他们所未能明了的东西,一时间竟都是不敢再轻举妄动。 他们彼此以神念交流,不再如之前一般出声言语,都是格外的谨慎,他们不愿离去,是不知道这里究竟有什么可怕之处,也是不甘心错过了这铜殿中还未出世的神藏。 在那一道神霞冲天而起之后,青铜古殿也是沉寂了下来,混沌泻地,于那铜殿根基处氤氲不散,翻飞盘旋的象形道似也不再如先前一般灵动,唯有那一道接天而上的光柱,一如往常,似是连通的古往今来,故而方能恒久若定。 七尊生灵,一座铜殿,遗迹废墟,从方才的惊天动地到现在的沉寂无声,竟也不过是这么片刻的功夫。 “你去那儿干嘛?”叶枯瞳孔猛地一缩,一颗心像是被一只大掌握住,狠狠捏了一下。 从见到这一座铜殿,或者说见到这处八峰环拱的奇景时,叶枯心中便隐隐有所感,这种感觉在见到苏清清几人,尤其是在听徐客说了关于苏清清的种种神异之后便渐渐清晰了起来。 “不知道,”苏清清摇了摇头,脸上半是疑惑半是认真,这两者交织在一起,便成了一种说不出的诡异,“可我就是得过去,我有一种预感,就算我不过去,它也会来找我。” “它?”叶枯锐利的目光在苏清清脸上逡巡着,“这个它,你指的是什么,说清楚些。” 苏清清一下子沉默了,许是对叶枯那刀子一般的目光有些招架不住,她心中泛起一阵酸楚,别开了眼去,心中觉得若是自己再说一句“不知道”的话就太过敷衍,可实际上,她是真的不知道的。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到哪里去,也不知道叶枯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 霞光万道,流星漫天,凡俗间绝不可得如此瑰奇秀绝之景。 赤色的火焰似是更炽盛了些,先后映红了两人的半边脸颊,那股稍稍有些过了火的暖意让苏清清情不自禁地皱了皱眉头,脚下却像是生了根一般,偏偏不肯挪开步子。 在这场绚丽的烟火中,两人竟一时都沉默了,无心欣赏,更无心纠结措辞,与那八峰环拱之中的景象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叶枯想不通,或者说不愿去想,便去到一旁,研究起那个在赤焰中沉沉浮浮转着圈的三足两耳小炉来,想了想,他以火行入神识,依照这赤焰中小炉的模样,在魂海中幻化出一只赤色三足两耳炉,黑白覆手,伸手入火海,强忍着那灼烧的刺痛,触到了那一只火炉。 “呲呲!” 像是玄冰遇到沸水,一阵阵刺耳的噗呲声响传出,纵使炽热难耐,如同被千万柄钝刀割肉,叶枯却只是闭上了眼,没有移开手。 叶枯知道,是这片火焰在与阴阳玄气相抗,他以火行入神识,让这片赤焰或说是这一只小炉对他生出了一种亲近,是以如此,阴阳玄气才能与这火焰分庭抗礼。 魂海中,那一尊赤色三足两耳炉微微震动,化做一团红影,冲入了那只火炉之中。 这种法子与那搜魂之术十分相似,除了以神识金剑斩入对方魂海时可以做到飞剑百步外,其余时候,以凡骨九品境界,俱是只能先接触,然后才能以神识作用其上。 一如那日在曲屏山中逃遁凌家那位化气境界修士的追捕时,叶枯欲以土行入神识,那便是须得脚踏实地才是。 这时,这被赤焰包裹的灵器才渐渐清晰了起来,叶枯才得以看清,这只巴掌大的小炉不知以何等材质铸造而成,身具三彩,明灭变换,他以神识合神炉,一尊尊虚影自炉中冲出,不断向着他的心神烙印而来。 在也叶枯的双眸中,已不再是一处火坑,也不再有这只火炉,只有无尽的三色火焰,漫做一片火海,熊熊燃烧。 一股灼人心魂的热量从叶枯身上爆发开来,苏清清惊疑不定的看着叶枯那蹲伏在地的身形,非但没有退后,反倒是上前了两步,一阵阵的热浪似让她全身的血液都要沸腾起来了。 若是寻常凡俗之人,早就被这一股热浪灼成了飞灰,可苏清清却只是感觉燥热难耐,实质上却没受到任何伤害,她伸出手向叶枯探去,却在临近时,那股热浪猛然一变,如同一根根尖刺一般,刺的她生疼。 苏清清惊呼了一声,下意识地抽回了手,那只手已是通红,甚至渗出了血来,好像真是被针扎过一般。 只如此,她便再也不敢尝试,手在滴血,怎么都无法愈合。 两人所在的地方离那八座险峰已是很远了,就算是以上了人榜的气运,估计都不大可能有第二件遗宝会落在这里。 事实也确实如此,莫说是灵器灵宝,漫天飘落的神霞根本就没有几道是往这里飘来的,也正是如此,直到现在,都没有过来打扰叶枯与苏清清的“安宁”。 片刻之后,火坑中熊熊燃烧的赤焰犹如狂风中的劲草,齐齐折腰,“突”地一下,荡然不存,叶枯眼中的三色神火也随之熄灭,他把那只炉子抓在手中,翻来覆去的察看了一番,便将其收了起来。 叶枯旁边的苏清清一眼,目光落在了她那血流如注的手上,吹出一口气,苏清清只觉得原本是炽热难耐好似有千万只蚂蚁在爬的手被一阵冰凉包裹,那冰凉如抽丝一般,润进了手中,于是血也止住了,伤口便不再疼了。 无论那霞光有多么绚烂,总归是有尽时,天降遗宝瑞彩之雨,地上便应之以血,霎时间,这片荒凉的大地上如缀满了一颗颗光华各异的星子也似,却是那霞光落在地上,其中的宝物散发出阵阵神辉,点缀这片狼藉大地上。 为了宝物而大打出手的大有人在,有了争斗,便难免会受伤,难免会死人,无论流了多少血,这样的争斗永远都不会停息,因为这是修道人绕不开的路,绕不开这世道,也绕不开自己。 纵使强大的灵宝已被那些大人物们出手收走,但便是这些大人物们瞧不上眼的东西也足够许多人受用多时。 “那些大人物们还未离去,青铜古殿的秘密绝不只是一堆古人遗宝这么简单!” “前些时日,也是离这里不远的地方便有玄阴出世,这座青铜宫殿价值绝不在玄阴之下,必定还有变数。” 就在这神霞光雨将尽未尽,将绝未绝之时,一阵哀婉的低吟自天地间浮起,发如泣如诉之音,行沉郁殇颂之调,青铜古殿上的神秘道红的似要滴出血来。 在那八峰环拱的山坳之间,几位大人物的身后,那片废墟不再沉寂,阵阵黑雾翻涌而出,像是有什么恐怖的东西要出世了一般。 “呼啦啦!” 下一刻,黑雾大幕泼天而上,自古遗迹废墟中冲起,在无尽高远的天穹上收拢,犹如深渊之口,只一瞬之间便将那一整片天地尽数吞了进去! 八座孤峰环拱,泼天黑幕冲霄而上,俯而察之,好似是一朵巨大的黑莲伏在这苍茫大地之上! 所有的修士,俱都是心神巨震,那些大人物们可都还在里面,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一阵突如其来的黑雾大幕又是什么,竟连那些存在都是来不及脱身,被收了进去。 “轰隆!” 如一座巨山般伏在八峰之外的老龟,龟壳上纹理愈发鲜活,光华流转,似只差那点睛一笔便要腾云驾雾而起,在这黑雾涌起时,它竟是退了两步,粗壮无比的四肢踏在大地,轰然作响。 这头巨龟的实力只怕不在其主人之下,那黑雾中究竟有什么,能让这等存在都忌惮不已? “有东西从那里面出来了!” “是那些古世家和妖族王族的强者吗?” “刷刷刷!” 黑雾翻涌间,在千万道目光的注视下,灿金、幽绿、湛蓝、赤红、浑黄五团神芒从那黑幕中冲出,神光灼目,破空而去! 千条神霞万道彩,无尽的霞光从这五团事物中射出,光华绚烂,炽烈的光芒直刺得让人睁不开眼睛,根本无法直视,自然就更谈不上看清其模样。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网址: 第二百六十六章 收炉现符甲 璀璨的神光划过长空,灿金、幽绿、湛蓝、赤红、浑黄五色闪耀于天穹之上,分走五方,射出千万道神霞,神异非凡,拖出无比绚丽的焰尾,如彗星袭月,横空而过。 “又有宝物从铜殿中出来了!比之前的神霞光雨更炽盛百倍不止!” “是那些大人物们攻破了古殿,这些宝物不过是漏网之鱼,但也远超今世之物!” “快,结出大阵,收取古代强者遗宝!!再不济,就算我们不能得到,也不能让神风门的人得到了!” 所有的修士都沸腾了,此前的那一阵神霞光雨,不少人都从中有所收获,这收获是实打实的,看得见摸得着能拿在手上,做不得假,而这五团光芒尤盛过前者,其中所藏有的古人遗宝,分量之重,不言而喻。 在这一刻,就连古叶、古真和古木的人也不例外,他们都将方才仓皇遁走的那位妖族尊者抛在了脑后,眼里看的心中想的全是那五团划破苍穹的璀璨神光。 无数的修士眼中有疯狂之意在涌动,驾驭神虹,冲天而起,竟是想着像此前那神霞光雨落下时一般,主动迎香那五道璀璨。 人的欲望一旦打开,就再也无法收拾,没有人会嫌宝物繁多,方才在那阵神霞光雨中得到宝物的人还想有更多的收获,而方才一无所获的就更是眼热,断没有不争之理。 “刷!” 只可惜,这五道璀璨神光绝不同于方才那全然无害地神霞光雨,可怕的能量波动在其中震荡,五色神光闪耀,但凡是靠近了的修士,或是被千万道奔腾呼啸的锋锐剑气洞穿了身体;或是被冻成了冰块,笔直地从高空坠下,摔的四分五裂;或是整个人被火焰吞噬,顷刻间便化作飞灰。 但越是如此,那些修士就越是眼热,那一具具尸体、一幕幕惨状非但没有让这些人退缩,反倒是让这些人的眼睛更红了一分。 这五件宝物,无主之时便有如此莫测神威,若是能收为己用,那威力又当如何?又能达到何种境地? 既然不能直接收服,许多修士就都驭起神虹,追逐于这五件从青铜古殿中飞出的古代灵宝之后,只如此,散乱的人群竟渐渐规整了起来,大多数的人眼中都仅仅盯着各自看中的宝物,地面上只余下了少数生灵。 此时,古灵那一群按兵不动的长老便显得格外显眼,细看之下,他们非但没有追逐那五色神芒,反而是步步为营地向那八处险峰“退”去,与那些疯狂的修士背道而驰。 远处,方才“收服”了巴掌小炉的叶枯目瞪口呆,无他,只因那一团从那泼天黑幕中射出的赤红光芒,不偏不倚,正笔直地往自己这个方向冲来! 说是“收服”,其实叶枯尚还未在这只火炉中种下自己的精神印记,不算真正拥有了这件来历不详的器物,发挥不出其神异。 “这位置莫非有什么特殊之处不成,怎么老有往这里飞?是因为苏清清吗?还是” 两人所在的地方几乎就是最边缘 来不及多做思虑,刺目的赤芒已是耀得他睁不开眼睛,叶枯赶忙是拽过了苏清清,想也不想,拔腿便逃。 “轰!!!” 没迈出几步,那团炽烈无比的赤芒已是坠落而下,像是千万颗星辰在燃烧,正片天地都在剧烈地摇晃,大音希声,世界在这一瞬间似乎都安静了下来。 赤芒坠地,像是一轮小太阳自无尽高渺之天穹坠下! 坠落下的赤芒断了叶枯的前路,那里被无尽的光芒淹没了,浩瀚起伏,爆发开来的气浪在一瞬间便将叶枯与苏清清齐齐掀飞了出去,在那赤芒坠下之处,万物泯没,尽做了飞灰。 在那刹那间,根本容不得叶枯多想,猛地转身便把苏清清搂在了怀中,压了身下,可那股气浪着实太过骇人,叶枯只感觉背后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道锤中,喉咙一甜,鲜血还没喷出,下一刻,整个人就已经是在空中打转,根本无法控制。 “砰!” 两人的身形在空中抛飞,狠狠撞上了一座石山,震的那石山都是一阵摇晃,乱石滚落,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差一点就要把将叶枯与苏清清葬在一处了。 一道道黑白自那乱石堆中爆发开来,轻而易举地洞穿了三个想捡叶枯与苏清清漏的小修士,叶枯怀抱着苏清清从那乱石堆中冲出,身上的衣服破烂不堪,背心的一大块更是已经空了,背后是一片焦黑,甚至有阵阵的肉香飘出,赫然是被烤熟了。 他浑身伤痕累累,满头黑发肆意披散,大口喘着粗气,虽然是远离了那赤芒坠落的中心位置,侥幸捡回了一条性命,但那瞬间爆发开来的能量横冲直撞而来,护体的阴阳玄气一触即溃,轰在了叶枯的背上。 叶枯不好受,被他护在臂弯中的苏清清也好不到哪去,那股大力被叶枯抗下了十之八九,仍是有一两成落在了她的身上,直要了她半条命去,整个人都是晕乎乎的。 她眼中的叶枯赫然有两个头,四只眼睛,六条胳膊,只吓的她赶紧闭上了眼,好一会儿之后才睁开,见叶枯恢复了正常人模样,才稍稍宽了些心。 弹出数团苍白火苗,将那三人的尸体烧了个干净,叶枯顾不得背后火烧般灼痛,带着苏清清躲到了石山旁的一处乱石林中,见她已是醒了,向她点了点头,便又把她放了下来。 当苏清清睁开眼,正好是她被叶枯抱在怀中,纵跃起落之时,她一睁眼,便看见了叶枯那满是伤痕却依然坚毅的脸庞,焦黑与泥黄东一块西一块的胡乱抹在叶枯的脸上。 她还记得,黑发染血,那血滴在她的膝盖上,余温犹存,此刻,她又见到了叶枯焦黑的后背,“看着都疼”,或许是这些伤疤有些诱人,苏清清便不自觉的往叶枯一侧靠了靠,低下了身子,与叶枯蹲伏在一处,紧张地不知望向哪里。 那些追逐这团赤芒而来的修士根本没有闲心去理会叶枯与苏清清这两位小修士的死活,见赤芒坠落,待那坠落时爆发出的能量散尽了,他们便纷纷按落了遁光,只这一刻,“同逐之谊”已是烟消云散,彼此间都刻意留出了距离,只是彼此心照不宣,这倒是难得的默契了。 害人之心总常用,防人之心不可无。 赤芒渐渐暗淡,不再灼目,有修士以真气覆眸,双眸中有神芒流转,两道神光自双眸冲出,刺如了那尚留有三分余威的璀璨之中。 “啊!” 有人惊呼出声,惹来许多侧目,那人自觉失态,赶紧是住了嘴,什么都不说,只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两步,踩的脚下沙石哗啦作响。 待那光芒将尽,便见有一道人影,笔挺地站在那将尽未尽的赤芒之中。 青铜古殿中冲出了“人”! 在场之人无不心惊,只觉一阵头皮发麻,那位大人物曾出“千年”之言,这赤芒中的人形,莫非是那千年前的不世强者闯入了青铜古殿,今日才得以破殿而出,重见天日。 但他们中却无一人真正退走,只因那赤芒中的人影虽然高大,昂藏七尺又余,神武不凡,但却并没有什么强大的气息流露,似是并不值得畏惧。 人不可貌相,这一个在尘世中知易行难的道理在修士的世界里倒是得到了很好的贯彻,在修士面前,便是力可拔山的武夫也只与一头蛮牛无异。 赤芒散尽,只见一具身披鲜红甲胄的古怪人物,不支不倚,面庞被一阵迷蒙雾气缭绕遮掩,那雾气昏昏沉沉,近似混沌而非混沌,那红甲上道暗灭,许多地方像是被人生生磨去了,只余下一道道似被钝器锉出的划痕。 甲立生古痕。 这些人彼此间,除了相互熟识的,其余皆是戒备不已,站的也就开了些,让叶枯能透过这层层密密的人见到那具似神兵般直立不动的赤甲。 “这是古代留下的符甲!” 叶枯十分吃惊,却是没想到能在这里碰见这种古物,据他在北王府那浩如烟海般的藏书中埋首十余载的“见识”与前世记忆来看,这刻符成甲的手段该早就失传了才是。 这符甲不同于现在的甲胄,相较而言,后者只是“简单”的在盔甲的表面或内部刻印神纹,是先甲而后,前者则是先而后甲,由道衍生出一副甲胄,这副甲胄承载了大道,或说是承载在其主人的“道”,不需刻意驱使,便可自行护主,亦或是为主杀生。 这种技艺一向是被一个神秘的宗门或是世家掌握,怀璧其罪的道理放之四海而皆准,这符甲之术几可谓是夺了天地造化,而这个势力早就泯灭在了历史的长河中,原因与经过却是不详。 在这个势力覆灭之后,此类符甲便从此绝迹,亦或是有零星几点散落在外,但所制符甲也断然迈不过化境这个门槛,实属鸡肋,食之无用,弃之可惜。 而这一尊符甲却又有不同,按理来说,符甲上道被毁,不同于现在的先甲而后,后者道被毁只需重新摹刻便可,而这符甲道若是被毁,那便是伤及了本源,牵一发而动全身,莫说能如现在这般直挺挺的站着,早该是做了历史的尘埃,轰然而散。 只是并非人人都知道关于这符甲的事情,就算是知道的也大多只是听了一个名字,能明了其中究竟的便更是少之又少。 “这副赤红盔甲上无半点神力,也无半点神识波动,该是一件无主之物,想来其主人早死在了铜殿中了吧。” “纵使再惊才艳艳,也终究是敌不过岁月。这副盔甲能经千年而不朽,足以说明其神异。”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网址: 第二百六十七章 九焱冥铜火符甲 符甲岿然,立于这片满目疮痍的大地之上。 群虎环伺,都想把这一块到嘴边的肥肉扎扎实实地吃到肚子里去,所谓这一山不容二虎,更何况是有这么多的纸老虎都围拢了过来,焉能有善了之理? “九焱冥铜!这副甲胄竟是以一整块九焱冥铜铸造而成!这这” 相传,这九焱冥铜来自于冥府无间,坚硬非常,若世人能将其点燃,便可短暂地打开通往冥府的路,撇开了缥缈无踪,无迹可寻的传言,其本身也是后天火精之一,主五行之火,是难得的好料。 这群人中亦有识货之人,闻言,人群顿时躁动了起来,虽然仍是有许多人都未曾听过这九焱冥铜之名,甚至连这四个字该如何写都不清楚,但人云亦云。见那人脸上夸张的表情,不需说也知道,这定是了不得的东西。 叶枯望着那因一句话便躁动起来的人群,一眼便从那“茫茫人海”中攫出了那一道矮胖发福的身影,这位有德道人此刻正双手捂着嘴,瞪大了眼睛,眼中全是懊悔的神色,似是恨自己嘴快,说漏了这么重要的事,惹了麻烦上身。 方才正是这位有德道人,点出了这“九焱冥铜”四个字,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这天杀的缺德道士,又在打什么鬼主意?说来,我把他给的那块道牌交给了阿紫,也不知这一步是对是错?” 叶枯躲在乱石堆中,眯了眯眼睛,对于这胖道人出现在这里他是一点都不奇怪,这么大的动静,这么多的宝物,他都到了宁安了,不来才是怪事。 看那边的情形,必是有人在“逼”那有德道人开口,要他把这九焱冥铜四个字解释清楚,那有德道人便一脸惶恐地为他们解释。 这些修士固然想直接出手将这具甲胄占为己有,但若不明就里,胡乱动手,为别人作了嫁衣,那可就是大大的不美,所以便也都有耐心一听有关于这所谓“九焱冥铜”之事。 “他们在干什么?” 衣袖被往下拽了拽,紧接着,苏清清的声音便飘到叶枯的耳朵里,叶枯回头看了她一眼,轻声道:“在守着一具大红色的符甲唠嗑,估计快要打起来了。” 或许真是要注意到一个人的时候,才会感觉到某些东西,比如当叶枯回过头来,他才嗅到了那一股如如兰似麝的馨香。 “符甲?大红色的?” 苏清清愣了愣,呵出的气抚在叶枯的手背上,她蹲着的样子就像是一只猫,或许也是因为这一点相似的缘故,叶枯才会觉得手背有些痒痒。 叶枯眼中有莫名光彩,闪烁不定,见了苏清清的模样,疑道:“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那九焱冥铜火符甲到底是什么来历?” “九焱冥铜?火符甲?”苏清清重复着这两个字,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没有听说过,也或许是我忘了?” 她记忆有缺,叶枯是知道的,但这两样事物却不该是苏清清能知道的,无论其记忆是否有缺,叶枯看着她那张娇俏的小脸,她不但是一只猫,更是一只花猫,想来也是因为猫有九条命的缘故,她才敢拿着剪刀刺自己那纤细的脖颈。 “没事。” 或许是背后灼痛扰得人心烦意乱的缘故,叶枯忽然觉得她脸上的头发有些碍眼,便抬手将其拨到了一旁。 或许苏清清也早觉得这头发搭在脸上不舒服了,叶枯这么做是合了她的心意,她也没有说什么,眼睑寸敛,水波不兴。 “啊!那盔甲的手指,动动动,动了!” 就在这时,也是那有德道人话音刚落,那符甲周遭忽有惊呼传出,那人面色惨白而惊恐,绝不似做伪,手指颤抖着,点向那一具火符甲。 在众人心中,早已认定了这副从青铜古殿中冲出甲胄是死物,眼下听闻其死而复生,焉能有不惊之理,心里俱都是漏了一拍,毕竟这副“盔甲”与青铜古殿之间沾染颇甚,动辄便是千年岁月,让他们怎生承受得起? “哪里动了?分明没有动,你不要在这里胡说!” “是啊,这副盔甲中没有一点生机,千年岁月侵蚀,早已是死物了,道友不可妄语,还需慎言才是。” “哗啦啦!” 正当众人议论纷纷,或是出言斥责,或是出言自我安慰时,那具九焱冥铜火符甲微微一震,身上的积尘簌簌而落,甲胄中忽有灰烬飘逸而出,那飞灰像是被烧焦后的余烬,染着金辉,在这片苍茫天地中纷纷扬扬。 经由这么一出,那甲胄似是轻了些许,积尘落下,身上的道便清晰了许多,只那该是锉痕的地方仍是模糊一片,无法复原。 那灰烬虽是飘扬纷飞而起,不多时便散做了一蓬金光,不见其踪迹,但却好似又是积在了每个人的心里,悲痛莫名,好像是有什么生灵已悄然而逝。 “道长,这又是怎么一回事,这甲胄中原先是有什么东西不成?道长咦,那位道长呢?” 四下顾盼,仍是不见那有德道人的踪影,这胖道士竟不知何时跑的无影无踪了。 不同于那群围拢在九焱冥铜火符甲周围的人,叶枯心中咯噔一跳,他与那道士虽说相交不深,但就是从零星半点之中便知晓了这自称“有德”,实则是“缺德”的胖道士的为人。 无利不起早,逢危遇险必定是第一个跑。 下一刻,似是为了印证叶枯心中所想,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那本该是死物的九焱冥铜火符甲竟缓缓抬起了手,掌心悬空托着一只巴掌大的小炉,三足两耳,道明灭,玄机难定,古朴无华,只不是实物,却是虚影! “哐!” 不待众人有所反应,炉开焰起,三色神火滔天,一下将那火符甲周围的所有人都卷了进去。 火烧九十九里,焰起三十三天。 烈焰遮天,熊熊而然,三色神火将所有人都淹没了,火舌喷吐,苍白与灿金交织,焰浪卷荡,灿金与赤红交融,无形无质之炉生有形有象之火,似可炼太乙,化初玄! 没有半声哀嚎,也没有半点反抗,在那一刹那,上至步羽,下至凡骨,所有人皆做飞灰,灰飞而烟灭,那三足两耳小炉一吐后再是一吞,似是一只餍足的小兽,将那三色神火尽数吞入了炉中。 “哐当!” 盖合而炉闭,至此,唯有那具火符甲还立在场中,它身形甚至都没有挪动半寸,便于眨眼间取了数百条性命,甚至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叶枯瞳孔猛的一缩,那九焱冥铜火符甲强绝至此固然让他吃惊,但有胖道士这个信号,如此一幕倒也在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会如此干净利落。 最让他惊讶的莫过于那火符甲掌中所托着的火炉虚影,叶枯现在只觉得胸口一阵发热,怪不得这符甲会向自己这里坠来,原来是他自己捡了一个烫手山芋,招惹了这一尊大佛! 是匹夫怀璧而不自知,叶枯只觉无处申冤,谁能想到,这三足两耳小炉竟与这九焱冥铜火符甲之间有这么大的牵扯。 “清清,你信不信我?” 苏清清还没来得及回答,便有一道赤芒没入她魂海之中,一路畅通无碍,没有遇到丝毫阻隔,她只觉得浑身都暖洋洋的,那神芒像是一团暖火,将她整个人都包裹了进去。 下一刻,苏清清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再之天地换颜,四周天地皆被火焰充斥,或缭或绕,如点如拨,变化不定的三色神火寂静而然,一股柔和的力量将她包裹着,那些火焰对她似是有一种亲近,所以才不愿意伤害她。 叶枯不由分说地便带着苏清清躲入了那三足两耳小炉之中,方才那一道赤芒却是向她度去了一缕火苗,以此保住她在这炉中不受伤害,免了被三色神焰灼烧之苦。 苏清清该是信他的,她若是心有抗拒,那一缕火苗就不会如此轻易地进入其魂海之中。 叶枯虽是尚未在炉中种下精神印记,但方才以火行主神识与此炉共鸣,却是让这只三足两耳小炉与自己“亲近”了不少,故而可在这三色神火中久立而不伤。 若是以肉身与真气硬抗,依方这三色神火之威来看,定是极度危险之事,叶枯不曾,也不敢尝试。 只是,让叶枯没想到的是,就是那开盖入炉的片刻功夫,却仍是被“小人”所乘,现在这炉中不止有他与苏清清,还有一道微微发福的身影! 有德道人浑身被一层厚厚的黑冰包裹,黑色的玄冰表面不断有幽光闪烁,明灭不定,抗拒炉内三色神火的侵袭。 说是被“冻”在冰块中,但那黑冰只更似中空,如丝如缕的雾气在那黑冰中飘荡游曳,只这雾气并不浓,只两三缕、四五片,遮不去有德道人那张欠揍的脸。 “小友,我就说我们有缘,这缘分是命中注定的事情,这不,在这般境况下,竟然又见面了,你说这缘分得是多深才是?” 黑色的玄冰中,胖道士呵呵笑着说了,又向叶枯打了个稽首,算是见过了礼。 见他这自在模样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毫无滞涩之感,想来这块黑冰并非是外力加诸于其身,而是这胖道士不知从哪里搜刮来的灵器宝物。 胖道士似这时才看见了苏清清,发出一阵“呀呀呀”的怪叫,像是看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事物,黑冰飘动间就到了苏清清身旁。 还没来得及让他开说些什么,叶枯便一把将苏清清拽了过来,“离这位道长远些,这位道长身上尸气仙气太重,我等俗人承受不了。” 苏清清身子被带的一偏,虽是觉得那道人胖胖的,颇有福瑞之态,却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忤了叶枯的意。 “道长,你是不是早就盯上我这炉子了?” 叶枯向上指了指,此时炉盖已被合上,就是想出去也难。 有德道人收了那副耍宝的夸张模样,正色道:“小友这说的是什么话,常言道朋友妻不可欺,朋友夫不可扶,朋友宝不可觊,你这话可是把贫道贬低了。” “咚!” 就在这时,一记闷响在三人心中荡开,叶枯只感觉整个人猛地往下一沉,一阵失重感袭遍周身。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网址: 第二百六十八章 得来全不费工夫 三足两耳小炉被那一具九焱冥铜火符甲托在掌中,巴掌大的小炉神与形合,古朴不再,有神辉绕于其三足两耳之上,静静沉浮。 同时,在这片荒凉的大地上,又有数团光芒亮起,或是金灿灿的一片,或是绿霞漫天,或是一片湛蓝,所过之处,诸雄伏诛,到手的灵器灵宝还没有捂热乎,便又都全交还给了这片天地。 那尊符甲收了神炉,似是并没有发现其中暗藏玄机,单手托炉,甲面上那似混沌非混沌之物中霞光流转,猛地爆发开来,整具九焱冥铜火符甲散做漫天赤芒,被那似混沌而又非混沌之物笼着,幻做一团迷蒙之物,裹挟着那三足两耳小炉,化作一道流光,向那片泼天黑幕射去? 炉内一阵震荡,三色神火如有形有质量之物一般东翻西倒,触及叶枯与苏清清自是无碍,而接触到护住了胖道士的那块黑冰时,便像是遇到了烧红的铁块,呲呲作响,只让那有德道人紧张不已,全神贯注地小心操纵着那块黑冰,以免一个不注意就被三色神火烧出一个窟窿。 只如此,胖道士便再也没有闲工夫跟叶枯与苏清清胡拉乱扯,叶枯与苏清清只在炉中,凌空站定,看着胖道人那狼狈躲闪的模样。 叶枯看了一阵之后,才指指点点比划着说道:“道长,看你躲的这么辛苦,诶诶诶,右边右边,左一点儿左一点儿,靠,你怎么这么笨啊。” “我笨你个姥姥母!” 有德道人匆忙躲闪,心中大骂着,只这一分心,便又被数团三色神火贴了上来,连忙是调动真气,抵御这瑰丽而危险的火焰,他抽空看了一眼,这一眼只把他看得更气。 这叶枯站在一旁说着风凉话也就罢了,还像个没事人儿一样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慌忙间又是躲过一片三色神焰,心道:“不对,这小子怎么能在这片火海中这么轻松,他轻松也就罢了,那没有修炼过玄法的姑娘怎么也能轻松?这小子定是掌握着什么秘密!” 念及此处,有德道人顿时如杀猪般嚎了起来,大喊道:“小友,不,叶哥,小弟有难,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在那小镇,我给了你五行道牌,在宁安,我又把那么大的秘密都说给你听了,半句隐瞒也无啊!” “哦?”叶枯装出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转头对苏清清道:“我没听错吧,神通广大的有德道长也会求我这么一个一无是处的散修,听错了,一定是听错了。”说罢,他竟拉着苏清清向别处飘去,一副打定了注意不肯管的样子。 苏清清回头看了那位胖胖的道长一眼,只见那黑冰中的大饼脸都快要皱成一个千层饼了,她不禁起了恻隐之心,但却也不愿拂了叶枯的意,所以也只好不说了。 “叶哥,叶哥!” 那胖道士顿时有些急了,任他如何操纵这块黑冰,也不可能躲过这无穷无尽,又是从四面八方袭来,没个定式的三色神火,这么下去,迟早要变成烤乳猪。 “这回是我失算了,没想到这炉中焰神异如此,只怕这三色神火的厉害不在白那等异火之下,罢了罢了,破财消灾,这小子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那道爷这回就把兔子砸他脸上。” 可若是不入这炉中,外面那一具九焱冥铜火符甲也是够他喝一壶得了,所以这其中也不能说是全然是“失”而无所“得”,况且还遇到了苏清清,这确是意外之喜。 有德道人取出一枚玉佩,抬手一掷,那玉佩便化作一道绿芒,破黑冰而出,直奔叶枯的背影而去。 “这是小弟无意中寻来的玉佩,可抚人神魂,唤回人失去的记忆,就送给叶哥身边的这位姑娘了。” 不见叶枯如何动作,那玉佩便已是被他抓在了手中,他心头震动,暗想:“这胖道士怎么知道苏清清记忆有缺,难道说这夺了苏清清记忆的事也有他的参与?该是不会,他断然没这么做的必要,这胖道士虽是缺德,但好像也有自己的底线。” “道长,这就见外了不是,我这不是为了更好的救你,要找准了地方才好在之后事半功倍么。”说话间,叶枯以阴阳玄气竟玉佩裹了,递到了苏清清的手上,“道长莫慌,我这就来救你。” “我圈圈你个叉叉的!有这说话的功夫早出手不就完了。” 这话只在心头,却是绝对不能骂出去的,胖道士在黑冰中苦苦支撑,皮笑肉不笑道:“是是是,叶哥的仗义那不是吹出来的,要不然苏姑娘也不能看上你不是?小弟可从来都没觉得叶哥你会抛下我不管。” 火行入神识,叶枯抬手点出一道赤芒,落在黑冰之上,霎时间,那黑色玄冰上的三色神火火势猛涨,一下便将那胖道士吞没了进去。 胖道士在心中已是把叶枯咒死了,只这话,方才是不能说,现在是没空说,他满头大汗,独自苦撑,包裹了他的黑色玄冰寸寸消融,那三色焰芒也仍是在一寸寸逼近,他甚至能感受到那股扑面而来,可灼人心魂的高温。 “吾命休矣!可怜我有德英明一世,竟落得个自投罗网,成了只瓮中鳖的下场!” 就在他绝望间,那三色神火的温度一下子猛降了数成不止,皮肤不再是要被烤裂了般的灼痛,反倒是觉得暖意阵阵,舒爽无比,好像是毛绒绒的事物磨蹭着他的皮肤。 叶枯“诚意满满”的声音飘入耳中:“哎呀,道长莫怪,道长千万莫怪,我在你这黑冰中打入了一道神识,我现在同一时间要兼顾你们三个人,一时神念不稳,非但没有止住火势,反倒是助长了其气焰,这真是” 有德道人微笑道:“无妨,无妨,叶胸一心分做三用,殊为不易,还是需静心凝神,情绪不要有剧烈起伏才是,这等高义,我有德一定铭记在心,滴水之恩,定当涌泉” 胖道士一下住了嘴,是因他见到叶枯已是盘膝坐下,背对着他了,好像真是如这小子自己所说的那般,一心分做三用消耗甚巨,需时时保持心境澄明,方可维持。 此时,炉中的三色神火也不再如之前那般汹涌,渐渐平息了下来,只在各自周遭方寸处跃动。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待贫道出去后,哼哼。”他只这么想着,便不在找叶枯的不痛快,而是向苏清清招了招手,是想让这姑娘凑近些,听他说些话。 苏清清却只摇了摇头,在叶枯身边站定了,一副“他不让我动我就不动”的模样,让有德道人又是气的不行。 “一个脾气倔,一个心眼儿坏,配在一起,还真是绝了。”道士这么想着,哼哼了两声,竟也在黑冰中打起坐来,眼不见心不烦了。 炉外,九焱冥铜火符甲化作的迷蒙赤芒被数人围堵,它已是恢复了甲胄之形,托炉在手,昂藏七尺,甲上那尚还算完好的道闪烁不休,光华流转,好似一尊托炉天王。 这些人定是有备而来,早已在它的去路上布下了阵法,这阵法对这具火符甲竟有克制之效,让它不再能够调动这三足两耳小炉的力量杀敌,炉盖难起,神辉不现,甚至也不在是凌空悬浮,只静静地,三足着地地被火符甲拖在手上。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古灵的三位长老,分三方而立,将这具九焱冥铜火符甲围在了正中央,没有半句废话,直接出手,合力打出一片神辉,当头罩落。 似早已演练多时,这三人出手间极为默契,密密麻麻的道被引动,浮现于虚空之中,无尽的神霞,化作满天冰蓝色的光芒,一下子将这具火符甲淹没了。 道在衍变,似是漫天星辰碎做冰片坠落了下来!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网址: 第二百六十九章 藏玉 以玄冰制赤火,满天冰蓝铺天盖地而下,有道在衍化,九焱冥铜火符甲上的道被压制了,光芒流转间,滞涩如凝弦。 这片冰蓝切断了火符甲与其掌中火炉的联系,失其神故而失其形,只见其掌中那三足两耳小炉神光暗灭,复又是古朴无华的模样。 那火符甲上终是道暗灭,不复其全盛之时,又被这漫天冰蓝压制,残余道上也再无半点光华流转,归于沉寂。 方才那些修士所料其实不差,这火符甲终究是死物,随着方才符甲内余烬飞扬飘散,所残存灵性半点的灵性也终是随着那余烬一道散去,任他如何驱驭手中小炉,却只没有半点回应,这一步不通,它又无心于变化,自然便被这漫天冰蓝轰了个结结实实。 整整有一刻钟的时间,这座孤峰之下的天地被无尽的冰蓝淹没了,那股力量并不狂暴,但却每一道都能恰到好处的击到火符甲的要害之处。 古灵这三人似是将这具火符甲上的道都研究透了,对于每一个起、承、转、合、抑、扬、顿、挫都谙熟于心,又是提前布下了大阵,那以九焱冥铜铸造的火符甲竟是半点还手的余地也无。 当这片冰蓝散尽,火符甲兀自岿然,没有移动一步,周身神芒暗淡,道中不再有神华流转,那似混沌而非混沌之物已然是消失不见,能一眼从那缺失的面甲处望进里面,整具符甲彻底沉寂了下来,似真已是死物了。 九焱冥铜无愧是后天火精之一,符甲之道,先道而自生成甲,唯有这等神物方可与之相融,各自取彼之长补己之短如,如此才铸成了这符甲粗胚。 火符甲硬抗了三位长老合力一击,符甲没有生出一丝一毫的裂痕,完好无损,静静地立在原处,掌中拖着那三足两耳小炉。 “哈哈,这传得神乎其神的符甲之术,好像也是名不副实啊,不堪一击。”一位长老大步上前,伸手在这火符甲上敲了几下,闻其声,既闷且沉,触感却是冷热参半,热似灼火,冷若玄冰,正合九焱冥铜之性。 另两位长老也是松了一口气,方才这火符甲之威他们也都看是看在眼里的,那三色神火一卷,便是连步羽之人都要被烧成飞灰,他们三人不过只在化气、化神二境而已,若真要斗起来,他们也定是输的那一方。 如今一击功成,自身性命便是无忧了,一位长老抚须笑道:“此言差矣,这符甲之术确实不凡,九焱冥铜又是难得的宝料,还是多亏了大长老推算天机,料定此局中定有五行之术,寻出了克制之法,又调度得当,让我等在此提前射下阵法,才能这般轻易便收服了这五行火甲。” 而此时,叶枯、苏清清和有德道人正藏身于那三足两耳小炉之中,炉内所藏三色神火在那阵法与冰蓝齐现之时便彻底沉寂了下来,不再跃动,各自只停在原处,安于一隅。 叶枯与有德道人看似是在静心凝神打坐,可眼下自己身居炉中,不知被带往何处,生死未卜,实际上却又有哪一个是真正能静的下这份心的? 故而都是各自装模作样地在各做各的,实则却都是竖起了耳朵,听着外面的一言一语,猜着外面的一举一动。 “是啊,这火符甲在五行甲胄中位列第四,仍是有如此凶威,眨眼间便灭了那么多高手,我要是没看错的话,古叶的那几个老家伙也在其中吧?哈哈,死得好啊。死的真好!” “这火符甲率先寻回了自己生前所用的法宝,然后大开杀戒,说来也是我们运气好,所设阵法刚好是在其回来的路上,省去了引甲入阵这一环。现在火甲已被降服,不知其他同门进展如何?” “多出了这一环,便会多出许多变数,大长老传下的道虽可切断符甲与其各自生前所用法宝间联系,但这一静一动,终究是有所差异,我古灵今日式微,分出五位师弟镇守那五行灵眼后便再难分出人手,这遭若是能将五行符甲一举擒获” “多想无益,以我古灵现在的实力,能收获这排行后三位之水、火、土三甲已是不易,若能成功带回宗门,也定是一番不小的助益。” “哎,只是可惜了岳丘、庄墨这些好苗子,先天便是五行灵体,假以时日” “诶,师兄,你都说了多少回了,有些事,还是不提为妙,不提为妙,当下还是各居其位,镇住这一尊符甲,这个节骨眼上还是莫要有枝节横生的好。” “有何不能提?他敢这么做,还怕人在背后说么?再说这枝节不早就乱长乱生了么?待吴师兄破关出来,这些事若是被他知晓,哼。” “你这么振振有词,现在不还是在这里?你也参与了,休想着要置身事外,在这里说这么多,又有什么用?” 叶枯本就竖起来的耳朵,在听见“岳丘”、“庄墨”这两个熟悉的名字时便更尖了三分,心思如电转,暗想:“五行符甲,五行灵体是了是了,古灵擒获岳丘,是为了得到土灵体,以五行灵体,借五行相生相克之势镇五行符甲!” 凌家与古灵间所谓的“勾结”原是为此,就在这无意中,迷雾的一角被揭开了,这五行符甲之事必定是凌峰上古灵时告知于大长老的,这才有了后来大长老秘密派遣岳丘与荀梅下山之事。 岳丘聚山为九品天象,便是其先天土灵体神异之一,此前叶枯在与岳丘接触时便已是窥见了这其中的端倪,若要强行分之,木宫所传苍霞乙木卷该属木行,这土木之间本有相克之理,但岳丘却能不拘陈俗,凝山聚木,是由先天相克转为后天相生,其天资毅力,不可谓是不高,不可谓是不大。 故而对于岳丘能在宗门大比中蝉联第一,叶枯并不觉得意外,有如此天资又肯于勤修苦练,焉能有不夺魁之理? 倒是荀梅,不占这等先天灵体之利却仍是能与岳丘平分秋色,最后输也只是输了半筹。 以荀梅之天资,又凝风雪为九品天象,虽其本身并非先天水灵体,但若实在寻之不到,也可暂替之一用,只是对火符甲的遏制便要弱上一筹而已。 五行灵体本就难寻,能得其一已是不易,五行得其二已经是古灵祖师爷坟上冒青烟了,料来那余下先天水、金、火三灵皆是由凌家补齐,余下那两具最最厉害的金、木两行符甲,也都由凌家出手降服。 古灵此法无异于是杀鸡取卵,但世事便是如此,群狼环伺之间,哪里能容得了你成长起来,所以这么说来古灵此举是壮士断腕也无可无不可。 “这大长老也是个狠人。想来也是,传授岳丘玄法,教导其修行的是上一任古灵门主,这大长老与岳丘之间非亲非故,哪里有什么情面可留?” 叶枯心下默然,他只站在朋友的立场上而已,只是岳丘对苏清清有情,这就让自己与他之间的关系有些微妙,他不是圣人,所以才会是想救也不想救。 哪怕是叩开了生死玄关之人又何尝真正就看透了生死?又何尝能做得到事事为公,不计私情?若他们真是绝情绝性,忘乎于生死之别,超乎于情理之外,那便不会有现在的古世家、修行圣地之说了。 他瞥了苏清清一眼,这姑娘深情淡漠,手中攥着那一块玉佩,痴呆呆似的坐在一旁的虚空中,也不知是听没听到方才外面那些人所说的话。 “这几人降服了这具符甲,这九焱冥铜并不以沉重闻名,搬运起来也并不麻烦,这几人却还是要在这里枯坐固守” 叶枯心中暗自计较着,符甲伏首,甲中生灵已灭,道暗淡,但那一团似混沌而非混沌之物却并未消亡,而是缩回了这火炉之中,散于这三色神火之中,让这一簇簇三色火焰也染上了一层迷蒙的光晕。 “想来这符甲枢机所在或许有三处,一是这只三足两耳小炉,二来是那泼天黑幕之中,青铜古殿之内,三来便是那采石场的矿坑。” 细想之下,叶枯几有豁然开朗之感,此前只说矿坑有五,他只到过其中一处,看的太少,却又应了那句“当局者迷”之语。 这五座矿坑并不在一处,而是以这八峰环拱之景为中心,分列五方,那矿坑如蛇行龙走,几如龙脉一般,划五方而分五行,连通了这山川地脉之气运。 所以,在那五行符甲破黑幕而出时,才会分做五道,没向五方,盖是因其各自气运相召,属性相引,也正是如此,古灵与凌家才会定下这各个击破的计策,降服这五行符甲。 叶枯想了想,招手引来一簇三色火焰,在那有德道人惊讶的目光中,张口将其吞了下去,势头不减,一口气吞入了三十六朵火焰,方才罢休。 古灵的三位长老以道与阵势伏了这火甲,支撑了火符甲的那似混沌非混沌之物退回了炉中,却给了一直无从下手的叶枯以可乘之机,吞火是表象,吞下那三色神火中的一点迷蒙才是关键。 三色神火入腹,一阵燥热之感自小腹处弥漫开来,内视之下,只见其入腹之后,那一点迷蒙便与三色火焰分离开来,一者下沉,沉入了阴阳池中,一者四散开去,散入周身窍穴之内。 更是有一缕魂儿似的白烟,升入了魂海之上,缭绕盘旋,似是在孕育着什么。 霎时间,叶枯周身经脉中有三色光华流转,七百二十窍穴之中绽出一束束神芒,好似一个多窍石人,石中藏玉,故而才有此光华万道之景象。  第二百七十章 远方 “当啷!” 一声异响自九焱冥铜所铸火符甲立身处传来,三位分三方盘坐的古灵长老同时睁开了眼睛,若说只有一个人察觉也就罢了,但现在却是三个人同时有所觉察,自然便不可能是错觉了,他们彼此间对视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惊讶。 三人齐齐点出一道法诀,只见各自周围有神纹衍生,如蔓如枝,冰蓝剔透,煞是好看。 “奇怪,阵势已成,符甲伏诛,不该再有任何变数才是。” “这五行甲胄本是一体,借由他们为追寻各自法宝而分散的机会,我们才敢下手,想必是其他地方诸位师兄弟功 成,另有甲胄被破,这火符甲生出了些感应吧。” “此言有理,算算时辰,其余四甲也该是被逐一破去了。” 三位长老虽这么说着,但各自的心中却都有各自的不安,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正中的九焱冥铜火符甲,不再是之前那副胜券在握的闲适模样。 “当啷!” 三足两耳小炉又是一颤,炉盖震了震,火舌喷吐火星迸溅,三位长老顿时只觉有红光扑面,热浪袭身,皮肤被突然周遭突然升高的温度灼得刺痛,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到了那只火炉之上,只见那炉盖跳动不休,似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出来了一般! 由不得他们不心惊,三位长老曾亲眼目睹这炉中火焰之威,纵使是踏上了步羽十三阶之人在其面前也是毫无抵抗之力,神火一卷,皆成飞灰。 不需别人提醒,三位长老捏印在手,口中念念有词,真气鼓荡间,道生而阵势成,冰蓝神纹如柳树抽条,枝蔓渐长,在那火符甲立身之处结出一个玄妙的“符号”,天地二势渐凝,镇压这一具符甲。 只可惜,这三位长老只是按部就班地照着大长老的吩咐在做,这座冰蓝剔透如梦幻般的阵法只能将那主导了符甲的似混沌而非混沌之物逼入炉中,借此切断这符甲与其掌中火炉的联系,他们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只以为是此前被逼入其中的迷蒙要破炉而出,重新主掌这一尊火符甲。 而此番变数却是在这三足两耳小炉之中,谁也料不到,这世上竟有五行入神识这等仙术妙法,也料不到这炉中竟还藏了三个活生生的人。 “两位师弟,现在看来,此事是一点也马虎不得,还需辛苦二位” “师兄这是哪里话,分内之事罢了。这火符甲果真是难缠,合九焱冥铜之后几近坚不可摧,藏于甲中,难毁其枢机。” “正是如此,此番若能成功降服这具符甲,再缓图驾驭驱使之法,定也是我古灵一大助力。” 冰蓝现,方才腾起的热浪瞬间便被压了下去,那一股皮肤灼痛的不适消失了,符甲掌中小炉也平静了下来,三位长老只道是他们此举卓有成效,有了这前车之鉴,他们也再不敢懈怠,各自催动真气,以阵压甲。 炉中,在外界那冰蓝大阵地压制下,那本就不甚活跃的迷蒙更显沉寂,三色神火也愈发平静,倒无意中让叶枯这“吞火”之举愈发的得心应手了起来。 此刻,他周身七百二十窍穴光彩炽盛,三色神火内蕴于窍穴之中,震荡出一股股能量波动,方才那炉盖乱跳便是被这股波动所扰,是叶枯进境太猛,一时收拾不住,闹出了动静,才会被那三位长老察觉。 半数三色神火尽入了腹中,迷蒙入阴阳之池,魂儿也似的白烟升神魂之海,火焰则散入四肢百骸,叶枯只觉周身经脉鼓胀,而丹田与魂海两大要地却是空空如也,整个人好似一个两头扁细而中间膨胀的气球,上不沾天,下不挨地。 有那冰蓝大阵相助,叶枯缓下了这吞火入腹之举,魂海中的那一团缭绕不散的白烟愈发凝实,其中隐约可见有甲胄之形孕育而出,剑、木、壶、炉、鼎五器虚影显化而出,镇于那团白烟之上,五色光华飘飞而出,交织出一片 周身有炽热涌动,噼啪作响,经脉在三色神火的灼烧下本有寸裂之感,但此刻得那冰蓝大阵相助,压住了这猛烈火势,三色火焰的温度似也不再是那般让人不能接受了。 经脉好似一条条晶莹玉带,石人藏玉窍,玉窍便以这玉带相连,似涓涓细流,开千支百脉,又如滔滔之水,汹涌决堤,两种截然相反的矛盾转化不定,只给人以十分怪异之感。 迷蒙滴入阴阳池,在这三样事物中,叶枯最弄不明白的便是这似混沌而非混沌的东西究竟是何物,其落入阴阳池后也并未让这方黑白水鉴有何变化,但这也并不妨碍叶枯借这一阵“东风”,以阴阳玄气游遍周身经脉,贯通七百二十窍穴! 苏清清被那股突如其来的热浪一冲,顿时从回忆中清醒了过来,她不自禁地退后了两步,却又觉背后一凉,原是撞在了一块坚冰之上。 “这小子要在这里突破境界?” 不知何时,那包裹了有德道人黑冰已是到了苏清清身后,打量着眼前满体霞光通透的叶枯,却向苏清清这个凡人问了这句话。 苏清清自是不知,背后的凉意让她不堪承受,赶忙是如触电般弹了起来,那寒意中带着一丝邪气,好似是有有恶鬼向她身上纠缠而来,那种感觉直让苏清清对这胖道人的印象急转直下,不愿与其言语。 胖道人似是能看穿苏清清的心思,黑冰飘来一寸,笑道:“这块冰是南域传说中的那一条黑河中的黑水所凝,又名恶鬼缠,苏姑娘可不能以物推人,贫道还是很正派的,你就算信不过我,也该信得过叶小友的眼光吧?我和他怎么也算半个朋友。” “我不信他的眼光。” 苏清清侧了侧身子,有意不与这胖道士亲近,冷冷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姓苏?” 叶枯此前并未向有德道人介绍过苏清清,苏清清与这胖道士也该是素昧平生才是,但这胖道人却早在叶枯出手助他时便一语道破了苏清清的姓。 有德道人手中装模作样地掐动了一番,道:“作为一个合格的道士,怎么也要能算出点儿命来才是,我不仅能算出姑娘姓甚名谁,还知道现在姑娘心中烦闷,还知道是为了一个人和一件事而烦闷。” 苏清清冷哼了一声,娇斥道:“装神弄鬼,你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与我有何干?”她已是不耐,彻底转过了身子,不欲理会这牛皮糖一般的胖道人。 孰知,这胖道人只又转到了苏清清的正面,又缠了上来,已是收了那副玩笑的模样,凝重道:“是与贫道无关,可却与那千千万万条性命相关啊。” 苏清清正欲骂出声,却见那胖道人在那“恶鬼缠”之黑冰中抬手一抚,便有一幅活画卷在她眼前铺展开来。 那画卷从中被剖开,一分为二,左右明显是两处不同的地方,却又都是一样的画面:是千鬼夜行,人间地狱! 高楼倾倒,烟尘漫天,大地开裂,似是冥府的大门被打开了,黑雾汹涌,鬼影飘忽,不见生人之影,不见血流成河,只闻鬼哭神嚎,惊惶奔逃之声! 好似是两座鬼城,却又现一种鬼影,有时候,这未知之物更让人恐惧,虽不见半点凄惨之象,但所思所想却皆是凄惨之人! 苏清清双眸中血丝密闭,一张小脸脸色煞白,连退了数步,不待她缓下心神,那包裹了胖道士的黑冰飘忽而至,几有步步紧逼之意,若不是在这火炉之中,只怕早已欺到近前,把住苏清清的手腕了。 “这便是现在的曲屏与宁安,”胖道士一脸慈悲的模样,解释道:“青铜宫殿现世,那片废墟也被唤醒。宁安与曲屏一带便是那片废墟之旧土,这废墟与铜殿本非一物,只是不知被何人逆转了天机,铜殿方才会在此处现世,八峰环拱凝天地二势,致使废墟中残魂不灭,残魄不死” “你闭嘴!!”苏清清一挥手,竟是直接将眼前的二般画面都给打散了,她心里只觉得时而空时而满,莫名之物从四面八方袭来,直让苏清清觉得呼吸困难,她面容变得狰狞,吼道:“你跟我说这些,看这些做什么?让我看着他们死吗?” 胖道士以神念搬动“恶鬼缠”黑冰,躲开苏清清这一挥,深沉地说道:“你都记起来了,何必要问我?” 苏清清微微一怔,脸上狰狞退去,像是一下失了神,丢了魄,自言自语地呢喃着,“我记起来了,我记起来了什么” 胖道士那双被脸上肥肉挤得不知安放的眼睛盯着苏清清看了一会儿,他脸上忽而转出一种悲悯的神色来,打了个稽首,不再言语。 “轰!” 青鳞这时拖着七尺长的身子,爬到了蛙林周围,隐隐间把这只蛙精围了起来,不怀好意地盯着它。 蛙林强行扯出一丝笑来,只是这笑在它那满是黑斑点和疙瘩的脸上比哭还要难看,叶枯藏在暗处,见了蛙林这模样,心想这肯定能把小孩吓得哇哇大哭。  第二百七十一章 出炉 孤峰脚底,古灵三位长老围绕九焱冥铜火符甲各自盘坐一方,道衍生,以阵势镇压这符甲异动。 “哧!” 正当三位长老专注精神于冰蓝大阵中时,三人背后突然有一阵紫雾涌起,紫雾凝形,似恶龙探爪,捕惊风之势,迅若风雷,直向三人后心掏去。 “嗯?不好!!” 这三位古灵长老中,唯一人有化神境界,神识之敏锐胜过其余二人百倍不止,背后生凉,他猛地睁开眼睛,瞳孔一缩,正要调动真气反制,只那紫雾恶爪探来,电光火石之间,其速度犹胜年神念数倍,只见紫影飘忽,下一刻,便是人、心分离,冰蓝被鲜血染红,徒增悲意! 那化神境界的长老眼中生机全无,人如朽木,快速凋零,皮囊萎缩,血液凝固,不多时,竟已是成了一具干尸,“砰”地一声砸在地上,皮包骨头架子嘎吱作响,像是已经死去多时了。 只是眨眼的功夫,偷袭之下,三位长老皆已毙命,一袭紫袍出现在此地,声如黄莺,婉转清脆,叹了句“何苦来哉”,压下一掌,将三团紫雾尽数收了,看那手掌,白皙而细嫩,只如一位二八年华的女子,而不是能轻而易举取三位化境修士性命的老怪。 待那三团紫雾散尽,古灵三位长老的尸体也寸寸化成了飞灰,飘散不见。 “离火炉,虽是一件仿制品,倒也仿得不错,在千年前被离火上人寻得,炼化了过数位迈过七八级台阶的大修士,倒也可堪一用。” 步羽十三阶,一步便是一登天,个中差距,虽也是不如凡骨七品与六品之间那般是仙凡之别,但从这“登天”二字,便亦可略阔一二了。 那一袭紫袍抬手间将那陷入沉寂的火符甲收了,只将那一只三足两耳小炉拿在手中把玩,看那欣喜之态,足以见得这只巴掌大的小炉分明不只如她说的那般仅仅是“可堪一用”。 “如此收获,倒也不枉我在这里等了许久。” 这一袭紫袍中的却是一位女子,听她这番自言自语,似是早就埋伏在此处,做这一只捕蝉黄雀。 古灵与凌家联手设局降服五行符甲,这青铜古殿已是难算,更遑论这五具符甲之有无,但凌家不仅算到了会有五行符甲现世,更是找出了克制之法,本该已是天衣无缝之计,旁人绝不可能知晓才是。 她神念一动,便要在离火炉中种下精神印记,却惊讶地发现这小炉中竟有一种阻力,抗拒着她入主此炉。 “奇怪,这离火炉的原主人被人杀死,那人又以符甲之术炼将尸体炼成了这一尊火符甲,再以九焱冥铜合之,几可谓是匠心独运,夺了天地之造化,这火符甲中有离火炉原主人的血肉,这尊符甲也正是凭此才可驭使此炉,可眼下甲中血肉已成飞灰散尽,离火炉该是无主之物了才是,又怎会对我我入主此炉有所抗拒?” 紫袍中人只不信邪,她双手捧住离火炉,姿势怪异,却是仅仅以十根手指扣住小巧炉身,白皙的手掌上有神光闪动,绽放出一股奇异的力量,似是在探查着什么。 片刻后,她眼中闪过一抹震惊,松开了手,只见那不知以何种材质铸造而成的静止小炉上多出了十个绿豆大小的光点,环绕炉身一周,紫袍人掐动法诀,一枚枚道在虚空中浮现,光点中绽出一缕缕神芒,落在那十个道之上。 紫芒跃动间,那十个光点渐渐起了变化,她似是觉察到了什么,欲要直接将道印在炉上,强行炼化这被她唤做“离火”的小炉。 而在此前,在那三位长老尚未毙命之时,离火炉中。 苏清清只抬起头,黑发披散而下,本就只巴掌大的小脸便显得更瘦了,两只眼睛水汪汪的,只看得叶枯是心头一凉,霎时间,竟是让他把修为进境的喜悦和那火焰灼烧后的炽热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清苏姑娘,你还好吧?”叶枯站起身,四周的三色神火便自主退了开去,似是特意为他让出了一条路来。 三色神火夹道相迎,焰浪分与发梢,神气绕于三彩,本该是有些不凡气质的,只是叶枯关心则乱,便也半点气质也拿捏不住了。 有德道人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中暗想:“这小子的福缘真是不浅,是将脱凡骨又未臻化境,好生奇怪。”他见叶枯朝苏清清走去,便赶在苏清清开口前解释道:“苏姑娘这遭重拾过往,可谓是福祸参半啊,贫道以三言两语定下天机,说了几句实话,谁想苏姑娘她” “道长,”叶枯回头,抬手在焰浪中挥了挥,三色神火飘摇间,似是想抓住什么,道:“得饶人处且饶人,道长也该是方外之人,不惹俗世,又何必强人所难呢?” “什么饶人,什么不饶人?叶小友说话怎么糊里糊涂的,让人听不懂,再说了身在方外,心也在俗世之中,还是记挂着千千万万的人啊。”有德道人被封在黑冰之中,虽是恶鬼缠身,又是一身道袍,但言语间,竟有一般佛相。 叶枯只不语,那眼神直让有德道人心中发毛,这胖道士脸上扯出一抹干笑来,道:“你都知道了?” “知与不知,又有何异?” 胖道士“切”了一声,似是对叶枯这等故作高深的模样很不以为然,转而向苏清清说道:“苏姑娘你倒是说句公道话,为小道我做个证,不然叶小友非得把我活剐了不可。” “道长言重了,”叶枯眼睛弯了弯,和善道:“活剐倒不至于,若是有机会,定要借道长宝体,炼几斤猪油。” 苏清清碰了叶枯一下,将搭下来的头发理到了脑后,说道:“他那体格,莫说是几斤,就是十斤、二十斤,也是绰绰有余。” 有德道人的脸只如一根苦瓜也似,正要说些什么,四周忽有紫芒大作,只见那炉壁之上,竟有十个光点在变换,隐约间,似有道凝聚,那是一股决然不同于方才的“势”。 叶枯吞了半数迷蒙入阴阳池中,已是得知了这“离火炉”之名,也与这一只三足两耳小炉间建立起了一种联系,这种联系不是主与奴,而是一种“默契”,此“默契”之由来便是那魂海中的,那一团被镇于五色罗网中的白烟! 只是让叶枯觉得奇怪的是,离火绝不是三色,既然这三色神焰并非离火,那此炉又为何以此为名呢? 待吞了近三分之一的炉中火后,叶枯对那迷蒙中抽离出的白烟才有了些认识,这一团白烟不是他物,正是这离火炉尚在孕育之中,还未成型的器魂! 这器魂与那迷蒙纠缠在一起,故而在失了甲中血肉之后,有这似混沌而非混沌之物的加持,这一具火符甲仍是可以驭使此炉。 叶枯以神魂沟通那尚未成型的器魂,见到了离火炉外的景象,只见那冰蓝大阵已没,古灵的三位长老也俱是都不见了踪影。 “此炉已经易主,不再是被那古灵的三位长老所拥有,那人想要炼化这离火炉,看来我们三人是得挪个地方了。” 叶枯向有德道人与苏清清说明了眼下的境况,又向道:“道长,刚才都是开玩笑呢,你也不用在这黑冰里待着了,这火焰不会伤了你,你尽可放心出来就是。” 有德道人凝重道:“不了,这黑冰里就挺好。外面那人只怕不好对付,眼下我们都是一个架子上的鸭子,我也不藏着掖着了,待会儿叶兄你催动这三色火焰,烧他娘的个措手不及,在把这东西撒到火上,只要那人不是羽尊,那他就必死无疑!” 说着,他便拿出了一包粉末,递到了叶枯的手上。 这胖道士之所以不愿意从黑冰中出来,说到底,还是因为担心叶枯会阴他而已,但这事儿也说不好,毕竟这神神叨叨的道士身上的宝贝太多了,也不知道他都是从哪儿淘来的,不防着点儿别人还真不行。 叶枯接过粉末,拿在手里掂了掂,狐疑地看了那胖道士一眼,“道长怎么不自己撒?” “我怕扔歪了,这火焰不是你控制的么,都说心手合一,这不是就派上用场了?”胖道人煞有介事地说着。 叶枯不理他,看了苏清清一眼,后者也只向他点了点头,他便不再拖延,催动三色神火,掀开了离火炉盖。 “轰!” 一股如海啸般的声响从离火炉中传出,刺目的三色光芒轮准不定,焰浪淹没了这片天地,顿时将那一袭紫袍卷了进去,炽热的温度似是将虚空都烧出了一个窟窿! 三色神华如海浪般翻涌起伏,有冲霄而上,有铺地漫卷,神火熊熊燃烧,笼罩了这片天地,恐怖的能量波动自焰浪中一阵阵地向外冲去,在这入水波般流转的三色中,却有三点黑影,从离火炉中一跃而出。 “啊!” 焰浪袭身,紫芒顿敛。  第二百七十二章 上山 三色神焰,浪卷高天,恐怖的热浪席卷开来,吞噬了那紫袍人的身形。 叶枯的魂海中,那一团缭绕纠缠的白烟幻作五道稍显凝实些的“气”,五道“气”围绕着一个无形的中心上下翻飞盘旋,那是这离火炉器灵魂气,人有三魂七魄,物亦有三魂七魄,而这一只小炉的“灵”并未完全成型,是缺失了最重要的一魂一魄,故而只有五道魂气。 莫看只一魂一魄之差,天道所设之限,莫不严谨,一魂一魄便是天堑鸿沟,难以逾越,一如人失一魂则命不久矣,人失一魄则会变得愚笨痴傻,失了一魂一魄就根本谈不上“人”之一字了。 “啊” 紫袍人惨嚎不止,整个人被三色神焰包裹,彻底成为了一个火人,冲天而上,企图脱离这片火海,双手再也顾不得掐诀凝,再也顾不得形象,只如一个凡人般,双手在身上胡乱地拍打着,不断挣扎。 不是这紫袍人不愿意动用神力,而是她一身真气也被这三色火焰点燃了,强大如她,也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吼叫,上天无路,便一下又坠到了地上,可入地亦无门,双手拍打无用,她便在地上来回地打滚,再也谈不上半点神秘,半点高雅。 三色神火将紫袍人一身神力都点燃了,她全身都是火焰,焰浪噗嗤噗嗤地一阵阵往外窜,根本无法被扑灭,他每一寸肌肤都焦黑了,传出一阵糊味,让人不忍直视。 只这时,一把黑色的粉末被抛洒而出,在这绚丽的三色火焰中格外醒目,落在了那翻滚的火人儿上。 “轰!” 似是沸油遇水,稍显平息的三色神焰一下冲起百余丈高,好像是岩浆喷涌,无形的火焰变做了有形的颗粒,迸溅喷发,只让那还来不及撤回地叶枯都感觉全身一阵火辣辣地刺痛,赶忙是抬手虚划,衍生黑白。 黑白在身前交织,抽身飞退,在他惊骇的目光中,那层层密密的黑白屏障被一接触到那迸溅开来的神焰颗粒,顿时就被灼出了一个黑漆漆的大洞! 此时,那紫袍人声已渐悄,那里早已是一片白茫茫的,难见其身形。 叶枯只感觉头皮发麻,不敢想象这东西沾染到身上会是何等凄惨的下场,更遑论被此物侵遍全身了,他这才信了有德道人那句“不是羽尊,必死无疑”的话,看这情形,他非但是没有夸大,反而还是有些保守了。 “怪不得那死胖子不肯自己来撒这个粉,这要是沾上一点儿” 好在这叶枯毕竟是吞了离火炉中半数三色神火,又有游物之境身法傍身,急掠之中,他从那焰浪中脱身而出,三色神火如狂犬般咬住了他飘飞的黑发,却也挡住了那蔓延而至的神焰颗粒。 反手挥斩断发,身形再掠,危急间,竟是让叶枯安然无恙地退回了胖道士与苏清清身旁。 这两人又不知在聊些什么,却也是胖道士说,苏清清在听,看她那心不在焉的模样,也不知道她到底听是没听的。 叶枯狠狠地瞪了那胖道士一眼,那胖道士也不知是不是为了这粉末一事而心怀愧疚,他此时已收了那“恶鬼缠”之黑冰,行动间也自然自在了许多,竟是难得的良心发现,惭愧地别开了脸去。 “这遭闹出的动静太大了,想必很多人都在往这里赶来,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快走吧。” 叶枯拉着苏清清便欲往那八峰环拱之中,那片尚未散去的泼天黑幕行去。 他言下之意,便是让这胖道士不要在这里守尸,不要贪这些小便宜,给他自己招来不必要的麻烦,有德道人竟一改往昔贪财好利的做派,听了叶枯的话,三步并作两步,赶上了两人。 “叶枯,你”苏清清欲言又止。 “嗯?”叶枯并未停下脚步,“你不要听那胖子乱说,他是随便扯一条烂裹脚布,看颜色相近都敢说是人榜一角的人,他的话怎么能信?” 莫看叶枯是在安慰苏清清,实际上却也是在安慰自己,再次见识了这有德道人的种种神异,每到关键处这胖道人总是能及时出现,更难得的是竟也能及时退走,只死道友而不死贫道,若真到了万不得已之时,还总能拿出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东西,扭转乾坤。 只如此,那让叶枯不以为然的假人榜一角再次浮上了他的心头,不然他也不会在此时拿这个来举例。 苏清清黑发清扬,幽幽地说道:“可我看到的,都是真的,也总该是真的吧?” 叶枯斥道:“假亦真时真亦假,你不曾修行,那胖道士随便耍一些手段,你所见之物便只能是他想让你见的,恰恰是最当不得真的。” “诶,小友你这可不厚道,怎么能在背后诋毁道爷我呢?你不能因为我身上宝贝多,就嫉妒我呀,我说的可句句都是实话,也从未在苏姑娘身上动什么手脚。”胖道人虽胖,但行动间却又灵活无比,给人以体态轻盈的假象。 叶枯一直都觉得看不透这只胖子,此前尚未修出阴阳玄气时是如此,到了现在也同样是如此,是每每觉得差不多了时候,这胖道士总是能说出出人意料的话,拿出出人意料的东西,做出些出人意料的事。 “道长何必跟一个凡俗间的女子过意不去,又何必跟我一个俗人搬弄口舌。”叶枯淡淡应了一句,有意岔开话题,道:“这八座险峰能在方才那阵能量洪流中屹立不倒,着实难得,只怕也是被人祭炼过,又或是天道之鬼斧神工,无形造化之中便凝聚了天地二势,定住了这方天宇。” 叶枯只想把话递给这胖道士,这人神神秘秘的,连假人榜那等事都能说道一二,说不定就知道这八座山峰的秘密。 有德道人也并不再提苏清清之事,呵呵笑道:“世间唯这自然之物最是神奇,小道平日也常是放浪于形骸之外,寄情于山水之间,这自然野趣倒是颇懂一些,也见过一些,只此等奇景,着实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啊。” “道长所寄之山水,该不会是处处都是墓可掘,有宝可挖的地方吧?”苏清清冷不丁地来了一句,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的。 有德道人身形一晃,便到了苏清清和叶枯的前头,也不看路,道:“苏姑娘此言差矣,贫道寄游之处既有好山好水,也有穷山恶水,若是恰巧遇见了什么福地宝地,求到了一两件古器,那也是贫道与它有缘,与其原主有缘啊。” 苏清清浅浅一笑,道:“这么说来,这八座山峰间的那座青铜宫殿也与道长有缘咯?” “天机不可泄露,缘分若是到了,那就是不辩自明,这缘分若是不到,那说了也是白说。”胖道士摇摇头,一副高深的模样。 的确是说了也等于没说,这胖道士不知怎么了,不再是如上次在坊市中那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顾着绕弯子,就是不肯在这具体的事儿上说细说透。 只如此,三人便沉默了下来,一直到了那山峰脚下,叶枯正欲登山而上,却被苏清清拽住了衣袖。 “不能从这里上去。”苏清清一脸笃定,用力地拽着叶枯的衣袖,不让他继续向前。 “啊!” 先了一步的有德道人发出了一声杀猪似的嚎叫,叶枯与苏清清莫不侧目,只以为是那胖道人遇到了什么不测,黑白已然在手,却只见到那有德道人完好无损地站在那里,哪里又有半点有事的模样。 “道长,你这一惊一乍地是要干嘛?”叶枯散去手上黑白,神情间颇有些无语。 有德道人咳了咳,理了理有些乱的道袍,打了个稽首,道:“苏姑娘下次说话可要早些,贫道我都一步踏在山上了,你可不能厚此薄彼啊,叶小友要是不迈这一步” 苏清清掩面笑道:“依道长之见,他若要是不迈这一步,我又该如何?” “不如何,只不过小道我这条命就保不太住了。”有德道人哼哼着,两三步跳回了叶枯两人身旁,“这八峰竟还起了变化,苏姑娘,这地方你熟悉,你就指条明路吧。” 苏清清也并不否认,似随意般地抬手一指,“从那里进入,方有一条生路。” 这八座险峰自那泼天黑幕升起后便起了变化,不再是如之前那般平静,若是苏清清不说,叶枯与有德道人也断然是无法察觉。 叶枯隐约知道苏清清有些异于常人之处,可这“熟悉”之说也让他心中有些惊讶,不过却也没有多问。 三人一路到了苏清清所指的山峰下,迈步而上,约摸到了半山腰处,只见山上青翠已没,面前出现了一潭碧水,正与叶枯从那悬空天河中落下时的景象一模一样。 只是这满山苍翠都在方才的能量风暴中被摧毁殆尽,唯有这方碧湖沉潜,静嵌其间。 在那不远处,碧湖之畔,立着一高一矮,两抹倩影。  第二百七十三章 议命 叶枯瞳孔猛地一缩,只因那湖边的两人中,赫然便有一道紫影,这紫影脸上蒙了一层面纱,好似一层薄薄的紫雾,但对于叶枯来说,不需见其真容,便可知其是谁。 “阿紫” 朱全曾说,是阿紫开了杀戒,在宁温看了一件事便做下了那屠人满门的暴行,叶枯却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古灵掌教一家都被杀得只剩了个十几岁的小丫头,也没见有什么人谴责那下手之人丧心病狂。 对于修士而言,不过是几条人命而已,只是这事发生在俗世间,被太多人看了去影响不太好罢了。 在阿紫身旁,背对三人立着一位黄衫女子,一头微黄的头发披散,发丝如熏,衣裙随风轻摆,不愿回头,亦是不屑回头,无端的,整个人有一股魔性,妖邪非常。 这黄衫女子分明没有任何动作,只静静地立在湖畔,负手赏此沉璧,却能让叶枯三人不敢轻举妄动,她似是一尊披上了人皮的女魔,给人以极其梦幻的感觉。 在远处天际,便是那一场泼天黑幕,只见黑雾如海啸海啸,遮天蔽日,卷起数千丈高不止,翻涌不休。 阿紫也看见了叶枯,此时的她,扫了一眼来人,流转的眼波在苏清清身上停留了些许时候,她手中正攥着那一块从叶枯身上搜刮去的道牌,骨节有些发白了。 黄衫女子似是觉察到了阿紫的异样,缓缓转身,她似是从画中人,背依沉璧静湖,四周却是荒凉满目,看了阿紫一眼,才将目光落在了叶枯三人的身上。 这个女子太过不凡,准确的说是有一股妖邪之性,恐怖非常,叶枯与苏清清只觉得有些难以承受,浑身血液都要凝固了,与这极静相反的是,阴阳池中却有黑白双鲤竞跃,迷蒙雾气氤氲而出,阴阳玄气震动不已,犹如浪涛拍击,轰隆作响,似是在无意识地抵御那一股妖邪。 两种截然相反的感觉并做,那是一种说不出的难受,搅在一处,又绞在一处,让人直欲吐血,却又发作不得。 只如此,便让人不那么在意她的外貌了 “她是” 胖道士脸色骤变,像是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是白日里见了鬼,一张胖胖的大饼脸上满是震惊,像是控制不住自己似的,“蹬蹬蹬”连退了几步,身形不稳,差点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道长,你这是” 有德道人退后的脚步声将叶枯从那阵丢了魂儿般地失神中唤了回来,见这道士都惊恐至此,叶枯也被吓了一跳,这胖道士神神秘秘的,很难想象,有什么事能把他吓成这副模样。 叶枯想要伸手去扶这个道士,但这胖道士这回是真的怕了,是惊弓之鸟,一挥手“啪”地一声就把叶枯伸出的手打到了一旁。 苏清清箍住叶枯的胳膊,她虽是不懂修行,却仍是能体会那股令人窒息的感觉。“姑祖,他就是我向您提起过的那个叶枯,这块道牌就是他给我的。”幽深的声音飘荡而起,阿紫恭立在旁,向那黄衫女子禀告。 那黄衫女子闻言,只多瞥了叶枯一眼,只这一眼倒是注意了收敛,并没让叶枯有更多的不适。 阿紫顿了顿,似是在犹豫着什么,片刻后说道:“还请还请姑祖看在这块道牌的份儿上,手下留情。” 叶枯三人心中俱是一凛,任那胖道士平日如何能说会道,也不敢在那黄衫女子面前搬弄口舌,他此时堪堪稳住了身形,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眼睛四下瞄着,是在寻机逃跑。 “道长,你怎么了,那黄衫女子是什么来历?”叶枯把后半句“怎么把你吓成这个样子”吞了下去,拉着苏清清也退后数步,低声问道。 那胖道士只讳莫如深,抬手指了指天,喃喃道:“晦气,这次怕是不好跑了” 见有德道人如此,叶枯不由得微微一怔,下一刻,似是想到了什么,不由得到吸了一口冷气。 他们此时是在八座险峰其中一座的半山腰处,而能在这险峰之上的,除了方才那八位大人物之外,还能有谁? “阿紫真是妖族之人”叶枯看了湖畔的那抹紫影一眼,对于她是妖族这件事儿叶枯也并不如何意外,方才听阿紫称这黄衫女子做“姑祖”,那此“人”叶定是妖族无疑。 在那泼天黑幕升起之前,那八位大人物中只有妖族的那位此前高坐九天之上的女子得以脱身而出,叶枯分明见她驭虹远去,此刻却又与阿紫一起出现在了这里。 不可以貌取人,更不可以貌取修士,这黄衫女子固然面容姣好,冰肌玉骨,好似偶现于凡间的神女,瞧不见半点龙钟老态,但阿紫的那一声“姑祖”却是做不得假,她是上上辈的人,只因一身修为高绝,又早已服用过可葆青春永驻的灵丹妙药,方才有如今的模样。 叶枯喉咙滚动了一下,心中苦涩,实力差距太大,在这等人物面前,什么手段都是虚的,除了逃,剩下的路都是死路。 “手下留情?留何情?” 那黄衫女子第一次开口,淡淡说道,听其声音竟是与阿紫有几分相似,或者说是阿紫的声音与她相近,她只扫了叶枯三人一眼,便不再注意这三个渺小的生灵,而是转眼看向出言求情的侄孙女。 阿紫赶忙是低下了头,不敢与那黄衫女子对视,低声道:“当然是这道牌之情,若不是有这块道牌相助,哪怕是姑祖您也” “这事我心中也有数,”阿紫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黄衫女子打断了,她又语重心长地说道:“紫儿,你让姑祖手下留情,可这世间很多事是不讲情的。人族与妖族间的恩怨不是从我们这一代人开始,也不会是在我们这一辈结束。” “他天资不差,若是任他成长起来,总归也是对我妖族不利,我不杀他,他便可能杀我、杀你我族人,阿紫,你要姑祖我怎么留这个情。” 黄衫女子似是心有所感,言语间便情不自禁地多说了许多本不必要说的话,摇了摇头,莲步欲移,阿紫却先一步抓住了她的手腕。 “姑祖,他与那些人不一样,对我们妖族没有敌意,我能感觉到。”阿紫单手把住黄衫女子的手腕,解释道。 “前辈,那块道牌中还有更大的秘密。其实它并非我所有,”叶枯心如电转,用力把住了有德道人的手腕,直让这胖道士瞪圆了眼也挣脱不得,把他拽到了前面,接着道:“而是这位道长的东西。” 湖畔的两人同时抬头望了过来,不见那黄衫女子如何动作,只如幽灵一般,无声无息间便已是飘到了近前。 胖道人被叶枯擒住手腕,拽到最前,这黄衫女子一来他便是首当其冲,顿时不敢挣扎了,两股战战,差一点就要跪下给这黄衫女子跪下,也称她一声姑奶奶了。 那气息被胖道士挡住了大半,叶枯这次倒没那么难受,却也是有些悸动,一颗心如擂鼓般砰砰直跳,强鼓起胸中一口气,道:“那道牌上本有三道兽痕,晚辈此前灭了一道,若是我所料不差,这兽痕该是是在不久前又灭了一道了吧?这其中的究竟,还需有德道长与前辈详细分说。” 他虽是把球踢给了这个胖道士,却也没说自己不懂,留了些转圜的余地。 这时,阿紫也赶了过来,那黄衫女子轻轻一瞥,阿紫便领会其意,松开了手,那道牌浮起,悬在了黄衫女子身前,其上果真是只有一道兽痕狰狞,呈现暗淡红意。 胖道士也是块滚刀肉,按他的话来说是“行走江湖走惯了养出的伎俩”,赶忙接话道:“小道有德,这道牌也是我偶然得之,并非我出自我手,但小道我精研多时,确懂一二不假。” 叶枯见黄衫女子脸色淡然,不愠亦不喜,接着说道:“前辈若欲杀我们,叶枯等人自是反抗不得,但说到底,前辈杀我们也只是为了人、妖两族的万年血仇而已,我们之间非但没有任何怨憎,反而还是有一些情分在的。” 这情分自然便是这块道牌了,依阿紫此前所言,想来也是在这块道牌的指引下,她们两人才选了这一座山峰,登山而上。 叶枯早已从有德道人身后步出,又道:“暂且不论两族间的恩怨会不会延续,只这恩怨本身真的就那么重要么?以您的修为境界,这天下又有什么看不开的事,化不开的仇呢?两族间说是万年仇怨,可对于我辈修士而言,顺转千年可过,弹指百年成灰,这万年又算得了什么?” 黄衫女子轻笑了一声,“大言不惭,凡骨境界,也敢妄言万年之事?”她虽是如此说,言语间却并无讽刺之意,目光在阿紫与叶枯间流转一息,又道:“我在你们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是不懂,却也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第二百七十四章 躲 “万年或许不算什么,但万年的恩怨却重得让人难以承受,我在你这个年纪说不出你那样的话来,到了如今这把岁数,却也是说不出来的。” 黄衫女子只似在与叶枯闲聊,只她那张脸和那副身段,说出“这把岁数”的话来让人觉得有些违和,不像是在感叹,更像是少年人在装老成。 “姑祖,你” 阿紫要说的话在那黄衫女子轻描淡写的一眼下就说不出口了,她隐约听到过一些事情,却又听的不那么真切,所以是没有底气,说不出话来。 “我也不否认,是这块道牌救了我与紫儿的性命,但有一点你却想错了,”黄衫女子将那道牌从空中取下,放在手中掂了掂,“这上面的兽痕是在这废墟起变化时消失的,所以才能在黑幕升起之前及时脱身而出。” 她回头望了一眼那片翻涌不休的泼天黑幕,又把目光落回了叶枯的身上,大有“静待下”之意。 叶枯虽好奇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竟能惊走了这位黄衫女子,但现在小命还不知道保不保得住,自然不会问,他虽是没有说中兽痕一事,却也不觉得尴尬。 “我既然已是把道牌送与阿紫,那这块道牌便是你阿紫之物,晚辈自不会拿别人的东西与您换我们三人自己的性命。” 这道牌分明是被阿紫夺去的,那一巴掌打的不可谓是不响,以那时叶枯的状态,阴阳玄气未复,根本就反抗不得,不说一块道牌,便要他的半条命也得给,而此时叶枯却说是他“慷慨相赠”,阿紫也并未出言揭穿这个谎话。 “前辈所言万年与万年恩怨之言,说的甚是,但说到底这恩怨轻重之别也不过是在一念之间,有心便是重,无心便是轻。恕晚辈斗胆,我看听姑祖您方才的话里,实有颇多被动与无奈之意,可见在您心里也并非就真的觉得人族都是该死之人吧?” 叶枯像是没有看见黄衫女子那微微蹙起的眉头似的,径自道:“以姑祖您的境界,世事孰黑孰白,是非曲直,在您心中自有定夺。对于人、妖两族的恩怨,姑祖你心里也是不想如此,也是不愿背负这万年血债的吧?” “叶枯!不要乱讲话!”阿紫大惊,下意识地便要上前捂住叶枯的嘴,却被黄衫女子伸手拦住了去路。 黄衫女子敛了眼色,道:“我们之间非亲非故,你倒不用一口一个姑祖的叫我,阿紫如此,是辈分摆在这里,你一个外人如此,倒显得我真的老了。” “你接着说,说说我为何不愿如此,不愿把这仇落在自己身上,你要是说的不差,我就放你们三人一条生路。” 叶枯一听,知是有戏,心头不由得稍稍松了一口气。 这黄衫女子并不是食古不化的老顽固,其实若不是阿紫那一声“姑祖”,她看起来也就不过双十年华的模样,这其中固然有其驻颜有术之缘由,但更多的,恐怕还是其岁数本就不算大吧。 苏清清适时笑道:“前辈哪里会显老,您与阿紫姑娘站在一处,别人只会以为是一对姐妹,是双姝并蒂,花影两生呢。” “你这女孩儿嘴巴倒是挺甜” 黄衫女子睬了苏清清一眼,女人都喜欢听别人夸自己漂亮,妖族也不例外,看她对苏清清的态度,倒是比对叶枯的步步紧逼要好的多。 “前辈您的心思,我不敢妄加揣测,我说这些也不是要彰显自己有多么能耐,只是觉得您本性向善,并不是嗜杀之人,对于我们三个,本就是可杀可不杀的,甚至您内心里可能还更倾向于不杀吧?这尘网里外,不过是一念之间,那两位妖尊都被困在了黑幕之中,这里只有我们五个人,不需做给谁看!”叶枯倒是振振有词。 似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黄衫女子眼睛弯了弯,眉头舒展,眼中含笑,也不多言,一抖手,“刷刷”两声,便将叶枯与有德道人分别捆了个结实。 “仙姑,你这是干嘛?小道我可还什么都没做啊,您可不能因叶枯这小子说错了什么话就迁怒于我啊!他阴险狡诈,我可是忠厚老实,他口若悬河,我可是老实巴交唔唔!”有德道人扭动着身子,却怎么都挣不脱身上这黑气腾腾的绳索,在一阵黑中,他那张大饼脸却是胀得通红。 黄衫女子并不说话,只以指在那道黑索上轻轻一勾,那胖道士蓦地睁大了眼睛,他周身一紧,那一身道袍都被勒地不成模样,再也不敢多话了。 “姑祖!” “无需多言,你那叶枯还不至于这么脆弱,这步羽老蛟的筋害不到他的性命,”黄衫女子轻笑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这小子身上有那葵婆子的气息,紫儿你难道就不好奇?他可还没有对你、对我说真话。” 一如那玄宗的枯瘦老人那般,这黄衫女子虽还不至于能一拂之下重现往昔景象,但这番接触下来,却也能捕捉到些许蛛丝马迹。 是故那些古世家的弟子行走世间时多是有恃无恐,族中有魂灯长明,身上又有特殊印记,族中又不乏有手段通天之辈,要杀他们本就要冒莫大的风险,更莫说日后还要提心吊胆,时时小心提防,只怕不知不觉中便被人察觉,寻仇上门,祸及自身不说,更是会祸及家人。 “又有人过来了,还不少。” 黄衫女子轻咦了一声,拍了拍阿紫,她身形一掠,抓起苏清清,引动黑蛟索,三人两妖便入了静湖之中。 其实叶枯三人到来时,黄衫女子亦是有所察觉,只是她心中明了,来者只有三人,那几位能与她相争之人皆被困在了泼天黑幕之中,散兵游勇,自是不足为惧。 湖水中一片昏沉,与叶枯初次到此时相比已是大变了模样,除了苏清清之外,叶枯四人都是修士,在水中与在陆地上倒也并无区别。 黑蛟索本有压制被缚生灵生机之效,不需多说,叶枯与有德道人自己就收敛了周身气机,能让阿紫的姑祖都要避一避的存在,虽然不知其究竟,但怎么也该让他们忌惮了。 而那边的三位,苏清清与阿紫有那一袭黄衫庇护,自是没有什么大碍的。 “仙姑,这绳子太紧了。” 有德道人艰难地做着口型,他被捆得直像一个漏了馅儿的粽子,着实有些滑稽。 叶枯身上的黑蛟索早已是将衣服都割破了,这蛟筋中的意志早已被黄衫女子炼了个干净,只余下了冰冷与韧性,只让人奇怪的是,那有德道人身上的黑蛟索虽紧,但他那身背后生褪色阴阳太极的道袍却没有半点破损的迹象。 黄衫女子颇为不耐,点出一道青芒,便将那有德道人的一整张胖脸都给遮了,正所谓是眼不见心不烦。 此时,叶枯几人都被黄衫女子以妖力笼罩,这等存在若是有心隐藏,当是绝难被发现的。 岸上的人影渐渐多了起来,他们少言寡语,只见人影渐繁,却不闻人声渐多,给人以整肃之感,是有序地一批批到来,又有序地一批批离去。 “是凌家的人。” 黄衫女子低声说道,她说话时有意扫了叶枯三人一眼,恰好也捕捉到了叶枯眼中的那一丝异样。 岸上人的模样被湖水扭曲了,难以见其真容,但其中却有数股十分强大的气息,透过黄衫女子撑开的妖力光幕,压落在叶枯与有德道人身上。 这几人并未有任何收敛,任谁也想不到,如黄衫女子这般存在竟会做出这躲入湖中偷听的事来,而几人的气势之所以能影响到叶枯与有德道人,倒不是因为他们强过了黄衫女子,只是后者无心替他们二人挡下而已。 在叶枯的意识里,只觉得岸上的几人如几轮小太阳一般定在那里,让人不敢直视,黄衫女子虽是没有刻意庇护,但她那一身境界是摆在那儿的,无意识中也是为叶枯两人挡下大半。 “步羽十三阶上的人物,还算不错。”黄衫女子轻声说着,这等人物,她自是不在意,所以就更像是故意是在说给叶枯听。 不多时,岸上凌家的人马陆续离去,那几位步羽境界的长老已是都先后离开了,黄衫女子竟也不与几人打招呼,带着四人从湖中跃出。 指若蝴蝶,翩翩欲飞,黄衫女子扣指于黑蛟索上,竟是于那葵婆婆一般手法无二,黑蛟筋震颤间有惊涛千重,只取其势,而不闻其声,横扫而下。 “噗”、“噗!”“噗噗!” 湖畔,凌家余下的人尽皆被洞穿,连一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变成了一具具尸体,栽倒在地。 虽是同样的招式,但经由黄衫女子之手使出,却又是一番大不同之气象,那葵婆婆千军万马杀势绵延算不得什么,最是应在这细处、小处见功夫。 “唔唔!” 有德道人被蒙住了头,只感觉身子从水中抛飞而起,下意识地哼哼了两句,他耳边传来一道女声:“没让你说话就不要说。”蒙头的青芒便被揭开了。  第二百七十五章 变 从荒芜一片到血流成河,一切也不过是眨眼之间而已。 鲜血流入湖中,倒是为这沉璧静湖添了一抹色彩, 像极了一块做工不精,用料却是极上乘的血玉。 有德道人抛飞的身形狠狠砸下,他还没回过神来,便只感觉面门一热,浓郁血腥气直从他七窍往里一阵乱钻,猛地一睁眼,入目尽是猩红,吓得他赶紧是从地上爬了起来。 说是“吓”,却也不是怕了这一地的鲜血,以这胖道士的道行,看见个把个死人自是没什么好稀奇的,他只是怕危险还在,还会对自己不利罢了。 “呸呸呸!” 吐干净了嘴中的血,胖道士连骂了几声晦气,环顾四周,才见到这满地的尸体和那根本没有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的四个人:阿紫不需多说,自是跟着那位“仙姑”的,苏清清脱了黄衫女子的桎梏,又与叶枯凑到了一处,哪怕这小子还被捆得结结实实的! 他想动动身子,思绪却不知飘到了哪里,忘了自己身上也有一道黑蛟索,想迈的步子没有迈开,脚被绊住,一下就又栽了下去,“噗通”一声,溅起好大的血花。 叶枯回头瞥了他一眼,正想求阿紫她姑祖把自己身上这绳索解开,却被那黄衫女子提前察觉,到嘴边的话就变成了客气的一句:“还没有请教前辈尊号?” 许是觉得今天已经说的够多了,黄衫女子并未理睬叶枯,纤纤玉手平摊开来,掌指间有妖芒跃动,周遭四散的鲜血似是一股莫名的力量吸引着,汇聚到了她的掌心之中。 在那只晶莹如玉,寻不出半点瑕疵来的纤柔手掌上,赫然有一颗血色“宝珠”,这形似珠子的事物由人血与蛮兽血凝聚而成,似是有生命般,搏动不休,无论有多少鲜血灌入其中,这犹如一颗小心脏般的血团始终只有指甲盖大小,既不增一分,也不少一毫。 那血团一出现,叶枯立时便想到了在北木城外,把那还有一口气尚存的灰脸男子吸成了人干的那颗血色魔珠,四下看去,只见血液虽是在从四面八方涌来,但那些人尸与兽尸却并没有干瘪干枯的迹象。 也不怪叶枯多心,只是这般收集鲜血的场景着实有些诡异,那黄衫女子不再像是从画中走出的神女,更像是从冥府中步出的妖魔。 待那黄衫女子收了满地殷红,一拂袖,便有三头狼般的生灵,通体散发着淡绿色的幽光,不似实体,更像是三头幽魂,这三匹幽灵狼似是饿坏了,一口一个,不多时便将满地的尸首都吞了个干净,也不知道这些人肉和蛮兽肉都去了哪里。 叶枯喉咙滚动了一下,嘴唇干涩,脸色有些发白,他转头望向阿紫,那可怜巴巴的眼神似是在问:“你这姑祖不会吃人吧?” 阿紫连忙是摇了摇头,为自己这位被族中誉为不世出天才的姑祖证了个清白,又在心中暗想:“这叶枯倒是有趣,居然还以为我妖族会吃人!嗯,说回来,好像也不是没有。” “以此手法纳敛血液,又以幽灵狼吞其尸首,有这二般手段,纵使是凌家也断不可能再知晓这里发生的事。” 黄衫女子五指收拢,这话是她轻声说给阿紫听的,正所谓是腕白肤红玉笋芽,调琴抽线露尖斜,只让人想不到的是,在那素手之中的,却是一颗如心脏般搏动的血珠。 纵使是在这凌家那位大人物被困泼天黑幕之中的时候,她似仍是对凌家的那批人马有些忌惮,若非如此,那这黄衫女子断是不会如此小心,又是潜入水中,又是毁尸灭迹的。 凌家毕竟是古世家之一,底蕴深厚自是不必多说,想来万年前古夏立国之初将妖族赶出古夏,逐至域外之事,凌家也是出力不小。 处理了这些人的“后事”,黄衫女子手一招,那三头幽灵狼吃饱喝足,其中两头化作缕缕烟似的青芒,落入了她的掌中。 那黄衫女子向余下的那一头幽灵狼说了些什么,听在叶枯三人耳中只如听天书一般,想来是妖族那边特有的话语,那黄衫女子倒也不怕被叶枯几人听了去,叽里咕噜的,虽是“妖言妖语”,却好像又有一番别样的美。 黄衫女子与那头幽灵狼,两者双眸中同时泛起一阵幽绿光芒,那匹狼伏低了身子,咧开了嘴巴露出那狰狞的牙齿,方才那聚血的妖异还未散去,这阵幽绿便让这妖异更浓了几分。 “咕哩纳么。” 不知何时,阿紫已是到了叶枯身旁,嘀咕了这一句话,叶枯惊奇地回头看了她一眼,问道:“这话什么意思?” 阿紫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是你好的意思。” 片刻后,那黄衫女子与幽灵狼眼眸中的光芒都熄灭了,恢复了平静,那匹幽灵狼幻做一缕烟气,飘向远方,黄衫女子便循着烟气指引,追了下去。 不需这黄衫女子多说什么,阿紫向叶枯解释完,又在他与苏清清两人之间来回看了几眼,便跟随她姑祖的脚步而去。 叶枯三人还没蠢到以为这就是逃跑机会的程度,这黑蛟索未断,以那黄衫女子的手段,他们是绝对不可能逃的脱的,自然也只得是跟了上去。 所幸,在那黄衫女子离去之前已是将两人脚上的黑蛟筋解开了,叶枯与有德道人才能行走无碍。 黄衫女子与阿紫似是一点也不担心叶枯三人会逃脱,自顾自的,行得极快,只这么一晃眼的功夫便不见了踪影。 “道长,你说姑祖她老人家为什么要把我们两个人绑起来呢?”路上,叶枯向那自见到黄衫女子起便只说过一句话的胖道士请教。 胖道士瞥了叶枯一眼,心想:“那老婆娘都不要你叫姑祖,这小子还这么死皮赖脸地往上蹭,呸!真不要脸。”表面上却笑着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仙姑她老人家心中自有计较,她那等人物的心思,哪里是我们能轻易揣测的?要不,小友你直接问她得了?” 叶枯自找了个没趣,不过他也本就没想着能从胖道士这儿把这个问题问出来,这胖道士固然是知道些什么,但总不会把他知晓的说与自己听。 “那我哪敢啊,要不道长您问问?反正你不也不知道,又想知道么,”叶枯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话说回来,道长你有没有看出这阿紫姑娘和她姑祖的妖族本体都是什么?” 胖道士眉毛都快拧成一股了,摇了摇头,他这次倒是有说谎,只让有德道人觉得奇怪的是,那黄衫女子他看不穿也就罢了,但阿紫的修为境界明明并不如何高深,他竟也是看不透。 说话间,黄衫女子与阿紫的背影便已是遥遥在望了,叶枯两人赶忙是住了口,不再言语。 “到我这儿来。” 待叶枯与有德道人带着苏清清赶到,黄衫女子眼含笑意,似是对这两名人族修士的识趣很满意,向苏清清招了招手。 “你们也过来,站近些。” 叶枯与有德道人自是不敢不从,近了,便见到四周似是有一阵薄薄的幽雾,遮蔽了三人两妖的身形,在那幽雾中有狼头飘荡,三人这才注意到,那一匹引路的幽灵狼已是不见了踪影,想必这一阵幽雾便是由其所化。 八座山峰皆是光秃秃的,苍翠不再,狼藉满目,唯有那一道泛着锈黄之色地小溪仍在流淌,叶枯三人方才便是沿着溪水而行,只这溪水不再有汩汩之声,溪水的尽头也不再有山峰相对而出。 三人两妖,此时便立于锈黄溪水尽处,脚下,犹如被天神以巨斧立劈过一般,峰仞如削。 那围绕在八座高峰周围的矮山头也都在方才的能量风暴中被夷为了平地,八峰环拱之间,林木尽毁,再不复之前的葱茏生机,大地一片焦黑,疮痍满目。 凌家之人,如星罗,似棋布,立于那八峰环拱的山坳之间,这些最低也是凡骨九品的凌家修士彼此间隐隐互相呼应,天地二势在流转,“道”与“理”在交织,结成了某种玄奥的阵势。 而这阵中,赫然便是那一片泼天黑幕,凌家似是在等待着什么,或是那废墟黑雾大幕的源头,亦或是那青铜宫殿中的某种存在。 “凌家的云弥天荒之阵,”黄衫女子见叶枯望了下去,与之前一样,似是在特地为叶枯解释,“这阵法在凌家中该是只能算中,或者中上吧,这云弥天荒之阵只是那号称可葬万载岁月“万年冢”的一种简化罢了。” 境界决定眼界,以这位黄衫女子的境界与眼界,自是可轻描淡写地谁出这番话来。 “啊!” 就在这时,一声惨绝人寰地哀嚎从那黑幕中传出,那里面似是发生了什么大恐怖。 只是一瞬,声起忽而又是声落,戛然而止。 谁都知道,此刻在那黑雾大幕之中的,只有那七尊如天神般的大人物。 令人颤栗的冰凉袭上每个人的心头,风云漠漠,透骨入魂。  第二百七十六章 阵起 “啊!” 鬼鸣乍破,裂云惊霄。 在这声凄厉的哀嚎之中,叶枯只感到心神震荡,身形也随之摇晃,好似一只不倒翁,拖着一具皮囊空壳,东倒西歪。 连叶枯都如此,更莫说阿紫与苏清清两人了,三人差点就要撞在一起,闹出个叠罗汉的大笑话来。 不是那黄衫女子刻意要让自己的侄孙女儿吃这个苦头,她心知此声并非是针对某人,也不是某种攻杀之术,只是那黑雾大幕中的存在因声而引,缘情而发,此刻,她亦是满脸凝重,双眸深邃,凝望着那片泼天的黑雾大幕。 好在这一声哀啸只响了一瞬便戛然而止,魂海中,五器虚影颤动间,绽出如水波般的五色光华,散向魂海五方。 不是五行入神识、五行主神识之法未尽其玄妙,只是那一声哀嚎中藏有那位大人物的精、气、神,那等存在,纵使不刻意控制肉身、真气、神魂三者也早已是浑然一体,几是不分彼此,所以才说那一声哀嚎绝非是其故意为之,而是真正的“因声而引,缘情而发”。 叶枯霎时便回转了心神,神台恢复清明,他这才发现,身上的黑蛟索不知何时已是被解开了,也顾不得多想,一手后展,挡在了苏清清的身下,另一条手臂便顺势一沉,揽住了阿紫迎面倒下的腰身。 这一下却是在叶枯的意料之外的,他方才神识只在稳固魂海,一双眼睛也只能看一个方向,顾了苏清清便顾不了阿紫,顾了阿紫便难顾于苏清清。 他赶忙是扶正了两人的身子,缩回了那离阿紫胸前浑圆只毫厘之差的手。 “看来给你解开黑蛟筋实是不智之举。”幻做幽雾的幽灵狼是黄衫女子之物,对于这幽雾中的一切,她自是了如指掌,“亏得是你有心了。” 黄衫女子将目光从哪泼天黑雾大幕上移开,睨了叶枯一眼,那眼神直让叶枯心中发慌,他移开眼去,不敢与之对视,无意见到一旁的有德道人正一脸幽怨地盯着自己,他身上仍是黑气缭绕,原来黄衫女子是只为叶枯解了蛟龙筋,却没有为这胖道士松绑。 “看来凌家此次当真是有备而来,我倒是越来越好奇了,这青铜宫殿中到底有何物,竟能让凌家如此大动干戈。” 黄衫女子的目光并未在叶枯身上多做停留,那黑雾大幕固然让她心惊,但有些事多想亦是无益,她心知自己看不穿那片黑雾大幕,索性也就暂时不去管它。 八峰环拱的山坳间,布下了云弥天荒之阵势的凌家众人似是全然不受那厉啸中的精气神影响,皆是严阵以待,但见人影往来其中,想必是在交代诸般事宜,以求少生枝节。 这几尊往来的人影赫然便是三人两妖方才潜在湖水中时,朦胧中所感知到的那几位身处步羽十三阶上的修士,想来他们便是这座大阵的主阵之人。 自黄衫女子出现后便少言寡语的胖道士突然开口,问道:“叶枯,你说这凌家为何不直接布下您所说的那万年冢阵势,而非要用这稍次的云弥天荒之阵呢?” 叶枯诧异地看了这道士一眼,他问这话只显得他自己是个白痴,但却见这胖道士的大饼脸上只一副认真而严肃的神情,便道:“想来人手不够吧,那阵法毕竟号称是可葬下岁月,所需所耗定是甚巨。” 阿紫嗤笑一声,插话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不敢说?你们人族一方,近万年来,天道倾颓,不受其眷,凌家之所以弃万年冢而不取,不是不想,只是不能而已。” “如万年冢那等阵法,虽说在那浩如烟海的阵势中也只能算是上乘,但主阵之人已是非得要叩开了生死玄关之辈不可,自上官一族入主古夏以来,逐我妖族至域外,你们便再也没有出过一位生死境的大能了。” 她似是对这阵法之术有些偏见,接着又说道:“所以说这阵法都只是摆来看的,大多闻名遐迩之阵势都是古妖圣贤闲暇之余妙手之偶得,只是被后世之人奉为圭臬。” “阿紫姑娘知道的还真不少,贫道这大把年纪算是白活了。”胖道人呵呵笑着,似是早想到了阿紫会插话一般。 黑雾大幕翻涌不息,自那一声响彻寰宇的凄厉后便再无什么异动,那黑雾似也分个清浊,雾气泻地,如墨般淌开,晕出团团浓稠。 黄衫女子那好看的眉头皱了皱,却并不转身,只望着脚下如星罗似棋布的人点,道:“紫儿,你不喜欢便罢了,何必诋毁阵法一道?被你姑姑听到,又该要伤心好一阵了,你从小就不喜欢” “姑祖!你在说些什么?我哪有?!”阿紫连忙是离了叶枯,小跑到黄衫女子身旁,就要去捂她的嘴。 以那黄衫女子的修为,自是不可能被阿紫得逞,她一把打掉阿紫的手,笑骂道:“别闹,现在可不是能让你胡闹的时候。” 叶枯来到悬崖边,有这幽灵狼所化的魂障遮蔽,凭凌家那几位步羽境界的修士定是无法察觉到自己,“以前辈之境界,直接出手将这些凌家修士灭了,岂不是更好?也省的他们碍了您的眼睛。” 黄衫女子背后似有狼魂虚影浮现,明眸善睐,只她这一眼扫来,只让叶枯觉得自己被看了个通透,心头那点心思都被瞧了去。 “这一对姑祖与侄孙女儿不会是两匹狼吧?”叶枯心头一浮出这个想法便暗道了声“不好”,是怕这一句也被那黄衫女子知道了,抬头望去,只见她已是收回了目光,叶枯这才宽了些心。 以这黄衫女子地实力,一如方才那叩指引动黑蛟索一般,要杀那那山坳间的人,哪怕是有那几位步羽境界的人存在,也费不了多大的气力。 她这等境界的人物,一言一行自有其自己的道理,所见所思定是要比叶枯更全面一些,她不出手,自是有她自己的道理,叶枯倒也乐得在此等待,有这么一位高手在身旁,怎么也都让人安心一些。虽说在自己遇到危险时,这黄衫女子也不一定会出手相助,但至少也能是听到许多凭他自己根本不可能知晓的事,见到许多凭他自己亦是难见的景。 就在这时,黑雾大幕一阵翻涌,其中似有千百条恶龙翻搅,竟有吞风吐云之势,鼓荡、翻卷、盘旋、缭绕极尽变化之大势,那里似是有无数个细小的漩涡,将所有人的心神都扯了进去,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只无论这黑雾如何变化,如何汹涌,那一道从青铜古殿冲起,接天而上的光柱却始终不曾动摇过半分,好似一根屹立不倒的天柱。 连那玄宗的枯发老人都不能说清那座青铜古殿的来历,废墟是古都遗迹,这古都又该是何处的古都? 云弥天荒阵起,天地二势交织缭绕而上,“道”与“理”在其中交织、明灭,将这八峰环拱间的山坳耀得一片通明,通明之中,便见有雾气氤氲,玄玄之白裹漠漠之黑,天地似是分出了阴阳两仪,黑白之辨。 唯有那一根直插云霄的天柱不曾有半点模糊。 “轰!” 便是在这黑白之间,天穹摇动大地震颤之时,有十二团光影,六者披赤金之面,照耀高天,刺目的光芒只让日月都要为之失色,六者幻阴玉之颜,深邃幽碧,若说那六团赤金犹如六轮小太阳定在高天之上,黑白之间,那这六团幽碧便如六轮大月,高悬阴阳之中。 那十二团或赤金、或幽碧的光影之中,隐约可见有十二道人影,或是身形魁梧,或是婀娜窈窕,可辨其为六男六女,却辨不清其真容形貌,团团光影游移,似是定住了一方风云,在那黑白之中辟出了十二方或是璀璨,或是深邃的小世界。 黄衫女子仰头望之,饶是以她的眼界与见识,也不由得惊呼出声:“丁、甲之数,阳神玉男,阴神玉女这是六丁六甲之阵!” “后天十大阵法之一?此阵只能是人为布下,不可能是天成,究竟是哪一位前贤在此留下的后手?” 黄衫女子再不能是云淡风轻之模样,祭出一片巴掌大的翠绿碧叶,似绿玉一般,闪烁着晶莹的光泽,无尽的道纹自其繁密的叶脉中衍生而出,将三人两妖尽皆护在其中。 “大家不用慌,这六丁六甲之阵位列后天十阵之一不假,但以现在这片天地的状况,纵使是生死境的王在世,也不可能让此阵成功运转,”有德道人喉咙滚动了一下,他虽然这么说着,可他自己心中显然也是颇不平静,他像是在推算这什么,两眼都瞪得直了。 众人闻言,皆是望了过来,就连那黄衫女子也不例外,这六丁六甲该是这道士的老本行,他一向是神神秘秘的,见识广的吓人。 就在同时,云弥天荒与六丁六甲二阵同时被催动了,阵阵或是诡谲,或是刚猛,或是阴柔的攻势杀向了那片泼天黑雾大幕! “我知道了!!” 有德道人一拍大腿,惊叫出声。 第二百七十七章 书、榜 杀势弥天。 璀璨的神霞,如海啸般席卷了整片天地,三色吐瑞,七彩耀天,刺目的光亮将原本相持不下的黑白都搅碎了,淹没了那方天宇。 恐怖的能量浩瀚无比,直让人以为是九天银河倾泻而下,无数星辰般的光芒在其中闪耀,天地都在颤栗,地动山摇。 云弥天荒,凌家众人以那几位步羽境中的长老为首,共襄此事,势止而道生,此阵既成,那无处不在又本是不为外物转移的时间仿佛都慢了下来,像是静止了,又似是在倒退。 大雾不知几重,却依然是遮不住那位列后天十阵之一的六丁六甲之锋芒,阳神玉男、阴神玉女,幻做万千姿态,或成猛兽,或为剑戟,扑杀立斩,分三色,化七彩,直让人眼花缭乱,看不清其中究竟有多少变化。 远处,锈黄溪水的尽头,叶枯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纵使是有黄衫女子庇护,又有云弥天荒相隔,他依然是能感受那一股令人心惊胆颤的能量波动。 “丁酉制我魄,丁未却我灾。 丁巳度我危,丁卯度我厄。甲子护我身,甲戌保我形。甲申固我命,甲午守我魂。甲晨镇我灵,甲寅育我真。” 一旁,有德道人在一拍大腿大吼了一声之后,几人正静待其下,他却突然间像是得了癔症般,竟是连黄衫女子都忘了应付了,痴痴自语,好似疯魔。 待他念叨了几句后,叶枯才听清,这胖道士口中念叨的不是别的,竟是那六丁六甲之咒。 “这六丁六甲咒也算不得什么稀奇的东西,只是这胖道士怎么别的时候不念,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念,真是见了鬼了。” 听清了这胖道士所念,叶枯心中有所想,脸上的表情自然起了些许变化,这变化自然逃不过那一袭黄衫的眼睛,但或许是那黄衫女子不愿做这“不耻下问”之事,开口问的却是阿紫。 “叶枯,这道士在那胡乱地念叨些什么?” “胡乱念叨?” 叶枯心头猛地一跳,他知道阿紫是代那黄衫女子发问,这胖道士虽说语速极快,但其吐字间,一字一词,却都是清晰无比,连他都能听个清楚明白,以那黄衫女子的修为境界,又怎么可能会听不清呢? 他抬头,见黄衫女子与阿紫的神色间皆有淡淡疑惑,不似作假,叶枯不由得更是惊奇,稍稍定了定心神,再去细听有德道人之言语,方才知其“胡乱念叨”之意。 这胖道士所说的并非是今人所熟知的语言,而是一种古语,腔调发音,皆是与今日所用之言语大不相同,听在不明就里的人耳中当真是只如天书一般。 这般古语本就只在古代圣贤中畅行,更近于道,一字一词,皆由道起,一抑一扬,皆由道出,凡人根本难以承受,其承载了某种玄之又玄的事物,象形天地万物,师法大道自然,绝不同于那时或当今在大众间盛行的字语言。一如黄衫女子之前所言,那别称“万年冢”的迷天混沌大阵需得以叩开生死玄关之辈主阵,此阵未窃后天之数,比之于这六丁六甲,单从“道”之渊源来看无疑还差了一筹,万年冢难掘,那这六丁六甲就更该是如此! 但无论这种古语如何玄奥,如何不凡,终归是早泯没在了历史的长河之中,被时间精心封存了起来,莫说还有人使用,叶枯翻遍王府书藏,也难见关于此物的只言片语。 叶枯拥有前世的记忆,胖道士口中所念之古语,听在他耳中自是清晰明了,只与当今盛行之今语没什么区别,所以他一时才会对阿紫的话感到不解。 “这胖道士到底什么来路?六丁六甲在前,他便可明晓这丁甲变幻,主人凶吉之理,又可吟其古意,诵其真,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些。” 此刻,叶枯心中的震撼比方才初见这窃了后天之数而成的六丁六甲之阵时尤盛许多,无他,这有德道人也太玄乎了,让人根本看不清其深浅。 观其行,闻其言,这道士分明是对这种早不传世的古语谙熟于心,先不说他是从哪里学得的此种承载了道的字,单是其连连以此语吟咏这六丁六甲真咒,这其中的气运与“道”的反噬,便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的。 后天之阵,窃的也是天道之数,先贤以莫测手段行此逆天伐道之事,创下了这十座各有玄机的大阵,但天道有常,自不可能空看己身命数被窃而不为所动,那创下阵法之人固然是罪魁祸首,但那等存在又岂能以常理度之,只怕是连那号称无所不在的“道”也难以为其掣肘。 所以,这报应便落到了后世之人的身上,布此十阵者,必受天道反噬,诵其咒吟其者则次之,而以胖道士的这点微末修为,大道反噬,无论如何都不该是他能承受得住的。 这其中也断不可能是有黄衫女子庇护的原因,阿紫的这位姑祖固然强绝,但若说其能与“道”争锋,那还是差的有些远了。 阵起八峰环拱之间,那云弥天荒与六丁六甲二阵并非是针对这锈黄溪水尽头的几人而来,又有黄衫女子坐镇,自是可得一方安宁。 “叶枯?!我问你话呢,你发什么愣?”阿紫见叶枯怔怔出神,并不理睬自己,便有些不满。 “嘘!” 叶枯向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一旁的有德道人。 此刻,胖道士已是足足吟诵了六遍咒,第七遍的最后一个“真”字话音刚落,便见他浑身一个机灵,整个人像是从水中捞出来的一般,浑身都湿透了,激动地大喊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都明白了!” “妙极!果真是妙极!” 不待叶枯几人询问,有德道人自己便倒豆子似地讲道:“此前我亲入废墟中时,便隐约知道其中有些异样。这六丁六甲大阵固然是前人所留于那古城废墟中的不假,但经年岁久早已是磨灭的不成模样,后世有高人到此,那人见丁甲之阵黯灭,便翻转天地,以此八峰地势锁古城废墟中的怨魂。” “这六丁六甲之阵虽是玄妙,但终究是敌不过岁月,早该是消失的一干二净了。凌家真是打的好算盘,布下这云弥天荒之阵,不是为了借此阵破那怨魂黑雾,而是借此逆转时空,唤醒潜藏于此地的后天之数,成此玉男玉女,丁甲符兵,镇压此间凶戾!” 三言两语之中,所涉及的却是万载之变,六丁六甲早已绝迹,说是“后人”,也早已作了古,唯有这 这其中所涉及的“道”与“理”,“势”与“运”,绝非是三言两句就能说的清楚的,那胖道士似是真对凌家的算计有些佩服,感慨似地大叹了几声,末了,又嘀咕道: “合道合运,衍算天时,若不是亲眼看见凌家最后的那尊王坐化,后世又真有万年不见生死之言,我都要以为是不是生死境的人还没死绝。”顿了顿,他又低声道:“至少凌家的没死绝。” “你刚才在嘀咕些什么?!!”叶枯瞪大了眼睛,这道士着实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亲眼看见凌家最后的生死境坐化”,这说的还是人话么? “谁,叶小友你这是在跟谁说话呢?”那胖道士左顾右盼着,只不愿意认账。 “刷刷刷” 七彩吞吐,神芒耀空,阳神冲杀之下,那片自废墟中升起黑雾大幕几有溃散之势,黑雾如乱云崩碎,团团浓稠的怨雾飞泻而下,好似是一块块沉重无比的铅,砸在凌家众人合力撑开的光上,隆隆作响。 六丁六甲实不愧为窃了后天之数的奇阵,其本身便是一位不世之人针对这古城废墟所留下的后手,对上这泼天黑雾大幕自是有奇效。 这般看来,那黑雾大幕被攻破只不过是迟早的事情,黄衫女子只望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双眸深邃,道:“道长方才口中所念,可是地书上所记载的古语?”她心思变化,便连对这胖道士的称呼也是改了,较之于方才无疑是敬了许多。 她这一身修为也是历练中得来的,黄衫女子也是有机缘气运之人,行走世间时,了解到一些许多寻常人绝难知晓的秘辛也不足为奇。 “地书?”叶枯有些疑惑。 原来这“天道放榜,作天地人三卷”之言只是人族一边代代相传的说法,而妖族一方却不说“放榜”之语,而说的是“天道有常,传天地人三卷奇书,以昭其理”,黄衫女子所说之“地书”,便是人族一方所言之“地榜”。 “什么地书天书的,仙姑真会说笑,贫道可真是一丁点儿都没见过。” 黄衫女子上前一步,气势有些迫人,那片巴掌大的碧绿叶片,似绿玉一般,夹于其二指之间,“道长何不坦诚一些?” “轰隆隆!!” 就在这气氛微妙之际,震耳欲聋的声响自那山坳间传来,只让人鼓膜生疼。 第二百七十八章 天门映人世 “轰隆隆!” 天穹之上,犹如有千万辆战车碾过,轰鸣之音,响彻寰宇,天穹都在摇动,黑雾大幕被撕裂了,像是有荒古巨兽在怒吼咆哮,气浪卷荡开来,哪怕是在幽灵狼魂与碧绿叶片的双重庇护下,三人两妖仍是忽觉有劲风刮过,吹得各自衣衫作响。 无尽的黑雾,如雪崩一般倾泻而下,势不可挡,嘶叫的旋风一如万马齐鸣,搅出一阵天昏地暗,一如铅块般的漆黑滚落而下,像是一片片剥落的黑龙鳞,又似是一头头庞然大物的残骸,浑沉无比,撼得山摇地动! “咚咚!!” 八峰环拱的山坳中,布下那云弥天荒阵势的众人皆是牙关紧咬,那黑雾似是没个穷尽,砸在那层真气屏障上,发出如擂鼓般的闷响,乱锤乱点。 凌家似是早已料到了这般情况,这一层真气屏障本质是另一座早已布好的大阵,那古城废墟怨念幻做的黑雾遇上这如大伞般撑开的真气屏障,一如轻冰遇上暖阳,寸寸消融,不再是凝实的团团墨块儿了。 但无奈, 许是这六丁六甲之余威大大超乎了凌家的预料,在这等窃取了后天之数阵势的攻杀下,那泼天黑雾大幕似是毫无反抗之力,如云乱似雪崩,砸落而下,所以那那朵大伞上的黑雾是一寸未消一丈又长,不多时,便将凌家众人都盖在了下面,犹如一个大瓮的盖子,扣压天地。 六丁六甲攻势不减,阳神玉男、阴神玉女,甲丁符兵变幻无常,“道”在其中衍化,每一击都合了某种后天之韵,神芒纵横冲击间,那黑雾大幕虽是反抗不得,一如被套上了渔网的凌迟之人,被那道道神辉斩得七零八落,颓势虽现,但败势却未露,黑雾翻腾间,腾蛟起凤,像是有什么莫名的东西在不甘地怒吼着。 远处,锈黄溪水的尽头,任凭那八峰环拱的山坳中阵势如何起伏,气机如何磅礴,这一条如染了锈般的水流却自岿然不动,不慢一毫,不快一分,流向那莫名之处。 有德道人许是被黄衫女子的气势所慑,踉跄着连退了数步,他是真的察觉的不对了,惊慌失措间,“砰”地一声就撞在那层由幽灵狼魂与翠叶道纹共同交织而出的屏障上。 以那黄衫女子的修为境界,若是刻意以大势与气机压人,寻常凡骨境界的修士断然是无法承受的,肌体会被那无形的“势”所伤,留下暗疾,甚或是直接就被压的骨断筋折,难以反抗。 早在有德道人念叨那六丁六甲咒时,身上的黑蛟索似有灵性般,是慑于这后天大阵咒之妙,也是承受不住那一遍又一遍诵念古代圣贤字所引动的冥冥之力,已是自行松了开来,回到了黄衫女子手中。 “仙姑,仙姑,小道所说的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言啊,您说的什么地榜地书,您不用想也知道,那哪里是我能接触到的东西!” 黄衫女子松开了夹住碧玉叶片的手指,任由其悬浮在身旁,玄奥繁复的道纹烙印其上,给人以流畅自然之感,不像是一件被祭炼而成的“器”,更像是天然长在某株古木上的叶片被人摘了下来,保留了其先天纹理。 “这片碧玉叶上的道纹,怎么好像与那木宫之中,相传是木道人授下的苍霞乙木卷有某种联系。” 叶枯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木道人此人太过神秘,形迹渺无,暂且不论,但那传说是由他开创的苍霞乙木卷却是实实在在的东西,古灵所得只是其一残卷,便已是让叶枯觉得获益匪浅,他甚至觉得,若是能寻到完整法门,只怕其较之于古世家中的那几部被冠以“经”之名的宝典都是不逞多让。 按那蛛丝马迹来看,木道人本是闲云野鹤之身,悠游自在之心,只让人奇怪的是,他这样的人物又为何会创下一脉道统,开宗立派呢? 对于木宫这一道统,木道人似是并不如何上心,除了他这位开派祖师之外,便再也没有出过什么响当当的人物,所以这苍霞乙木卷便不太有被后人完善修正的可能。 天地间,本就没有现成的法理可供参详,很难想象,仅仅是凭木道人一己之力,便可让此苍霞乙木卷有比肩古世家那经由数百、上千代人物完善的经书之妙。 步羽黑蛟龙筋卷起,如一根长鞭,盘好了被黄衫女子握在手中,她以手中黑蛟鞭遥指有德道人,娇喝道:“你究竟是何人?藏于本尊身边又有何图谋,还不从实招来!” 黄衫女子一声喝罢,根本不给那有德道人辩解的机会,手腕一抖,黑蛟鞭如幽冥一闪,“刺啦”一下就结结实实地抽在了那胖道士的身上。 “呀!” 黑蛟鞭来的太快,有德道人纵使有着迥异于那发福身躯的灵活,但却也无法避开黄衫女子这一鞭,如被开水烫了的猪般一般,哀嚎不断不说,竟还在地上打起了滚,直让叶枯几人看的是目瞪口呆。 黄衫女子也是错愕不已,胖道士如今这样子,未免也与当才那口诵古语咒的高深模样差的也太远了些! “吼!” 就在这时,变化再起,八峰环拱的山坳间,那节节退败的黑雾中有怒啸传出,似是荒古前的巨兽苏醒了,黑雾黑雾翻涌间,结出一快快骨包似的硬块,在那板结似的黑雾表面,肉眼可见的,浮现出一道道诡异的纹理,竟是挡住了丁甲符兵的攻势。 “轰” 黑雾再涌,八道黑雾如怒龙出渊,势如破竹,饶使是后天之数也难挡其滔天凶威,八条黑龙怒吼间,搅荡漫天起风雷,千丈龙身横天而过,黑雾翻涌,出云翻浪,磅礴无匹。 此去不往别处,八道龙影,分八方而行,冲向那八座直插青云而上的险峰! 风云激荡之间,黑雾弥天之际,正有一道龙影,自叶枯一行人头顶横冲而过,那如黑水晶般泛着幽黑光芒的龙身隐没于汹涌黑雾之间,直让人误以为是回到了荒古洪荒之时,见到了上古神魔临世之象。 强大的压迫感如山岳般压顶而下,这压迫感中透着一般沧桑古意,那是一种神魂层次的威压,跨越了时空长河降临而下,叶枯甚至感觉到呼吸都有些困难,若不是被黄衫女子撑开的屏障庇护在内,只怕是凶多吉少。 此刻,黄衫女子也顾不得再逼问那胖道士,单手连连掐动法诀,一道道神芒没入那碧玉小叶之中,只巴掌大的叶片上,那一道道宛若天成的纹理愈发清晰,滴翠如露,一枚枚符自其中飞出,烙印于那片光幕之上,定住了这一方小天地。 “吼!!” 八条黑龙在怒吼,在咆哮,紫电青霜耀青天万里,龙影横空走万里山河,怒龙抬首,天地变色。 “轰隆隆!” 几乎是不分先后的巨响,八道龙影冲入了八座高峰之中,待黑雾稍清,山石尘埃稍定,叶枯几人不约而同地抬头仰望天际,就连那满地打滚的胖道士都止住了身形,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横空而过的幽黑天龙。 龙影已没,只余下了八条锁链,起于黑雾大幕,没于八处险峰,通体幽黑,幽光流转间,可见其上密密麻麻,凿刻下数不清的古拙纹理,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韵”,于其上缭绕交织。 那似是凿刻出的纹理上,泛出一阵阵令人头晕目眩的光芒,让人难以久视。 这八道幽黑好似是一把天锁,天地间的大势被锁住了,六丁六甲十二符兵不再如方才那般灵动,举手投足间尽显艰涩之意,变换间也不再如方才那般自如,这等窃了后天之数的阵法,饶是经历了无尽岁月又缺少主阵之人,仍是有神鬼辟易之莫测威能,只此刻,却被这黑雾压制了。 “哗!” 正当众人惊疑之际,变化又起,被那天锁贯穿的八处高峰之上,竟各自皆有幽深门户洞开,那门户高近百丈,其上有古痕斑驳,眩惑的昏黄流转其中,犹如八面巨大的铜镜,分列八方天穹之上! 铜镜之中,那昏黄的光芒流转间,迷蒙淡去,竟有八副图景显现而出,其中有黑雾弥天,千鬼夜行,赫然是人间地狱之景象! “蹬蹬蹬” 叶枯回头望去,只见一直沉默不语的苏清清面色惨白,她连退了数步,最后竟是狼狈地跌坐在地,似是失了神般,她该是怕痛的,此刻竟浑然觉不出半点痛来。 八方天门似的铜镜中所映现的是八个不同的地方,却又都是一样的悲惨景象,鬼出而人没,这八处中叶枯该是知道两处的,他去过,也与苏清清在两处地方都见过面。 是宁安与曲屏。 “还是晚了一步啊。” 不知何时,有德道人已是从地上爬了起来,边拍着道袍上的灰尘,一边感叹着,只不过他虽是在感叹,但言语中却并无什么懊悔之意。 第二百七十九章 八门鬼甲裂金晓 “还请道长为我等解惑。” 众人中,黄衫女子有这个心,却拉不下这个脸向这位刚刚还挨过自己鞭子的胖道士说出“请教”二字,所以这活儿自然就落到了叶枯的头上。 除了那瘫坐在地,满脸写满了“不愿相信”四字的苏清清外,连同那黄衫女子在内,三双眼睛,齐刷刷地都望了过去,只把那胖道士有些心虚了。 这身材发福的道士身上没有半点伤痕,与方才那满地打滚的凄惨模样也是半点都不相称,按理来说,以黄衫女子那等修为,哪怕只是随手一鞭,这胖道士就算不死也该是要脱层皮才是。 但事实却恰好相反,这有德道人不仅没有受伤,就连那一身背后绣有阴阳太极的旧道袍都不曾有半点破损,抖落了刚才打滚时沾上身来的灰尘,又是一副生龙活虎的模样。 有德道人清了清嗓子,理了理那一点褶皱都没有的衣袖,并不急着回答,而是反问那黄衫女子,“嘿嘿,仙姑如此神通广大,可知道这山坳间连番生出变数,是为何故??” 黄衫女子又怎么会听不出他那嘚瑟之意,双眸一竖,便要发作,胖道士也是眼神伶俐的主儿,赶忙是抢在她前面老老实实地“交代”了。 这胖道士此前便隐约提及过,这八座山峰环拱之地势、废墟遗迹和青铜古殿三者之间本来是没有什么联系的,对于这八峰环拱之地势而言,废墟遗迹是后来者,是被某人亦或是某种生灵以莫测手段搬挪至此,欲借此奇势,再辅以六丁六甲奇阵一同镇压这废墟中的凶灵。 只不过现在看来,饶是那等手段通天之辈,亦是有失算之时,眼下,青铜古殿未动,但本意是镇此废墟凶灵的八座山峰已是沦为其帮凶,非但没能镇住这片古城遗迹,反倒是为其所用,被反将了一军。 而那座青铜古殿便是这后来者的后来者,胖道士也难说出个所以然来,只是有它现于此间,才让这蔚为壮观之地势与这片废墟遗迹被修士所注意。 正因如此,那青铜古殿嵌在那片废墟遗迹中央,方才会让人觉得突兀,就好像是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将那片废墟最要紧的中心区域:内城给抹去了,只为了让这座如小城一般的青铜大殿有个“落脚”的地方。 只是它这落脚的方式有些太霸道了些,毁废墟遗迹之内城无异于剜人之心,也正是如此,那由岁月积怨而成的黑雾在六丁六甲奇阵之前方才会显得如此不堪,颓势尽显。 怨虽是残怨,但阵亦是残阵。若真个论说起来,云弥天荒本就在六丁六甲之下,若非借了这八峰环拱奇势,再加上昔年那位行此“搬山倒海”之事的人物实在是了得,纵使其能追溯时空,溯历史长河而上,也绝不能重启这窃了后天之数的奇阵。 丁甲符兵虽是悍卒精兵,但到底是难复当年之勇了,固然是神存,但其形却难复。 叶枯见这胖道士有大发感慨之势,赶忙是插话道:“这都什么时候了,道长你就别在这怀古伤今了,赶紧说点有用的吧,我们是该跑,还是能在姑祖她老人家地带领下寻到一些机缘。” 那胖道士瞪了叶枯一眼,似是对他打断自己的感慨有些不满,但当他瞥见黄衫女子那微蹙的眉头时,便将这不满都给收了回去,正了正神色,道: “贫道也只是会一些观势之术与推算之法。以八峰环拱配以十二丁甲,如此手笔不可谓是不大,心思不可谓是不巧,可惜到底也只是八座孤零零地山头而已,虽有抱星聚月之势,但尚还在孕育之中,离成型还差了十万八千里之遥。” 叶枯虽对这一道涉不深,但一路随上官玄清行来,耳濡目染之下倒也懂了一星半点,再加上这天地间诸多事物本就有相通之理,便也知道其所说“抱星聚月”,所谓“月”便是这八座仍然矗立不倒的山峰,而所谓“星”,便是那已被摧毁的小山头。 胖道士指点着那山坳间那丁甲符兵渐弱的攻势,又道:“符兵由阵生,阵由势成,如今这山川地势反被黑雾所用,只怕这丁甲之兵也难久矣,八山环拱虽也称的上是奇势,但到底是差了许多,既是差在这一之数,又是差在这山峰之形,尚不足以镇死这废墟遗迹中的凶灵,无九便难归一,生出如此变数,也该在情理之中。” “无论是那位留下了六丁六甲大阵的存在,亦或是凌家,也该都能看到这一层才是,所以,我们眼下只需” “轰隆隆!” 就在这胖道士指点江山的关头,八门铜镜中,轰鸣又起,似有千军万马奔腾而过,声如海啸,浪卷高天,似是冥府的大门被大门了,无穷无尽的黑雾自八道门户中涌出,如鬼哭,似神嚎,天地间忽有群魔乱舞,千鬼临世,好似是人间坠入了幽冥! 是那作恶人间的恶鬼,被这八道门户接引而来,它们似已是吞够了生灵精气,那此人耳膜的哭嚎中尽是餍足之意,恶灵无尽,天魔乱舞。 “哗啦啦!” 八道如天桥横于天穹,连通了山峰与那片大幕的黑雾颤动不休,好似是有千百条铁链齐齐作响,其上如刀凿斧刻而出的古痕似是活了过来,幽光流转间,似有什么莫名之物沿着这八道天桥,融入了那八扇门户之中。 密密麻麻地道纹自那八道门户中浮现,结出八个形状各异的印记,异彩绽放,光芒大作,神秘气息在流转,妖异的力量在凝聚,直让人心惊胆战。 万鬼舞于天穹之上,神嚎起于八峰之间。 “那是古代圣贤的字!这是哪一族的圣?竟于此刻重现世间了!” 叶枯心中震撼,只觉得是不可思议,对于这载了古代圣贤之道的字,他自是比那胖道士,比那黄衫女子知道的要多的多,只这些都是后话,按下不表也罢。 适才胖道士口中吟诵六丁六甲咒,叶枯尚不至于如此吃惊,其与这八个古字相较,两者一虚一实,一者为无形之音,一者却是有形之物,要将这般字显化于世却是比那口诵难上了千倍万倍不止,正所谓知易行难,前者是“知”,后者却已是“行”了。 “哪一族?这种古字还有很多区别不成?” 方才叶枯是惊呼出声,自然便被黄衫女子听了去,她只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一个叶枯一个有德道人,这两人明明修为较之于她而言弗如远甚,却不知从哪里知道了这么多她闻所未闻的事情。 只眼下,叶枯哪有心思再去理会她,天穹上,八枚古烙印在八方天门之中,幽芒耀空,一如银勾铁画,遒劲古朴,几有破天而去的气势。 这些古字是无数前贤“道”的凝聚,叶枯原地站定,细细观摩,希望能有所悟,这不同于先前玄宗老人那般具体的传法,而是一种高屋建瓴般地大道意志体现,是玄玄玄更玄,妙妙妙更妙之物。 除了苏清清之外,几人皆是修士,谁都不会放过这等感悟大道的机会,皆是凝神静心,细细揣摩,黄衫女子亦是求道之人,自不会在这一点上去计较叶枯的无礼。 只可惜,这古字虽妙,但其中似是有太多的不祥,心神落在其上,只觉有杂念千股,烦恼万绪,大道意境被遮蔽了,难见其真容。 古代圣现世,犹如八枚兵符,群魔有首,这些从宁安、曲屏等人世间越天门而至的餍足鬼灵各就其位,化做了一架架古战车,黑气腾腾,战车上刀孔剑痕是岁月斑驳其上,又有阴兵操戈披甲,岿然立于其上。 似是已排演过千万次一般,那扰得天地皆不得安宁的黑雾恶鬼幻形,列阵而待,那经历了血与火洗礼的战车古意磅礴,锋利的兵刃寒光闪烁,若说叶枯之前所遇见的两批黑雾阴兵是残兵败将,那如今这立于八方天宇之上的便是悍勇精锐,不可同日语。 悟法不得,反扰得人心烦意乱,叶枯心知事不可为,这八个古字定是被某位了不得的存在“篡改”过,当机立断脱出了那悟法之境。 抬头望去,只见天际八门洞开,密密麻麻的黑雾阴兵列阵与天穹之上,凝至极静,黑压压的一片,直欲把这天都压垮似的。 “嗯?那名阴兵有些不对。” 漫天鬼兵尽数映入叶枯眼眸,就在他的正对面,有一名阴兵,外观上看去与其他鬼卒并没有什么差别,但奇怪的是,叶枯竟在它的身上感到了一丝熟悉,也就是这一点熟悉,便让他不由得多看了几眼,才见得这名阴兵好像有些“格格不入”,就像是在一支百战精锐中加入了一名新兵。 “凌家若是没有后手,只怕要全军覆没在此了。”有德道人神情肃穆,他心中明白,这漫天鬼兵,在不久前,都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嗡!” 便于此昏暗蔽天之际,天地间忽有金芒乍现,破鬼阵,裂黑云,贯穿了天地! 第二百八十章 无极 金光破云穿阵,天地皆失其色。 那片欲将天都压塌的黑云被捅出了一个金色的大窟窿,无尽的金光从其中倾泻而下,金辉灼目,金霞漫天,金芒所至之处,黑雾如冬雪遇暖阳,顷刻之间,怨消恨散,黑雾消融一空。 天空被捅出了一个金窟窿,下一刻,天地间忽现金莲一朵,莲瓣含苞未放,顿时有仙乐飘飘,梵唱阵阵,似天伦神音,如大道圣歌,诸多法相,无尽英灵,影踪飘忽! 顷刻间,那怨灵黑雾覆压而下的阴霾被涤荡一空,阴郁压抑不再,只让人感觉似是从冥府登临了仙界,身心受洗。 “他娘的!凌家这次是动真格的了,连这东西都拿祭出来了。” 有德道人瞪大了眼睛,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他是觉得“拿”这个字太过轻率,赶忙是改了口。 不待几人细问,天穹之上,那片流光溢彩之中,一朵朵金莲竞相浮现,眨眼间,便有金莲万朵,出于黑雾之中,高悬九天之上,圣洁而浩然的气息冲刷而下,使诸邪退避,令万法难侵。 那金莲浮现之处,黑雾尽散,那一辆辆战痕斑驳的战车与那一个个操戈披甲阴灵,严谨不再,乱作一团四散开去,畏此圣洁浩然之气之如猛虎,对那伴金莲而生的霞光更是不敢有半点沾染。 只如此,那片黑雾便被破开了无数个小窟窿,只如一张破损严重的烂抹布,挂在天空之上。 下一刻,那朵最初浮现的金莲绽放,金露吞吐,巨大的花骨朵舒展开来,犹如天下最柔美的女子舒展着那细嫩的手臂,莲瓣如锦绣,金霞如薄烟,幻舞飘洒。 仿佛是两样天下最朦胧的事物,笼了那天下最柔美的身段,飘影漫天,好似是有剑器将舞,杀意将出! 万一禅关砉然破,美人如玉剑如虹。 漫天佛踪仙影顿敛,祥和不再,肃杀如擂鼓,花蕊如剑,一道如山岳般的磅礴剑光自莲心喷薄而出,扫荡寰宇,煌煌剑光纵横不知几里! 就连那古代圣贤的字也在这道金莲剑光下也不敢放肆,收了神异,八道门户之中,那八枚古代圣贤字连同其周围密密麻麻的道纹皆是光华不再,黯淡了下去。 “咄咄咄!” 听得一声声爆响,天穹上,万朵金莲,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接二连三地绽放,花蕊化剑,剑气激射而出,凌空斩杀,往来纵横,攒刺挥斩,这方世界都被这无穷无尽的灿金莲心剑气浪潮淹没了! 那剑气重既有纯粹地锋锐,又蕴含了一种超乎想象的力量,在这阵剑气狂澜的冲击下,那还未来得及一展其威的阴兵大阵被击溃了,剑气所至之处,尽是残车裂甲,败将亡卒,竟无一人、一鬼可撼其锋芒! 剑气奔涌,一如大河滔滔,无数的金光,眼花缭乱间,竟是追寻这阴兵源头而去,视那古代圣贤字如无物,斩入了那八道门户之中! 剑荡恶鬼扫不平!“轰隆隆!” 那道如山岳般的磅礴剑光碾过,那由黑龙所化,逆转了此间山川大势的锁链只如纸般脆脆薄,那剑光如开屏孔雀,一刷而过,八条黑索崩散,散做漫天黑雾,如雪崩一般,还未来得及压下,那金莲莲心剑光再扫,便将其荡了个干净! 八座直插青冥而去的高峰齐齐断裂,乱石如崩云,连同那倒塌的八方天门一道,塌落而下,如天崩,似地裂,这片天地似都沸腾了起来,同赴此大势天象! 在这万朵金莲面前,所有人都忍不住颤抖,那是一股源自灵魂的威压,让人生不出反抗之心,几欲五体投地,对其顶礼膜拜。 任凭天地浩大,在这等盛威之下,亦做久低昂之态! 诸多在方才的重重劫难中侥幸不死的人,其脸上皆有震撼之色,无一不再颤栗,那源自灵魂深处,生自生命本能的敬畏让他们想要跪下去,一如凡人走进了一座阔大无比的庙宇,独对那高高在上的神明! “无极圣器!凌家竟连这等可镇压一族气运的重宝都拿出来了。”黄衫女子面色苍白,身躯颤抖,死死地盯着那空中的万朵金莲,双眸布满了血丝,一张脸都快要皱成一团了。 在这等无极至宝前,越是修为强绝之辈,越是会承受旁人难以想象的压力,这是人族凌家至宝,黄衫女子是妖族之身,自然是更惧这人道圣威一分。 她在竭力对抗,一身如汪洋般的妖力被催动到了极致,身形依然是摇摇欲坠,香汗满头,像是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黄衫女子一身妖力牢牢禁锢在了体内,露不出,也不敢露出半点来。 任你平日如何称尊做祖,一缕无极圣威压落,你也不得不低头! 黄衫女子是心有不甘,不信这个邪,偏要反抗,不像阿紫这等小妖,她既在其姑祖的庇护下,自身又并无对少执拗,反倒是要好上许多。 “是凌家的将旗,这一击该仅仅只是震慑而已,还没有真正的祭出这件无极圣兵,打出圣威。”有德道人喃喃自语,除了有些震惊之外,这道士竟是没出什么丑。 很难想象,这自号“有德”的道士方才还在黄衫女子的黑蛟鞭下满地打滚,现在在这无极圣威之下却能安置若素。 “那开创了古世家的先贤,究竟都成就了何等境界,竟能祭炼出这等器物?简直是”阿紫怔怔地望着天上的人间奇景,是万朵金莲耀空,莲心金光横扫一切不平。 黄衫女子吃了亏,已是知晓凭现在的自己万万难比这无极圣器之万一,好在那朵撑天金莲也并不是为了镇压这位妖尊而来,她的情况已是好上许多了,嗤笑一声,道:“他们若真有这般能耐,能祭炼出这等神兵,那也不会死的那么快了。” 有德道人忽然转过身来,盯着那黄衫女子,道:“你们妖族中的那几件器物,不也都是机缘巧合之下,被你们先祖捡到,带回族中的么?” “是又如何?” 黄衫女子并不否认,这是大家都知道事实,不算秘密的秘密,她那苍白的脸色已是好转了许多了,但只要那无极圣兵还在,她便不敢轻易出手,以免被那天穹之上的存在注意到。 如若不然,以她的行事作风,早一掌给这胖道士打过去了。 “没啥,我就随口一说而已,”有德道人似是算准了这一点,嘿嘿一笑,颇有些肆无忌惮之意,“那你们可知,凌家的这件无极圣兵,也就是你们所说的无极圣器,其实是一件残器?” 黄衫女子瞳孔猛地一缩,心中剧震,这确是她闻所未闻之奇事,但她养气功夫极好,面上却还是强做镇定,似是并不怎么惊讶。 凌家的这面将旗,在那次人、妖两族的战争中亦曾现世,同样也仅仅只是垂下了圣威,以做震慑,无论是当时亦或是今日,都不能算是真正动用了这种层次的器物。 他们既是不愿,也是不能。一来若这些古世家、妖中王族真是打出无极圣兵之威,定是会血染大地,人间屠浮,其贻害更在这千鬼夜行为祸八方之上万万倍,难以收场。 二来,无极圣器,无论是昔时还是今日,当真有人能驭使的动这般器物么?这个疑惑在黄衫女子心中已是萦绕了许多个年头了,大道如天,或许这无极之极,便是这个尽头了吧。 这等无极圣兵,唯有同等层次的器物方可与之相抗,妖族能与人族僵持无数岁月,族中自是也有些底蕴,不然早就被灭了族了。 毕竟是修到了一定境界,纵使不去刻意了解,耳濡目染之下,黄衫女子对那万年前那场大战的情况也大概是知道一些:凌家的这面将旗确确实实是可她们一族的那件圣器分庭抗礼的器物,这却是万万做不得假的。 有德道人自顾自道:“这所谓的残,也不是说这这面将旗本身残缺了,只是说它本来该是一套,只是后来不知因何种原因散落八方,被凌家那位先祖偶得了其中之一,自万年前那场大战之后,已是久不现世了,只怕世人都快要忘了,这世间还有这等器物存在了吧。” 叶枯喉咙有些干涩,先是人榜有假,又是圣器有残,这胖道士肚子里到底还有多少秘密?他这么说出来,就不怕被黄衫女子捉回去严刑拷打逼问么? “那依道长的意思,凌家此举,所欲为何?难道是那铜殿中” 黄衫女子话至一半,便见有德道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不可说,不可说啊。” 将旗现世,金光立劈天地,八道天锁齐断,八方天门崩塌,那直欲将天都压塌的黑雾被涤荡了个干净,六丁六甲早已势尽,在山坳中央那愈发稀薄的黑雾大幕中,隐约可见有一尊擎天立地的魔影,是废墟千年积怨所化,亦是这黑雾阴兵的源头。 “轰!” 莲心剑光如孔雀开屏,立斩而下。 饶是这等存在,在无极圣兵前,亦是只能被斩杀当场! 第二百八十一章 试剑 莲剑斩魔。 凌家将旗未现,仅仅是一缕无极圣威垂落,便可平了这千年积怨,灭了这怨恨大魔。 天锁断,天门毁,兵阵绝,怨魔灭,黑雾散去,清明复还于这片天地,九千九百九十九朵金莲幻灭,只余下那最初显化的一朵,亦是那山岳般磅礴剑光的出处,莲瓣收拢,剑影皆没,静静浮于日天穹之上。 万朵金莲,并非是虚数,而是真正存在的万朵,一朵不多,一朵也不少,九九之数散尽,只余下了那唯一的“真”,倒是颇得九九归一之意境。 废墟怨气已平,黑雾大幕已落,但那七位被困在其中的大人物仍是不见踪影,众人这才见得,真正阻隔了它们视线,斩断了探查过去的神识的,是一层如轻纱般的白雾,这白雾犹如流动地白绸,润薄如丝,在青铜古殿与废墟之间流淌着,好似是一条立体的护城河。 “是凌家中的哪位人物擎出了将旗?这可是个技术活儿,寻常人不说凌家不会放心,便是那人自己也不一定有这个能耐。咦,莫非是凌家圣主出关,亲临此地了?” 胖道士单手负于身后,微微仰头,望着那天穹上的金莲圣影,这并非是那将旗的原型,只是无极圣兵与天地交感所显化出的表象罢了。 既是落在了这“旗”之一字上,这件圣兵的原型便怎么也不该为一朵金莲才是。 无极荡魔,在那万朵金莲耀空,剑气纵横之后,与众人所想的一鼓作气以无极之威破开青铜古殿不同的是,凌家的圣兵从此便沉寂了下来,金莲静静沉浮于天穹之上,没有了下一步的动作。 “那金莲怎么没个动静了,再来一剑,把那青铜大殿破了,岂不是万事大吉了?” “不懂就不要在这里瞎说,还什么万事大吉,到时候不吉的第一个就是你!那等人物行事,岂轮得到你我在这里说三道四,你他娘的当心祸从口出!” 很多人都沉默了,难言的压抑笼罩在心头,那阴兵战阵连成的黑云固然令人窒息,但此刻,有无极圣兵悬于顶上,那感觉也不会比刚才好多少。 剑悬顶上,那滋味自是不好受的。 “他娘的,这等圣兵实在是太变态了,还未真正出手,就荡平了千年魔城,他娘的,当年祭炼了这些圣兵的人物到底是何等逆天的存在,他娘的!” 有德道人心情捶胸顿足,神情激动,口中爆粗,只这粗口听起来不像是对圣兵之强绝的感叹,更像是一种求而不得的遗憾,是那种想把天下宝物都收归己有的空想。 “听老一辈的人说,凌家的这件圣器,其祭炼的初衷并非主杀伐一道,这着实是有些”黄衫女子心有余悸,方才她着实是有些莽撞了,差点为了那点固执,断送了身家性命。 至于这胖道人之前所说的圣器有残一事,黄衫女子只不置可否,毕竟,谁都没有见过真正打出无极圣兵之威到底是什么模样,“残”与“不残”,自是无从考证了。 “苏姑娘,你没事吧?”直到这时候,叶枯才想起还有这么一个人,她仍是坐在地上,不肯起来,但看她脸上神色,似已是好了许多了,至少不再是如见了鬼一般的白。 想必是方才那万朵金莲耀空的奇景吸引了两人的心神,无极圣兵现,所有人都会下意识地去关注这等夺了天地造化的无上器物,所以叶枯现在才回过神来关心起这位在他们一行中最为娇弱的姑娘,所以苏清清才能不去想那从八扇巨大铜门中见到凄惨景象。 “嗯,没事。” 苏清清笑了笑,只这笑有些牵强,但也是好看的,她声音微弱,好似是风中飘摇的烛火,似是被灭了心气,给人以失魂落魄之感,三魂残而七魄缺,不再是方才那般掷地有声,干脆果断了。 叶枯见此,凑到有德道人耳边,低声问道:“道长,你之前都给她说了什么,怎么她一见到那俗世中千鬼夜行的景象就吓成这样儿了?”自从他在那离火炉中醒来,苏清清便一直都有些不对劲。 “正常人见到这种景象,有这种反应不是正常得很,小友可不能乱冤枉好人。”有德道人连连摇头,很是无辜。 “大家都处了这么久了,道长何必还用这种说辞开脱呢?” “什么开脱不开脱的,叶小友这话说的可是有失偏颇,你不能因为贫道我憨厚,就把屎盆子往我这种憨厚忠直的人脑袋上扣吧。” 叶枯嘴角抽了抽,暗骂道:“我倒真想把那东西扣你脑袋上,你到时候不要躲就好。”他也知道,这胖道士要是想说,不用人问便会倒豆子似的一股脑儿都给抖露出来,这胖道士要是不想说,那拿刀架在他那短脖子上也是无济于事。 许是有些心虚,有德道人不着痕迹地扫了苏清清一眼,岔开话题,道:“这片废墟来头也是不小,只是与那青铜宫殿想比就有些不够看了。” “愿闻其详。” 黄衫女子可不管叶枯、苏清清和有德道人之间发生过什么事,她现在对这位道士是有些“敬”的,这个道人虽有些浮夸,但黄衫女子也不得不承认,其见闻之广博犹在自己之上,只这一点,便足够她以礼相待了。 有德道人递过去一个感激的眼神,说道:“这片废墟是一座万年前神城的遗迹,那时候,古夏该是还没有建立,上官一族也还没有称帝入主中州,” 说到此处,有德道人向黄衫女子那边看了一眼,才接着说道:“妖族也还没有挂上域外二字,这片广袤无垠的大地上是危城林立,群雄割据,若说今时应一合字,那昔时便是应一分′字了。” 对于这神城割据的历史,黄衫女子和叶枯都有所耳闻,所谓神城,并不是那时候哪位强者的领地,上溯其渊源,乃是可与阎、凌这等自上古传承而下的古世家比肩的一段恢宏故事,每一座神城都是一段史诗,若霸占了这等地界,以其主自居,那便是将这无尽岁月都背负在身,其中的沉重,可想而知。 这些事算不得什么秘密,天下修士皆知,神城有无,五域各占其一,这些经岁月风霜而仍然屹立不倒的砖瓦一直被沿用至今,譬如那作为帝都首府的中州上虞,再如这北域的北城,也正是如此,天下修士方才皆知此神城之事。 北城中,那位带着叶枯与上官玄清一同去往云嫣楼的李公子,他爹虽是冠了北城城主这个名号,但却也只是个名头而已,只是古夏官职所需罢了。 君不见,在那北城之上,可是断没有如曲屏、宁安乃至于北木那样,有一道自上虞颁出的朱榜高悬。 这神城一说并不止于人族之中,神城也并不是人族神城,更是被妖族视作圣地祖城,妖族一心想重返古夏,除去那域外二字,想来这其中未必就没有夺回自己一族祖城之意。 “神城有五,五域各占其一”,这是世人所公认的事实,无论是人族还是妖族,都是认可这个说法的,而此刻,这胖道士却说这片废墟是神城遗迹,这不得不让人吃惊。 自古兴衰是常态,只很难想象,究竟是怎样的存在出手,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灭掉一座神城,让其由神道入了魔道,积怨千年之久。 更何况,这胖道士此前便有“千年遗迹”之语,无论是叶枯还是黄衫女子,从未听人、听妖说起过:千年之前,在这片苍茫大地上,还有第六座神城巍然矗立,古夏建国已有万年,这北域早就是分以北城、北木、北宁、北蒙四城而治,这平白无故多出一座雄城,又是哪里的道理? 把几人脸上的疑惑看在眼里,胖道士却并未多做解释,只自顾接着说道:“方才拿八面铜镜中所涉及到的地方,以前都是在这座神城之中,这片大地上嗯,发生了些不好的事情,繁华转瞬崩塌,才成了现在这个局面。” 就在此时,金莲垂露,一股强大的精神波动如潮汐澎湃,横扫高空,是那擎出了将旗的不世人物,在尝试着与那片白雾交谈。 山坳间,一道道神虹冲天而上,这些布下了云弥天荒之阵凌家修士陆陆续续驾驭神虹来到了天空之中,不再是如方才一般星罗棋布而立,而是都到了那朵金莲所在的方位,以求庇护。 “退!” 忽有一声惊呼,响彻寰宇,金莲绽出千万瑞彩,横空而过,裹挟着凌家修士急急向后掠去! “刷!” 天际,那如天柱一般,勾通了天与地的璀璨熄灭了,云雾在消散,渐渐淡去,铜殿现踪,它似是从岁月长河漂流而下,显迹世间。 云雾渐薄,在那巍峨古殿之前,有剑影斜插大地,有人影盘坐虚空。 薄雾渐散,在那剑影之下,横陈于铜殿之前,赫然是六具尸首。 尸首之前,有字,龙飞凤舞,肆意横斜。 书曰:邀天下英豪,试此剑锋 第二百八十二章 进退 “邀天下英豪,试此剑锋。” 天地苍茫之间,八峰环拱之处,青铜古殿之前,迷雾散尽之时,字如龙飞,似凤舞,张扬不羁,跌宕如大潮,只让人血脉偾张,心绪难平! 字由剑啄,有剑意留于字中,用词极淡,着墨亦是不深,是剑客洒脱,以最随意平淡的口吻,书下此最狂最傲之言。 在这剑挑天下英豪的豪言壮语背后,是六道剑形虚影,有剑者,得星辰缀于其上,排列做玄奇莫测之形,剑光若流星,渺远无常,扑闪不定;有剑者,得花草芳馨粉饰,只此花此草,皆是殷红之色,滴血如泣;有剑者,得浑沉山川合抱,只四尺二寸剑身,却给人以山岳磅礴之感,其上有古木参天,碧绿无情 六把剑,皆非实物,却各具气象,灵物仿佛,以为宝器。 而在这六把剑下,被这剑影穿胸而过,钉在地上的,正是方才那六位与黄衫女子联手攻打青铜古殿,却在黑雾大幕升起时未来得及退出来的人、妖两族强者。 那被困黑雾大幕中的本有七人,此刻只独独少了那一位骑龟而来之人,而那一头如山岳般的巨龟不知何时已是不见了踪影。 他们皆是睁大了眼睛,死不瞑目,似是见到了什么令人难以置信的东西,又似是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便被这一剑飞来,取了性命。 青铜古殿之前,有人影,如虎踞,似龙盘,静静盘坐于虚空之中,他周身气机似是与青铜古殿浑而一体,给人以大道如渊,大道通天之感。 独坐万古,横剑膝前。 只是此时,无人有多余心思去注意这位神秘人物,连凌家那位无极圣兵之主都做仓皇之态,遁去八峰之外,高悬天穹之上,便是再迟钝的人也应该知道畏惧,知道退避。 这一方,三人两妖亦是如此,不敢有半分停留,锈黄溪水的尽头再也待不住了,各凭本事,仓皇遁走。 黄衫女子的反应最快,在那朵金莲降下瑞彩之时,她就再也顾不得叶枯三人的生死了,幽灵狼魂隐,碧玉叶片没,她一拂衣袖,卷起阿紫,驾驭遁光,快速远去。 “别忧郁了,现在是性命攸关的时候!” 情急之下,叶枯一把将苏清清那颤巍巍的娇弱身子抄了起来,打横抱起,脚下还未有动作,整个人便如遭雷击一般,一动不动,好似是失了魂,丢了魄。 在叶枯接触到苏清清的那一刹那,森然杀机如闪电般袭遍周身,在这片苍茫天地之间,无垠虚空之中,似是有千万利剑林立,又像是有什么洪水猛兽,在一片昏惑中睁开了万年未开之双眸,俯视着这两道渺小的身影。 他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了,神识金剑也无法斩去这股杂念,叶枯只感觉脑袋中“嗡”的一下炸开了,所思所想所念所及,皆是一片混沌,像是有千百口大钟被一齐敲响,轰鸣之音将他拉入了不见底的深渊之中。 而在那深渊之下,有千万把残剑林立,剑锋指天,铮铮而问,而在那千万把残剑之下的,赫然便是一只硕大无比的兽瞳,疯狂的杀意在其中闪烁,丝丝猩红自那兽瞳中溢出,缭绕于那万千残剑之上! 叶枯想怒吼,却又发不出声音,或者说就连声音也被周遭无边的漆黑吞噬了,思绪虚无,神识也慢了下了,神识好似陷入了一片泥沼之中,难以自拔。 他整个人在下坠,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向那无数把断剑撞去,只下一刻,就要被那千万把残剑穿身,刺成一只血淋淋的刺猬。 在这片漆黑与血红界限分明的世界里,“道”都仿佛在下沉,而叶枯只不过是天道面前一粒微不足道的沙,他又如何能例外呢? “叶枯。” 声如冰清,悠远缥缈,不知从何而起在,飘荡于这方虚冥之间,飘荡于叶枯那烧的赤红的心中,碎冰碰壁当啷响。 便是世间极热遇见此至纯至净玄冰都只能是俯首称臣,莫敢与之争长短,论高下。 仅仅是这两个被用过无数次,又在无数张废纸上出现过的旧字,便将叶枯从那片漆黑与血红的世界里唤了回来,他身形踉跄着,连退了数步,差一点便要从从这山崖上跌落下去,摔入那已是空无一人的山坳之中。 说是空无一人,似乎也不很对,至少是有一人盘坐虚空,六具尸首横陈殿前才对。 苏清清这一声平平无奇的轻唤,像是有一种魔力,一如冰纨,润薄如丝,浸润心田,叶枯身形摇晃间,哪里还顾得了怀中有娇人如玉,手上劲头松了半分,若不是苏清清自己用了几分力道,定是会从叶枯怀中摔出来的? 不知为何分明是离那青铜古殿,离那横剑膝前的人影又近了些,叶枯背对着那八峰环拱的山坳,心中却再没有半点畏惧了。 他想他心里该是无比平静的,按理来说,无论是青铜古殿,亦或是那横剑膝前的身影,皆是不可测的莫大凶险,叶枯一向以聪明人自居,该是做不出这等以后背朝向危险的事情才对。 但此刻,叶枯却没有半点如芒在背的感觉,是不想转身,不愿转身,也不必转身了。 “清清,”便就是那一瞬,叶枯好像明白了什么,心中那股冰清之意仍未散去,有黑白在他眼底盘绕,好似是两道灵动的龙影,道:“之前你说过的话,还作数吗?这一回我们不必逃了,一起过去就是。” 叶枯不该忘,也不会忘,苏清清曾说想要去往那青铜古殿之所在,那时候,这番话刚一说出口,那八峰环拱的山坳间便有黑雾大幕升起,遮蔽了一切。 方才是苏清清见叶枯脸色惨白,整个人如遭雷击般,手上的力道也越来越轻,她便以手抚上了叶枯的脸颊,唤了他一声。 眼下,她贴在叶枯胸口,他该是第一次这么叫她吧,而她却只感觉有种莫名的熟悉,就好像这一幕已经是排演了千百回一般。 叶枯的眼神该是凝视着她的吧,但却又有一种若即若离之感,苏清清只觉得她们两个人都是飘忽不定的,好似是浮在了一种莫名之中,四周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她与叶枯,与那座青铜古殿,与那殿前凌空盘坐的孤傲之人,好像都是这白茫茫中难寻的模糊黑影。 “嗯。” 苏清清被叶枯抱在怀中,像是一只猫,轻轻应了一声,下一刻,她便感觉一阵失重之感传来,她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了,她在下坠,却也是被人抱在怀中的。 苏清清该是如其名字一般,“清清”,但此刻,那一头柔软的黑发却是带着些妩媚的,偏偏欢喜飘舞,肆意披散,难得张扬,从那发丝间透过的光芒是让那一轮不知照耀了多少岁月,见证了多少兴衰的大日都要嫉妒的。 世界都在倒退,夕阳西沉,如血残阳浸红了这片大地,诸雄伏尸,无极圣兵兵主遁走,黄衫女子也做仓皇之态,无数道神虹冲天而起,人族同修,妖族同道,皆在远离,一道道神虹没向远方,犹如孔雀开屏,好不绚烂。 只叶枯与苏清清与这世界背道而驰,不甚合群。 脚踏实地,两人身形落在山坳间,苏清清那凝了鹅脂的面容上晕开一层粉意,只若那将开未开,将吐未吐的樱花点点,又有露珠滚动其上,她到底是个不曾修行过的凡人,从那断崖落下,怎么也有些不适应。 “我们一起过去。” 苏清清的声音从叶枯怀中飘了出来,像是一阵轻烟,在他的耳边、眼前,萦绕盘旋。 叶枯也并未再多说什么,入了游物境界,身如浮光,似掠影,向着那青铜古殿之所在进发。 却说另一方,黄衫女子驭虹飞遁。 “姑祖,姑祖你慢些,”阿紫被黄衫女子裹挟着,很是狼狈,“他们三个都不见了,没有跟上来!” “他们三个的生死,与我们何干?”黄衫女子身形不停,急掠远去,她心思缜密,刻意放慢了速度,不去做那金莲之后的第一人,又道:“那几缕剑下亡魂你也看见了,他们生前虽较之于你姑祖我而言有些不如,但也差不到哪里去,撇开这几人不说,凌家家主携无极圣器亲至都要退避三舍,何况你我?” “不是的,我是说姑祖,我刚才看见叶枯和那位姑娘不仅没有逃出来,好像,好像还跳下去了。”阿紫不很确定,她是被黄衫女子带着走的,不需自己费力,所以才有闲心去关注别人。 “你说什么?” 黄衫女子止住了身形,此刻,她正好位于那片静湖的上方,一阵刺骨的寒意从背后袭来,她心中一惊,顾不得多想,拽过阿紫一下沉如了湖中。 “轰隆隆!” 震耳欲聋的巨响从极远处传来,大地在震颤,静湖不静,掀起滔天大浪。 黄衫女子心惊不已,只觉一阵后怕,喃喃道:“那个骑龟的老妖也死了。”  第二百八十三章 湖中事 在距那八峰环拱处数百里之遥的地方,巨龟如山岳般的身躯轰然倒下,他好似被一物洞穿了头颅,只是与它那庞大的身躯相比较起来,这伤口就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了。 但偏偏就是这么一个微不足道地伤口,却要了这尊庞然大物的命! 扬尘漫天,如大厦倾倒,似山岳崩摧,那庞大的身躯遮蔽了日月,它是将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都挡住了,天地间一片昏暗,地也动来山也摇,似是几无有可供人立足之地了! 在那狰狞的头颅之后,龙龟龟甲已然暗淡,在这幅龟甲之上,那如年轮般圈圈环绕的奇异符也已是模糊不清了,一圈圈的,由外向内,犹如岩石风化般消逝了,随着这位乘龟妖尊的陨落,万里天地似都暗了下去。 这一日,正是此夕阳残照之时,大地的震颤不知传出去多少里,也不知多少修士、凡人都在这令人胆战心惊的恐怖气息中惶惶而不可终日。 这不仅是山峦崩塌的,更是道的消逝,这位乘龟而来的妖尊与这头龙龟、这片天地之间似是有着某种莫名的联系,随着他的身死道消,这片天地似也变得苍老了许多,失了些活力。 八峰环拱之处,静湖之中,阿紫听到自己姑祖之言,才知道那位乘巨龟而来的乃是妖族生灵,还知道他现在才算是真正身死。 黄衫女子长吐了一口气,昏沉的湖水映出她那张蜡黄的脸,其内心震动之剧烈,不言自明,但她的眼中除了震惊之外,竟是还有些藏的极好的兴奋,就好像是一个叛逆的少女,无意中发现了长辈们地的秘密时候的模样。 这震惊是为了那横陈于青铜古殿之前,死不瞑目的六具尸首,也是为了那尊独坐虚空的身影。 难以想象,那横剑膝前,盘膝虚空之人究竟是何等存在,竟是能惊得携无极圣器亲至的凌家家主都仓皇退避,这未免也太匪夷所思了一些。 这世间,当真有能撄无极圣兵之锋的人物么? “邀天下英豪,试此剑锋” 黄衫女子回想着方才所见之景象,反复咀嚼着这刻在那六具尸首之前的话语,此刻,那刻痕中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颗星辰在闪耀,光华璀璨,神光绽放间,似是千万根银针冲射而出,她只觉脑海中一阵刺痛,越是观想,这针扎般的痛楚便愈发强烈,便越是看不清那一笔一划间的意境。 “是剑意” 从古至今,“剑意”之说便从未断绝,这世间佩剑、执剑、用剑、御剑的岂止千万,但真正触摸到那虚无缥缈的“剑意”门槛的又有多少?更遑论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亦或甚是更进数步,傲立剑道潮头了。 黄衫女子对剑意一事自是有所耳闻,仅仅是一瞬间,她的双目便变得通红,血丝密布,竟有两串血水从她双眸中淌出,吓得阿紫惊呼出声,赶忙是伸出手要为自己这姑祖擦去这血痕。 阿紫伸出的手还没触及到那吹弹可破的脸颊,便被那回过神来的黄衫女子握住了,这位妖尊已是从那剑意中脱身而出,低声道:“我没事,紫儿你不必担心。” 黄衫女子的脸色有些阴沉,似是自语般说道:“观想那行字迹,便相当于在与一位剑道高人交锋,刀剑无眼,其中虽是有莫大凶险,但若能绝处逢生,收获亦是甚大。” 这话却是说给阿紫听的,黄衫女子只是提出了一种思路,其中得失,还需阿紫自己去计较。 阿紫又听自己这位天资卓绝的姑祖说道:“那一个老家伙死了,可够的那一帮老家伙乱的,这一回来凑这个热闹,想来是那骑龙龟老家伙自己的主意,想来也是,他亲临此间都未能察觉到危机,更遑论那些远在天边,自诩运筹帷幄的老东西们了。” “姑祖”阿紫张了张嘴,见黄衫女子如此神态,闻黄衫女子如此话语,想劝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想开解却又不知如何开解。 未历他之事,未吃他人之苦,便最好是莫要开口的好,阿紫年岁尚轻,她天资虽高但实打实的修为也不过凡骨境界,对于族中发生过的那些陈年旧事,所知也是甚少。 自己这位姑祖的天资有多高呢?阿紫也说不清楚,只知道她是这无人叩关生死万年以来,族中年岁最轻的羽尊。 若真将修士因境界提升后得到的悠久寿命拿来作比,阿紫的这位姑祖真是年轻的不行,纵使不曾服用那可葆得青春永驻的灵丹,其风姿颜色也不会逊此时半分。 但或许在自己这位姑祖的心中,容貌或许是最不重要的事情吧,毕竟大道在前,一身皮囊又算得了什么,羽境尊者可分出神念化身行走世间,从某种层面上来说,已经部分地打破了肉身的桎梏,得了“有残”的逍遥。 那乘龟而至的强者是妖族生灵,对于这件事,莫说人族,就连妖族中所知者亦是甚少,从方才的情况来看,就连那位拉出身阎家,九狰神辇的主人对此也是并不知情,不然也绝不可能同那乘龟而来之“人”如拉家常般地说那些话了。 不需黄衫女子刻意施为,临近静湖之水便自行避了开去,为她与阿紫辟出了一方无水之地。 到了如黄衫女子这般的修为境界,这些都是顺理成章的事,只是先前有叶枯三个外人在场,她不想在三人前展露太多罢了。 一如叶枯所料,黄衫女子虽是妖尊之身,但内心中对于两族纷争非但不上心,甚至有一种另类的仇视,既是怨妖族不肯放下,也是恨人族咄咄逼人。 所以她在明知道那乘龟人是妖族同修的前提下,黑雾大幕升起之前,对那位乘龟人与另两位妖尊都不曾有过半句提醒。 她似只愿置身于事外,冷眼看着人、妖两族“狗咬狗”般斗个你死我活,既不会去落井下石,也不会仗义出手。 阿紫看着她这位姑祖,自己心中也不知在作何想,她此番入古夏与黄衫女子相遇后同行,凭得不是族中做出的安排,而是那说不清的“缘分”二字,黄衫女子常年在外游历,已是许多年都未曾归家了。 一位羽境尊者,若其不想暴露行踪,甚至是有意隐藏形迹不愿被寻到,有能力从这人世浪潮种捞出此针的生灵,只怕也是凤毛麟角般地存在了,而这等存在,多半都是没这个闲工夫,闲来无事花费大心力去推算一位羽境尊者的行踪的,得罪人不说,费力还讨不了好。 正当这姑祖与侄孙女儿两人相对无言之际,本就昏暗的水域顿时暗了下来,残照映出的粼粼血光不见了,四周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这些漆黑似是已在这里潜伏了许久,这一瞬间便全都钻了出来,霸道地占据了整片空间。 一片巨大的阴影,犹如遮天蔽日的乌云般覆压而下,湖水上方一片灰蒙蒙的,昏沉一片,似是有洪荒猛兽游过,又像是一座磅礴魔山压落,那股深邃的魔性,直让人觉得喘不过气来。 黄衫女子神色一动,其脸上并不见任何惊慌之色,而是转向阿紫嘱咐道:“紫儿,唤出族印,放松心神,不要去抗拒这股力量。” 阿紫不解,却也知道这位在危急关头救过自己性命的姑祖不会害她,毫不犹豫地照着做了。 只有王族血脉浓郁纯正到一定的地步方才能在修出那一口本命妖气地同时,结出独属于自己一族的族印。 族印乃是妖族王族修士的本源之一。妖族自诩高了妖兽一等,平日里多是化形为人,妖气载“人道”,族印则是承载了其本体的“兽道”,或者是被妖族称之为“妖道”的力量。 这也是同级争锋,妖族王族中人能压人族修士一筹的原因之一。族印是一道额外的本源,其虽是寄居于丹田之中,但实质却独立于丹田之外,更是不同于修士的另一大本源:魂海,其中所蕴含的玄机无人亦无妖能讲的清,只因其独一无二,所以便能衍生出诸多不可测之玄妙。 一枚小巧的乳白色印记在阿紫眉心浮现,其形似龙非龙,似凤非凤,淡淡光华在其上流转,其中似是蕴含了无穷玄妙,只一眼,便让人欲要迷在其中,不能自拔。 唤出族印是十分凶险的事情,无疑于是将致命的弱点暴露在外,但阿紫却没有半点犹豫她那,小时候自己被暗算被妖暗算时,那一道如神女下凡般突然出现在自己身边的身影她始终不曾忘记。 听姑祖说,她那次出手,是为了还自己那已经死去姥姥的一份情,阿紫曾追问过,但她却怎么又不愿意再往下说了,只讳莫如深,不愿多想,多提。 “龟祖,这是我族中的一位晚辈,左丘紫,紫儿,还不快拜见龟祖前辈?”黄衫女子向头顶上那巨大的黑影一拱手,介绍道。 “哗” 一颗巨大的头颅埋如水中,头颅上,两点略带了些浑浊的巨大眼眸盯着阿紫两人,上下打量着。  第二百八十四章 龟虽寿 静湖之中,那片遮蔽了血色残阳的魔云,赫然便是一只庞大无比的龙龟! 这头龙龟较之于方才那头沦为了坐骑的而言,其样貌无疑是慈祥了许多,不再是那般头角狰狞,眸光凶狠,那双有些浑浊的老眼中透出一股和蔼来,却并没有见到生人时候的该有的好奇,那是一种几近于永恒的平静,就好像它身在此湖中,却已见惯了秋月春风,看透了似世事人情似的。 这只龟不知在这湖片中活了多少年岁,以至于都不必说“生”之一字了,不用想也知道,对于它而言,“生”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因为那定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旧事重提,总是无益,随意便只用一个“活”字。 它也是这片静湖里除了水底那纠缠交错的水草与左丘氏这祖孙两人之外唯一的生灵,或者说在她们这对祖孙到来之前,这头被黄衫女子称为“龟祖”的生命,便是这方湖泊中唯一的生灵。 左丘紫身在静湖之中,难以见清这头巨大生灵的全貌,眉心处有光华流转,上前见礼道:“晚辈左丘紫,参见龟祖。” 她有些吃惊,方才虽是见过了那头龟甲生年轮如山岳般大小的巨龟,那般景象虽也让她印象深刻,但到底是及不上如此近距离接触所带来的震撼,左丘紫也不知道自己这位姑祖何时认识了这尊生灵,看这头老龟的模样,该是常年生活于此才是。 “孤明,你知道我不爱这些俗礼,她既是你侄孙女,那便自然也该是我的晚辈,就是不知道这孩子肯不肯认我这只垂垂暮已的老龟做长辈了。” 那老龟看着阿紫眉心间那虽是有形,但却又给人以不可名状之感的族印,那如枯井般的巨大眼眸似也蒙上了一层白,将那浮在眼睛表面的浑浊也遮了去。 黄衫女子也自然该是有名有姓的,其姓自然该是左丘二字,字辈为孤,取了一个“明”字做名,便成了现在这位游历四方,四处漂泊的妖族羽尊,左丘孤明。 而到了阿紫这一辈,好像她们这一族中这冠以字号的习俗便渐渐淡去了,她也只用一个“紫”字为名。 想来是刚才左丘紫对左丘孤明的称呼被这头老龟听了去,所以才知道了她们这对看起来年纪相仿的玉人之间其实是隔了两辈的祖孙了。 “哦?您老人家倒是转了性情,也不嫌麻烦了,”左丘孤明虽是一口一个“祖”,一口一个“您老人家”地说着,但神色间却并没有什么毕恭毕敬的意思,万年无人、无妖叩关生死,羽境便是当世最高境界,以她的修为,自是不需要对任何人恭敬的。 修士中固然有长幼之序,但这种“序”在修为境界面前就变得模糊了,按年龄来说,这只老龟不知长了左丘孤明多少辈,但却仍是愿与这位妖族王族万年来最年轻的羽境尊者平辈相交,更何况,左丘孤明还有恩于它,而且是关乎性命的恩情。 左丘孤明瞥了阿紫一眼,又道:“她的主,我是做不了了的,这丫头愿不愿意认你头老龟,还得靠她自己拿主意。” 阿紫的心思也是活跃,就如灵泉一般,她盈盈一礼,便欲再拜,却发觉自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着,怎么也拜不下去,此刻,她眉心间的族印已然是淡去了,她下意识地望向左丘孤明,只见她这位姑祖正四下打量,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原来,不知何时,她们一行已是沉到了湖底,阿紫耳畔响起了那老龟的声音,道:“不必拘于这些俗礼,妖族妖族,说到底都是一个妖字,人族那一套看看还行,在这儿就不必用了,活得久,重些礼数不假,但像我这头老龟般活得太久,反倒是觉得倦了。” 阿紫将这番话听在耳中,隐隐似有所悟,她也不是古板的性子,又有孤明姑祖在背后撑腰,这礼讲与不讲,执与不执,倒都也无妨。 龟这类生灵,本就是寿命悠长的象征,俗世称之曰长寿,修士则称之为长生,更莫说这头老龟体内还流淌着上古神魔之血,更是能被左丘孤明以“祖”相称,其修为境界是不言自明的。 它已不知活了多少岁月,像它这般存在,只怕连眼睫毛都是空的,正如这头老龟所言的那般,人到老时,总会需要些尊敬的,但到了更老的时候,一味的尊敬便是一种疏远了,反倒不美,所以这头老龟说的也不是客套话,到了它这个境界,也不需与什么人客套了。 “肯认,心甘情也愿地肯认。”阿紫得不到姑祖的回应,便随着自己的心思,重重地点了点头。 左丘孤明似真不在乎左丘紫认老龟这个长辈与否,收回了四下打量的目光,面露疑惑之色,道:“龟祖老爷子,我观你一身伤势已然复原,为何还久居于此,不肯离去?” 昔年,左丘孤明踏尽了步羽十三阶,登临羽化,游历天下之时,在一处绝地的外围遇上了这头老龟,那时候这头老龙龟已是奄奄一息,只怕随便一位修出了本命真气的修士都能取了它的性命。 一头羽境龙龟,用一身是宝来形容都有些掉了价了,但一如左丘孤明对人、妖两族之间争斗的不感兴趣一般,对这一头素不相识的老龟也并未做出那等落井下石、趁龟之危的事。 对于羽尊而言,大小之辨已然不是障碍,形体变换皆可如意遂心,左丘孤明出手助这老龟稳住了伤势,吊住了一条性命,又将它搬到了一处隐蔽的地方,布下阵势守护,便孤身入了那处凶险之地去寻求机缘。 左丘孤明该是有大悟性,大机缘之人,老龙龟至今都记得那道从那处凶险之地中全身而退的潇洒身影,也不得不叹服人族的那句“江山代有才人出”的话语。 老龙龟似是被这句话勾起了些回忆,人老了喜欢回忆,龟老了自然也是,它眼中的善意更浓了些,道:“还是多亏了孤明你眼光独到,寻到了这等洞天福地。我无牵无挂,没有也不用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待在何处不是待,活在何处不是活。” “哦?” 左丘孤明对老龙龟的话不置可否,它若真如它自己所说的那般无欲无求,多半也不会被她在那处凶地外遇见了,她可还记得,这头老龙龟当时是新伤难愈,更要紧的是多处旧伤一并迸发,才会陷入那等险象环生的境地里。 “你也不用恭维我,这八峰环拱的山势,只要是长了双眼睛的人都能瞧出此间不凡,也是你老人家福缘深厚,功参造化,才能够承受得住这等气运。” 左丘孤明轻笑着,寒暄已过,又道:“这么多年,你还是没改掉这啰啰嗦嗦的老毛病,闲话稍后再叙不迟,阿紫有多大,你就在这里住了多少年,难道就一点发现都没有?” 老龙龟动了动身子,水流被搅动,许多蛰伏于水底的泥垢都被带了起来,左丘孤明微微蹙了蹙眉头,虚手一按,整片水域便又静了下来,好像方才发生的一切只是错觉似的。 “那片废墟在你我初次来此之时就已经存在了,你该是知道的,至于那座青铜古殿,谁都说不清它的来历,还记得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世间也传闻有一座铜殿现于世间,但也仅仅只是传闻而已,那时的我” “好了好了,”左丘孤明摆了摆手,打断了老龙龟的长篇大论,“你好歹是在这里活了十几载,总该有些布置才是,上面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凌家家主携圣器亲至,造了这么大的势,不会就这么灰溜溜地走了吧?” 老龙龟沉默了一阵,那双巨大的眼眸缓缓合上,似是在感知着什么。 阿紫惊讶地发现,这头老龙龟的眼皮上竟有一道剑痕,斜划而下,一下便让那张和善慈祥的龟脸生出些狰狞可怖的意味来。 左丘孤明精准地捕捉到了自己侄孙女儿眼中的震惊,身形一晃,便带着阿紫来到了老龙龟的上方。 “这是” 阿紫不自禁地用手捂住了嘴,只见这头老龙龟巨大的龟甲上竟是伤痕累累,或被剑创,或被刀创,或是掌印,或是灼烧后的焦黑,在那所剩无几的还称得上“完整”之处,却是一个或数个早已模糊不清的道纹。 这不像是一副龟壳,更像是一副经历了无数战火与风霜洗礼的战甲,一股苍凉的意味迎面撞来,阿紫双腿一软,若不是左丘孤明及时搀了她一把,她定是已被这股气势冲击得跪倒在地了。 龟祖开眸,在现在的阿紫看来,它眼中的神色并不是浑浊,而是一种看惯了生死之后的倦意, “风暴暂息了,盘坐铜殿前的存在没有大开杀戒,金莲未动,你们尽可放心上去,若真有危险,我这头老龟也会尽全力护你们周全,若能报了昔日的救命之恩,也算不留遗憾了。”  第二百八十五章 悬剑 八峰环拱之处,外有无极圣器所化金莲高悬苍穹之上,内有青铜古殿巍然矗立,殿前,有人影盘坐虚空,横剑膝前,羽尊横尸脚下,剑影横斜。 便就在这两方不可测的事物之间,那八座山峰在方才金莲斩断黑雾之时便已是崩塌了,环拱之势虽仍然尚存,但却不再有直插青冥之势了。 八峰之一的半山腰处,静湖之中,左丘孤明忍着性子听完这头老龙龟那慢条斯理地“深情”发言,轻笑道:“你不必有如此想法,若不是因为你,我此番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到这里来,自然也就撞不上青铜古殿现世这等举世难寻的机缘,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辈修道,本就没有任什么安稳与凶险可言,我若死了,怪也只会怪自己实力不济,本领低微,而不会怪别人没有出手相救。” 阿紫心中本就对自己这位以“孤明”做名的姑祖很是亲近,她将这番不经雕琢的话听在耳中,心里头对左丘孤明竟是生出了一丝敬佩来,也不怪这位姑祖能在修行途上一路高歌猛进,年纪轻轻便登临羽境了。 老龙龟似并不想在这生生死死的话上纠缠,转口道:“方才与你们同行的那个男娃娃不知从哪里掉下来,落到了这片湖泊之中,这是他身掉落的东西,就交给你们了,或许在什么时候,你们祖孙二人还用得着也说不定。” 说着,一团指甲盖大小的灰白光芒缓缓浮起,停在了左丘孤明身前,她伸手一抓,光芒散去,才见到这竟是一枚骨片,其上有一道浅浅的纹理,做拐折之状,但这枚骨片实在是太小,残缺的有些厉害,实在是无法从其中再推测出什么东西来。 “多谢。” 饶是以左丘孤明的眼界见识,也猜不透这微小之物中究竟藏有什么玄机,凡骨修士之物,她本是不该感兴趣的,但此前叶枯与有德道人的谈吐却让她印象深刻,她便收了骨片,带着阿紫就欲离去。 那老龙龟果真不负“啰嗦”之名,都说人老了就难免啰嗦,却没想到龟老了也同样如此,它念叨地声音从水底传来,听他说道:“诶,你们走的这么急干什么,那男娃娃身上有些诡异,像是接触过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沾染了不该沾染的气息,还是离他远点的好啊。” “啊?”阿紫闻言,惊呼了一声,她想再下去问个究竟,左丘孤明却不给她这个机会,神虹一卷,两人便出了静湖。 湖畔,阿紫堪堪站定了身形,心知自己方才挣扎地动静有些大了,连忙解释道:“姑祖,我是觉得” 左丘孤明只一个眼神便将阿紫要说的话给瞪了回去,见此间情景与那湖中老龙龟所说一般无二:金莲高悬,铜殿巍峨,没有生出什么变化,她方才宽了些心。 “紫儿,出门在外,还是多留个心眼的好,那头老龙龟本性不坏,它说的话刻意信,但却不能全信。” 左丘孤明点了阿紫一句,再次祭出了那片碧玉小叶,只约摸一指长短的碧绿叶片定在空中,无数道绿芒自其上流转而出,将祖孙两人庇护在内,风马牛不相及地问道:“左丘绮那疯丫头在哪儿,她没跟你一起么?” “姑祖您连这也知道,”阿紫心头一跳,“我不知道,自从入了古夏,我们两人就分开了。”她这话说的是半真半假,阿紫与左丘绮是亲姐妹,入古夏后分开是不假,但两人之间却有过一次玉简传信,只是那内容让阿紫有些不敢说与左丘孤明听。 左丘孤明深深地看了阿紫一眼,那眼神只看得阿紫心中发毛,就算她与左丘孤明之间是血亲,但一位羽境尊者的目光也不是那么好承受的。 “也好。” 左丘孤明悠悠地叹了一声,便她分明什么都还没说,阿紫却觉得自己这位神通广大的姑祖已经是什么都知道了似的。 远处,金曦耀天,无极圣兵高悬之处隐隐有风雷吞吐,那些参与布置了云弥天荒之阵的修士都已远去,显然,事态的发展已是超出了凌家的预料,再多的人,也是堆不死一位“仙”的。 无极圣兵都镇不住的事物,凭如今的凌家又怎能算的到、算得尽呢? 凌家家主虽然还未现身,但族中圣兵已至,也没有比这还要明显的信号了,凌家定是不甘心的,族中精心谋划已久,放出风去,引来这么多人为他们做了替死鬼不说,费尽心思推算、联合古灵寻齐五行灵体、调兵遣将布下云弥天荒以引出六丁六甲,其间种种,可谓是用尽了心机与手段。 但结果却不怎么好看,凌家最多也只是得到了金、木、水、土四行符甲,这五行甲胄缺了火之一行便成不了阵势,威力自然是大打折扣,而付出的代价却是一位羽境尊者,他们此行必是为了铜殿而来,却连青铜古殿的大门都没有摸着,这叫他们如何能甘心。 如凌家这等古世家,定是不止一次经历过青铜古殿现世之事,定也是知道,从没有人能进入那一座座或是相同或是不同的铜殿之中,揭开其中的秘密。 八峰环拱、神城废墟固然凶险,前人却也有相应布置,是危险,更是机遇,凌家便是想借此前人之力,以无极圣兵主攻,以解此千古未解之迷。 而那盘坐虚空,横剑膝前的人影便是最大的变数,他只岿然盘坐,便可惊得圣兵圣主避退。 “走吧,杀机已解,临近些看看,只要小心谨慎点,不会有什么大碍。” 祖孙两人一道向前走去,左丘孤明一边前行,一边以强大的神识扫视四方,仔细观察着周围的动静,虽是与此前一模一样的荒凉,但因铜殿之变,便让人觉得其中藏着什么不可名状的凶险。 “此番入古夏,他们都派出了多少人马?” 提到族中之事,左丘孤明的语气就变得冷硬而生疏,只一个“他们”,便将自己和阿紫都给摘了出来,非但是自己不愿与这个“他们”有所沾染,更是下意识地不愿让左丘紫与“他们”有所牵连。 阿紫只一五一十地说了,她不会去劝,也不想去劝。 左丘孤明嗤笑一声,道:“人榜争位靠得可不是人多,那几个老不死的真是糊涂了不成,派这么多人来送死。”言及此处,她睬了阿紫一眼,接着道:“紫儿,不要怪姑祖话说的不好听,以你的实力,去争那人榜只能是一个死字。” 她眸光转冷,又道:“这个道理,那群老不死的不会不懂,他们却还是这么做了,当真是被鬼迷了心窍,一来是让你们为那几个真正的天才后辈打掩护,二来便是撞运气似的养蛊,你们这一支脉,这一辈该是只有你、左丘绮和左丘琴三人吧?要是都死在了古夏,我那好姐姐岂不是要绝了后了?” “姑祖”饶是知晓那目中冷冽并不是冲自己而来的,阿紫仍然是觉得有寒意透骨而来,“琴姐姐她是跟着大家出发,来到古夏的,我被小绮缠住,耽误了些时辰,到了古夏后还没来得及与琴姐姐汇合,便遇上姑祖你了。” “人榜之争,本就无益,修士修道,求的是大道,求的是长生,不是留名榜上,名垂青史,古往今来有大成就之辈,也并非人人都在那人榜上占有过一席之地。”左丘孤明语气平静地陈述着,是长辈对晚辈的教导,也是那道途先驱之辈的一点感悟。 万年来,无人叩开过生死玄关,羽境便是最高的一个大境界,于情于理,左丘孤明都是说得这番话的。 “至于那气运之说,真也好,假也罢,到底是脱不开一句信则有,不信则无,人榜之争,若是为了自我磨砺,那去斗上一斗倒也无妨,但若是为了那虚无缥缈的气运,那就大可不必。” 说话间,祖孙两人已是又回到了锈黄溪水的尽头,断崖如削,那溪水是寂静无声的,是在一片荒凉之间,有静水流深,这深处又是不知名的,不知其往何处去。 “那是” 只见在山坳间的那片荒凉之上,赫然有一道身影,身分黑白二色,蹒跚前行,欲往那青铜古殿而去! “他还真敢?!”左丘孤明一眼便看出了那道身影就是叶枯,“真气分黑白二色,这股气息”她微微顿了顿,转而道,“紫儿,你看那人怀中是不是还抱着谁?” 阿紫双眸中有紫气流转,凝视着那道熟悉的背影。 “刷!” 还不待左丘紫看个清楚明白,忽然间有花草景象于眼前纷呈,她似是草丛中的一只蚂蚁,眼前有草叶如山峰般旁逸斜出,将顶上天宇割地支离破碎! “啊!”阿紫只觉眼眸猛地一痛,似是被一根金针扎在了瞳仁上,两道血泪顿时就流了下来。 碧绿叶片光华大作,在祖孙两人之前,断崖之外,赫然有剑影空悬! 第二百八十六章 天耀 有剑者,长四尺二寸,剑身通碧,又得花草芳馨粉饰,异象纷呈,只此花此草,皆染殷红之色,滴血如泣。 剑悬于断崖之外,隐隐有剑吟清脆,其声宛如空谷清泉,通体又有青霞缭绕,锋锐无比,似一泓碧水,明灭不定,它游走于虚实之间,给人以梦幻之感。 这把剑并不是真实存在的,其乃是虚幻之物,却依然有无物不摧,无物不斩之锋芒。 此一般梦幻,背后却是万般凶险,左丘孤明与阿紫都还记得,方才在青铜古殿之前,在这把剑上挑着的可是一位羽尊的尸体。 数道神芒自碧玉叶片中冲出,没入了阿紫体内,蓬勃生机自阿紫体内涌现,缓和了她脸上因剧痛而浮现的狰狞。 左丘孤明定了定心神,目光越过眼前的那一泓碧水,落在了青铜古殿上,只见在那铜殿之前,那道盘坐虚空的身影仍是处在原地未动,其周身似有混沌迷雾氤氲,见不清其样貌。 古有剑修,可飞剑万里取人项上人头,如今是剑到人未到,剑至人未至,不知其所意为何。 见殿前那道身影未动,左丘孤明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万年无人叩关生死,纵使那人再了不得,也不过同在羽境之中,这把剑也不过是羽境尊者所祭炼的法器而已,虽是不凡,但却也不至于让左丘孤明感到畏惧。 阵阵碧芒自剑身上泛出,青霞四射,摇曳满地,让左丘孤明都不自觉的眯起了眼睛,碧玉叶上,那如叶脉般似自然生成的道纹愈发清晰,一股令人心悸的波动弥漫开来,似比那不显山不露水的通碧剑锋更加危险。 阿紫早被她这位姑祖护在了身后,她这一双眼睛仍是疼的厉害,不敢轻易睁开,抬手擦去了那挠着脸上直痒痒的两道血泪,似是感觉到了左丘孤明欲要先发制人的意图,阿紫赶忙是拉住了自己这位姑祖的手,“不要动手!” 在左丘孤明诧异的目光中,阿紫闭着眼睛,在自己身上摸索了一阵后,颤巍巍地拿出了那块道牌,递了过来,“姑祖,给,你拿着。” “这是?”左丘孤明扫了一眼,只见那道牌上唯一的一道兽痕泛出阵阵血芒,这血芒红的暗沉,像是混杂了某种污浊之物似的,隐约间,她像是明白了什么,却并未伸手去接,“这不是那小子给你的么,你收好就是。”又道:“若真如你想的那般,那也是你的机缘,你且上前来。” 阿紫攥紧了这块道牌,阵阵温热自其上传出,她轻轻应了声“是”,走上前去,一阵淡淡的花草芳馨钻入鼻孔,是新春后最干净、最宜人的那一缕,沁人心脾,与此同时,道牌上的温热透过五指,行掌走臂,让她半个身子都是暖洋洋的,这般舒适,让阿紫不自觉的嘤咛出声。 目不能视物,阿紫抬起手,摸索着,将那块道牌对向了一泓碧水,随着她手臂的移动,掌中那块道牌红地似要滴出血来,由温热转入炙热,到最后甚至就犹如一块烧红的烙铁,烫的吓人! 阿紫眉头紧皱,就快要忍不住松手,脑海中似有一道闷雷炸响,她似是回到了鸿蒙未辟,天地未分之时,四周皆是一片混沌,分不清上下四方,辨不得古往今来。 便就在这一片浑噩之间,却有清风徐来,似有小舟,泛于草溪花海之上,阿紫不自禁地迈出一步,本想着是凑近一些,却不料这一步迈出,她已是身处那小舟之上,涉草溪,过花海,驶向那未知的远方。 左丘孤明未入此境,霎时间,只觉有剑雨瓢泼,润物于无声之间,寒意浸骨,剑丝如雨,锋锐几可斩神! 碧玉叶上有神霞大作,密密麻麻的道自那一段段只如头发丝粗细的叶脉中冲出,犹如一个道纹网罩,将左丘孤明护在其中,饶是如此,她仍是觉得有些难以承受,下意识地退了数步。 “是剑意!这股剑意,当真是让人心惊。” 左丘孤明今时始知那关于剑修的种种传闻是真非假,这剑意中并无杀人伤人之意,待此阵剑雨飘过,阿紫与那碧水剑锋一道,皆是不见了踪影。 通碧剑锋已没,青霞皆敛,没有了这柄剑的阻隔,左丘孤明独立断崖之上,衣衫轻摆,凝望着那山坳间的景象,口中不知念叨了一句什么,片刻后,身形一闪,整个人便已是消失不见了。 却说那八峰环拱的山坳之间,叶枯与苏清清两人行于荒芜之间。 黑白之中,叶枯怀里抱着苏清清,几乎是要将她揉进身子里了,倒不是他或她非要如此,只是这山坳间看似空无一物,去往铜殿的路看似是畅通无阻,实则已是被一层剑域笼罩。 这层剑域是那青铜殿前的数把神剑自主激发,那数把剑虽然不凡,但却都是以虚影降临此间,其本体不知身在何处,故而这剑域之中便是以剑意为主,而剑气则次之。 叶枯是不敢将苏清清放下,冥冥这姑娘与这座铜殿似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不消她如何动作,那临近的剑意与剑气便被层层削弱,待其真正与那层黑白阴阳气接触时,其威力早已是十不存一。 但饶是如此,叶枯依旧是举步维艰,步履蹒跚,每一步踏出都会在这片荒凉的大地上留下一个脚印,这脚印由浅至深,待此刻,只行至一半路途,这脚印已是有半寸深浅。 两人现在是谁也离不得谁,没有苏清清削弱那剑意与剑气,叶枯只怕下一刻便会身首异处,而若是没有叶枯抵挡住那残存的十分之一,以苏清清这凡人之躯,也定是死路一条。 剑气纵横,剑意卷荡,大地上尽是深浅不一的剑痕,又有许多开裂不深的地缝,切口平整,“铿铿铿”刀割剑击之声不绝于耳,直扰的人胆战心惊。 周遭天地无由青灰入湛蓝,再由湛蓝转入赤红,此刻,叶枯咬着牙,一步迈出,瞬息之间,赤红化作乳白,迷迷蒙蒙,几近实质化的剑气如潮水般来回卷荡,人在其间,身不由己,那剑劲刚中带柔,涉足其中,人便好似一块海绵,任其揉捏。 那一瞬间是由静至动,由死到生,叶枯喉咙一甜,喷出一口鲜血,眼中闪过有一丝痛苦闪过,似是自嘲般,低声道了句:“你可真会挑地方。” 怀中,苏清清亦是脸色苍白,在叶枯受挫的瞬间,那股锋锐直逼面门,削落了她额前的秀发,她一下子闭上了眼,只以为自己是死定了,此刻想来,是劫后余生,怎能不后怕? 此间无尘,是那锋锐剑气横扫间,扬起的尘屑也被切割为肉眼不可辨别的细碎,只有那乳白色的剑波在跌宕流转。 “不行,不能再前进了。” 非是叶枯毅力不坚,半途而废,而是他尚还有些自知之明,饶是这剑域之威已被环绕苏清清的那股冥冥之力削去了九成半,这余下的半成,仍是让他难以招架,执意往前,非是心智坚定不畏艰险,而是赤裸裸的去送死。 思及此处,叶枯退了一步,从那乳白色的世界中退了回来,回到了那片赤影之中,低头道:“清清,你倒是替我们也替我出个主意啊。” 可苏清清哪里能有什么主意,她连那股能削弱剑域的力量都无法控制,甚至都不知道这从叶枯处听来的力量是否真实存在。 赤影剑域,剑势如烈火,经苏清清的力量削弱之后,以叶枯现在的实力堪堪可以承受,“在离火炉中的时候,那胖道士就没提点你几句?没给你些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不出所料的,苏清清只摇了摇头,“没有,他只说能救则救,不能救便罢了。” 叶枯轻咦了一声,唤出了那一只离火小炉,这只不知以何等材质铸成的炉子,说是那九焱冥铜火符甲生前所用之物,取“离火”为名,其内所装却是三色神炎。 “呀!”离火炉一出,苏清清顿时觉得一股热浪扑面而来,顿时有皮开肉绽之感,那炽热的温度如浪头急急打来,似是要将苏清清吞噬了一般,激地她睁不开眼睛。 叶枯吞了半数三色神火,离火炉入手只觉其温润如玉,却忽略了苏清清的感受,见她如此,赶忙是度去了一缕神识,才消解苏清清脸上的红晕。 炉盖开启,大团三色神火被引出,结成一片火云,托在离火小炉下方。 “我们进去,让这火炉载着我们前进。” 见苏清清点头,叶枯心念一动,两人身化流光,没入了离火炉中。 “哐啷” 随着两人的进入,炉盖缓缓闭合,当最后一缕乱窜的火苗也被压了下去,三色火云轻飘飘地,载着离火炉,往那铜殿而去。 此时,天色已是沉了下来,夜幕降临,在这片夜色之中,唯有一方天宇明亮如昼,金莲耀天,无极圣威垂落,似是将那方天穹都压塌了。 第二百八十七章 凡圣 没有人可以真正驾驭无极圣兵,古时生死境尚未绝迹时不能,今时就更是无人可为此事。 天际,金莲耀空,很难想象,凌家所拥有的圣器分明是以“将旗”为名,却总是以金莲之象示人,还总是以剑器杀人。 曾有好事者打了个形象的比方,说是开创了凌家的那位生死境老祖大旗一摇,便摇出了这么一个不朽的传承。 这话或许不实,但那“大旗一摇”四个字却不是一个比喻,而是真实发生,被世人口口相传的真事,昔年凌家那位老祖宗大战一位不弱于他的人物,本是旗鼓相当的对垒,可将旗一摇,那位生死境的人物根本无法抵御,灰飞烟灭。 那算是真正打出了无极圣兵之威吗?无人可知,亦无人可晓,无论是无极之器亦或是生死玄境,对于大多数人,大多数修士而言都太遥远了,根本无法考证。 可今日,旗影未显,却有金莲耀空,这是此前未曾现世之异象,但无极圣兵本就是难以揣度之物,任其有再多的变化也都不足为奇,圣威落而剑影现,滔滔剑气如大河逆流,汇于天穹之上! 莲瓣开而莲心吐瑞,金色剑气纵横,卷荡高天,风云在汇聚,雷吼阵阵,剑气如川,波澜起伏万里横亘,圣威如河,奔腾滔滔从神龙之形! “千秋。” 一声沉喝,震动高天,是九天银河染了灿金,倒泻而下,金色剑气聚做天河一挂,河从神龙之形,龙游一刹,便是万里之遥。 凌家家主屡次以神识与那殿前盘坐的身影沟通,对方却如一方顽石,没有半点回应,他犹豫再三,终是决定出手一搏。 一剑千秋意。 “轰隆隆!” 金色的能量在狂暴,在沸腾,天河泻落,势不可挡,如风卷残云,似大浪淘沙,所过之处,一切都化作了虚无,虚空都被这挂剑河洞穿了! 山川被夷平,所有的奇石都化作了齑粉,八峰环拱奇势不再,只顷刻之间,那股磅礴的力量便将山势抹平,平其青云之形,断其中天之势! 剑河奔腾,无物可阻,天穹要摇晃,大地在颤抖,这股力量超出了世人的想象,便有千秋在前,也定是被一剑扫平! 在场之人,心头无不震撼,在那圣威垂落的刹那,全都驭起神虹,仓皇远遁,没有人敢多做停留,只恨不得多生两条腿,是怕慢了一瞬,便要做了那无辜池鱼。 古之四脉,古叶、古真、古木三脉来人只余下了不到双手之数在苟延残喘,只有古灵一脉,折损的人手最少,收获亦是最大。 但此刻,无论修为高低,无论人数多寡,无论是宗门修士还是闲云野鹤,俱都只顾各自逃命,这等层次的交锋,远不是他们有资格插手其中的。 其实早在那朵金莲显现之时,此间之事便已不是他们所能插手的了,任古灵众人如何精心筹措,仍是想不到凌家竟会如此大动干戈。 但话又说回来,就算是想到了,又能如何? 圣意难测,圣威难挡。 “无极圣威!是凌家动用了族中的无极圣兵,打出了无极圣威!” “这,这,这,这怎么可能?难道在凌家中有生死玄境的人物?若非此等人物出手,便是连靠近圣兵都做不得,便要被那圣威压成齑粉!” 此言非虚,凌家家主能携族中圣兵前来,依仗的乃是祖先前人日夜祭炼,在无极圣兵与凌族修士之间建立起的那种莫名的联系,而绝非是凭了自己的力量。 “古世家之人日以继夜,祭炼不断,便是真被他们寻出了驱驭圣兵之法,也不是不可能!” “这就是无极吗?几与天威何异,真是,真是” 一剑意千秋。 黑夜入白昼,灿烂金霞席卷高空,无边夜色被金色剑河划破了,幕布被剖开,要让这天地都看个分明! 所有人,远退之后,俱都忍不住的驻足仰望,心中满是震撼与疑惑,是为了这无极圣兵威而震撼,也是为了这无极圣兵之威而疑惑。 万古之前,在那生死玄境尚未绝迹之时尚且无人能做到的事,在这万年之后,却被凌家做到了。 凌家当真有如此能耐?这些自上古传承至今的古势力的底蕴究竟就多深厚?“万年无人叩关生死”,这是世人所公信之事,但“无人可驭使无极圣兵”之言,又何尝不是被世人所公信的事? 无极圣兵之威又真是如此么?若是还则罢了,若这还不是,那其势其威,又究竟是达到了哪般境地?没人能说得清。 便就在此众人皆亡命奔逃之时,静湖之畔,一道略微发福的身影便显得格外突兀。 静湖所背靠的山峰被夷平了,这块沉璧失了倚靠,显出几分孤苦伶仃之意来,金色剑河自顶上奔涌而过,只此一人、一湖与湖中那才露出半个头来的老龙龟,岿然不动,似是独立于这片天地之外,不受那金剑大河影响。 这道身影不是别人,正是方才在那青铜古殿显露真容时与叶枯、左丘孤明等人走散了的有德道人。 只见他那短小的手指连连掐动,口中念念有词,低声道:“残芳得主,如此辗转,贫道真是算无遗策,无极兵锋初露,这凌家中倒也出了些了不得的人物,剑走偏锋,不以人御器,反其道而行之,而是以器御人,” 有德道人脸上一副洋洋自得的神情,话至此处,转而问那湖中老龙龟,道:“你说他们这算是打出了无极武器之威吗。”不待那老龙龟回答,他便自顾自地说道:“依我看,只怕是还差得远,将旗此物被凌家这些后辈如此使用,要是给他们那位老祖宗知道了,只怕他的棺材板就要按不住了。” 胖道士揶揄话音未落,天地之间,忽有剑吟鹊起! 金剑大河呼啸奔腾,缭绕于青铜古殿之上的迷雾被那荡了个干干净净。 铜殿如城,雄城之外,虚空之上,惊现圣踪。 人一头白发如雪,无拘无束间,肆意淌下,好似一挂雪瀑,那似是从域外之外,自那极北之地夺来的一抹白,其面如冠玉,俊朗神丰,似有千年风霜冽其眉目,万载时光琢其风骨。 有匪公子,举世无双。 剑横膝上,此剑无鞘无匣,似取秋水而铸,只一闪没,便不见了踪影。 剑挥三尺水。 三尺之水,便可断万里长河,可摧无极之锋! “嘶啦!” 像是一段布帛被从中剖开了,金色剑气长河被一分为二,散做满天金辉,星星点点,飘飘扬扬。 天都似要塌了。 在这挂长河之中,有三尺之物,势如破竹,倒袭万里,切开长河一挂,斩在那金莲之上! “轰!!!” 大象无形,大音希声。 世人皆知,无极圣威人力不可抗,唯有同层次的事物方可与之抗衡,但今日,偏偏便有人逆此时局,以凡剑撼圣兵! 那三尺秋水于那万丈金河而言不过是沧海之一粟,但自古以来,人不可以貌相,器亦不能以形量,便就是这渺小到几可忽略的三尺之物,亦可摧那万丈长河,与神圣争锋。 就在此天地无象,天地无声之时,山坳之间,铜殿之外,一只三足两耳小炉自不远处急掠而来,三色神火于其上缭绕,它似一只小小鸾鸟,直向那青铜古殿而去。 金色剑气长河一处,山坳之间,那阻了叶枯与苏清清两人前进的层层剑域便如薄纸般被捅了个对穿,离火炉外,再无剑域阻隔,叶枯虽身处炉中,却对炉外之事了如指掌,自是不可能放过此等绝佳时机,自当驱使火炉,长驱直入。 话说回来,若不是有那层层剑域在外抵挡,叶枯与苏清清两人纵使身居炉中,在那金色剑河倾泻而下时也会被震个骨断筋折。 离火炉飞驰,在临近那六具横陈殿前的尸首时停了下来,殿前那一头白发似仙神的俊美男子凭膝前剑便可与携圣器而至的凌家家主分庭抗礼,观其势,稳如泰山,岿然不动,似还在这争斗中占了山风。 如此存在,容不得叶枯有半点马虎,只眼下,那如谪仙人般的男子,心思该都是在那天穹之上,与无极圣兵相斗,该是半点都分不得心的。 三色神焰归于炉中,载着叶枯与苏清清的三足两耳小炉缓缓下沉,落在了那六具尸首的旁边,这六位尊者都是被一剑穿心而亡,许是这飞剑来的太快,他们反应不及,所以其死相倒也不算狰狞。 叶枯意外地发现,殿前六剑已去其一,生花草之象,滴殷红之血的那一柄剑已是不见了踪影,在那具衣袖上绣有星辰尸体的胸口,赫然有一道剑伤。 “清清,这几把剑,你能控制吗?” 离火炉中,叶枯伸手碰了碰苏清清,后者却又是摇了摇头,绝了叶枯想将这几把剑一并收走的念头。 “哗!” 就在此时,天穹之上,金曦渐落,凡铁斗无极,终是要有个结果的。  第二百八十八章 殿前事 金河被一分为二,一剑过境,无物可阻。 “嗡嗡嗡!” 无鞘凡铁,剑鸣惊天,如惊鸿过隙,狠狠斩在那朵金莲之上。 将旗非剑,是凌家剑走偏锋,借圣兵之力出手,方才有那万朵金莲耀空之奇象,方才有那万丈剑河滔滔之壮景。 万年无人叩关生死,今世今时,生死绝迹,圣兵原本的锋芒再难现于世间,故而此般金莲与剑河二者,皆非无极圣器本初之貌,自然也发挥不出其本初之圣威。 但此刻却是不同,非是凌家借圣兵之力出手,而是那青铜古殿前的白头人以飞剑断金河,斩上了圣兵幻化之形,攻守相异。 无极之威不容挑衅。 “叮!” 一声脆响,清晰地传入所有人的耳中,在那片洒落的金辉中,却有两道狭长细窄的黑影,格外醒目。 剑折,断做两截,自高空坠下,好似是两截断臂。 天穹之上,将旗所化金莲完好无损,连半点的晃动亦不曾有过,静静沉浮,给人以就算是天崩地陷也难以撼动其半分之感。 “这就是无极圣兵么?!实在是” “有这等器物镇压一族气运,也难怪其能传承万古而不衰,无极,该是此世间道途之极致了吧?” “难说,那霄云一族不也是自上古传承而下的古势力,族中亦是拥有一件无极圣兵,又是在九位羽尊同代这等巅峰之时,不照样是” “嘘!噤声!那等层次的诡异事物,还是不要议论的好。” 天空中,金霞落尽,漫天的华彩都不见了踪影,唯有那将旗所化之金莲,犹如一轮金色大日般,定在高空之中,所有议论声至此时皆是戛然而止,所有人都抬头,目不转睛地仰望着那轮金色大日。 “敢问道友,此身是生是死?此心是死是生?” 将旗所化金莲之中,传出一道威严的声音,是凌家家主携无极圣兵亲临此地之后第一次开口,这声音并不多么宏亮,甚至是有些低沉,带有无与伦比威压,直让许多人都欲跪拜下去。 这道声音的主人便是这片天地之主,万灵万物,皆是其手下兵卒。 倒不是凌家家主自身真正达到了此等言出法随,主宰乾坤的无上境界,只此刻,他身怀无极重宝将旗,一举一动俱是圣为,一言一行尽是圣意,举手投足之间皆被这宗重宝所影响。 圣威所至,莫不臣服。 无兵不谈将,将旗之前,万灵万物,自是其旗下兵卒。 无极圣威是一种源自于灵魂深处的威压,发自与神魂之内、三魂气魄之中,而这一声“道友”所带来的震惊,便是源自于每个人那颗热乎的心底。 在古夏这广袤无垠的疆域之中,能被凌家家主称一声“道友”的,又有几何? 至少在场的所有人,扪心自问,够这个资格吗?不仅仅是不够,更是相差有十万八千里之遥。 “此身是生是死”,问的乃是他是活物是死物,这白发男子与铜殿一同降临,盘坐如老僧,说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倒不如说其更像是一具护殿傀儡。 后一句“此心是生是死”,却是要让那白头人让出一条道来,莫要在殿前装神弄鬼,阻凌家收取那殿中的宝物。 青铜古殿前,六尊者尸首之侧,藏身于离火炉中的叶枯与苏清清密切关注着外界的局势。 近观与远望,所见之景是大不相同,这余下的五把剑各自有各自的神异,长短有别,宽窄不一,异象纷呈。 饶是已经确定了苏清清与这青铜古殿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两人却仍是不敢轻易现身,万一与近在咫尺的这六位一样,被一剑飞来取了性命,死不瞑目,那可就是大大的不妙。 谁都料不准那白发男人的性情,料不准这五把命这个东西,能不做赌注还是不要硬押上去的好。 在两人之间,三色神火好似一面明镜,映照出离火炉外的景象。 青铜古殿之前,那飞去一剑斩天的白发男子兀自盘坐不动,双目微合,敛一川疏星尽入眼眸,飞剑被折,却不显丝毫颓势,圣主下问,亦不做任何回应。 也对,他要说的话早用这六尊者尸首前的一行字说尽了。 邀天下英豪,试此剑锋。 是人试剑,而非物试剑,凌家家主自始至终都寄身于金莲之中,得无极圣兵庇佑,那盘坐虚空的白发男子唇角含笑,似是在嘲某某鼠辈,只知躲于巢穴之中,不敢以真身示人。 而白发男子就要光明磊落的多,孤身盘坐铜殿之外,有剑影悬于身侧,不屑与那躲躲藏藏之辈多费口舌。 若是叶枯瞧得不差,此刻,这悬于白发男子身旁的剑影,与方才那被将旗一分为二的飞剑该是一般无二。 这位古世家之主,虽口含天宪,声染圣威,但叶枯总觉得,这位凌家的雄主是被方才那断了金色长河的一剑吓到了,这话中难免有些色厉内荏之意。 离火炉中,叶枯指着画面中盘坐虚空,悬剑身侧白发人影,问道:“清清,你认识他么。” 苏清清疑惑地看了叶枯一眼,又低下头去将那白发男子瞧了个仔细,沉吟半晌,似是在努力回想着什么,只可惜当她再抬起头来时,眼中的疑惑丝毫未减,那模样就像在说“你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似的。 叶枯尴尬地笑了笑,这笑里是带着些歉意的,心中暗道:“还好,苏清清若是与这白发美男子相识,那可就大大的不妙。”那白发男人确实是好看的,容貌俊美,白发如雪瀑,是让女人都要嫉妒的。 苏清清与青铜古殿之间多有牵连,却对这白发男子毫无印象,细细想来,这其中所揭示的东西着实令人心惊。 “难不成这白发男子不是一具守殿傀儡,而真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成?难道又是一个玄宗太上长老那样的人物?五把神剑在前,却独独只御那凡铁泥胎所铸之剑,真是奇哉怪也。” 叶枯不由得给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低声嘟囔了几句,却不再往下细想了。 金莲耀空,凌家家主静待许久,却仍是不得回应,泥人儿尚有三分火气,更何况是就居高位的一方雄主? “哼,装神弄鬼。” 凌家家主一声冷哼,吐字如雷鸣,炸得所有人脑海中嗡嗡作响,圣兵所化之金莲自高空缓缓落下,落入那方山坳之中。 几近实质化的圣威,如丝如缕,迷迷蒙蒙,似乎只消一缕便可压碎一道山岭,沉重的让人几欲窒息,垂落而下。 叶枯与苏清清身处离火炉中,这只神异的三足两耳小炉也终是难抵圣兵之威,被那沉重的威压压得凹下去一大块,只让人担心这一根绷紧的弦什么时候就会断掉,就好像整个离火炉,连同炉中的叶枯与苏清清两人一道,下一刻就要被整个儿压扁似的。 “哐当!” 本是平平稳稳立在大地之上的离火炉翻倒,离火炉此刻不过巴掌大小,这一倒下,便在地上左右翻滚,好似一个只生了肚子的短头滚地葫芦。 本就被圣威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的叶枯与苏清清顿时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情急之下,叶枯一把抱住了苏清清,“哐哐哐哐哐!”只一瞬之间,便不知在炉壁上撞了多少下,只让人脑袋里嗡嗡嗡响个不停。 “又是凌家,又是凌家,我诅咒你凌云逸祖宗十八代!” 只此刻,谁都不会去在意叶枯心里在想些什么,金莲压落,圣威垂下,携天罡,裹天势,欲镇此雄城般的青铜古殿。 “咔。”“咔!” 这只九焱冥铜火符甲生前所用的神炉已是完全没个模样了,不断向内凹陷,凹进的炉壁挤压着叶枯与苏清清两人的生存空间,两人背靠另一侧炉壁,眼睁睁地看着那在三色神火映照下色彩变换不定的炉壁渐渐逼近,。 这是无极圣兵之威,凭叶枯现在的修为境界,根本是反抗不得,两人是身在囹圄之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至于从炉中脱身,那就更是找死,哪怕只一缕圣威,也足以让两人万劫不复了。 五剑在颤抖,圣威压落,剑影变得愈发虚幻,星光暗淡,山岳潜形,古木倾倒,环绕剑身的诸般异象尽皆都变得模糊了起来。 剑下,六具尸首中传出“咯咯咯”的声响,可经岁月而不腐朽的羽尊尸首也无法承受这磅礴圣威,骨骼簌簌作响,虽是都可能崩碎开来,化作一摊肉泥。 说来也怪,这最是寻常不过的大地却似不受影响一般,在这无极圣威之下独善其身,既无震颤之感,也没有半点开裂的迹象。 就在此时,自那金莲之中探出一只大手,向着那凌家尊者的尸首抓去,到底是一家人,断是没有眼睁睁看着族人曝尸荒野,沦为他人笑柄的道理。 “刷!” “嗡!” 几乎是不分先后的,凌厉剑光与一股奇异的波动自青铜古殿之所在传来。 第二百八十九章 云山星辰 “刷!” 白发男子弹指之间,有剑光如虹,欲斩那抓向尸体的真气大手。 “咚!” 铜殿之中,传出沉闷的声响,似是有莫名之物在震动,一阵朦胧如混沌的气息自那座青铜雄城中弥漫开来,肉眼可见的,凌家无极圣器所化之金莲在这股气息袭来时亦是为之一滞。 就算是身处离火炉中,叶枯也依然觉得有些承受不住,像是有什么东西攥住了他的心脏,用力狠狠一抓。 一股难以眼明的剧痛自心口蔓延向四肢百骸,叶枯手不自禁地捂上了胸口,脸色发白,眉头已是拧成了一个川字,纵使是无极圣威压落,他寄身于离火炉中,得神炉庇佑,也不曾如此狼狈。 “叶枯,你怎么了?你把我从炉中放出去吧,这样” 反观苏清清,她不曾修行,无论是肉身还是神魂较之于叶枯而言都是远远不如的,但此刻却没有半点不适,见叶枯如此,赶忙是凑到了近前,只无奈她不懂修士之事,也只能是在一旁干着急。 这股气息似是直奔那一杆将旗而来,说是为了震慑,却更像是一种召唤,垂落的圣威顿时一敛,金莲幻灭,凌家的圣兵竟是脱离了凌家圣主地掌控,化作一道金芒,如闪电一般,没入了那青铜古殿之中。 这般变故,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在那道如虹剑光斩来的同时,无极圣兵竟是脱离了凌家家主控制,自行进入了青铜古殿之内。 青铜古殿究竟是何来历,铸造它的人又意欲何为,千年一现,它与这岁月之间又有何渊源,自有书册记载起便一直是一个谜,没人能说的清楚。 无极圣兵早已通灵,行事自有一套自己的主张。只是圣兵有灵不假,但其平日里只静如磐石,任凭凌家人使尽了手段,将旗也没有半点回应,更莫说如今日这般,没有半点征兆地自主行事了。 这一杆将旗虽名义上是凌家所有,但除了寻得它的那位老祖宗外,凌家的后辈中无人敢以其主自居,或者更确切些来说,除了那位老祖宗外,将旗便没有认任何一位凌家的后辈为主。 此番入殿,无异于是羊入虎口,出来出不来,皆由不得凌家做主,若是能出来,那自是万事大吉,可是出不来,凌家此番折损了一位羽尊不说,更要命的事丢了老祖宗传下的无极生病,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打碎了牙也只能彺自己肚子里咽。 至于这出来之后的事情,眼下,谁又有心思去想这么多呢? 事已至此,凌家家主再也无法寄身于圣兵之中,身形显露而出,圣兵脱离控制自主行事,他似是也未能料到这种事情,明显是愣了一下。 羽境尊者,心境自是差不到哪儿去,又久居凌家家主之位,该是什么大风大浪也都见过,只此遭却也不能怪他,怪只怪那无极圣兵牵扯实在太大,若是丢失,便是一个古世家没落的开始。 他这一愣神,便让那如虹剑光斩了个结实! 鲜血泼洒,凌家家主的一条手臂,自肘部以下,竟是被这一剑斩断了! “啊!敢尔!?” 这一下,便是再怎么震惊也该是回过神来了,凌家家主震怒,金、木、水、火、土五行在他身后凝聚,他一掌横推,掌指间有五色神光流转,拍向那来势不减,欲将他腰斩的如虹剑光。 此般震怒,一是因这断肘之痛,二是为雪方才被白发人无视之耻,三则是族中圣兵有失,凌家家主深知其中利害,却又无可奈何,满腹郁闷无从宣泄,这让他如何不怒,如何不狂? “砰!” 含怒一掌,掌剑相击,碰撞在一起,震出一股恐怖的能量,这股能量一如汪洋恣意,又似海啸一般卷荡开去。 肆虐开来真气波动直接将离火炉掀飞了出去,“哐啷”一声砸了下来,大半个炉身都陷进了土里,只余下了半个炉盖还露在外面。 自圣兵威压消失之后,离火炉便渐渐在复原,凹陷的炉身重新鼓了起来,炉中的叶枯与苏清清虽说又是被摔了个七荤八素,但好在场中交锋的两人似都没有注意到这只三足两耳的小炉,这遭被掀飞出去,反倒是更安全了。 好巧不巧,两人此番不但没有被吹远,反倒是那一股能量风暴卷到了青铜古殿之前。 饶是叶枯,也不得不为这座雄城般的青铜古殿所震撼,身处炉中,能清晰的看见那扇恢宏的巨门,巨门微倾,掀开了一道缝隙,说是缝隙,却也只是相对于那扇巨门而言,其本身也足足可容数辆马车并排通过了。 方才凌家的无极圣兵便是化作一道金芒,从这到缝隙进入了铜殿之内。 殿前,巨门两侧,数十上百根铜柱一字排开,每一根铜柱均有数十人合抱之粗细,直上青云而去,撑开一片高渺的穹顶,似有无尽幽深,似诉大道无垠。 每一根铜柱之上,皆铸有异兽之形,一者在上,一者在下,其形诡谲多奇,似龙非龙,似凤非凤,有鱼身而鸟翅,有六足四翅膀而无面其品貌种类之奇之盛,难以详尽,这些异兽或是盘绕升腾,腾云驾雾,或是履山川如平地,横跨山河,无论其品貌如何,观其灵动之体态,皆是向着铜柱中间行去,似是要斗在一处,又似是在拱卫着什么。 说来也怪,这些粗大的铜柱,撇开高远悠渺之处不论,其上之兽形皆是栩栩如生,清晰可辨,唯有那被两兽所争之处,也就是那铜柱的中央却是模糊一片,也不知是其本来面目如此,还是被什么东西所遮蔽了。 “不对,自临近那扇巨门的铜柱算起,左右两侧只有最初十根铜柱上的异兽有别于它者,余下的铜柱都是这二十根铜柱的重复。” 叶枯对这些细节格外留心,细看之下便发现了其中的端倪,只是也仅仅技止于此而已。 “轰!” 另一侧,凌家家主含怒一掌,既是宣泄了胸中积郁,又拍碎了那如虹剑光,他一连迈出五步,走五行之方位,每一步中都暗藏有五行之妙,妙到毫巅的避过了那飞斩而至的剑气,登临苍穹之上。 与一位悟出了剑意的剑修相斗,自然是要拉开距离的好,那方才断了金剑长河道人一剑,已是足以凌家家主忌惮了。 苍穹之上,凌家家主的那条手臂,自肘部以下,皆被五色神华所代替,五枚玄奥灰色的道在他周身围绕,五行至理孕育其中,光华流转间,衬得他好似一尊法神。 到了凌家家主这等层次,断臂断肢更多是一种耻辱,并不会真的就从此落下残疾,眼下是与人激斗抽不出身来,日后只需稍加调息,便可断肢再生了。 他身形未动,五枚护身道神芒大作,神芒如织,汇成一片五色汪洋,波涛汹涌间,冲刷而下。 五色神华在其中流淌、翻涌、金木水火土五象在其中交织,气势磅礴,让人有窒息之感,五色神光号称无物不融,无物不破,只以凌家家主的境界,尚不能使五行合一重现其无上神威之百一,但却已是今世人道之极致,几有撼天之威! 白发男子仍旧是盘膝而坐,汹汹杀势压顶而来,他微微抬头,轻咦了一声,似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薄唇轻启: “去。” “刷!” 此言一出,六具横陈殿前的尸首上,那一柄缀有星辰的长剑冲天而起,无尽的星光自那剑锋上流淌开来,天地换颜,本是漆黑一片的天宇之上忽有光芒闪耀,那是一颗颗星辰,遥挂天穹之上,排列做玄奇莫测之形,绽放光华! 一颗颗星辰,大如山岳,璀璨夺目,观其势,察其位,定其形,赫然是与那剑身上星子所布之之位,所取之势,所用之形一般无二。 星光便是剑气,星势便是剑势,奇怪的是,那剑修所独有之剑中真意却是全然不见了! “哗啦啦!” 五色神光遇星辰剑气,星光闪耀间,将那五行之力尽数破去,两强碰撞,却没有半点的气机泄露,是那极致的锋锐,将所有流泄的气机尽数斩灭了,方才有此结果。 “刷!” 突然,五色光芒之中两道真气冲天而上,似是两道匹练,交织裹缠,天空分以赤红与浑黄二色,一座巨大的山岳镇落,那山岳上荒凉一片却无端有熊熊大火燃烧,是实质化的火、土二行在跃动! 磅礴巨岳镇压而下,霎时间,星光齐齐一暗,是燃着烈火的巨岳碾碎了星辰,轰鸣声中,剑势被扰乱,星辰大幕支离破碎,逼得那缀有星辰的长剑重新现出了形迹。 那燃着火焰的巨岳得理不饶人,破了那星辰耀天剑阵不说,去势不减,压向那团璀璨星光,是欲要直接将此剑镇压,不给其再展剑锋之机。 山岳镇落而下,那团星光在这座巨岳面前犹如一个墨点,颓势尽显。 白发男子眸若枯井,无波无澜,他像是在回忆着什么,丝毫都不关心天上的战况。 就在那熊熊燃烧大岳压落的刹那,那团星光好似是沸腾了起来,好似是一团沸水,不复剑形,幻做流光,自那巨岳中一穿而过,斩向天穹之上那道人影。 凌家家主心中一跳,他虽来不及看清那入水剑光,但心血来潮之下,下一刻,已是云雾骤起,遮蔽了他的身形。 五行轮转之间,云影茫茫,云气如山,得缥缈无定之神,却又有巍峨耸立之状。 万重云山,渺渺无踪,好似一幅山水墨画,其间以连绵起伏的泼墨云山点染,便是在这幅泼墨山水画里,可见有飞楼插空,雕甍绣槛,有清溪泻雪,石磴穿云,有亭台轩榭,斗拱飞檐! 凌家之玄法,自这位雄主手上衍化而出,较之于悟出了万法全通之境的凌云逸又上了数层楼不止。 毕竟是古夏当世明面上最巅峰的几人之一,纵使失了无极圣兵之助,其本身的修为也足以傲视天下了。 星剑过境,不知崩毁了多少座山峦,摧毁了多少座楼阁,断了几处清溪,斩了多少栏杆,只此云山万重,连绵无尽,凌家家主藏身其间,几可谓是已立于不败之地。 任凭那星光剑气如何犀利无匹,一剑可摧百峰,但此间云山又何止百数? 又隔云山几万重。 昔日凌云逸施展此术,加之以万法全通境界的玄妙,挡下了叶枯的斩玄一剑。 “此等驭使五行之法果真是他传下的道统。这层乌龟壳还是这样,又臭又硬。” 白发人抬头,望见那渺渺云山,言语中竟有些感慨的意味,他终是不再盘坐,长身而起,握星辰在手,飒然一笑。 “故人不再,难逢故人。便以我来时之剑,聊寄哀思。” 第二百九十章 入殿 “故人不再,难逢故人。便以我来时之剑,聊寄哀思。” 白发男子长身而起,手臂自然垂落,星辰剑锋在手,斜指大地,满头如雪白发肆意飘洒,好似谪仙人,风霜冽其眉目,时光琢起风骨,他此遭起身,犹如抖落了满身岁月锈斑,说是不出的潇洒飘逸,仙气凛然。 他方才所言,声音并不宏亮,但却已是清晰地落在了每个人的耳中,这并非白发男子刻意为之,只是到了他这等境界,若不分出一缕心神压制,言语间自可引动道的共鸣。 就好比老僧讲经,分明是老弱之躯,中气已然不足,其也只是轻言慢语,平铺直叙,可听在那些经求佛者耳中,却只觉得字字如珍珠落玉盘,抑扬顿挫,响在耳畔,落入心田。 白发男子此刻自是没那个心思去刻意压制这一种共鸣,况且这些话在他看来,本就是事实,没什么说不得,旁人自然也就没什么听不得的。 之前,凌家家主寄身无极圣兵之中时,在白发男子眼中只如鼠藏于穴,根本不屑于其言语,此刻是 凌家家主厉声驳斥,声如雷鸣,道:“一派胡言!我族自上古以来,传承从未断绝,族中玄法乃是老祖宗一人创下,又有历代先贤打磨,乃是古夏最古老的传承之一,岂容你一故弄玄虚之竖子在此妄语?” 整片天空都笼罩在一片梦幻般的瑰奇之中,五色光华流转不息,夜的漆黑被驱逐一空,一道道变换无定的神芒在这片瑰奇的世界中穿梭、闪耀,垂出令人心悸的气息波动。 凌家家主是义正辞严,言语中尽是不容置喙之意,他所说的话虽与白发男子所言是大相径庭,但确确实实是今世之人所公认的事实。 只是,许是被那白发男子的话与其之前虽施展的剑道震住了,凌家圣主虽然言辞凿凿,颇不客气,但却是迟迟不肯动手。 他是心系镇族圣兵,对其还存有一丝希冀,或者说抱有一丝幻想,在等着那一杆将旗自己从青铜古殿中出来。 青铜古殿之前,离火炉中。 白发男子的话语亦是清晰地落在叶枯耳中,让他很是吃惊,有些事不提则罢,但一经提起,便好似洪水泄闸,灵思如涌。 前世的记忆好比一团乱麻,白发男子这一句话到好似一根针线,走线飞针之间,似是挑出了一道迷糊的脉络。 叶枯凝视着那道发丝雪白的身影,若有所思,心中暗想:“那斩了六位尊者的六把剑,再加上那断了金河的一把,这七把剑该都是为这白发男子所有,来时之剑难道这人此时是刻意压制了修为?这未免也太” 这未免也太过惊世骇俗了些,叶枯是想到了这不得了的东西,瞳孔猛地一缩。 若真是如此,那这孤自盘坐的白发男子究竟达到了何等境界,也难怪他任何时候都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想来这世间本就少有事物能让他动容了。 也难怪此前那几剑中不曾蕴有剑意,想来是这位白发男子以此星辰为剑时,剑意尚未达到如今这般境地,他既是决心要以此“聊寄哀思”,那便定是不会食言的。 只是不知,其所言之“哀思”究竟指的是什么,又具体是哀谁,思谁。 剑修行的本就是刚猛之道,观这白发男子方才的几剑,更是将锋锐二字推衍至了极高的境界,天道有常,刚极易折,此乃是亘古不变之理,剑修的寿命较之于寻常同境界修道之士而言,大多都要短上一些,再加上其心性意境,为人处世间难免少些圆润,多些棱角,就更是易折易损了。山坳之间,白发男子似是忆够了,双眸中那股淡淡的哀意渐渐隐去,眸光渐敛,至纯至净,似可望穿虚无,洞穿虚空忽,伤感之色尽敛。 衣袂飘飘间,忽有凌云剑气,冲霄而上,似是绝世利剑出鞘,锋芒毕露,锋锐无匹的剑气似一把利剪,无声无息间,竟是将那片笼罩天地的五色天幕从当中剖开了! 人未动,剑亦未动,却已是有剑气凌云,一剑便可遨游太虚,冲破万千束缚,斩碎尘世桎梏! 白衣男子身形一晃,便已是登临九天之上,云开雾散,现其绝世风姿,剑气化形,数柄透明小剑在他周身环绕,以剑斜指而下,淡淡道:“后生,上来一战。” 饶是有万重云山相隔,凌家雄主却仍是感觉到了强大的压迫,那是一股直透灵魂的锋锐,使人彻骨生寒。 这不是剑意,而是被推衍到了极致的锋锐,无物不破,无物不斩。 无极圣兵陷在青铜古殿而未返,但众目睽睽之下,凌家家主断没有退缩的道理,这不仅是一族古老传承的荣耀,也不仅是颜面有无的问题,更关乎其自身心境,若是怯了,定是会在他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心魔,终身也再难有寸进。 能修至此般境界,不可否认的,凌家家主本身也是一位难得的大才,既是有才之辈,便自是有些傲骨,不容他人践踏。 他并不多言语,是为藏锋,亦是为了蓄势,五色神芒收拢,结出五枚道,镇于万重云山之间,冲霄而上,迎战那飘然不群的白发剑仙。 云雾复又遮拢,再无人能望见那云霄之上的情形 随着两位不世之人的离去,此间天、地、人三者似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吐尽了胸中积压已久之浊。 天际泛出一阵鱼肚白,金曦荡层云,天地昼夜之轮回从未停息,原来是黑夜已过,复归白昼了。 到底是人算不如天算,凌家如此谋划,出动了一位羽境尊者不说,其家主更是携无极圣兵亲至,可到目前为止,结果却并不能让凌家满意。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天之大,地之阔,就算是这些自上古传承而下的庞然大物们也不敢说就真正的窥见过这天地的尽头。 “凌家圣主与那白发男子上云中一战,也不知是哪方能胜?”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叶枯这般,能在如此近的距离观察到白发男子的一举一动,也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出白发男子是刻意压制了己身修为。 “不管哪方胜,对我们来说都不是好事儿,但我倒是希望那白发剑仙赢诶,话说回来,眼下八峰环拱奇势已破,黑雾已平,这两位大人物又一时半会儿回不来,青铜古殿大门洞开,我等岂不是” “说是这么说,但方才布下了云弥天荒,引动六丁六甲的凌家修士可还都在,只怕是” “哪有这么多只怕,只怕的,这可是连那些大人物们都要眼红的机缘,岂容错过!?” 随着白发剑仙与凌家家主的上云间一战,不少人的心思又重新活泛了起来,自青铜古殿现世,几经波折,挡在他们面前的重重阻隔终是被扫了个干干净净,铜殿巨门早已掀开了一道缝隙,似是在静静地等待着某位有缘人。 谁是此有缘之人?人人皆可为此有缘之人! 自那几位尊者降临此地,联手破殿,引得黑雾大幕遮天,再到那天降异宝,落五行符甲,最后是圣主携圣兵亲临,激斗那斩了六位尊者的白发男子,几番波折,任意一道拿出来都足够要了他们的性命了,但他们此刻,仍是保得了一条命在,焉能说这不是缘分,焉能说这不是造化? 劫波度尽,只差这临门一脚,又焉能有放弃之理? 他们是急不可耐的,恨不得现在就一头扎进那青铜古殿之中,夺得造化,扬名立万,却又是小心谨慎的,谁知道那处凶地还有没有后着,毕竟已是死了太多的人了,越是到了这种时候,就越是不愿为他人作嫁衣裳。 世人皆道:近水楼台先得月,便就在此青铜古殿之前,近水楼台之处,埋在土里的离火小炉却没有半点动静。 一切似是尘埃落定了,只待有人自那半掩门扉而入,拔得头筹。 炉中,叶枯与苏清清两人都沉默着,两人皆是心有所想,只是就不知此“所想”是否是彼“所想”了。 对于外面的情况,叶枯心中自然是一清二楚的,他望着那半掩的巨门,总觉得有些不安,所以才没有第一时间冲出离火炉,带着苏清清去往那铜殿之中。 依那白发男子的言行来看,他并不是这座铜殿的护殿之人,但他的出现却与这座青铜古殿脱不开干系,虽然当时有黑雾大幕遮挡,见不到这白发男子到底是如何出现的,但那一声来自其中某位尊者的凄厉哀嚎,却又确确实实是在那通天光柱消失后不久后传出的。 除了这白发男子,在当时的黑雾大幕之中,又有谁能一剑取了一位羽尊的性命 眼下,众多障碍皆被一一扫尽了,殿门半掩,难免让人觉得有些梦幻,让人觉得有些不真实。 叶枯眼眸深邃,心中自有一番计较,越是在这种时候,便越是不能心急,这缓急之间,除了为人的大智慧,更多的还需要一些处世的小聪明。 “其实,你刚才可以不用抱我的。” 许是觉得这样沉默着有些不是个事儿,苏清清难得先开了玉口,只这话一出口,她便恨不得抽自己一记耳光,瞧瞧,这是人该说出来的话么。 说来也奇怪,在之前她是紧赶慢赶催着叶枯带她去往这青铜古殿,但自从两人自那断崖一跃而下之后,越是往前,苏清清心中反倒是越不愿意去了,她给自己找了许多理由,是看叶枯走的辛苦,是看那铜殿森然冷清,令人不愿亲近,是她犯贱,出尔反尔。 这只离火炉更像是一座碉堡,在她身旁有三色神火跃动,是苏清清在凡人世界里从没见过的瑰丽事物,待在这里面,就好像与世隔绝了似的,什么都不会去想,什么也都不用去想了。 这就好比睡觉时把脑袋也钻进了被窝里,只知道周身是暖洋洋的,外界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了。 叶枯想起之前的画面,尴尬地笑了笑,是他关心则乱,却没有来得及去仔细想想,在这浑圆的火炉摔来摔去的时候,这抱与不抱又有什么区别呢?该摔着的还得摔着,不该摔着怎么也摔不着。 “下次注意。眼下我们还是静观其变的好,这么久都等了,也不急于这一时了。” 苏清清的心思叶枯是猜不透的,听她的话,只以为她是在这炉中呆的腻了,这姑娘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眼睛扑闪着,好像在藏着什么,在躲着什么。 离火炉外。 就在此时,十数道神虹没入山坳之中,最心急的第一批修士按落了遁光,在他们之后,接二连三的有神虹亮起,更多的修士重返此间山坳,欲要寻得殿中至宝,一窥千年之秘。 魔城废墟被无极圣兵扫平,那十数位修士在虚空中迈步,光芒闪动间,身形消失在那百余根青铜柱后,冲入了铜殿之中。 第二百九十一章 总是变数 在第一缕晨曦穿破云层,落在山坳之中时,青铜古殿前那六具死不瞑目的羽尊尸首便一寸一寸,化作了飞灰,剑影消散,一切都归于虚无。 魔城废墟已平,白发男子已走,剑影皆没,再没有什么东西能阻挡这些修士入铜殿寻宝,十数道人影,驾驭神虹,在虚空中迈步,冲入了青铜古殿之中。 毕竟是羽境尊者都要谨慎对待的地方,这十数人虽心中急切,但到底还是有些分寸,所有人都是乖乖地从那掀开的“门缝”处入殿,不敢造次。 “轰!” 就在这十数人身形完全没入那扇巨门之后不久,铜殿前,那一字排开的百余根青铜立柱突然颤动起来,某种隐晦的神光在铜柱上流转,铜柱上雕刻的异兽亦随之震动,或如爬行,或如腾飞,似是要活过来了一般! 如雄城般的青铜古殿表面,那一块块锈斑上的诡异“字”光芒大作,遒劲的线条此刻却如爬虫一般在蠕动,直让人头皮发麻。 这些“字”的,形状是说不出的古怪,似龙非龙,似凤非凤,古之圣贤造字载道尚还有法可依,有度可循,但这些说是“字”却又不似“字”的事物却根本看不出象的是何形,摹得又是何状。 一股莫名的力量在慢慢凝聚,青铜古殿蒙上了一层迷蒙的雾气,似混沌而非混沌,一如那一枚枚“字”般不可辨,不可识。 所有人都被震住了,生生止住了前进的脚步,纷纷是忙不迭地退后,生怕沾染上丁点儿迷蒙。 只这遭退后,便不是如先前那般退的那么远了,只有极少数人选择了退到山坳之外,直接遁走,不再蹚这一趟浑水,绝大多数人仍是留在了这处山坳之中,不愿离去。 在人群的最前方,那些在先前的“竞速”中落在了第二梯队,还没有来得及进入铜殿之中的人皆有劫后余生之感,心中惊魂未定,暗自庆幸着幸好自己是慢了这一步。 未知的东西会让人恐惧,也会让人心存侥幸。此刻时晨曦破晓,万物苏醒,阳气重回天地之时,又有这么多活生生的同道同修在旁,那一点半点的恐惧又算得了什么? 这青铜古殿便是有再多的变化也总该是有个尽头,六位羽尊已折,又有古世家家主携无极圣兵亲临,几番波折之下,怎么也该将这杀局都破尽,杀势都扫平了才是。 “好像有些不对劲,这座青铜大殿” 片刻后,那股令人心悸的感觉不仅没有丝毫淡去的迹象,反而是更浓了几分,许多人都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心里的不安,开始躁动了起来 “那些奇形怪状的符号,究竟有着怎样的含义,也太古怪了些,有种说不出的别扭。” “那刻在铜柱上的异兽好像要活过来了,都在颤动,我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生物,他们是要跨越岁月长河,降临此地了吗!?” 不同的人所关注的地方不同,一些修士将目光落在了殿前那一根根需数十人才可合抱的巨大铜柱上,另一些人则被那铜殿表面蠕动的“字”所吸引。 “啊!!我的眼睛!”就在众人皆心绪难宁之时,一声凄厉的哀嚎引得所有人纷纷侧目,许多人手上都有神芒跃动,随时准备出手。 众人的神经都绷紧了,经不起一丁点儿的撩拨。 只见有两道血泪从那位修士的双眼中流下,他方才欲要将心神沉入那殿上“字”之中,却无端遭了反噬,这一双招子已然是废了。 “嗡” 低沉的哀吟在山坳中飘荡而起,众人还没有从青铜古殿的异变中回过神来,便只感觉一阵头昏脑胀,整个人如坠云里雾里,不知天地方圆几何。 就连身处离火炉中的叶枯被这阵哀吟拉入了混沌之中,只很快他便又清醒了过来,一是他身处离火炉中,这只三足两耳小炉不知是以何等材质铸成,竟能在圣威散去后自主复原。 二则是有苏清清在旁,这阵低吟一如此前笼罩了山坳的剑域一般,还未临近其身便被削去了大半功力,对叶枯自是影响甚微。 叶枯不自觉地往苏清清处靠了靠,三色神火在两人身边围绕,这火焰倒映在两人的眼眸中,好似一朵朵宝莲,当真是如梦似幻,至少在这一刻,他们眼中都是有彼此的, 此前怀抱着苏清清跃下断崖,行于山坳之中时,叶枯还不觉得有什么,此刻身处离火炉中,较之于方才静了些许,才觉出游暗馨浮动,幽香时闻,叶枯用手肘碰了苏清清一下,后者便微微地偏了偏头,启齿轻轻,却没有吐出半个字来。 炉内炉外,虽只薄薄一壁之隔,但却是截然不同的两方世界。 这些有胆留在此地,欲一窥铜殿之秘的修士中也有身手不凡之辈,譬如阎、上官两大古世家与妖族王族的那些残兵败将们,各色光华在这些出身于古老传承的修士体表流转,镇压各自的心神,对抗那不知自何处而起的低沉哀吟。 片刻之后,这些出身古老传承的生灵率先清醒了过来,身躯猛地一震,脸上满是吃惊的神色,在这惊讶之下还有着一股莫名的恐惧,只是被他们藏得极好,就连他们自己也没有发觉。 这些来自无上传承的生灵方才从那阵昏沉中回过了神来,一个个面面相觑,正想说些什么缓和缓和气氛,下一刻,却都又齐齐变了脸色。 “嗡!!” 又是同样的声响,只这一次却让人听的清楚明白,声自青铜古殿而起,似是压抑了千年的轰鸣,被时光扭曲,才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令人心悸的气息弥漫开来,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在铜殿上凝聚,这股力量越来越强盛,渐渐地,便似汪洋般汹涌了起来! 只这股力量似是被什么东西禁锢了,那座如城池般的铜殿中好似关着什么大恐怖,是洪水猛兽,不得脱闸而出。 饶是如此,也足以令人色变了,那些出身古世家,率先清醒过来的修士也俱都感应到了这股变化,脸色骤变,其中一位修士大声惊呼道:“快退出来!铜殿情况有变!” 这话是向那先一步进入铜殿中的人喊的,那进入铜殿的十数人中,不乏有来自古世家、妖族王族的生灵,非是这位修士古道热肠、兼蓄博爱,只是眼睁睁看着有亲人落难,他焉能不心急? 这一声呼喊得真气之助,声如洪钟,震耳欲聋,回荡在山坳之间,惊得不少修士都从方才那阵昏沉中回过了神来,这些修士皆是面色惶恐,心中惴惴,不知发生了何事。 呼喊声渐渐散去,山坳间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座巍峨如城池的青铜大殿,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静地可闻细针落地之声,他们似是怕惊动了什么莫名的存在,为自己惹来杀身之祸。 久无回应。 凝滞般的压抑下,一瞬好似一个世纪般漫长,斗大的汗珠从那位修士额头滚落,他喉咙动了一下,正欲再开口,只下一刻,他的眼睛猛地瞪大了,嘴中泛出一阵苦涩,再也说不出半个字来。 有血雾,自那半掩的巨门中漫了出来,纷扬轻撒,好似一阵轻烟,轻飘飘的,没有个重量。 此间事,该是有噩兆在前的,但还是让人觉得有些突兀,一切来的如此之快,让人难以接受,那巨门半掩,仍是只掀开了那么一道缝隙,根本不知道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刷刷刷!”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所有人齐齐抽身暴退,身化神虹,只盼离那阵妖异的血雾越远越好。 其实,那阵血雾并不如何浓郁,反倒很是稀薄。叶枯与苏清清藏身离火炉中,血雾漫来。本该是首当其冲的,但这阵血雾还未漫到此处,便已是后继无力,渐渐淡去了。 离火炉中。 叶枯只觉一阵阴冷之感袭便了周身,像是有恶鬼自冥府中探爪,要将他整个人都拉下去,寒从脚起,恶由心生,丹田中的阴阳玄气似是一股莫名的力量压制了,一如先前在那道悬空天河中时,任他如何努力尝试,都不能调动分毫。 突然间,他只觉手心一凉,猛然低头,却见有柔荑入掌,一如羊脂白玉,才知道是苏清清紧紧握住了自己的手。 饶是有三色神火围绕,这姑娘的手仍是凉的吓人,好似冰块一般,她唇瓣乌紫,眼神迷离,整个人抖若筛糠,好似是遇见了什么难言难明的大恐怖。 “这铜殿中的诡异该是不能影响到她才对,怎么这遭难道这阵血雾” 叶枯心思如电转,一瞬间便想到了许多,他压下心中惊骇,五行尽入神识,助苏清清,亦是助他自己镇压那一股不适,好在这股阴冷之感来的快去的也快,不多时,苏清清已是好了许多了。 离火炉外,殿前那一字排开的百余根擎天铜柱上,那流转的光华似是沸腾了起来,无尽的神芒穿空而过,带着历史的厚重与岁月的沧桑投射而下。 落在后面的十数位修士,躲闪不及,神芒临身,当场便燃烧了起来,刹那间,这些修士就变成了一个个火人,任他们如何挣扎,都是徒劳无益,这些火焰似是连声音都可一并燃尽,无声无息间,便将一个个活生生的人烧成了一摊灰烬! “快!快退!!” 根本没有人敢回头,所有人都在逃遁,毕竟连羽尊都在此喋血,要他们如何能生出反抗之心? 晨曦穿云透物,却让人觉不出有半分暖意。 神芒在汇聚,光影在变换,有异兽浴火而生,那异兽生有六足四翅,它周身皆被烈焰笼罩,辨不清样貌,足足有十余丈之高,但其闪转腾挪,甚是灵动,丝毫不受那庞大体型的影响。 只这片刻,便又有十数位修士丧命兽口,尸首被烈焰所焚,化成飞灰。 离火炉中,叶枯看的分明,那头沐浴在烈焰之中的巨兽,观其大体,赫然是与其中一根铜柱上所刻之图案一模一样!  第二百九十二章 总有出头人 “吼!” 烈焰巨兽仰天怒吼,吼声穿云裂石,巨爪挥舞间,带起一阵飞舞的焰浪,虚空都被烧得扭曲,所有着火的人都被这一爪拍成了飞灰,余烬扬起,火星漫天。 这头庞然大物被烈焰包裹,只可观其形,不可辨其貌,只在方才它出手时,才见有巨爪自烈焰中探出,那爪上生有倒刺,如天钩一般,却也仅仅只是这惊鸿一瞥,下一刻,熊熊的烈焰便又其完全裹了进去,再难见其本体了。 “不可貌相”之言放之四海而皆准,这头异兽虽卖相不俗,来势汹汹,一出现便灭了十余位同修,但在这山坳之间却是聚集了数百位修士,这些人能在方才地数次劫难中幸存下拉,运气是一部分,但实力却也是不可或缺的另一部分,若是能齐心协力,一同出手,未必就不能诛杀此獠。 只不过在这个时候,没有一个修士敢对它出手,他们各自都只顾着自己逃命,一来是这青铜古殿积威太重,前有羽尊喋血,后又有无极圣兵被收,连那等存在都落得此般下场,他们又能翻得起什么浪花来? 二来是谁不愿去做这个出头鸟,因为一旦出手,势必会引起那巨兽的注意,谁都明白“在被手追杀时,不需跑得过手,只需跑过自己的同伴便足以活命”的道理,只如此,又何必拿自己的命去搏去赌呢? 那头被烈焰包裹的巨兽环视一周,似是被那一道道渐行渐远的五彩斑斓激怒了,在那熊熊燃烧的火焰之中,巨兽背上的翅膀张开,这才见得,这两对翅膀竟两副骨翅,翅上生有尖刺,又有“牵丝映带”,俱都是残缺的血肉,挂在那副骨翅之上。 骨翅扇动,鼓荡出一阵狂风,这阵风是由外向内,迫得那些驾驭神虹逃遁的修士不得不止住身形,竭尽全力方可不被这阵狂风卷回去。 “刷”,“嗡!”,“哗” 一件件或是刻有道纹、或是烙印着符箓法器被修士祭出,抵御着似大漩涡般风暴的撕扯,这些能幸存下来的修士,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压箱底的保命物件,甚至有数道身影,在法器的庇护下,遁法骤变,更快上了数筹不止。 能活到现在的,大多都是在尘世中摸爬滚打出来的人精,到了这等时候竟还在藏拙,只此刻性命攸关,才肯展露出其真实实力。 “轰!” 见此,那浑身沐浴在烈焰之中的巨兽猛地一跺脚,山川大地俱都猛烈摇晃,离火炉中的叶枯与苏清清更是觉得耳边有轰鸣炸响,整个人像是被放入了一口大钟里,又有人以撞钟击之,只觉是有一阵天昏地暗,却不晓这天地究竟为何物了。 它这一脚跺下,天地二势陡然一变,一阵奇异的波动弥漫开来,纵使倚仗法器扛住了那阵大漩涡般的狂风,但前路已断,飞驰的神虹冲势顿止,不是他们不想逃了,而是觉出了异样:前方已是无路可走了! 天地二势翻涌而起,交织而出,前路被截断了,迷迷蒙蒙,看不到尽头,莫名的力量将这些修士封困在此,许多道神虹都暗淡了下去,天地大势落下,将这些修士迫回了地面。 “怎么回事?是哪个没爹娘养的弄这么一出儿?” “是那头异兽,它一跺脚” “你放屁!这等封禁一片天地的阵势,便是那些大人物也需联手,刻印道纹,然后成阵,怎么可能是那头畜生所为?!”前一人话还没说完便被打断了,只后者此言,明显是他自己有些乱了方寸了。 “啊!师兄小心!师兄!” 就是这么一刹那的晃神,有修士被那骨翅扇出的狂风一卷,倒飞而回,还没来得及祭出法器抵御,只听“砰”的一声响,整个人便被火焰吞噬,那六足四翅巨兽血盆大口张开,猛地咬下,那人便做了风中余烬,一命呜呼。 包括那些出身古老传承的修士,所有生灵都慌了神,心中不安,却又不敢分神多想,那漩涡般的狂风愈发猛烈,让他们不得不一心御器,以对抗那股巨力的撕扯。 那浑身沐浴在烈焰中的巨兽吞了火焰,骨翅扇动不休,硕大的脑袋向后一仰,腹部股如圆球,张口一吐,乌光喷涌而出,那是跃动的黑色火焰,乌芒涌动,犹如冥火一般,充满了诡异与不祥。 “呼!” 冥火燃烧,本是无声无息的,只其席卷间却又有呼呼风响,好似是鬼婴在啼哭,又如怨女在哀吟,只眨眼间便将数十位修士吞了进去。 “噼啪!” 精心祭炼的法器、灵宝在崩碎,生出一道道裂痕,法器上的神纹、道痕、符都暗淡了下去,灵气被剥离了,精金化凡铁,砸在地上,四分五裂,尽是衰败后的灰黑空壳。 不消那狂风吹卷,失了法器庇护,冥火吞噬了那些修士的身躯,只一刹那,山坳间遍地都是皮开肉绽后的凄厉哀嚎,一团团乌黑的火焰,本是寂静燃烧,那其中却有人声凄厉,只让人毛骨悚然,心悸不已。 冥火之中,那些被乌黑火焰缠身的修士惨叫连连,不断地挣扎,天空被封禁,真气亦被冥火点燃,熊熊而燃,他们不能御空而上,便只能在地面上胡乱扑腾,满地翻滚。 “快退!远离这些人!” 诸多修士,一退再退,生怕沾染上了半点这乌黑冥火,他们眼睁睁的看着那一个个火人徒劳挣扎,其状之惨,其声之厉,便是看惯了生死之辈,亲眼目睹此景,亲身感悟此情,也不由得是要纷纷侧目,不忍视之。 “诸位,联手一搏,方才有活命的机会!” 就在此时,终有人醒悟了过来,出声号召大家联手御敌。 眼下的情况,稍微有点头脑的人都知道此话非虚,但要众人齐心,尤其还是要一群互为利害的人齐心,那无疑是比登天还难的事,是故他们都知道须得联手,却又没有一个人愿意做这个出头鸟。 出声的乃是阎家的一位中年男人,他环视一周,见了这般景象,心中暗骂了一声,只人性自古如此,便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执长枪在手,那中年男人不顾身旁族人的劝阻,先祖战意环绕周身,狂风不侵身,他一步迈出,便已是来到了那巨兽头顶,漆黑的长枪斩破了冥火,有黑火裹锋纳刃,有道纹在黑火中翻涌,中年男人沉喝一声,执枪直刺而下。 在他身后,有乌芒翻涌,黑气腾腾,阎家的无上玄法被催动到了极致,黑气之中,赫然是一尊辨不清样貌的魔影,那头大魔右臂高举,竟是与那中年男人做着同样的动作! 这中年男人已是踏在了步羽十三阶上,又得了阎家阎诀真传,出手间是枪出如龙,黑龙盘桓,龙吟震天! 同上官帝族一般模样,阎家一族,非直系弟子或是天资卓绝之辈不可修行那与星衍玄观法齐名的无上玄法:阎诀。 那如黑龙般地长枪贯顶刺下,阎诀幻化出的魔影愈发凝实,黑色神芒在翻涌,那尊魔似是在咆哮,可冲霄汉的战意尽数融入到那一杆长枪之中。 一如在北木城时,阎昊以浩然战意压人,不曾真正出手,便让那吴亦肃吴公子狼狈不堪,更是差点就要做出那等双膝跪地求饶的丑事,丢尽了脸面,阎诀本就是以战养战的不世玄法,战意出,杀机现。 “哗!” 犹如切开了一锅沸水,包裹了那尊兽影的火焰被凌厉的枪势一层层剖开,这才见得,那火焰竟是有足足三层,最里一层有乌光翻涌,赫然与这巨兽方才喷吐的冥火如出一辙,中间是一片深邃的乌紫,而众人所见的最外一层则尽是赤红。 从这道火焰裂隙望进去,那中年男人瞳孔猛地一缩,似是见到什么惊骇之物,以步羽之心境都无法保持平静。 “刷!”“哧哧!” 有阎家的这位步羽修士珠玉在前,不需再多言语,众位修士齐齐出手,各自祭出法宝,施展手段,攻杀那沐浴在烈焰中的庞然大物。 呼啸之间,神芒破空,虚空都在颤栗,这片被封禁的天地似是亦承受不住千百神芒齐耀的威势,仿佛下一刻就要崩塌了。 这头庞然大物似是没有料到这群渺小如蚁的生灵竟能在瞬间爆发出如此巨大的能量,那黑炎缠绕的长枪刺下,它竟是不闪不避,也没有组织起任何的防御,直接便被一枪刺穿了头颅! “吼!” 那巨兽被一枪贯穿了头颅,诡异的是,却不见有一滴血液喷出,仰天怒吼,围绕周身的火焰暴涨了十倍百倍不止,山坳之中化作一片火海,那阎家步羽修士的身形连同那千百道凌厉攻势一道被火海吞没! “老五!” 那惊呼出声的阎家修士正要冲过去救人,火浪卷来,猛烈的火势迫得他身形一顿,难以前进分毫,这人的修为较那中年男子而言差了不只一筹,需与身旁族人联手方可抵御这燎原火势,已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 这遭,所有人都将那三层火焰看了个清楚明白。 便在那乌黑冥火之中,有身影傲然而立,执长枪在手,驭魔影在背,分焰破浪,宛若游龙,激斗那六足四翅之神魔。 此时此刻,青铜古殿之前,离火炉中。 叶枯与苏清清凑在一处,透过身前那变换的光影,两人将外面发生的一切都尽收眼底。 “叶枯你说,他们谁会赢?”苏清清有些紧张,两只好看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那背后生有魔神虚影的中年男子,眼珠子随着这位阎家步羽强者的闪转腾挪而转动,等不到叶枯的回答,倒是先把自己给看的昏了头去。 步羽修士的速度哪里是苏清清能跟的上的,阎家那修有阎诀的中年男子每一次身形变换,苏清清都要费老大的一番功夫才能重新找到他所在的位置,但往往是还不待苏清清看清楚,那阎家的步羽修士就又变换了方位。 叶枯瞄了一眼,只见这山坳之中五色光华齐绽,七彩神芒耀空,一道道炫目的攻势在那烈焰巨兽身上炸开,神霞弥漫,排山倒海般真气波动在山坳间纵横冲击,只此间已是荒凉一片,无物可摧,亦无物可毁了。 “轰隆隆!”、“哗啦!” 一阵阵海啸般的轰鸣在两人耳畔炸向,背靠炉壁,两人都能感受到那股令人心悸的震颤,叶枯并未答话,抬手一抹,那画面中的场景豁然一变,在其中,有铜殿巍峨,千古屹立。 叶枯呼出一口浊气,抬起头,凝视着苏清清的双眼,道:“是时候了,我们走吧。” 第二百九十三章 迷(一) 山坳间已是一片火海,焰浪滔天,映红了每一位修士,每一个生灵的脸庞,虚空都被烧的扭曲了,万千光影在其中变换,迷蒙渐生,这片天地似都要融化一般。 环绕周身的火焰铺展开来,那头一直隐没于火焰之后的庞然大物真身显露,足足有十余丈高,像是一座小楼,腹生六足,一身皮肤赤红如血,有一种鳞甲般的之感,肌肉如老树根般盘结交错,背生四翅,其上挂着残碎的血肉,张开间便好似四张破烂的血网,相貌奇丑无比,直让人不忍直视。 最是那一对兽瞳,两只巨大的眼眸中空无一物,只隐约间见得,似有某种虚无之物在那双眸子中游动,往来翕乎,根本无法捕捉。 三重火域,每一重都有不同的景象。 在那片幽暗深邃、寂静燃烧的冥火之中,隐隐有鬼影重重,那鬼影中有修士斗法,有异兽腾越,有山川巍峨,有大河蜿蜒,赫然是一副万灵皆存,万气皆聚的盛景,只这般盛景俱都是灰黑之色,那是一片灰黑的世界,非但没有半点生机,反而是死气沉沉的。 “时兽!火行时兽!怎么可能!?这东西不是早已经死绝了么?” 这三重火域铺展开来,异兽真身显露,这不众修士中亦有见多识广之辈,当即便道出了这头庞然大物的来头。 时兽诞生之初,腹只生四足,背只生双翅,是在后天随着年岁的增长,上古神魔血脉觉醒、骨中符传承复苏,每长到一定的年岁便会发生一次蜕变,而这所谓的“年岁”多是在一、十、百、千、万这等时候。 如这头时兽的腹上六足、背后四翅皆是后天蜕变而来,时兽本无先天行属可吞食天地精华、灵根仙草、神铁宝石,化其属相为己用,更可将被其所杀之生灵真气、妖气中的神力化为己用,如此般三重火域,定是这头时兽往日杀了精于火之一道的生灵后,吞其神力精华,化为了己用。 而那冥火之中的生灵图景,便是这时兽往昔所见,所闻之景象,经由这冥火演化,再现于今时之世。 第二层火域中尽是深邃的乌紫,这里没有火焰,只有那似混沌而非混沌的乌紫迷蒙在流动,竟是与叶枯和上官玄清两人在驾驭势龙横渡时所见的那一片虚空颇有几分相似。 只是那片虚空被冰冷幽寂所充斥,而这片乌紫迷蒙中的温度却高得吓人,许多尚留有一丝本源灵气的法器、灵宝,在接触到这片乌紫时顿时就崩裂了开来,融做了虚无。 第三重火域,便是众修士之前所见的那笼罩了时兽周身的赤红火焰,这一重火域并无甚出奇之处,此刻,除了阎家的那位步羽修士和那头时兽之外,山坳中所有生灵都身陷于这片赤红火海之中,无人、无妖能置身事外。 这赤红火焰似是远不如另外那两片火焰神异,许多修士尚能在其中存活,虽也是苦苦支撑,但到底之不至于如那冥火一般,一但接触便被焚做飞灰。 “刷刷” 数道神芒,劈炎斩浪,于这片火海之中辟出了数方净土,又有步羽十三阶的修士出手了,到了这种时候,藏拙已是没有任何意义,他们留下了一件或数件法器,交于族人或是同伴,自己则身化神虹,欲往那冥火之中,与阎家的那位步羽强者一道,联手诛杀这一头火行时兽。 这些步羽修士不约而同地向那片最中心的冥火冲去,是眼下的严峻形势逼得他们不得不如此,事关自己生死,无人能置身事外,他们似都对那第二重火域十分忌惮,不愿沾染上一丝一缕的乌紫迷蒙。 有人足下生辉,脚踏五色雷电,身形飘忽间便越过了乌紫迷蒙,来到了冥火之中;有人身化星光,每一步落下都有星子在脚下衍生,落步如落子,子落而局势成,下一刻,这位出身上官帝族的步羽修士便已是身在冥火之中了。 更有人直接祭出了一艘紫铜战船,接引了一道前来的两位同修,来到了那片冥火之中,这紫铜战船本有穿梭虚空之妙处,只可惜这片天地被封禁,天地二势皆为这时兽所用,饶是有此战船之助也不能突破那一层封禁。 接连又有数道身影自那片赤红火海中跃出,神芒闪烁间,便已是来到了那片乌黑冥火之中,同样的,这后发的数位步羽修士都避开了那片乌紫迷蒙,不愿有丝毫沾染。 火光冲天,谁都没有注意到,在这片火海之下,青铜大殿前有一只三足两耳小炉破土而出,轻飘飘地往那铜殿而去。 离火炉丝毫不受这赤红火焰的影响,飘浮间是四平八稳,炉中内蕴三色神火,这种火焰虽不如那灰白与乌紫两种火焰般神异非凡,但却依旧是能稳胜这赤红火焰一筹。 青铜古殿之前,百余根青铜巨柱一字排开,分列巨门两侧,撑开一片如天盖般高远的青铜穹顶,给人以大道如天之感。 在那一根根可擎天穹的青铜巨柱上有光华流转,呈玄黄二色,淡淡雾气缭绕其上,迷蒙氤氲,那玄黄两色光芒便与这氤氲叠在一处,交织在一起,给人以厚重之感。 这种厚重不是浮在表面的,有岁月斑驳于其上斑驳,凝在那玄黄之中,那一头时兽便是此处衍生而出。 早前叶枯便注意到,从那扇巨门处数起,左右只各最初十根铜柱上所刻的异兽图样各有不同,而在这二十根铜柱上,每一根铜柱上都刻有两幅异兽图案。 至于其余铜柱,不过是这二十根铜柱的复制与重现罢了。 此刻,在这些铜柱之上,时兽刻图光芒大作,赤红绽放,好似烈焰在跃动,在那一片玄白与浑黄之间,格外醒目。 叶枯盘坐炉中,见此景象,脑海中不禁浮现出那头时兽空洞的眼眸,他摇了摇头,也不知他都在想些什么。 苏清清似是有些紧张,紧紧抓着叶枯的手臂,指甲都要陷进叶枯的臂膀里了,只是她不曾修行过,便是费尽全身力气,也不可能在叶枯身上留下半点痕迹。 离火炉缓缓向那座青铜古殿飘去,不多时便来到了那百余根青铜巨柱之后,大片似魔云般的阴影压落,那片火海连同那激斗的喧闹都被甩在了后面,世界似是一下子就暗了下来,静了下来。 一线之隔,却是两方天地,两个世界。 临近了那扇半掩的巨门,叶枯手上掐了一诀,只听“哐啷”一声响,炉盖被移开,炉中,叶枯牵起苏清清的手,身化神虹,消失不见。 分明只在离火炉中避了一夜,两人却只觉漫长得好似是经历了数十上百载一般,几有两世为人之感,这遭自炉中脱身而出,脚踏实地,落在这阴影之中,顿觉有寒意浸骨、悚然透魂。 巨门之外是以青铜铺铸的平台,有迷雾不知从何处而起,似是一段段透而润的丝绸,又似是一阵轻烟,却又有一种厚重之感,怪异非常。 顶上是一片幽深,那穹顶似是无尽渺远,让人望不见其尽头,在两人身后,是那一字排开的青铜巨柱,叶枯早已无心去看那柱上刻纹,只知其似是连绵无尽,向两侧延展向远方,望不见其尽头。 而在两人身前,便是那一扇掀开了一道缝隙的巨门,巍然耸立,有一种无物可撼动的威严,叶枯与苏清清只感觉有一股令人心悸的震撼,带着岁月的沧桑扑面而来,只让人欲要跪倒在这如天、如渊的未知之前。 巨门之后,是一眼忘不见底的漆黑与深邃,那漆黑是至纯至净的,不掺杂任何杂志,犹如一块巨大的黑宝石,镶嵌在那两扇门户之间。 置身其中,只让人感觉大道渺远,自己不过是天地之蜉蝣,沧海之一粟,渺小如点,不值一提。 四周是一片寂静,叶枯与苏清清甚至能清晰地听见彼此的呼吸声,又有馨气渺远,幽香时闻。 淡淡的迷蒙雾气一直漫到了脚踝处,叶枯立身于这片渺远之中,心念一动,收了离火小炉,正想要安慰苏清清几句,却见到这姑娘竟是十分平静,正四下打量着,踢动着这萦绕脚踝的迷蒙,似是觉得颇为有趣。 就在这时,一股奇异的波动自青铜古殿中传出,不知起所起,下一刻,一股巨大的力量向着他们撕扯而来,欲将他们拽入铜殿之中! “啊!”莫名的力量临身,苏清清惊叫,她只觉眼前一花,一股失重之感传来,整个人便已是抛飞到了空中,飞向那漆黑的洞口。 四周的冷风似冰刀子般割在身上,苏清清人在半空中,睁不开眼睛,只觉得身体已是不属于自己了,犹如是一只玩偶,任由这阵猛烈的狂风摆弄拿捏。 只有掌心尚有余温半点,这点温度是刚刚好的,不至于灼手,却恰好能消了苏清清心头的凉。 叶枯亦是无法睁眼,他只觉有一股莫名的力量自四面八方涌来,好似永远也无法退去的潮水,只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阴阳池震动,黑白双鲤竞相跃起,黑白玄气尽出,但却依然是无法摆脱这股力量的束缚。 那巨门背后的黑暗似是没个止境,两人似是穿梭了时空,来到了永恒未知之处,一切都是静悄悄的,黑暗无边无际,好像下一刻便要将两人都给完全吞没了。 许是已在这片虚无中飘荡的太久,一股不安在叶枯心头萦绕,渐渐的,这股不安愈发浓烈,不安转为了不祥,叶枯只觉得肉身生出了某种诡异的变化,可偏偏又是四周又是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那种感觉直让人欲要窒息了。 就在这时,一股暖流从掌心,沿着手臂,润入了胸口,驱散那股不祥。 起初是叶枯牢牢握住苏清清的手不愿放开,现在却已是放不开了。 “砰”、“砰” 当两人落地时,场景豁然一变,久违的光亮刺入眸中,直让叶枯与苏清清有再世为人之感。 第二百九十四章 迷(二) “叶枯,你还好吗?叶枯?叶枯!” “嗯,我没事,清清,你先起开,我会更好一点儿。” 两人从那片无垠的虚无中坠落而下,好巧不巧是女上男下地叠在了一处,薄汗轻衣,透出一阵幽香,也正是如此,叶枯对这座铜殿的第一印象还不坏。 “哦。”苏清清应了一声,虽不觉得自己真有那么重,但却也觉得这样对叶枯不好,便扭捏着从叶枯身上下去了。 与想象之中的殿宇不同,入目是却是一副天高地远之境,千里黄云白日曛,似是近黄昏而未黄昏之时,一片片乌云被揉碎了,随意地撒在那片暗金色天穹上,或如碎屑,层密而肆意,亦或是连缀成片,不留一点缝隙,压顶而下,让人感觉压抑万分。 地面上,放眼望去,衰草连天向晚晴,无笛声无柳色,只有不知几万里长风,吹荡着叶枯的衣袍,扬起了苏清清的发丝,偏就有那么五六根,拂过了叶枯的脸庞。 两人心中都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只是他们都把这感觉藏在心里,没有说给彼此听。 他们在这片天地中走了很久,也似是已行出了很远了,但周遭景象却没有半点变化,只那乌云连片,摧城压顶,给人一种天要塌了的错觉。 寻不到出路,入目尽是萧瑟与压抑,没有半点生机,若不是不时有风吹过,摧折了衰草,叶枯与苏清清行走在这片萧瑟之中,只感觉都快要忘记时间的流逝了。 他们似是从一处荒凉来到了另一处荒凉,没有想象中的高阔殿宇,没有想象中的青铜立柱,没有想象中的诡异与凶险,更没有想象中的无上传承,只有现实的萧瑟与荒凉。 两道身影,如幽灵般飘荡在片望不到尽头的空旷上,叶枯与苏清清两人不知道自己因为出发,也忘了自己欲要去往何处。 “沙沙”、“沙沙沙” 叶枯早已听厌了这不断重复又毫无新奇可言的脚步声,只他清晰地记着,或者说他脑子里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地提醒着他,自己与苏清清不是到了其他地方,而是已穿过了那幽深的黑暗,进入了青铜古殿之中。 自从进入青铜古殿以来,叶枯一身修为便被压制了,阴阳玄气又沉寂了下去,所以他才会觉得苏清清在上面压得自己难受。 与其说是他们自己选择入殿,倒不如说是这座铜殿将他们拽了进来,当那股巨大的力量向他们撕扯而来时,入殿与不入殿已是都由不得他们了。 叶枯也知道,若不是苏清清,自己已是不知道死了几次了,他之所以会想这些,是因为在片荒芜之中,人总是需要一个支撑点的,只有这样,才不至于在面对这千篇一律的景色时发疯发狂。 好在,叶枯与苏清清两人始终不曾分开,好歹是彼此能见着彼此,彼此间也有个照应,最重要的是能见着活人,只这样,他们才知道自己也还活着。 “叶枯,你看!你快看!!”突然,苏清清指着前方,声音中满是惊喜的意味。 凡骨修士最大的倚仗:真气被莫名的力量压制了,此时此刻,叶枯与苏清清地差距被无限地拉进了,前者除了肉身要强过苏清清不少之外,其余倒也相差不多。 在不久之前,叶枯便以五行入主神识,欲借此玄妙法门之力窥见这方天地的破绽,只可惜这成千上万次的尝试都是无功而返。 顺着苏清清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前方不远处隆起了一个小山坡,又有零星几棵小树,树干都是光秃秃的,点缀在那小山坡之左右,而那山坡上却是光秃秃的一片,像是一个土包,连顽石都不存于其上,就更不要说花草树木了。 在那山坡之上,天压的很低,乌云连成了片,只不时透下一缕金光,晕染开来,照亮了那片世界。 两人之前所行过的地方,入目尽是荒芜的平原,这遭却是首次遇见这般景象,一时间都有些激动。 在这里,戒备亦是无用,青铜古殿太过妖异,太过不凡,若其中真有杀机暗藏,除了寄希望于苏清清之外,叶枯还真没有什么好办法。 四下皆是荒芜的平原,唯有苏清清所指之处有山丘隆起,便是知晓或许其中暗藏着凶险,但若不往那处去,又该往何处去? 联袂登山,令人奇怪的是,这方山坡看起来并不怎么高,但却着实花了两人不少气力与时间,叶枯一身修为被封,以他的肉身强度,待登上坡顶时,竟是也感觉累的不行,一下子瘫坐在地,大口喘着粗气。 与其说是一个山坡,倒不如说是一座山峰,苏清清到了半山腰的地方就已经是完全走不动了,后半段山程是被叶枯背上来的,也正是如此,她见了叶枯那气喘吁吁的模样,心中自然就生出些愧疚来。 这座山峰很不寻常,纵使是阴阳玄气被压制,但凭叶枯的肉身,莫说是背着苏清清这身子娇弱的人爬这么一座山,便是背上个千斤万斤,也断然是不至于这么狼狈。 时间似也不曾眷顾这片荒凉的世界,这登山是耗时耗力的事情,但自叶枯与苏清清两人启程伊始,这片天地却始终都是一个模样,莫说是黑夜白昼变换,便是连一片乌云,一抹暗金都不曾变化过,始终如一。 叶枯抬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整个人已是汗流浃背,阴阳玄气被封,没有了真气,自是无法蒸干身上的汗水,便是再好的面料,再精致的做工,衣服粘在身上,也是难受的紧。 他猛地闭眼,再睁开,只这样才感觉稍稍好了一些,这才见得,顶上天穹压得很低,似是只需稍稍伸手,便可触到那些乌青的云片。 “给你,擦擦脸。” 苏清清不知从哪里拿出来一张雪白的绢帕,上面以针线绣了一名女子,准确的说是一名少女,那少女容貌极美,好是是一支晕染的恰到好处的梨花,一身白袍,只这白袍相对她那副身段来说明显是有些大了,也就是这般,就更显出了她的娇小与柔弱。 只可惜这少女虽绣的玲珑精巧,但此时此刻,叶枯哪还有闲心去关心这些细节,对于苏清清给的东西,他自是一百个放心的,想也不想就接了过来,胡乱向脸上抹去。 这绢帕上有暗香轻透,润润的,透着微微凉意,叶枯这才知道,原来是这块绢布是苏清清在她自己用过之后才递给他的。 叶枯嘴角扯了扯,手中用力攥了攥,瞥了苏清清一眼,却见后者一副问心无愧的模样,这姑娘睁大了眼睛,嘿然一笑道:“今时不同往日,非常时期非常手段嘛。” 他顺势将手帕递回,却又在苏清清伸手来接时恰到好处地收了回来,苏清清却也,许是登上山顶之后自然而然地放松,两人一时间竟也忘了自己正身处茫茫未知之中了。 自山巅这处绝高之地,放眼望去,只见在那天地相接成一线的远处,赫然有一片虚影浮现,那虚影之中是城池巍然,饶是立身此距离太远不知多少里的遥远之处,叶枯与苏清清也已然能感受到那一股凝聚了天地二势的沉浑,只让人有些移不开眼去。 那是一座宏伟的巨城,势如山聚,占地不知多少几何,它像是从岁月长河中浮现而出的,透着一股沧桑古意。 依然是那天地相接成一线之处,在那巨城的两侧,不再是一望无际的荒凉平原,有迷蒙起于其间,像是雾霭,朦朦胧胧的,静静地在那方天地中沉浮。 叶枯心中震撼,只还没来得及细看,那座宏伟地巨城便如水中泡影一般幻灭,消失不见,他有些不敢相信揉了揉眼睛,定睛看去,却哪里还有那什么城池的影子? 他一转头,才发现苏清清也正呆呆地望着远处,怔怔出神。 “清清,你刚才是不是也看见了一座雄城?” “是”苏清清似还没有回过神来,又缓了缓,这才见她双眼有了些神采,低声道:“我感觉那座城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召唤着我。” 她说这话时低着头,不愿去看叶枯的眼睛,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在苏清清心中,叶枯是在她的“唆使”下才会来到此地,才会陷在这铜殿之中,这种理由用一次就已是让她觉得很是惭愧了,如今她自己却又只能找到这般由头,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 叶枯听她如此说,便知道刚才所见的宏伟城池并不是自己的幻觉,他不知道苏清清心中的想法,就算是知道也只会笑她傻。 此番爬山,实在是出乎意料地劳累,在这片天地中,尤其是在这座山坡上,叶枯与苏清清都与凡人无异,叶枯倒是还好,只是苏清清连番经历了这么多,实在有些撑持不住,两人来到山下,找了个较平整的地方,由叶枯守着让苏清清好好睡了一觉,才又接着前行。 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叶枯只感觉走的腿肚子有些转筋,苏清清倒是好,刚才在坡顶歇了一会儿,这次是不用背了,只用牵着搀着就好。 自从从山顶下来之后,远方天际,那片巨城便又清晰了起来,遥挂天边,乍眼看去,好似是一片连绵起伏的山峰,巍然矗立,接通了天与地。 叶枯坐在一旁,看着苏清清那双手环膝,耷拉着脑袋,青丝披散,蜷在一处,天为被地为床,在她背后是铁青的山岩,她便好似这山脚下一朵不起眼的小花。 只这片荒凉的天地,又怎么会有花呢,倒不如一起做一蓬衰草,叶枯如是想到。  第二百九十五章 迷(三) 金霞透过那一层乌云,洒落大地,落在叶枯与苏清清身前不远,晕开了一地灿金,要在这荒凉之地找一出阴凉也是一件颇为不易的事情。 叶枯只席地而坐,看着苏清清那渐渐睡熟了的模样,见她蜷起的身子有规律的一起一伏,一时间只觉得有些梦幻。 很难想象,在这神秘的青铜古殿之中,在这片未知的荒凉世界里,竟也能有这么一副宁静恬淡的画面。 想着想着,叶枯撇了撇嘴,小声地不知嘀咕了些什么,他把那“没收”来的绢帕拿了出来,摩挲了一阵,将其摊开在手心上。 这绢帕上绝大部分都是雪一般的白,还未干透的汗渍在其上凝成几块斑斓,叶枯对这汗水倒是没什么兴趣,他端详着那手绢右下角的那道雪白的娇小身影,只一眼便再也移不开眼去。 初时,苏清清将这绢帕递来,叶枯全心思都在人上而不在物上,瞥见了这方雪白上绣着什么,却也没有细瞧,只这一回才看清了那一身宽大白袍少女的容貌,他瞳孔微微一缩,另一只手便不自觉地抓了上来,将这方雪白都绷紧了。 “苏清清” 叶枯抬头望了一眼那背倚山岩熟睡正酣的身影,呼出一口浊气,手上也放松了些,他将这白绢右下角摊在手心正中,抬手覆上了那少女的脸庞,似是想借此触到那少女白嫩细腻的肌肤。 他将手轻轻移开,见那少女低头含羞,她是侧着身子的,只见的着一半被青丝遮掩的容颜,在那如帘如幕的柔顺之后,是半只神采晦暗、神采难明的眼眸似是仙女也有哀愁,让叶枯的一颗心也跟着闪烁了起来,明灭不定。 “江梨真是让人想不到。” 这绢帕上绣着的人该是江梨不假,这道着白袍的身影是栩栩如生的,生动的让人有些心疼,自无月峰一别,叶枯便再也不曾见过这只被王初晴、王初暖姐妹二人抓走的小白狐了,此后又经历了小拇指湖一事,便是有心相救也是无力施为。 叶枯的心一下子沉了下来,这方雪白绢帕上所绣江梨之模样是带了些灵气的,这“灵气”不是说其绣工如何精致,穿针引线如何精巧,而是其中封禁了那只小白狐的魂魄! 在这片未知的天地中,叶枯一身阴阳玄气虽是被压制的厉害,但金、木、水、火、土之五行却是无处不在,在五行入神识之法的巧妙运用嗲,这平平无奇的五行几乎已经触及到了“道”与“理”的本源,就算是在这片天地之中,叶枯仍是能发挥出神识的诸多妙用。 也正是如此,他才能知道这方绢帕中的秘密。 只苏清清又怎么会有这样的物件?这姑娘不曾修行,浑身上下半点真气也无,虽有顶上灵光入体却也不会、不能运用这一点灵光照亮幽府,这些事都是做不得假的。 江梨的魂魄该是被封在王初晴的那一根玉簪中,同那一只生死蝶困在一起的,只不知为何又会到了这一方雪白绢帕之中,几经辗转,到了苏清清手上。 苏清清该是不知道这件事的,她也见过江梨,当初曲屏城郊小院中的一幕幕如走马灯般一一在叶枯脑海中浮现,那时苏清清眼中的怜惜也是做不得假的,照这般情景来看,她断是没有如此做的必要。 念及此处,叶枯不由得自嘲地笑了笑,说到底他是不愿相信苏清清会做得出、做得成这种事来,更像是在自己说话给自己听,自己在安慰自己。 这般背靠铁青山岩,蜷在一处的睡法到底是颇不舒服,若不是太困,苏清清也是睡不着的,这片天地无昼夜之分,只让人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叶枯是看着苏清清醒过来的,她揉了揉眼睛,便将那副惺忪睡眼换了模样,那方雪白绢帕早被叶枯收好了,见她醒来,招呼了一声,两人便一同往那天边的巨城行去。 山后的长风似是吹不到山前来,两人走过的是风也不曾眷顾的地方,随着叶枯与苏清清的前进,天际那一座宏伟城池非但没有变得清晰,反倒是愈发的模糊了,那悬在天边的迷蒙似是漫了开来,将那座雄城淹没了。 “铜殿之外有神城古遗迹,铜殿之中又有一座城池” 越靠近那座巨城,叶枯便越是心惊,那片宏伟地迷蒙之中似是藏着什么诡谲之物,让人心中有一种莫名的悸动。 依照那胖道士所说,铜殿之外的古建筑废墟乃是第六座神城的遗迹,这片遗迹该是与青铜古殿毫不相干的。 神城,本就是玄之又玄的事物,它的历史太过久远了,已是久远到了不可考的地步,久远到连自上古传承而下的古势力都无法说清其来历。 只“古夏神城有五,五域各拥其一”这一点却是不争的事实,也是为古世家、古圣地所公认之事,这些早于上古年代便已经存在的雄城从未改址,凝千万载风霜于一地,聚千万年之气运于一身,若说每一个修士本身都是一则故事,那么每一座神城本身便是一本波澜壮阔的史诗。 譬如那被选为都城的上虞,其本身便是雄踞中州的那一座神城,传说在那遥远的过去,这一座神城是悬在天穹之上的,很久以来,都不见有人出入其中,直到从其中走出了一位了不得的人物,这一座神城才从天上落到了地下。 城中是空无一人的,诡异的是,却有街巷鳞次,楼阁栉比,轩榭亭台,歌舞乐坊,不一而足,招牌都还挂着,客栈酒驾中仍有香气飘出,布庄中的布匹也只裁到一半,剪刀还留在绸缎之中,各大坊市、各家商铺中仍是被琳琅满目的商品所充斥,许多都是当时当世难寻的奇物,铸器炼丹的炉子还有余温未散。 繁华未落,却已是人去楼空,俨然是一座鬼城! 这只是有关中州那一座神城的一则传说而已,这五座雄城见证了这片大陆的兴衰,没人能言明其来历,更没有人知晓这五座雄城是何人所建,只知道它们就在那里,无人可以撼动。 城中之殿,殿中之城,只让人觉得有些不真实,若那片古遗迹废墟是第六座的神城遗址,那此刻,远在天边的那一座巨城又是什么,是第七座不为世人所知的神城?与其信这个,倒不如让叶枯相信苏清清已经是他看不透的凌境中人来的轻巧。 就在这个时候,苏清清突然说道:“这地方我怎么觉得有些眼熟?你觉得呢?”说着,便偏头向野菊 叶枯一惊,只见苏清清身上似有光华流转,只这光华极淡,时隐时现,直让人分不清是真是假,他心中隐隐有所感,面儿上就只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 “神城,上古”苏清清嘀咕着什么,只她的声音太轻,又是在自说自话地讲给自己听,叶枯便也只听见了这寥寥数语。 “这些你都知道?”话一出口,叶枯便有些后悔。 苏清清很是诧异,“什么知道?知道什么?” 叶枯岔开话题,道:“没什么。清清,你之前递给我的那块手绢,是你自己绣的么?” “你问这个做什么?”苏清清更是诧异了,别开了眼,避开了叶枯那灼人的目光,啐了一口,道:“那块白绢不是我绣的,我可绣不出那等好看的图样。” “好看?”这么说,苏清清也是瞧过的。 “不好看吗?我倒是觉得还不错。” 叶枯尴尬地笑了笑,想来也是,苏清清与江梨的接触并不多,满打满算也就那一个晚上而已,便是见到了块白绢上的图案,也不大可能认出那就是江梨。 毕竟苏清清从未修行过,将一个人、一头狐的魂魄摄出,还要拘禁在一块手帕之内,这种事情也太过匪夷所思了些。 他犹豫再三,一直来到了那一座宏伟的巨城之前,到底是没有将那块白绢拿出来与苏清清对质,只如此,叶枯这一路走的都是心不在焉的,一直到了此刻,才被这高耸的城墙唤回了神来。 “这是” 叶枯与苏清清四目相对,俱都看见了彼此眼中的震惊。 雄城巍峨,大气磅礴,覆压不知多少千里,这本已是举世罕有的雄奇壮阔之景,但与那黄土城墙上下的景象比起来,却有不算什么了。 城墙之下,是车水马龙,有人族修士身着各种古代服饰,出出入入,来来往往,有上古神魔化形,出入巨城之中,异兽拉车,神鸟振翅,这些生灵,无论修为高低,无一例外,皆是从那道朱红门户出入此城。 入城去的生灵没了踪影倒是不足为奇,而那些出城来的生灵,无论其出身何族,身上气息是强大还是弱小,每每走到某处,便会莫名其妙地消失不见,好似是走入了一阵迷雾当中,渐渐隐去了身形。 那场景是栩栩如生的,只可惜四周却是静悄悄的,也就是这种死一般的寂静,让这一幕生灵图景变得有些诡异。 在那城门的正上方,却是一具被长矛穿心而过,钉在城墙上的尸体! 那尸体被一阵淡淡的迷雾笼了,看不清其具体样貌,而那些熙攘往来的生灵却好似是看不见这具尸体一般,只各自走着各自的路,各自与身边的同伴说着笑着,各自发着各自的脾气,各自又都渐渐地消失不见。 “唔!” 突然,苏清清脸上浮现出一阵痛苦的神色,身形摇摇欲坠,叶枯下意识地伸手去扶,却被一股莫名的力量震开了,根本触不到。  第二百九十六章 迷(四) 生灵似行尸走肉,寂静往来。 有尸首,有长矛穿心而过,钉在那浑黄城墙之上,薄雾轻拢,让人看不清其样貌。 正在两人惊疑不定之时,苏清清的脸上突然浮现出痛苦的神色,连退了数步,身形摇摇欲倒,叶枯下意识地伸手去扶,却被一股神秘的力量震开了,根本无法靠近。 “砰!” 那一股力量几乎是不可抗拒,直接将他给掀飞了出去,天地施压,阴阳玄气受制,叶枯重重地摔在地上,只觉全身骨头散了架似的,剧痛无比,他这才惊觉,自靠近这座雄城起,无形之中,肉身亦是被压制了! “嗡!” 天地间忽有嘤咛之声浮起,在叶枯惊讶的目光中,城墙之下,那些来来往往的生灵渐渐变得虚幻了,一阵阵奇异的波动自这些生灵身上传出,他们就像是一个个点,与这片天地起了某种共鸣,共振之下,聚成了一股震撼人心的力量。 似是天神在擂鼓,又似是百川入大河,又像是有山峦巨峰扑面而来,那是一股无法言明的“势”,与这片世界中不可捉摸的天地二势交织在一处,如惊涛似骇浪,冲击着叶枯地心神。 叶枯只觉得耳边隆隆作响,那是“势”在轰响,是“势”在轰鸣,这片被黑云层笼的晦暗天地忽然明亮了起来,光海如汪洋,淹没了这片天地。 是点点光华自巨城中浮起,是一生二,二生三,三生千千万,明灭之间,璀璨如满天星点,闪耀于天穹之上,将那乌云压顶带来的阴郁驱逐一空,稍稍黯淡时便好似一只只萤火虫,飘在那乌云之下,织成大幕一片,层次分明。 那是数不清的魂灵,天地间似是飘荡着一曲挽歌,那些魂灵或聚或散,起起伏伏间俱都向着城外涌来,涌入了苏清清顶上的那一方小世界中。 苏清清身上流转出的光华逐渐凝实,双足缓缓离地,飘在了半空中,她若神莲初绽,肌体晶莹,如瀑布般的黑发肆意披散而下,衣带飘飘,长裙轻摆,圣洁的光辉围绕周身,衬得她好似神女。 在苏清清头顶,赫然有一方小世界在衍变,随着那千千万万道魂灵地涌入,诸般世相尽在那方小世界中呈现,那方小世界好似一口池塘,有雾气氤氲其上,大半地方都被这阵迷雾遮拢了,一如那被钉在了城墙上的人形圣灵。 透过那阵迷雾,隐隐约约之间,那方小世界中似有神魔交战,昏天黑地,又有市坊街井,往来皆是修士,仙家食府,仙鹤振翅,珍禽隐现,歌舞升平。 “这片世界是那一点顶上灵光!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叶枯看的分明,那一片小世界赫然是由那一定染了血的顶上灵光在吸纳了那万千魂灵之后衍变而来,无数如星点般的魂灵从自雄城内外汇聚而来,一时间,天幕所缀星子皆落,瑰丽奇绝。 至此时,叶枯才笃定了心中所想,召唤苏清清前来的不是根本就不是那座青铜古殿,而是殿中雄城,那位满头白发如剑仙临尘般的男子与这座雄城之间多半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只如此,那令步羽修士都要色变的剑域方可在无声中便被苏清清化解了去。 漫天魂灵,如大河倒泻,涌入了苏清清头顶的那片小世界中,那一点顶上灵光中的咒印被这股大势磨灭,在她脸上,疲惫与憔悴已是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令叶枯感到陌生的漠然与冷酷,苏清清像是变了一个人,从一个有喜怒哀乐的女子变成了忘情的太上。 直到那城墙下再也无生灵往来,直到那漫天星子尽皆坠落而下,苏清清的身形才缓缓飘落,那方小世界彻底隐没在了迷雾之中,什么也看不见了,他周身神光渐敛,冷冽的眉目显得稍稍柔和了一些。若说方才像是一副画,苏清清是那画中的神女,此刻的她便是从那画中走了出来,来到了凡间。 又过了半晌,叶枯才确定了眼前这人依然是他所熟悉的那个“苏清清”,他缓缓走上前,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不想苏清清一下子凑了过来,藕臂弯折,挽着他的胳膊,在他身边轻声说道:“我们入城吧。” 这确确实实是在叶枯的意料之外的,方才发生的一切都还历历在目,苏清清脸上的冷漠是做不得假的,那是一种似是能看穿一切的平静,能将人的灵魂都看穿了去,只如此,放才能做到世间万物的漠然。 叶枯没有多说什么,两人便这么手挽着手,踏上了那条万千生灵都曾走过的路。 很难想象,就在前一刻,这一条路上还是车水马龙,万千生灵共踏,只刹那间,诸般生灵尽皆幻灭,只余下两道身影,来到了这处似是已被世界所遗忘了的角落。 “世人都把这里叫做,叫做什么神城,那位胖胖的道长说的没错,那片古遗迹废墟确实是神城遗迹,那片废墟的前身便是这副模样了。”苏清清轻声慢诉,将她回忆起的东西说与叶枯听。 一路来到城门之下,苏清清的嘴都没有停下过,只她所说的都是只言片语,断断续续,不很连贯,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只隐约中觉得这其中或许是有着什么联系。 这座神城不知屹立了多少岁月,那段史诗是怎么说都不为过的。 曾有生死境之人在城中酣战,手段尽出,杀得天昏地暗,仍是撼不动这浑黄城墙分毫。 叶枯能听懂并记住的不过是只言片语而已,隐约中,他知道那是一个万族林立的世界,一些更细节的地方,苏清清也讲的不是很明白。 两人不约而同的在城墙下驻足,叶枯抬头望去,只见那具尸首仍是被一层薄雾笼了的,离地只怕足足有数百丈高,城墙是望不到头的,不知其绵延几何,巍峨几许。 “那是什么人,亦或是什么东西?”叶枯指着那具尸首。 苏清清凝望着叶枯所指之处,眸中有莫名神采闪过,像是在回忆着什么。 叶枯突然觉得身边的人变得有些遥远,她准确的说是若即若离的,可分明苏清清就在他身旁,伸伸手便可触到,这姑娘身上没有任何异样,既无神华涌动,也无光芒流转,只是身上的气质大变,她仿佛是与这座早已淹没在了历史中的神城之间起了某种共鸣,整个人染上了一种古意,岁月的长河在她身旁淌过,让她变得“旧”了,要连同这座神城一道,被遗忘在这片荒凉之中。 良久,苏清清檀口轻启,道:“他好像是一条恶龙,有些实力,只可惜还是死了。”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好像在说着一件无足轻重的事,又接着说道:“他的尸首在这城头挂了有些日子了,是万年,还是十万年,这我倒是记不清了,龙族中倒是有人想取回这具尸首,但也多只是想想而已。” 苏清清信手一招,便听得一阵金属颤音,那不知沉寂了对少岁月的长矛颤动不休,只闻“铿”地一声响,那长矛便化作一道流光,没入了神城之中。 失了那一杆矛的支撑,那具化为人形的龙尸便从那城墙上坠了下来,只还未出那阵迷雾,便亦是化作一团星光,苏清清抬手虚握,这一团星光便被她握在了手中。 “那些老龙倒是想要,可偏偏有人不想给。” 她将这团星光举到眼前,打量着其中盘桓的龙影,嘴角漾出了一抹笑意,就像是一个天真的小女孩儿在她的玩具堆里发现了什么新鲜的事物。 叶枯喉咙滚动了一下,悬尸神城城头,历经十万载岁月而不腐,此般事,称得上是匪夷所思,而苏清清却只做寻常事讲来听了,言语间尽是轻松写意,瞧不出丝毫的凝重。 不知何时,两人间的距离竟是变得有些远了,苏清清站在城门之中,向叶枯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 待叶枯走近了,不由分说地,苏清清便将那团内里有龙影盘桓的星光按在了叶枯的胸口。 一股暖流自胸腔处流淌开来,叶枯低下头,惊讶地发现苏清清的手竟是没入了他的胸口,整只手掌都不见了。 苏清清似是觉察到了叶枯的目光,她本是埋着地头微微抬起,并不去看叶枯的眼睛,轻柔道:“叶枯,我能摸到你的心,它是热的,你说神不神奇?” 这句话该是有些柔意与暖意的,只此情此景,叶枯却觉不出半点温情,只觉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整个人是从头凉到了脚。 “不逗你啦。”苏清清莞尔一笑,只因这一笑,整个人霎时便明媚了起来去,她将手从叶枯胸口抽回,那一团内蕴龙影的星光却是已不见了踪影。 许是错觉,随着苏清清这一抽,叶枯只觉得自己似是失去了什么,下意识地内视,这才发觉自从进入这铜殿之中便被沉静如顽石的阴阳池竟是已活跃了起来,有黑白阴阳玄气自其中衍生,只那团内蕴龙影的星光不知去向了何处。 其实就内视这件事本身而言,在进入青铜古殿之后叶枯都是做不到的。 “走吧,我们入城去。” 叶枯从内视的状态中回过神来,这才见得,那开口说话的姑娘已是过了城门,去往神城之中了,他赶忙是三步并作两步,追了进去。 神城之中,大片的建筑都被迷雾笼罩,根本看不见其真容,只能从那高低错落的迷雾中大致想象出这座城池的盛景,譬如有迷雾连成了片,悬在空中,不难想象,那背后定是飘浮在空中的仙家殿宇,道者宫阙。 城中没有半个人影,叶枯与苏清清的脚步声在这片空寂的城市中回荡,不知飘向了何处。 “我们要去哪里?”叶枯跟着苏清清走了许久,穿了大街,越了小巷。 苏清清似是对叶枯问出这句话来有些失望,摇摇头,道:“随便走走,随便看看。”  第二百九十七章 迷(五) “随便走走。”苏清清只淡淡地应了一句。 叶枯也不知道是哪里恼着她了,只这样,却也不敢再问了,只怕真正惹怒了这看似熟悉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陌生的人儿,又要经历一回方才的魔幻事情。 神城中是高低错落的,占地不知几何,苏清清虽是那么说着,但之后的行程却已不是所谓的“随便走走”了,目的明确了起来,穿街越巷,两人从外城入了内城,也从低处渐渐到了高处。 与叶枯想象中不同的是,内城的最中心处竟是一座山峰,隐于云鳞雾爪之后,那里的云雾不似笼罩在城中建筑上的那般浓稠,山峰上的苍翠是隐约可见的,似还有叠瀑数重,自云端飞泻而下,落入了山脚处厚厚的云层之中。 “在那里,便能俯瞰整座神城。”苏清清见叶枯向那山峰望去,开口解释。 叶枯着实被这城中之山所震撼了,很难想象,在这片隐于雾后不可见的红墙绿瓦、金碧辉煌之中,竟有山峰苍翠,直插青冥而去。 他虽是拥有前世的记忆,但那前世的记忆中亦无关于此城的记载,甚至说与“神城”二字有关的事物都是一片空白,城中藏峰,着实有些匪夷所思了。 苏清清顿了顿,又道:“可惜,这座山峰被折断了,不复以往的壮观了。” 而更详细的,诸如这座这座山峰的历史,它又是因何而折,苏清清却都不说了,她总是这样,说得好听是点到为止,说的不好听就是在故意挑逗叶枯,勾起那世人皆有的好奇。 神城,“城中数峰青”,两件事凑在一处,叶枯一下子便想到了自己家所在的北城,在那座奢华的有些不像样,又只有两个主人家的府邸里,那片碧绿大湖便背靠着一座山峰,湖畔有亭,砌以红瓦,亭名捞月。 那该是一座很古老的亭子了,那破败的模样是与王府之中碧湖之畔的景致是不相衬的,但在叶枯的记忆中,那座捞月亭从来没有翻新过,也常年是无人打扫,亭中所设石桌石凳虽看起来都是笨而拙的,却都是纤尘不染,干净非常。 当然,眼前这一座山峰之高,是北城北王府中那一座山峰远远比不了的,苏清清说这座山峰被折断了,饶是如此,依然是难见其顶。 在苏清清的带领下,两人一路向着神城中心的那座山峰行去,神城之中,越是靠近那座山峰,雾气便漫的越开,待行过一半,街道上已尽是迷雾,缭绕不绝,非常迷蒙,连带着那一座本该是已临近了的山峰都模糊了起来。 “那座山峰叫什么名字?” “没有名字,”苏清清说这四个字时是不假思索的,她停顿了半晌,忽而脸上又转出一抹疑惑的神情来,道:“或许是我不记得了。” 叶枯似是没有察觉到苏清清神情的变化,道:“我记着在北城里,也有一座山,也是没有名字的,山前有水,水畔有亭,亭名” “北城?”苏清清打断了叶枯的话,她在以前是从不这样的,她似是有些不解,像是被叶枯的话挑起了莫大的兴趣,又追问道:“哪个北城?你说的可是那坐落于北域的神城?” 叶枯眯了眯眼静,点了点头,道:“不错,就是那一座城,现在是古夏北域首府,我家就在那里,有机会我们一起回去。” 苏清清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些什么,却终究是没有开这个口。 说话间,两人便已是来到了无名山峰山脚之下,令人奇怪的是,这在远处尚能看清些许的山峰,此刻却是朦胧了起来,那一山的苍翠都被一层迷迷蒙蒙的事物笼罩了,难觅其踪,难见其形。 苏清清走在前方,突然顿下了脚步,转过身向叶枯伸出了手,那手臂好似一截柳枝,轻飘飘的,只让叶枯觉得若是慢了一刻她便会被一阵风给吹走似的。 当叶枯握住这只手时,身后的景象便如风中黄沙,幻灭不见,眼前是古木参天,一派原始的景象,不像是处在神城闹市中的山峰,反而像是位于某处偏僻原始老林中的野山头。 晨雾似的迷蒙浮在林中,这种迷蒙是可以触摸的到的,叶枯将手伸入其中,只觉有一阵阵酥麻之感绕在手掌上,暖洋洋的,润过每一寸肌肤,极其舒适。 许是这一路走来都是平安无事的缘故,又有苏清清与他一道前行,叶枯玩心骤起,他手上微微用力,抓出了一团如丝如绸般的迷蒙,抹在了苏清清的脸上。 令人惊奇的是,在叶枯取出了一团之后,那片迷蒙却没有丝毫缩小或是收窄的迹象。 “啊!” 苏清清似是没有料到叶枯会来这么一出,胡乱地在脸上抹了一把,将那些遮挡了视线的迷蒙都给抹干净了,也不知从哪里抓出一把迷雾,“蓬”地一下,全都糊在了叶枯的脸上。 许是苏清清的反击来的太快,快到了叶枯都没有能反应过来的地步,叶枯“啊哟”一声,同样是下意识地抬手往脸上一抹,待视线稍清,睁眼一看,赶忙是往一棵需十数人才能环抱的古木后躲去。 “不许你跑!” 分明是叶枯先挑起了战争,此刻却又是他先转身就跑,竟是要当个“逃兵”,苏清清娇喝一声,看准了叶枯逃跑的路线,一下便把手中那一团迷蒙掷了出去。 这一下来的不快,也没有暗藏什么高深的手法,叶枯探手便向那团迷蒙抓去,本是十拿九稳的事,却不料那团迷蒙突然炸了开来,直接将他裹成了一个“雾人”。 苏清清银临般的的笑声在雾外传来,叶枯嘴角扯了扯,暗骂了一声,双手举过头顶,道:“别打了,别打了,已经认输了,已经认输了。” 叶枯三下两下挥散了迷雾,却发现苏清清就在他身前不远处,大眼睛扑闪着,好似是清泉濯日,波光粼粼。 这不过是一个小插曲,两人就这么互相看着,大眼瞪着小眼,到最后竟都是一下子笑了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两人染了疯魔,只如此,那种方才生出的一点点陌生就都不见了。 还未笑完,叶枯便摆摆手,先一步向山顶行去,苏清清自也是快步跟了上来。 “你来过这里?”叶枯咳了咳,当是清了清嗓子,说道,苏清清像是早知道这些迷雾的秘密,只如此,才能迅速反击。 苏清清摇了摇头,“没有,这里与那座神城是截然不同的两个地方,不可一概而论。” “这么说,你难道还真的亲眼见过那座未毁的神城?”叶枯很是吃惊,那座神城早不知在多少岁月前便成了一堆废墟。 苏清清又摇了摇头,道:“也没有,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知道这些事情而已。”因为知道,所以便愿意说与你听。 她又接着说道:“至于这里,我在城中时是能想起一些的,但进入此山之后,便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倒是颇有些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的意味。 四周尽是被迷雾笼罩的原始老林,像是没个尽头似的,而自那神城中望过来时,这座山峰分明是不大的。 “咔嚓!” 碎裂的声响传来,叶枯与苏清清心头皆是一跳,苏清清似是感觉到了什么,一下子抓住了叶枯手,她的手时冰凉的,颤声道:“我,我好像踩到什么东西了。” 叶枯先是下意识握紧了苏清清的手,然后才向她脸上看去,只见她脸上神色不像是在开玩笑,这才真正地警觉了起来。 自进入铜殿至今,他们还没有真正的遇到过什么危机,所以难免就有些懈怠,若非如此,也不会有方才那以迷雾胡乱往对方脸上抹的一幕了。 散乱的迷雾似流水泻地,肆意流淌,不知何时,已是漫到了两人的脚踝处,此刻只凭肉眼,根本无法看清那隐于迷雾之后的事物。 “别怕,你先不要乱动。” 叶枯轻轻拍了拍苏清清的手,蹲下身去,伸手探入了那迷雾之中,触到了一块硬邦邦的事物,一阵难以形容的凉意透过指尖刺入叶枯心中,他不禁浑身一颤,下意识地缩回了手。 “那是,是什么?叶枯你别吓我!” 苏清清将叶枯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她本来是还没觉得有什么的,这一下竟是直接跳了起来,踩的那迷雾中的东西“咕噜”直响,像是什么东西在地上滚动一般。 叶枯本就是半蹲着的,他心思全在这雾中之物上,猝不及防之间,“啊哟”一声,竟是直接被苏清清一脚踢翻在地。 经这一阵搅动,两人脚下的迷雾七零八落地散了开去,露出了一具雪白的晶莹骸骨,那骸骨身上有多处碎裂,有迷雾自这碎裂处逸出,徐徐上升,缓缓而落,四溢开去。 而叶枯,好巧不巧,便就是在这跌在了这具骸骨之旁,吓得他赶忙是爬了起来,一刻也不敢多待。 此人在生前定是强大无比,不知过去了多少岁月,尸骨依然是保存了下来,骨如白玉,晶莹而润泽,又是身死于此城中青峰之上,不得不让人浮想联翩。 “你没事吧?” “你没事吧?” 叶枯与苏清清不约而同地开口,随后有都是尴尬地一笑。 死人终究是死人,远没有活人来的重要。  第二百九十八章 迷(六) 任你风华绝代,任你世上无敌,是叩开了生死玄关的天才也好,是碌碌终身的庸才也罢,死后也不过是枯骨一具,黄土一抔,俱都是做了古。 这具尸体与两人非亲非故,又没有任何遗物留下,对于叶枯与苏清清而言,自是比不上眼前人的一根指头的。 雪白的骸骨靠在一棵古木上,但也仅仅只是一具骸骨了,他身上的衣物早已不存,是被时间磨了个干干净净,纵使生前功参造化,也依旧只能是枯骨一冢,曝尸荒野,没有为后人留下任何东西。 叶枯与苏清清齐齐上前,向着那具尸骨恭恭敬敬地行了礼,磕头大礼是不必的,仅仅是双手合十放在胸前拜上那么一拜。 被扰乱的迷雾渐渐合拢,这具尸骨将再次被迷雾笼罩,雾丝爬上了他的身躯,是要将他拖回那个属于他的角落里。 两人拜毕,叶枯还没来得及直起腰来,便听见苏清清轻“咦”了一声,“你快看,他身下好像压着什么东西。” 叶枯一听,立马打起了十二分精神。顺着苏清清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有一块方牌被压在那具骸骨身下,一般人晃眼看去着实是不容易发觉。 适时迷雾已渐渐合拢,若是要取出那块方牌,必定是要惊动这位生前功参造化的古人,而在这位“太岁”头上动土着实是需要一些勇气,这等存在的心思难以揣度,谁知道这位老祖宗是不是不愿被后人寻到,留下一些后手,以护自己遗骨之周全。 但眼下的情况又容不得叶枯多犹豫,迷雾已是爬上这位前辈的指骨,冥冥中有一种直觉告诉他,若是这迷雾再度覆其身,那便绝不可再惊扰这位先贤长眠了。 “哗!” 叶枯急忙蹲下身,黑白阴阳覆手,一手将那具骸骨从侧边抬了起来,同时另一只手取到了那块方牌,急忙抽了回来。 就在他将这具骸骨抬高了些的时候,一股令人心悸的气息袭上叶枯地心头,在那具骸骨的正下方竟有混沌翻涌,像是雾霭般在涌动,它们像是被封在了什么无形之物中,自这具骸骨离地之后,那封印似是松动了,恐怖的气息伴随着那渗透而出地发丝般的混沌弥漫开来,令人毛骨悚然。 那是一种说不清的神秘力量,像是一种本源,犹如宇宙初开,天地初辟时留下的混沌,似星辰般闪耀,时而暴烈,时而温和,变幻无定,叶枯只觉得浑身寒毛都倒竖了起来,下一刻便要被一张无形的巨口吞噬了! “哗!” 方牌到手,叶枯赶紧是将这具雪白骸骨放了下来,他这一下抽地太急,骨架砸在地上,一阵颤动,迷雾合拢,总归是镇住了那不知名的混沌,将其封在那那方天地之中。 但终是有丝丝缕缕的混沌溢了出来,像是一条条毒蛇,飘浮游动。 那遮蔽了骸骨的迷雾与这混沌之间是泾渭分明的,这混沌之物似很是沉重,将那些迷雾都压塌了下去。 “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苏清清并不知晓方才发生了什么,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被叶枯拽了过去,一连跌了几步才算是跟上了叶枯的步伐。 两人自那具雪白骸骨处跑开,躲避那不知为和物地混沌,这座山峰上的路本就是错综复杂的,与在神城所见的有很大的不同。此间的天地二势似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扰乱了,看着是登山而上的路,走过一阵才发觉是在下山,叶枯与苏清清这一阵乱跑,理所当然地就迷了路,亦或者说他们其实本就没有能寻到一条正确的路,通往那被折断后遗留而下的山巅,只是叶枯一直都不知道罢了。 那是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是一种无形的威胁,叶枯只觉得冥冥中有什么东西咬定了自己,在他身后紧追不舍,拥有前世记忆的他在灵觉一道上尤胜过修有星衍玄观法的上官玄清许多,所以能感受到别人所不能感受之物,感知到别人所不能感知之危。 只如此,叶枯丝毫不敢回头,只顾是带着苏清清亡命飞奔,穿行于这密林之中。 直到那如芒在背的感觉彻底消失不见,叶枯与苏清清才渐渐停下了脚步,四周尽是密林,亦是这座城中青峰上随处可见的风景。 阴阳玄气已复,按理来说,以叶枯的速度奔行这么一阵,早该是翻过了这座山头了,可眼下他们却仍是陷在山中,难以出路。 叶枯投向苏清清的目光中蕴有一丝希冀,但可惜后者只是撇了撇嘴,双手一摊,让这丝希冀都落了空。 他手上一松,那块方牌从手中滑落,“啪”地一下砸在地上,叶枯顺势低头看去,这才想起方才的亡命都是因这块骸骨下的方牌而起。 苏清清也是听见了这里的动静,先叶枯一步,蹲下身去捡那块方牌,只听她“呀”的一声,那方牌却似陷在了泥土中一般,纹丝不动。 “怎么了?” 叶枯也俯下身来,一边问着一边向那一块不知以何种金属打造的方牌抓去。 “咦?” 这才知道,这块不起眼的方牌竟似是有千万斤的重量,土地被压得凹陷出一个浅浅的坑,以苏清清那未曾修行过的肉身,自是拿不起这般沉,这般重的事物。 叶枯心念一动,从指尖向那块方牌度去一抹黑白,阴阳玄气没入那铅块的方牌之中,它便一下子变轻了许多,顺势便被叶枯从那处凹陷中取了出来。 苏清清见此,明显是有些意外,“你有这么大的力气,额,我是说” 叶枯睨了她一眼,定睛往那道牌上看去。 “这是” 道牌的正面,以阳刻之法撰有“万衍”二字,笔法遒劲,铁画银钩,叶枯瞳孔一缩,只因这“万衍”二字他是知晓的。 这是只存在于前世记忆中的名字,叶枯在北王府中翻遍了书册,在那书中记载的,可以追溯的历史中都没有这个名字。 “万衍”二字是万衍玄殿的简称,这处修行圣地早已不复存在了,它的覆灭,或者更准确的用“消失”更为恰当,是毫无征兆的,一夜之间,圣地中的修士、宫阙殿宇,连同那处号称聚了天下半数灵气的洞天福地一道都是不见了踪影,就这么凭空地消失了。 它像是被一股不为人知的力量抹去了,没有留下半点痕迹,只如此,便有传闻说是某位不为世人所知的存在出手,灭掉了这处比阎、凌、上官这等古世家传承还要久远许多古老传承。 它又像是被人以莫测手段挪移走了,只如此,便又有传闻说是万衍玄殿中的一位太上长老算出了那冥冥中的玄机,为了“避祸”,不惜动用了所谓的底蕴,将那块洞天福地挪移到了永恒未知之处,远遁世外。 “万衍万衍玄殿!这处圣地不是早已覆灭了吗,玄殿中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苏清清也看见了那方牌上的字迹,满脸俱是震惊的神色。 叶枯闻言又是一惊,脸上的神情有些古怪,看向苏清清的目光中带着些说不明的复杂,却并没有多问什么,他将掌中方牌翻了过来,不出所料的,方牌的背面亦留有字迹。 “明衍久” 叶枯轻声读出了这三个字,这该是那具尸骨生前的名讳,只可惜早已无人记得了,他陨落在这神城之中,青峰之上,身下封禁着某种未知的神秘,不知多少岁月过去,那具骸骨仍未腐朽,其生前的强大是可想而知的。 叩关生死,岁寿千年。 苏清清凝视着这个名字,似是要将这三个字深深地刻印进心里,“明衍久,明,衍,久”她反复地呢喃着这三个本该是平平无奇的字,似是要从中咀嚼出什么来。 叶枯没有去打扰她,他心中亦是思绪万千,犹如一团乱麻,搅和在一起,让人理不出个头绪来,说那“霄云”一族,极盛时九羽同天却又于一夕间覆灭,这之间的了不得也只是对这一世的人而言罢了,但这万衍玄殿之事却是上一世记忆中的事物,这其中的分量,当真是沉重无比。 “啊!”苏清清像是想到了什么,惊叫了一声,她的性子似是变了些许,以往的她是不会这样的,“那具骸骨是万衍玄殿的明衍久,竟是这位传奇人物,传说他在羽境时便孤身入冥府,将一个人从冥府带回了阳世,回到阳世之后便叩开了生死玄关,后来不知为何与万衍玄殿决裂,孤身杀出了那处修行圣地,那一代地殿主动用了圣地底蕴,依然是没有能奈何得了他。” “什么?你说什么?这怎么可能?” 这次轮到叶枯震惊了,他知道,冥府之说绝非是子虚乌有,所以在那条滔滔大河之上,见到了那一艘逆流而上的扁舟,见到那舟中一根竹竿挑起那一根桅杆时,他才会那般震惊。 冥府不会轻易插手阳世之事,更不要说会排出鬼将,行此打捞之事。 以羽境之身闯入冥府之中,这在叶枯看来绝对是十死无生之事,一丝一毫生还的希望都不会有,就算是故意送死,也不会有人会行如此疯狂之事,更不要说还能从其中夺回一个已死之人了。 生老病死乃是天道轮回之一,阳世生人插手阴世之事,不用想也知道,于情于理都是冥府大忌,是绝不容许发生的事情,若不然,修士皆以力扰乱天地轮回,这世间早已是乱地不成模样了。 是冥府没落至此了?还是被这明衍久寻到了什么不为世人所知的法门?这等事情几乎是要捅破天了,又为何在叶枯前世记忆中却没有半点印象?出了这么大的事,冥府竟也对此不管不问,放任自流,是无力去管,亦或是刻意为之? 苏清清顿了顿,似是在思考着什么,最终却也只能感叹,“没想到,这等人物竟会身陨落于此。”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叶枯只觉得背后有些发凉,他突然想到,铜殿身处神城废墟中心,殿中有城,城中藏峰,这一环一环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第二百九十九章 迷(七) 古之万衍,现踪今世。 叶枯与苏清清虽不知该去往何处,却也并未在原地多做停留,天上是一片迷蒙,连此前那些被扯碎了胡乱涂抹在天穹之上的乌云也不见了踪影。 这片树林中,似乎处处都是相似的景,只让人以为是在原地踏步,叶枯也尝试过在树上留下记号,也从未再见到过自己所留下的这些记号,但不知为何,这股冥冥中的感觉却总是在他的脑海中萦绕,挥之不去。 这种感觉亦是灵觉带来的,世间任何事物都是双刃剑,敏锐的灵觉能让修士察觉到别人所不能察觉地东西,但却也让人更容易迷失在那一种“朦胧的迷离”之中,难以自拔。 过了许久,两人也不知在这山中走过了多少里,早已是看厌了这千篇一律的景色,直到苏清清走的脚都有些痛了,叶枯才决定停下歇息。 叶枯自诩直到这片天地的许多秘辛,但却也不得不承认,这里的“势”不是现在的他所能看透的,纵使拥有前世记忆为倚仗,但凡骨九品终究也只能是凡骨九品而已,更何况就算是在前世,他也并不精于此道,只是凭着修为境界,自然便能“看穿”一些势的变化罢了。 方才叶枯看似是漫无目的地走着,实际却是他想在“动”中一窥此间天地二势的变化,是静极思动,到头来却也只是无用功而已。 “清清,你就真的想不起什么了?” 叶枯竭力想从她身上再挖掘出什么来,譬如那万衍玄殿,再如那明衍久之事,对于一个想生活在今世的人而言,能知道其中一件都几乎是不可能的,更何况是像后一件明衍久孤身闯冥府这等牵涉颇巨的大事。 苏清清委屈地摇了摇头,她又何尝不想走出这座迷宫般的树林呢,“不行,单凭这样空想我实在是想不起什么,”她看了叶枯手中的那块刻有“万衍明衍久”字样的方牌一眼,接着说道:“我觉得可能是要看到东西才能想起来,需得是言之有物才行。” 她似也知道了自己的不平凡,并且坦然接受了这种不平凡,许是如此,苏清清在叶枯面前的言谈举止也不再是如之前那般拘谨。 叶枯对这种变化自是喜欢的,他觉得苏清清更该是一个“人”,而不是一个在自己面前处处谨小慎微的“下人”。 “言之有物” 苏清清的话似是点醒了叶枯,他先是将那块方牌交到了苏清清的手中,又道:“这块方牌你先拿去,看能不能再想起什么东西来,我们歇一会儿,然后就回去这位明衍久前辈的葬身之处。” “唔,”苏清清本以为自己拿不动这块方牌,入手之后却发觉其轻的出奇,“回去?为什么回去?怎么回去?” 就算没有挑明,就算苏清清再笨,也知道他们两人已是在这片树林中走失了方向,前路难寻,退路亦是难寻。 叶枯自觉是理清了些头绪,积在心中的阴郁被扫了个干净,脸上自然就有了些笑意,指了指苏清清手中的方牌,解释道:“当然是凭它回去了,这块方牌是明衍久的随身之物,依你之言,这位前辈已是与万衍玄殿决裂,早该是将这块方牌毁掉才是,但实际却并非如此,若不是你记差了,那便是这块方牌对于那位前辈来说意义非凡,凭借此牌,你我定是能寻到回去的路。” 苏清清将手中的方牌翻了个面,只见其上所刻“明衍久”三字遒劲恣意,几有盘龙之势,似是出于四海之中,欲翱翔于九天之上。 圣地中供以彰显身份的铭牌用字之时,笔法多是取意于“稳”之一字,以求肃穆严整,彰显宗门气度与威严,断是不会如这般恣意张狂,锋芒毕露。 苏清清未曾修行,不知道之玄机,灵觉较叶枯而言亦是弗如远甚,经旁人这么一提点,连她都能明了这其中的不同,更何况是叶枯呢。 而相较之下,方牌另一面所刻“万衍”二字则是要规整、规矩的多,笔画之间多显古拙匠气,当是配得上万衍玄殿这等传承的。 明衍久与万衍玄殿决裂之事不知是真是假,只是苏清清断然没有欺骗叶枯地必要,无论如何,这方牌之上所留“明衍久”三字必定是那位前辈将原先方牌上的字迹抹去之后自己刻上去的,正如叶枯所言,这块方牌对于那位明衍久前辈而言定是意义非凡。 “这位明衍久前辈果真是如传说中的那般,行不羁之事,养不羁之风,他纵横一世无敌,可惜,死后竟是这般凄凉景象。”苏清清是从那“明衍久”三字中读出了什么,这才有感而发。 叶枯摇摇头,来到苏清清身旁坐下,说道:“没有谁敢以无敌二字品评自己,如他这等先贤,站的越高便越是会懂得敬畏,他曾闯入过冥府之中,已是犯了大忌,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冥冥中一切自有定数,这般收场,也未必就是坏事。” 又道:“这位前辈身下镇压着某种大恐怖,只是不知这种恐怖是在他生前便存在,还是在他死后才衍生而出的” “没想到你也信命,”苏清清双手搭上膝盖,侧过脸枕在臂弯之中,“我还以为像你这样的修士都是不信命,或者说是忌讳言命的。” “像我这样的修士?说得好像你见过很多修道人一样。”叶枯轻笑一声,又接着说道:“不是信命,这是道,与你所说的命压根儿就不是同一件事儿。” 在这片天地间,昼夜交替是道,四季变换也是道,生老病死更是道,而不是常人所言之“命”。 苏清清皱了皱眉头,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她其实对是命是道并不感兴趣,只要是人就好,“为什么要回去?之前不是说那里藏着极大的凶险吗?” 叶枯笑道:“与其像个无头苍蝇似的乱撞,倒不如跟随前人的脚步而行,明衍久前辈身陨之处确实藏着极大的凶险,但这片天地种定是有着某种力量能镇压那种邪意,不会任其肆虐。” 两人休息了一阵便再次启程,不出叶枯所料,随着两人不断调整方向,这方牌上所刻“明衍久”三字亦是随之变化,这种变化并不是体现于在光亮上,而是引动了这片天地间某种“势”的变化,为两人指引道路。 这一回似真是选对了方向,一路上都没有再生出什么变故,不多时,叶枯与苏清清便回到了明衍久的葬身之处。 在那覆盖了明衍久骸骨的迷雾之上,那逸出的混沌沉降了下来,汇成了一道浅湾,如水如物的混沌似是平静了下来,那股令人心悸的恐怖已是淡去了。 饶是如此,叶枯两人仍是不敢过分靠近,他向苏清清勾了勾手,后者当即会意,将那块方牌递到了叶枯手中。 黑白玄气聚于方牌之上,“明衍久”三字上有淡淡光华流转而出,这是势在凝聚,这块沉寂许久的方牌似是感应到了什么,又得阴阳玄气之助,渐渐苏醒了。 “刷!” 方牌在颤动,这却是大大出乎了叶枯的意料,他脸色一变,却只觉手上一轻,再看时那块方牌已是去到了明衍久尸体的正上方,有神华流转其上,那光芒并不刺目,只给人以玄之又玄,难以言明之感。 在那方牌之下,迷蒙与混沌二者之间是泾渭分明的,那方浅湾中的混沌犹如雾霭氤氲,它本是已沉寂了下来,此刻却如星辰般闪耀,绽放出刺目的璀璨,那是一股暴烈的能量,它似是在竭力反抗着什么,隐约中似是有神魔怒吼,不甘且不屈。 同那一湾璀璨相比,那块悬浮于混沌雾霭之上的方牌便显得有些暗淡了,但此间之物断不可以表象论之,任那混沌雾霭如何暴烈,又绽出何等耀眼的光芒,仍旧只能是被这块方牌所慑服,化作一缕缕雾丝被收入那方牌之中。 准确的说,是被收入那方牌之上,由那“明衍久”三字所衍化出的一座小型法阵之中。 叶枯很是吃惊,却是没想到这块方牌中竟然还藏有这等变化,心中暗道:“这块方牌竟是能收服这混沌雾霭!照这样来看,这混沌氤氲该是在这位前辈死后才显露妖异,方牌上那明衍久三字明显是被人动了手脚,究竟是能杀的了这位叩开了生死玄关的人物,弃尸荒野,又在这块方牌中留下后手,镇压这混沌雾霭,又或者” 念及此处,叶枯心头猛地一震,又或者是那位不知名的存在欲化此混沌雾霭为己用,只是这混沌雾霭着实难驯,需以生死境之尸首镇压,再以此阵法中和,方能为其所用,源源不绝。 以生死之人做碑,镇压此莫名恐怖。 很难想象,究竟是何等存在,才能有如此之大手笔? 苏清清站在叶枯身旁,此刻,她亦是瞪大了眼睛,是感觉有些不可思议,想不到叶枯所说的“一物降一物”,最后竟是应在了这块方牌上面。 那混沌雾霭看上去只不过是浅浅的一湾,但此刻却像是无穷无尽一般,腾起的雾霭已是将那块方牌给裹了进去,氤氲成片,但却始终扩散不开。 一只巴掌大小,三足两耳的小炉缓缓飞出,炉盖被打开,向着那片混沌雾霭飞去。 叶枯神色凝重,小心翼翼地操控着离火小炉,是想借那一块方牌的东风,收取一些混沌雾霭,纳为己用。 第三百章 迷(八) 离火炉飘飞而起,炉盖早被打开了,但炉中所蕴三色神火却是极为安分,不复此前躁动。 炉中火焰似是有灵性一般,它们似是对炉外的事物很是忌惮,它们被混沌雾霭地威压所惊,不敢轻易露头。 叶枯渐渐将阴阳玄气从离火炉上撤回,他对那混沌雾霭亦是十分忌惮,不愿有丝毫的沾染,那是一股诡异莫测的伟力,难保其不会通过离火炉上的阴阳玄气,寻根溯源,伤及自己。 他对离火炉其实并不抱有太大的希望,以炉载混沌,此举本就是在赌,输了,赔进去的只是这一只那尊九焱冥铜火符甲生前所用的法器与这一炉神异的火焰,赢了,便可得到一炉混沌雾霭,得到这生死之上的力量。 “咔嚓!” 只下一刻,叶枯的满心希冀便落了空,崩裂的声响传来,那混沌雾霭似是有万物不可承受之重,只逸出发丝般粗细的一缕,那只装有三色神火的小炉就已是无法承受,直接被那万钧重压碾了个粉碎! 就在这离火炉碎裂地同时,叶枯魂海之中的那被五器环绕的光影也如烟四散飘飞,直接是将那剑、木、壶、炉、鼎五器都给掀飞了出去,复又各自隐入那层稀薄的迷雾之中。 此前在叶枯吞那三色神火入腹之时,那一点迷蒙便一分为三,一者便是这魂儿似的白烟,聚于魂海之中,一者是散入了周身窍穴之中,光芒四射,让他当时变做了一个多窍石人,一者则是沉入了阴阳池中,沉寂了下来。 而此刻,丹田中,一道道神异的光华自阴阳池中涌出,呈与炉中神火一般的三种色彩,这些光芒在阴阳池上交织,神纹翻飞间,那三色光芒熔炼在一处,隐约间似有捶打敲击之声从其中传出,像是能工巧匠在锤炼着一尊“器”的粗胚! 那粗胚变化极快,初时只是沉浑的一块光疙瘩,下一刻却已是隐隐有了“炉”的“雏形”,只是这“雏形”极不规整,若不是知晓其与那离火炉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正常来说是绝不会把这具“雏形”往“炉”那方向想的。 离火炉似是在被重塑,要被这不知是何物的三色光芒重新孕育而出,迎来新生。 “不好!” 其内所蕴之三色神火霎时暴涨,灼热的焰浪如海啸般席卷开来,叶枯脸色大变,拽着苏清清连连向后暴退,瑰丽的三色火光映在两人身上,叶枯是面沉如水,苏清清则是瞪大了眼睛,惊骇难掩。 叶枯不是畏惧这三色神火,而是忌惮那与跃动的火苗糅杂在一起的那一缕混沌雾霭! “咚!” 似是有一记重锤锤在胸口,一股令人窒息的沉重猝然临身,叶枯根本就没有触及到那三色火焰,更莫说那压碎了离火炉的混沌雾霭了,他心中明了,最怕什么便就来什么,只是叶枯没有料到那混沌雾霭竟会厉害到这种程度,它本该是无意识之物,却可循着离火炉上的气息,寻到自己身上来。 根本承受不住,像是有一片天地压下,只让人喘不过气来,全无半点可立足之处,是星辰逆乱,是山川倒置,是五行失位,更是阴阳错乱! 叶枯喉咙一甜,大口鲜血喷出,他的身形不由得为之一滞,也就是这一眨眼的功夫,三色神火于便吞噬了他与苏清清的身形! 就在此时,两道神芒自那混沌雾霭汇聚而成地圆球中射出,雾霭被击穿,三色神焰更是主动避让,不敢丝毫阻拦,破混沌,分焰海,分别没入了叶枯与苏清清体内。 叶枯此前藏身离火炉中之时曾吞过那炉中半数三色火焰,所以与这神焰之间便有些亲近,真正让他忌惮并且当真是能轻易取他性命的仅仅只是那混在火焰之中,本身只不过发丝粗细的一缕混沌雾霭而已。 “这是” 他本是被压的喘不过气来,皮肤几有开裂之势,根本承受不住,整个人虽是都会崩裂开来,此刻却只觉有灵气灌顶,周身一轻,只一瞬间,那猝然临身的重压便消失不见,叶枯像是刚刚被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都湿透了,许多出皮肤都渗出了细密的血珠,凝成一片片殷红。 从那如天地倾倒的重压下解脱出来,叶枯一把将怀中的苏清清推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惊讶地发现,身上那一道道细密的伤口竟是在飞速愈合,一股清冽似激流的神秘能量在他周身游走,那一阵阵挫骨般的钝痛正渐渐消失。 “啊!” 在那三色神火席卷而来的刹那,苏清清只觉眼前一按,紧接着是背后一紧,整个人被叶枯按入怀中,动弹不得,她紧紧贴在叶枯胸口,不用刻意留心,便可听见叶枯那有力的心跳,叶枯整个人在颤抖,似是在承受着什么难以承受之重。 一丝丝的血腥味钻入鼻中,她不瞎,当然是看得见那一件片片触目惊心的血红。 苏清清被叶枯撑起的阴阳玄气光幕笼罩,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压力,或者说她的那一份压力全都被叶枯扛了下来,并不知晓叶枯这身伤是从何而来,情急之下,她只下意识地抬手覆上那一片片殷红。 掌心有凉意渐生,似是有什么东西在自己掌心凝聚,有些滑腻,但更多的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苏清清只以为是从叶枯伤口处渗出来的血,脸上的悲戚愈发明显,眼眶红红的,好像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似的。 殊不知,她是将那方牌中分出的神秘力量度入了叶枯的体内,助他恢复伤势,若非如此,叶枯那一身被混沌雾霭压出的伤不会好转的如此迅速。 似真是应了那“一物降一物”之理,那方牌中的力量不知是何人所留,似是天生便是为了克制这混沌雾霭而生,任这混沌如何暴烈,如何不凡,终究在各方各面都要矮其一头。 这自方牌中分出的神秘力量治愈了叶枯的伤势,只让叶枯没想到的是,这股力量似是对他的肉身了如指掌,无意中竟是游遍了周身经脉,这股力量似是蛮横不讲理,任何障碍都阻挡不了其前进的步伐,他周身七百二十窍穴已是被一举贯通了! 这还不算结束,那股冽如清泉,却又湍如激流的能量在游遍他周身之后,不减反增,似是还壮大了一分,犹如一道悬瀑般飞泻而下,落入了丹田之中。 丹田之中,阴阳池上,正是那离火炉的“雏形”,而这股自方牌中分出的神秘力量,不偏不倚,直向那一团被神纹包裹的三色光团坠去! 这股呈玄白色的“气”视那一道道交织于其上的神纹如无物,直穿而过,与那欲要重新锤炼出一尊离火炉来的三色神芒杂糅在一处。 像是往烈火中添了一把干柴,五种色彩交织在一处,光芒大盛之间,一只三足两耳的小炉竟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成型,那些神纹不再仅仅是在其周围环绕翻飞,而是冲入了那五色光团之中,与那五色光芒一同化育这一只神炉。 那五种色彩之间有明显地主次之分,玄白二色为主,神火所呈之三色为辅,更准确的说,是此三色附着于那玄白之上,重新淬炼出了一只离火炉来。 叶枯将这丹田中的变化看在眼里,他不知其是好是坏,更是无力阻止,他尝试过调动一缕阴阳玄气汇入其中,只还没有靠近便被一股巨大力量排斥开去。 只如此,叶枯便不再着恼于这离火炉之上,眼下,周身七百二十窍穴皆被冲开,奇经八脉,十二经脉亦是俱已打通,只要他想,随时都可以臻致化精境界。 在那神秘力量的浸润下,肉身似也是得到了洗练,若将他此前的肉身比作一块玉,那便是美玉有瑕,而现在,那点点瑕疵都被剔了干净,几近完美。 但也仅仅是“几近”而已,这是一种隐隐约约的感觉,说不清亦道不明,前世的记忆并未涉及此事,一切都需叶枯自己摸索。 凡骨极境,断不会这么简单就是。 说是出于相信自己的直觉也好,说是叶枯精益求精也罢,他退出内视,越过那层叠起伏的焰浪,重新将目光落在了那团包裹了方牌的混沌雾霭之上。 是他贼心不死,仍是想着收那混沌雾霭为己用。 “清清,在这等我。” 叶枯嘱咐了一句,在苏清清惊讶地目光中,缓缓向那一团悬浮在半空中的混沌走去。 自叶枯经过之处,不需他分耗心神,那熊熊燃烧地三色神火便自主分开一条道路,供其通过。 叶枯还有些自知之明,他仍是欲以离火炉收服混沌雾霭,但眼下那离火炉已是不听自己使唤,他便只能主动靠近那混沌雾霭,借此引动那融合了玄白之气地小炉自发出来,为他收服这股不可言喻的力量。 那离火炉也果真没有让叶枯失望,不需靠得十分近,这已是熔炼了所有神纹的小炉便自主从叶枯丹田飞出,自那团雾霭中接引下一缕混沌,与那五色光芒融在一处,共塑此神炉只形。 一物降一物,那桀骜不驯的混沌只要遇到了那玄白之气便彻底老实了下来,翻不出半点风浪,哪怕是这离火炉的粗胚之中只有那一缕玄白,仍是足以让这混沌雾霭俯首称臣。 叶枯回头看了苏清清一眼,却见苏清清站在三色焰浪之中,也正眼巴巴地看着他,他在火焰中迈步,回到了苏清清身边。 包裹了方牌的混沌雾霭渐渐变得稀薄,五色光团化神炉之形,有三足两耳小炉在其中孕育,可惜的是,自始至终,也仅仅只是引下了那一缕混沌,融于炉中而已。 叶枯眼中有激动难掩,能收一缕混沌他已是很知足了,这是一种在他前世亦足以为之称道的力量,又意外得了那方牌中的怎么玄白,他就更没有不欣喜得道理。 随着那五色光芒中的火炉成型,四散蔓延的三色神火也被一缕缕地收了回去,重新被装入了离火炉中。 约摸一刻钟的功夫,所有地三色神火都被收回了离火炉中,方牌亦是将那混沌吞了个干净,两者先后飞回了叶枯手中。 在握住方牌的刹那,一股明悟袭上叶枯心头。 第三百零一章 迷(九) 方牌入手,神台清明,一股明悟自叶枯心头浮现。 这明悟无关修行,而是对这片天地的把握,放眼望去,那些铺陈于地的迷雾不再是纷乱错杂,而是有迹可循,那是一种难以言明的“迹”,叶枯体悟不深,也无法去深层次地体悟,但却也足以为他自己与苏清清寻出一条路来。 冥冥中的直觉告诉他,这条路是通往山巅的,是一条上山的“进路”,而不是下山的“退路”,退路已断,除了前进,别无他法。 就在这时,苏清清指着叶枯,惊道:“你快看,你手中这块方牌中怎么有迷雾渗出?” 只见有丝丝缕缕的迷雾从那方牌之上,准确的说是从那“明衍久”三字所衍生的阵法中生出,飘摇曳地,那迷雾是无形无质的,竟是从叶枯的血肉中穿了过去,直到落地之后才晕开了一地迷蒙。 叶枯还沉浸在寻迹之中,却被苏清清一下唤回了现实,低头一看,还未来得及将那方牌脱手,便见得玄白光芒一闪,掌心一热,那方牌便凭空在自己手中消失了。 手中空空如也,叶枯心中一惊,也顾不得答苏清清的话,沉浸了心神,急忙内视。 没有丝毫异常。丹田之中,阴阳池上,仍是只有那一尊重获新生的小炉静静沉浮,五色光华在其周遭围绕,与阴阳池中所生的黑白交融在一起,他遍寻周身,从魂海至丹田再到每一条经脉、每一处窍穴,都没有见到那方牌的踪影,它就这样凭空消失了,就像是蒸发了一般。 若是其他事物,叶枯还可以不去在意,但这块方牌是能镇压那混沌雾霭的存在,也是那玄白之气的源头,牵涉甚广,是一种他根本无法把控的力量,由不得叶枯不去在意。 他只觉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沉重,看向苏清清的目光中带着些幽怨的意味,若不是她发现了这块方牌,料来便不会有后来这一系列的变故,但叶枯却也并没有真正埋怨她的意思,一切都是他自惹的因果罢了。 “不关我事啊。”苏清清满脸都是无辜。 迷雾由方牌所生。再看这绕于林中,飘曳满地的迷雾,叶枯纵然是能将那无形的“迹”看的更加清晰了一些,但心中却没有半点轻松的感觉。 “究竟是什么人留下了这等布置?混沌雾霭又是何物?” 此般种种,似是一团团迷云,萦绕在叶枯心头,挥之不去,若这满林迷雾皆是那混沌雾霭所化,那这其中的玄机便着实有些了不得。 经历了这番变故,那掩盖了明衍久骸骨的迷雾却丝毫没有淡去的迹象,反而是愈发的厚实了,将那具骸骨完全埋了进去。 寻“迹”更循“迹”,纵使有满腹的疑惑,叶枯也并未在此处多留,与苏清清一道又向那骸骨所在拜了一拜,是求一个先人庇佑,便沿着那迷雾之“迹”行去。 这山峰上的路程已不能用距离来衡量,只因每一步落下都是“势”在变化,看起来不过是几步的路程,实际却可能已是走出了数里,而看似是很长的一段路,实际却可能只是在原地踏步而已。 越是深入,那“迹”的变化便越发的错综复杂,一步落下便有数种,乃至于十数种变化,这些变化中有些是正确的路,有些却是凶杀之势,只让人眼花缭乱,每一步落下都需慎之又慎,需得是三思而后行。 越是深入,叶枯也越是感到心惊,也为自己与苏清清方才的莽撞感到一阵后怕,像他们那般毫无章法的胡乱穿行,若非有那方牌护身,只怕早就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了。 “叶枯,你说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我们还在那铜殿之中吗?” 四周皆是茂密的原始森林,古木参天,万籁俱寂,像是已经数万年无人涉足了,1林中只有苏清清那浅浅的脚步声在回荡,她到底是不曾踏上过修行之路,耐不住这死一般的寂静。 景象是千篇一律的,那些古木似都是一个模样,一般粗壮的枝干,一般茂密的枝叶,一般苍翠的叶片,只让人分不清东南西北,辨不清宇宙四极。 在踏进这座原始老林时,苏清清便问过相同的话,只现在,她心中惴惴,是那潜藏的不安被放大了,却又知道不能在这种时候表露太多,所以才做此一问。 “在,肯定在。” 叶枯的回答是肯定的,是掷地有声的,其实莫说是苏清清,便是他自己心中都有些发毛,无论是方牌中的玄白还是这混沌雾霭所化的迷雾,俱都不是他所能掌控的事物,这话一半是答苏清清,一半却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山中无日月,亦无岁月,两人又走了一阵,只没人能说得清这“一阵”究竟是多久,是一刻钟,是一个时辰,是一天,是一个月,亦或是整整一个世纪。 叶枯全神贯注于寻“迹”一事上,突然感觉到手臂一紧,他便顿住了脚步,从那种玄之又玄的状态中脱离了出来。 “叶枯!你快看!那里!”苏清清似是发现了什么,激动地摇晃着叶枯的胳膊,指着前方,就差直接跳起来将叶枯的头直接扳过去了。 顺着苏清清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在一棵他们已不知见过多少次的古木之旁,赫然有一块石碑矗立,那石碑呈暗青色,不知从什么地方滴落的露水将这块石碑打湿了,湿痕斜落,便显得那石碑碑顶部分的格外暗沉。 有青藤垂落,缠于那石碑之上,这倒是其他古木所没有之异象。 在这千篇一律的原始森林中,这块石碑便显得格外的醒目,迷雾也绕开了那座石碑,似是专为了凸显其不凡似的,迷雾甚至也绕开了那一棵古木,空出了一圈无雾之地。 “快走啊,那石碑上说不定就记载着什么隐秘,能助我们脱困。”苏清清只有些迫不及待,催促着叶枯前行,只是催促归催促,却也没有轻举妄动。 叶枯扫了她一眼,也没有多说什么,仔仔细细地将那块区域的打量了一番,并未察觉出什么异样,这才与苏清清一同来到了那石碑之所在。 不知是不是两人地错觉,来到这石碑之前,叶枯与苏清清俱是松了一口气,只觉浑身上下都舒畅了许多。 “冢舒天缺” 苏清清将石碑上所刻的字轻声读出,那字迹不同于今世之,所用的乃是古时圣贤所创以载道之字,但苏清清却似早于谙熟于心,没有丝毫的障碍。 “这上面的字,你认得?” 叶枯有些诧异,苏清清根本就不可能接触过这些字,就算是接触过,也断不可能会认得才是,这些字中,一笔一划皆是“道”与“理”的具象,寻常人看去只是一团迷雾,瞧不出半点字的模样。 苏清清自然地点了点头,看那神情,似是在疑惑叶枯为何有此一问。 “舒天缺,舒天缺” 这等圣贤字,用听用看是截然不同的两般景象,叶枯自然是认得这种字的,他将目光落在这石碑之上,嘴中反复念叨着这个名字,只觉是有种莫名的熟悉。 突然,他心头猛地一震,定睛再往那碑上瞧去,只见那“冢舒天缺”,四字一点,确是准确无误,只觉得有些难以相信。 圣门舒天缺,那是在他前世记忆之中的人物,准确的说是在“记忆之前”,存在于历史的历史之中,书中有载,其于七万六千年前纵横于世,难逢抗手,曾孤身一人,荡平了一处古地。 青藤蔓绕,这块石碑已不知在这里矗立了多少岁月,岁月在其上斑驳,它底下似是缺了一角,致使其微微斜向一侧,更添了一分破败与凄怆。 “这块碑,是为这个名叫舒天缺的人而立吗?他是谁?为何能要葬在这里。”苏清清指着这块石碑,有些疑惑。 这石碑上书“冢”字,此间却只见墓碑而不见坟冢,这不得不让人感到奇怪。 苏清清能对那明衍久之事如数家珍般娓娓道来,但却对这位就名声而言并不在明衍久之下的舒天缺所知甚少。 有人为其立碑篆刻,想必也是在其死后有人将其安葬于此才是。 “这人只怕不在那位出身万衍圣殿的明衍久之下,没想到也是陨落于此。” 叶枯这么答应着,心中其实并不很笃定,他绕到了这棵古木的另一侧,常言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是想要找到与这墓碑所对应的坟冢。 只可惜,古木的另一头亦是空无一物。 “你干什么?!” 叶枯有些失望,回过头来却发现苏清清抬手覆上了那块石碑,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抓住了苏清清的胳膊,“清清!” 他本以为苏清清是被什么东西害了神魂,乱了心智,正想再说些什么,却发现苏清清眼神清澈,丝毫没有意乱神迷的迹象,环顾四周,也没有什么变故发生,叶枯嘴角扯了扯,将那抹尴尬很好的掩饰了下去。 苏清清似也不甚在意,见叶枯回来便收回了手,道:“你说,这所谓的冢,会不会藏在这块碑里?” 叶枯有些吃惊,不知道她为何会有这种想法,这种事对于凡人来说可谓是荒谬绝伦,他将目光重新落在了那块斜塌的石碑上,抬手在上面敲了一记。 “铛” 清脆的声响传来,石碑似是空心的,晃也不晃。 “这” 叶枯顿觉头皮发麻,有碑而无冢,本就是怪事一桩,想到一路行来苏清清所表现出的不凡,难道她刚才并不是无的放矢,异想天开而是切切实实地感觉到了什么,才会有此一说? “铿!” 就在这时,忽有一记金属敲击之音在林中荡起,回响不断,这声音好似有一股魔力,似是能穿透人的灵魂。 “铛!!” 第三百零二章 迷(十) “铛!!” “铛!!” “铛!!” 这阵敲击声极有规律的,每一记都落的恰到好处,不快亦不慢,同时它又是沉重的,每一记都铿锵有力,好似是有人执锤握钉,一下一下,敲打在由岁月堆积垒砌的高墙上,声声入耳,声声锥心。 叶枯回头望了苏清清一眼,只见她秀眉微簇,嘴巴微微撅起,显然也是听到了这一阵敲击之音,这敲击之音十分纯粹,不带杀气,也无杀机暗藏其中。 “你也听见了吗?”苏清清微微仰起头,迎上了叶枯望过来的目光。 叶枯点点头算是回应,不用言语,两人便默契地聚到了一处,背靠着背,提防着这突如其来的诡异音律。 苏清清该是无碍,叶枯沉静了心神,仔细聆听,欲要辨清这声音究竟从何而来,他惊讶地发现,归入神识中的五行被一股莫名的力量阻断了,那敲击之音是忽远忽近的,瞻之在前,忽焉在后,这片天地中的“势”随着那交叠起伏的音浪一齐波动,迷雾的“迹”亦随之而变,只让人眼花缭乱,不敢久视。 那敲击之音不仅像是穿透了时间,沿着岁月长河顺流而下,萦绕在叶枯与苏清清的耳畔,久久不肯离去,更像是击打在这片天地的某处“关节”上,引得此间天地与之共鸣,生出了无穷变数。 叶枯只看了片刻,便觉得一阵头昏脑涨,赶忙是脱出了玄之又玄的状态,若不如此,而是强运神识以观其势,势必会遭其反噬,伤及神魂。 不远处,那块刻有“冢舒天缺”四字的石碑仍是静静地立在原地,取斜势,向两人所在之处略微倾倒,在这不知作何之用的石碑上,青藤垂落,更添几分凄凉。 “如何?”是叶枯在问苏清清,他心中有些猜测,但身处此境之中,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终归是集思广益为好,小心谨慎为上。 苏清清眉头不展,回头看了叶枯一眼,抬手指了个方向,不知是她误打误撞还是真的有所感,正好是与叶枯所猜测的方向一般无二。 “铛” “铛” 就在这时,敲击之音起了变化,渐渐弱了下来,好似是一个模糊的背影在渐渐远去,走入了那重重迷雾之中,以至于渐渐不可见、不可闻了。 “我们走。” 叶枯深深看了那块破败的墓碑一眼,只觉那上面缺奇少角的四个字有些刺眼,这片在两人眼中本只如桃源一般的无雾之地,此刻,竟也变得有些阴森了起来。 山中无日月,殿中无昼夜,但无论是叶枯还是苏清清,都觉得这片天宇暗了些许,沉了许多。 两人循着那敲击声传来的方向寻去,好像是专门为了坚定叶枯与苏清清心中所想似的,一路皆是坦途,“迹”的凶险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摘了个干干净净,迷雾虽仍是变化不休,但其中的危机却已是荡然无存了。 他们心中都在打鼓,却谁也不说,都只是认准了一个方向坚定地走下去,叶枯隐约觉得周遭的景象与原来有些不同,但也仅此而已,它太过缥缈,难以捕捉,只让人以为是一种错觉。 迷雾四溢,像是一场不知从何处而发的大水,漫过此间密林。 不久后,两人又发现了一块石碑,仍是坐落于一棵古木之旁,迷雾绕行,辟出了一块无雾之地。 同样像是缺了一角,这座石碑同之前两人所见的那块刻有“舒天缺”字样的石碑一样,微微倾倒,只是此间无青藤垂落,才让叶枯与苏清清两人稍稍宽了些心。 两人绕到石碑之前,碑上亦有字,只是这字迹较之前那块而言便要模糊许多,苏清清只得是蹲下身去,仔细辨认。 “冢杨钭右” 与此同时,叶枯已是将这片以这棵参天古木为中心的无雾之地勘察了一遍,同样是只见墓碑,而不见其坟冢,他回到苏清清身旁,面色有些凝重。 石碑之上,“杨钭右”三字与那“冢”字之间有很大的不同,同此前所见那刻有“舒天缺”字样的石碑一般,“冢”字规整,方圆端正,极守规矩,而那三字人名便要率性恣意许多,似是不愿受其拘束,意在打破那一股无形的束缚。 这同样是一位了不得的人物,存在于那历史的历史之中,一身修为可称通玄,但其造诣最精之处却并不在修为上,而是在炼器一道,此炼之“器”,非是无中生有,而是有中生无,以己身之道“炼”已有之器。这位以钭右为名的先贤,曾手持无极圣兵,镇压了一桩大祸事。 祸事可祸世,叶枯都已经记不得具体的年份了,关于这杨钭右的事,便是在那一世中也鲜少有人知晓,他生在舒天缺之前,却不知死于何时,只因对于这等存在,无人能言其生死。 当年,在那桩祸事平息之后,杨钭右便下落不明,不见了踪影,其所持之无极圣兵亦随之一道淡出了人们的视线,这等人物似乎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只现在看来,似也身陨,亦或是被葬在了这片密林之中。 若是只一人葬身于此,那用巧合来解释也并无不可,但此间却是一而再,再而三,从万衍圣殿明衍久到舒天缺,再到杨钭右,都是曾在历史上留下过浓墨重彩一笔的传奇人物,却又都身陨于此,让人怎能不惊?怎能不惧? “只有明衍久有尸骨留下碑上刻冢,实则是有碑而无冢,说不定此处并非舒天缺与杨钭右的葬身之地,他们虽然已是消没在了岁月的长河之中,但也应该不会死在这里才是” 魂海起风浪,叶枯脑海中有思绪翩飞,只他也知道,这些话便是他自己也不怎么信,多是安慰自己而已。 “你快来看!”苏清清似是发现了什么,向叶枯招了招手,示意他蹲下身来,“这地上还有字,你快看!” “前路已断,莫” 石碑脚下确有字迹,只这字迹都很是模糊,黑漆漆的,几乎是不可辨认了。 第三百零三章 迷(十一) 不知多少岁月过去,仅有五字尚还辨的出个模样,留字只是似在其中藏有莫大的不甘,此刻只余韵尚存,却也足可想见,当初留字之人必是在这字迹间凝聚了全身的精气神,方可书此“不朽”之迹。 也无奈,所谓不朽终归也只是相对罢了,世间本就没有什么事物是真正不朽的,字中真意已是十不存一了。 “前路已断这位前辈所说的前路,指的是这里的路吗?”苏清清抬起头,向这无尽密林的更深处望去,只可惜,迷雾铺陈间,这片密林是望不到头的。 叶枯只觉得有万斤巨石压心头,直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他长舒了一口气,却也没觉得有多少好转,应道:“应该不是,若这几字真是这杨钭右之绝笔,以他的境界,该不会拘泥于此一地、一山才是。” 苏清清收回了目光,问道:“那他是在说什么?难道是修行之路?莫字的后面又是什么?可惜”可惜字迹磨灭,难见其原本面貌。 对于杨钭右,苏清清并没有什么概念,她只是被字中神韵所感,心中生出了迷惘,这迷惘好似雾一般,挥之不去,越是理,越是乱。 “不用多想,只不过是一块石碑而已。” 叶枯自己心中本是有些动摇,但见苏清清如此,那股动摇反倒是被压了下去,总是只能有一个人伤怀,若是两个人都如此,一齐抱头痛哭,那也未免太不像个模样。 多看无益,不过是再往心头垒几块疑云而已,前人之事,料来也无需介怀太多,任这山中有什么奇绝诡怪之物,也终究是难逃岁月侵蚀。 “铛!” “铛!” “铛!” 就在此刻,那一阵敲击之音又在林中响起,层叠起伏,好似叠浪般向两人涌来,叶枯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身形不稳,整个人好似是狂风暴雨中的孤舟,奇斜欲倒。 这声音已是不同于以前了,更尖亦更利,也更短促了些,像是凿刻到了精深细节之处,需是寸寸推进,而不是如之前那般大开大合。 好在这一阵音浪并未持续多久,叶枯从那阵昏昏沉沉之中醒来,林中草木未动,复又是一片寂静,但按理来说,那阵音浪浩大,不说余音不绝,但怎么也不该像这般乍起乍收才是。 苏清清单手扶额,晃了晃脑袋,似也是刚刚从那阵昏沉中醒来,她不知什么时候抓住了叶枯的胳膊,只如此才不至于一头栽倒在地。 “咦?” 苏清清稍稍站定,眼中迷惘未散,似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说话也是字不成词,词不成句的,“叶枯,你看地,那地上,是不是变了?” 叶枯本也只是比苏清清好上一些,整个人也是浑浑噩噩的,林中虽寂,但他的脑中仍是在嗡嗡作响,似还有余音未散,苏清清怎么说他便怎么做。 “嗯嗯?!” 第一眼,叶枯没有发觉什么异样,但隐隐约约中却觉得那石碑脚下的字迹确有什么不同了,他用力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只这一下,他便完全清醒了过来。 石碑脚下的字迹已是大变了模样!叶枯记得清清楚楚,此前所书,乃是“前路已断,莫”这五字,自“莫”字之后俱都是模糊而不可辨认,而此刻那一行字迹已是不见了踪影,变做了一枚道,烙印在石碑脚下。 这枚道是叶枯所未见过的,其上有淡淡光芒流转,古朴而肃静,给人以庄严之感,不知其所书何,所记何事,所载何道,当叶枯蹲下身,欲要触摸这一枚道,细细感受其所载之“道”时,刚一伸手,那道便似有所感,其上的光芒霎时明亮了起来,闪烁不定。 叶枯的手举在半空中,只在那光芒亮起时稍稍停顿了片刻复又落了下去。 当叶枯手落下时,那道上的光芒顿时暗淡了下去,但却也仅此而已,并没有其他什么变故发生,叶枯眉头微皱,似是有些不甘心,也不相信这枚道会如此简单,有黑白生与掌上,但任凭他如何折腾,那一枚道始终是没有半点回应,沉寂如渊。 “这道究竟是何人所留?又是意欲何为?” 叶枯摇了摇头,很是不解,缓缓起身,只见地上那枚道已是完全黯淡了下去,不再有半点光华流转而出,犹如烧焦后的余烬。 “叶枯,你,你的手上”此刻,苏清清已是完全清醒了过来,下意识地退了数步,指着叶枯那只方才覆于道上的手,面露惊骇之色。 “什么?我手怎么了?”叶枯心中本就有疑惑,见她如此,翻手一看,不禁瞳孔一缩,只见在他的掌心中,赫然有一枚道浮现。 这道不是旁物,正是石碑脚下难一枚道的缩小复刻,像是画上去的,若不是苏清清提醒,叶枯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发觉。 在那道变化之间忽而是贴在掌中,忽而像是浮在掌上,一大一小,一远一近,这变化只在方寸之间,好似暗藏着某种不可言的“道”与“理”。 “你还好吧?”一旁,苏清清探了探脑袋。 这道虽不知怎么就到了掌中,但却似乎并无害处,叶枯定了定心神,手掌虚握了几下,面色凝重,道:“暂时还好。” “吓死了个人了。”苏清清轻轻推了叶枯一下,似是在埋怨他,末了又道:“真的没事?” 叶枯只摇了摇头,是说着没事,心里却没个底。 两人并未在这片无雾之地久留,仍如之前那般,循着那记忆中敲击之音传来的方向而去,接连看见二十余座石碑,碑上皆留有姓名,名前缀着一个“冢”字,但却皆是只见其碑而不见其冢。 这片原始森林似是没个尽头,寻不到出路,若不是没经过一座石碑时都有敲击凿刻之音响起,哪怕是有苏清清在旁,叶枯也无法坚持下去。 这是一种自我怀疑,也是修士最该摒弃的东西。  第三百零四章 迷(十二) 一座座刻有古之圣贤姓名的石碑被两人抛在身后,自杨钭右之后,叶枯与苏清清接连见到了二十八座石碑,碑上名讳多有不详,饶是叶枯拥有前世的记忆,依然是不能一一详尽其出身与经历。 两人心里都是没个底的,却谁都不肯也不敢泄了这一口气,只互相鼓励着,循着那敲击凿刻之音一路走了下来。 古往今来许多比他们强大无数倍的人都陨落于此,杨钭右碑下留字,前路已断,想来那“莫”字之后该是跟着“要强求”三个字吧? 那等人物,能堪破生死之迷,却依然是望不到这“道”的尽头,“修仙修道本是逆天而行”的道理他们又怎会不知,又怎会不懂,只到头来也不过是为后人留下“莫要强求”这等话语,很难想象,那是一种怎样的悲怆与无奈。 “三十一。” 叶枯与苏清清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无他,只因前方又出现了一座石碑,自舒天缺那一块算起,已是第三十一座了。 同两人之前所见的石碑一般模样,碑上留,不见坟冢,石碑上所刻之名讳叶枯已是不知了,同样是在古木之旁,此间无雾,敲击凿刻之音乍起又乍收。 “第三十一块石碑好大的手笔。” 叶枯摇摇头,也不知是在感叹什么。 两人并未在此停留太久,每一块石碑除了其上所刻姓名不同之外,倒也并没有什么不一样,他们这一路走来,自觉已是看够了。 迷雾在林中铺陈,四下皆是一模一样的景,像是没个尽头似的。 “叶枯,你说外面现在是什么样子?这座铜殿外面”苏清清似是有些恍惚,忽然开始说起这些不着边际的话来。 “住口!”叶枯喝断了苏清清的胡言乱语,不让她再胡思乱想下去。 那敲击凿刻之音似仍在耳边环绕,两人不知在这片原始森林中行了多久,亦不知行过了对多少路程,叶枯已是不需刻意维持那种玄之又玄状态去观察这迷雾变换之“迹”,或者说,他已经是沉入了那种状态之中,浑然不辨物与我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地势渐高,草木渐疏,乱石渐密,这种变化是肉眼可见的,不需感受,一目了然,也让叶枯与苏清清见到了些许曙光。 “铛!”、“铛!”、“铛!” 亦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那敲击凿刻之音飘荡在两人耳畔,再也不曾断绝,一声一声,清晰可辨,那执锤握钉的存在似就在前方不远处,只需再拐过一道弯,经过数棵参天古木,绕过一块巨大的苍白顽石便可见到他了。 只可惜,任凭叶枯与苏清清拐过多少道弯,经过多少棵参天古木,绕过多少块苍白岩石,那预想中的人影始终不曾出现,只有这敲击凿刻之音在林中飘浮回荡,始终如一。 地势渐高,他们便登高而上,绕过了一块形状古怪的巨石,前方,毫无征兆的,出现了一个佝偻的背影。 在这佝偻身影出现的同时,敲击凿刻之音骤歇,像是一个人突然间被扼住了喉咙,发不出半点声音来。 苏清清瞪大了眼睛,只觉一股寒意自背脊直冲脑门,双腿发软,惊道:“那是!唔” 她后面的话还没有出口,一只有力的大掌便先一步捂住了她的嘴,叶枯也见到了那道佝偻背影,心中震动,是怕她弄出什么大动静,惊扰了不远处的那位存在。 两人四目相对,叶枯向苏清清眨了眨眼睛,示意她稍安勿躁,不需要言语,他们便很有默契地一同向着那道佝偻的望去。 那人似是并没有察觉到叶枯与苏清清的到来,又或者说他对一切事物,对身旁的山石草木、脚下的大地山川、头顶的暮云万里,对一切的一切都是漠不关心的。 他所在意的,只有他自己手中的活计,在那佝偻身影之前,赫然有一座低矮的石碑,石碑上有字迹半残,那佝偻的苍老身影背对着叶枯二人,手执铜锤铜钉,一下一下,凿在那石碑之上。 衣衫褴褛,枯瘦如柴,锤钉做笔,凿石成字。 石碑之上,赫然有着一个已经凿刻完毕的“冢”字,那“冢”字鲜红欲滴,似是在泣血! 这滴血的“冢”字倒映在叶枯的眼眸中,他只觉得脑子里的一下炸开了,心中惊道:“冢难道那石碑上的字皆是出自他之手?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苏清清亦是见到了那石碑上的字迹,心中的惊骇自是不比叶枯少半分,她浑身绷紧,长大了嘴巴,呆若木鸡,一动也不动了 铜锤落下,石碑上有火星迸溅,但偏偏是在这本该听的最清楚的时候,一切又都静了下去。 捂住苏清清嘴的手早已是松开了,叶枯突然感到手心里一阵痒痒,却是苏清清在他手中写下了一个“走”字,她是知道怕了,既不敢轻举妄动,也不敢发出丁点儿声响,怕惊扰了那莫名的存在。 在此城中神山之上,为上古人杰立碑刻冢,那道身影虽给人以行将就木之感,亦如风中残烛,吹之即灭,但面对此情此景,又有谁敢以貌识人? 叶枯本也是做此打算,绝不愿轻易招惹这等存在,但这一步却怎么都退不开去,像是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阻止他退后。 “前路已断” 他只觉心口温热,顿时有一阵明悟涌上心头,以那“莫”字引出的,不是什么“莫要强求”一类的无奈喟叹,而是为了警醒后人的“莫要回头”! 烙印在叶枯掌中的道纹上有光芒涌动,似是要由虚如实,显化具象于世,叶枯这才明白,那石碑脚下的字迹乃是一着后手,“莫”字之后的字迹被人抹去了,以至于字不成句,语意全失。 只这一行字迹又究竟是谁所留?是杨钭右?那又为何不见其尸骨与坟冢 叶枯微微眯了眯眼睛,不退反进,在苏清清惊讶的目光中,拽着她一道往那正专心凿刻的佝偻身影而去。 第三百零五章 迷(十三) 暮云万里,黄日催曛。 苏清清一张脸憋红了,扭动着身子,摇晃着手臂,竭力挣扎,但只可惜凭她这点力气,断是不可能挣脱叶枯的钳制。 “你疯了?快退回去!” 她也不用写的了,却又担心被那专心在石碑上凿刻姓名的背影,不敢吼出来,只能压低了声音在叶枯耳边“私语”。 耳畔有气,如兰如麝,叶枯微微偏了偏头,手上的力道也放松了些那,轻声道:“不用怕,只管跟着我就好。” 前路已断,莫要回头。 分明是两句自相矛盾的话,前言不搭后语,叶枯却奉之为圭臬,在前方,有背影衣衫褴褛,以锤钉在那石碑上凿刻字,这份活计,或者说这一升一落,一立一平的动作,他似是已经做了成千上万个年头,不闻身外之事,亘古如一。 于那道佝偻的身影,除了这石碑外的一切事都是身外事,石碑上有“冢”字鲜红欲滴,似是在泣血,而叶枯与苏清清此前所见俱都是暗沉的黑色,想来便是这殷红似血之物干涸之后的模样。 叶枯选择向前,而不是退后,其中固然有那杨钭右碑下那一行字迹与手中这一枚道的缘故,但也未必不是见那佝偻背影对他与苏清清的到来无动于衷后才做出的决定。 苏清清本是不信的,非但不信,反而觉得有些荒唐,但无论她心中怎么想,脚下到底是跟着叶枯一起在走,叶枯在前,她就快步跟上,似是不愿落在他后面。 铜锤抬起复又落下,直到叶枯两人临近了,这佝偻的背影仍旧是不曾回头。 现在,叶枯与苏清清才能确信,这佝偻的身影的的确确是一个人,而不是其他任何生灵,其首如飞蓬,枯草般的头发胡乱的披下来,他已是垂垂老矣,却又矢志不移,不知是为何而坚持。 如此近的距离,莫说修士,便是一个普普通通不曾修行过的凡人也定是能察觉到背后的异样,但或许是这位老人太专注于手上的活计,他仍旧是不曾转身,无动于衷。 石碑上,刻字的进展极慢,自叶枯两人来到此处,那一根钉子的位置就没有移动过半点,但那柄铜锤却分明已是不知起起落落了多少次了。 临近了石碑,叶枯与苏清清便感受到一股不祥的气息,他们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落在那“冢”字之上,只见笔画苍劲,不似是以一锤一钉凿刻而成,气势迫人,直欲将人崩飞出去。 那“冢”字在泣血,分明只是一个字,却似是一段魔咒,非常的不祥。 叶枯捏了捏苏清清的手,在原地站定了,向着那佝偻身影恭敬执了一礼,道:“叶枯参见前辈。” “苏清清参见前辈。”苏清清当即会意,也是恭恭敬敬地一拜,学得倒是有模有样。 良久,不见回应。 叶枯稍稍将头往上抬了抬,却见自己口中的“前辈”仍是专心于凿刻,手上的铜锤以一种固定的频率抬起复又落下,连转一转身都欠奉。 他心中惊疑不定,微微皱了皱眉头,将声音又拔高了些,道:“参见前辈!” “参见前辈!”苏清清心中突突突地直跳,她不敢抬头,见不着那这位前辈的反应,但却可以听见,所以叶枯怎么做,她便也照着做就是。 就算再专注的人,这下也该是回过了神来了,但这凿刻石碑的老人却偏偏反其道而行之,仍是没有转身,也没有个回应。 叶枯心中隐隐有些猜测,用胳膊肘碰了碰苏清清,自己先行迈开步子,不再是小心翼翼的,而是大步向前,来到了那块石碑之后,亦是那佝偻老人身前。 “叶” 苏清清抬起头,见叶枯如此,心中一惊,本想要出声叫住他,但话到嘴边,却不知为何却又咽了下去,没有问为什么,快步跟了上去。 叶枯与苏清清两人几乎是一起来到那佝偻老人的对面的,在那老人的脸上有混沌缭绕,遮蔽了其真容,给人以如梦似幻之感。 从这里看去,许是有那块石碑做衬,那道佝偻身影倒显得高大了一些,混沌在他身上缭绕,只让人觉得有些不真实,他就像是岁月长河中的倒影,映在了在这片天地之中。 铜锤仍是按着既定的频率一起一落,那石碑上不时有火星迸溅,每一锤都是用了大力气的,却偏偏不见那一根钉子移动半点。 “他到底是生是死?是真是假?他是真实的存在,或者说仅仅是一个幻影?”叶枯心中难以平静,若石碑上的字皆是由此而来,这其中的牵扯也未免太大了些。 苏清清扯了扯叶枯的衣角,她隐隐约约明白了些什么,劝道:“我们走吧,他不存在是最好,我们也不要管他了,不是说不回头吗?继续登山就好。” 叶枯凝视着那块石碑,沉吟片刻,“你在这里等我。”向苏清清交代完,他便迈步上前,伸手向那块石碑探去。 纵使心里大致有了个底,叶枯也依然是不敢尝试去招惹那隐于混沌之后的身影。 石碑是实实在在存在的,触感冰凉,像是一具凉透了僵硬尸体,叶枯被自己这想法吓了一跳,暗骂了几句。 叶枯与那隐于混沌之后的佝偻身影之间只隔了这座不到半人高的石碑,这才见得那佝偻身影的双手上竟是覆了一层灰褐色的石皮,犹如一层鳞,那鳞片形状不一,每一片都只有小拇指指甲盖大小,沿着手腕,一路没入了衣袖之中。 浑然不像是人的手。 “嗡!” 就在这时,一锤落下,火星迸溅,那石碑竟是微微一颤,一股寒意从叶枯指尖涌入,直逼心口而来,那股寒意中似是带着岁月的力量,是万年玄冰,彻骨生寒,寒潮漫涌,直欲将他整个人都吞没了! 石碑该是真实存在的,而那凿石刻字之人却是不该。 像是一支冰锥刺入心口,剧痛袭来,叶枯“哇”地一声喷出一口鲜血,虎口发麻,踉跄着连退了数步不止。  第三百零六章 迷(十四) “叶枯!” 苏清清赶忙是冲上前去,扶住了叶枯的摇摇欲坠的身形,“你怎么样了?让你不要去,你非啊!” 她话刚说了一半,便见有丝丝缕缕的“混沌”自石碑中生出,向着两人所在的方向飘来,那不知是何物的“混沌”轻柔似烟,但在苏清清眼中却犹如恶鬼探爪,要将他们两人拉入无间冥府之中。 情急之间,苏清清再也顾不得“数落”叶枯的不是,将他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艰难地驮着他,欲要远离这片不祥之地。 “怎么会?!” 只可惜,任凭苏清清如何用力,一张小脸胀地通红,却根本无法将叶枯搬动一分一毫,纵使是男女之间体力相差悬殊,也绝对不至于差成这般模样才是,她眼眶一红,是心中压抑了许久情愫与被那袭来的“混沌”逼出的恐惧与急切一起涌上了心头,差点就要哭了出来。 寻常人都是仰天将眼泪憋回去的,但苏清清却偏偏反其道而行之,似是不愿让那辽远的天穹见到自己这副眼眶红红的模样,或许是她心中觉得,比起那片高高在上的天空来说,还是脚下的大地来的更亲切一些。 “嗯?这是什么” 低头间,苏清清这才见得,不知何时,叶枯的双脚被一团“混沌”裹住了,像是生了根。 “咳咳,我没事。” 又有鲜血自嘴角淌下,叶枯稍稍清醒了些,只觉双脚已是失去了知觉,混沌渐近,他想也不想,一把将苏清清推开,“你走,咳咳” “叶枯你!” 苏清清背后被突然一推,踉跄着向前跌了几步,好在叶枯使得力气不大,她堪堪稳住身形,便见到叶枯神色萎靡,又咳出了一大口鲜血。 心中的担忧到底是压过了被这一推推出的火气,下意识骂出口的话都收了回去,苏清清不做多想,便又要上去搀扶住叶枯那犹如风中残叶的身子。 就在这时,那从石碑中涌出的“混沌”势头猛涨,眨眼间便将叶枯的身形裹了进去,像是洪荒猛兽张开了血盆大口,只一瞬之间便将叶枯吞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下。 “啊!” 苏清清是有心无力,一接触到那“混沌”,她整个人便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弹开了,那里似是有一道无形的壁障,她只觉脸上一痛,下一刻整个人便抛飞到了空中,重重地跌坐在地。 说那“混沌”之中,叶枯四周都是雾蒙蒙地,像是来到了另一片天地之中, 此方天地,是鸿蒙未判,清浊未分,“混沌”在翻涌,恐怖的气息如浪如潮,早已是将叶枯笼罩了。 在那无形无象亦无常的“混沌”中,有光芒闪烁不定,仿佛是有星辰在闪耀,暴烈无匹,势不可挡,若是被淹没,定是必死无疑。 叶枯只觉浑身一片冰凉,呼吸似都要凝滞了,身躯被无形的力量禁锢,挣脱不得,没有一点办法,他既无法抵御那片“混沌”的力量,也避不开去。 心凉如冰,无数前世的记忆在他脑海中闪过,叶枯并没有放弃,妄图在前世的记忆中找出破局之法,但念头一起,一幅幅闪过的画面就变得模糊不清了起来,似是神识也于此间凝滞,不再能运转自如。 突然,叶枯手心一热,那一枚得自杨钭右石碑处的道绽放出炫目的金色光芒,那光芒穿透了翻涌不休的“混沌”,似是将其慑住了,漫来的“混沌”顿时为之一滞。 下一刻,他只觉掌心一阵剧痛,似是有什么东西破掌而出,叶枯倒吸了一口凉气,定睛看去,只见掌心已是鲜血淋漓,那一枚道脱离了手掌,悬浮在他身前,光华流转,金曦灼目,直让人不敢直视。 “这是古代人杰留下的道!” 道的气息在流转,肆意徜徉,犹如以整肃千军万马击无帅之师,古拙的道意将汹涌而至的“混沌”冲散了,叶枯只觉全身一轻,那禁锢自己的力量已然消弭,金曦闪烁,好似千万柄神剑将那“混沌”刺得千疮百孔,周遭景象顿时一变,当他再回过神来时,“混沌”消没,不知何时,已是回到了原来的神山之上,石碑之旁了。 叶枯只觉一阵虚脱,眼冒金星,双腿一软,整个人一下塌了下去,双膝跪地,大口喘着粗气,方才的经历,如梦似幻,似真亦假,似假亦真,只有手上痛楚时时刻刻地提醒着他,那一切并非幻觉。 他是从鬼门关走了一趟回来,心中庆幸,若不是那枚道,自己只怕是早已死的不能再死了。 “嗯?这是” 叶枯惊讶的发现,方才那破血肉而出,救了自己一命的道不知何时又是回到了自己掌中,手掌心上有血痕未消,但伤口却已是愈合。 石碑上刻字,石碑下留,这其中究竟是几方在博弈?叶枯隐约中感觉到,自己与苏清清无意中涉足了一个他们本不该涉足的领域。 无论如何,这枚烙印在他掌心的道定是那位石碑下的刻的存在所留之后手,叶枯不知道其本意为何,却知道这枚道确确实实救了他一命,道上光华暗淡,道韵收敛,不复其此前神异。 “叶枯!是你?!你没死!?” 一声惊呼将叶枯拉回了现实,循声望去,有染了些尘埃与黄土的裙鞋入眸,苏清清不知从哪里跑了出来,叶枯微微一怔,他还以为这姑娘已经独自走远了。 毕竟是没有等一个死人的必要。 与他所想象的不同,苏清清是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的,叶枯从那片浑浊天地中脱身而出时是自顾不暇,五觉皆失,哪里还能察觉到苏清清的存在。 在苏清清地搀扶下,叶枯缓缓站起,脸上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来,无意中,他发现不远处的石碑上竟是染着点点血迹。 “是刚才”叶枯眼中神采难明,这才知晓方才的祸事原来是因此而起。 鲜红退尽,那石碑上地血迹转入乌黑,似是染了毒。 第三百零七章 迷(十五) “你不会还想,还想试试吧?” 苏清清见叶枯又向那石碑望去,不由得吓了一跳,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像是不想让叶枯看那石碑似的。 “别闹。” 叶枯勉强地笑了笑,劫后余生已是庆幸万分,自不会觉得厌烦,他有他自己的打算,方才那涌起的“混沌”几乎与他们二人在明衍久尸骨处遇到的一模一样,那是他们唯一亲眼见到的尸首,偏偏也只有明衍久,无人为其立碑。 突然,他像是见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瞳孔猛地一缩。 搀扶着他的苏清清感受到叶枯的身子猛然一紧,叶枯在她面前是没什么戒心的,在加上叶枯身上有伤,此时此刻的他对肉身的控制只与常人无异,这感觉就格外的明显。 “嗯?” 她不由得也往叶枯所看之处望去,只见石碑上的乌黑血迹在慢慢收窄,那石碑中似是藏着一头魔,吮吸着叶枯洒下的鲜血。 “那血迹,诶,叶枯你……” 就是苏清清这一晃神的功夫,叶枯拖着残躯,蹒跚向前,来到那石碑之前,他似是心有余悸,不敢离得太近,问道:“还未请教前辈,路在何方?” 也不知他是在问谁,叶枯伤躯未愈,声音中明显透着一股虚弱,话音方落,不待有人回答,又重复道:“路在何方?” “叶枯!你疯了!”苏清清三步并做两步上前来,她只以为眼前这人是疯了魔了,有些神志不清,若非如此,又怎么会来到这石碑前大吼大叫? 此前尚未惊动那挥动铜锤的佝偻身影便已是将自己搅了个半死,这遭若是有个万一,那后果只不堪设想。 苏清清伸出的手还未触及叶枯的身子,便听他又高声道:“敢问路在何方?!!” 这一声是振聋发聩的,叶枯的声音中带着一股子厚重,这厚重不是凭空而来的,而是穿透了岁月之后圈在了她耳畔,苏清清一下子呆立不动了,伸出的手在半空中悬了 石碑处,那一下一下不知疲倦砸落的铜锤竟是稍稍停顿了一下,若说那遮蔽了佝偻身形的“混沌”是一潭静水,那此刻便是静水生了波澜,那身形佝偻之人似是终于抬起了头,透过那片“混沌”,将目光落在了叶枯的身上。 那目光似是穿透了岁月,那“混沌”如山如海,却被一眼跨越,叶枯只感觉周身一凉,如坠冰窖,整个人似是要崩碎开来,碎做一堆冰渣。 那种感觉只难以言喻,忽而像是有一座山岳压在自己身上,转瞬又像是一阵轻烟熏染了灵魂,似是岁月的重量,变换无定,缥缈难寻。 但也只是刹那而已,那“混沌”背后的身影对叶枯只匆匆一瞥,便又埋下头专注于手中的事物。 他在岁月长河的上游举锤,却又在现世落下,似是在顺流而下时费去了太多力量,那根生锈的长钉从未移动过半分。 那“混沌”之后地存在瞥来的一眼是将她一并囊括在内的,苏清清还未回过神来,便感觉肩头上一沉,叶枯又在咳血,身形倾倒,将手搭在了她的肩上。 “我们往回走。” 叶枯声音虚弱,中气不足,此前那一声喝已是让他使尽了全身力气,又被那望穿了岁月的一眼惊去半边魂魄,不得已之下才会搭上苏清清的肩膀,让她拖自己一程。 他不愿在此久留,是怕又生出什么变故来,无论是石碑还是那在石碑上凿刻文字的生灵,都不是现在的叶枯所能招惹的,他隐约察觉到,这片谜一样的天地中或许藏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只是凭现在的他还远远不够资格揭开那一层面纱罢了。 莫说是叶枯自己,他甚至怀疑在如今这生死绝迹的世上,无人有资格窥得此间隐秘,哪怕只是冰山之一角。 那隐于“混沌”之后的人影既是在岁月长河的上流,叶枯也就选择“溯流而上”,沿着来时的路原路返回,苏清清心中虽是有些惊讶,但却并未出声质疑,她是相信叶枯的,毕竟在这片昼夜不分的天地中也只剩下他们两人相依为命,相扶并行了。 走了一阵,那块石碑与那隐于“混沌”之后的佝偻身影已是彻底消失在了两人的身后,叶枯自觉已是好了许多,也不再眷恋苏清清身上那或有或无的清馨,自己使上了力气。 苏清清只觉身上一轻,回头一瞧,便见着叶枯已是从自己身上下去了,“好了?” “能走路了。”叶枯活动了下手脚,有那道文傍身,这些伤倒也算不得什么,他见苏清清的脸上有掩不住的疲惫,便道:“累吗?歇会儿?” “我们是不是耽搁太久了?”苏清清虽这么说着,脚下却是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忧心忡忡地说道:“我们在这里待了多久?” 他们闯进这座铜殿时,殿外有时兽拦路逞凶,谁都料想不到,那青铜古殿中竟是藏着这么一方世界,日月不显,昼夜不分,还有着这么多莫名其妙,让人琢磨不透又不敢琢磨的事物。 叶枯也不知道答案,安慰道:“不好说。其实你也不用想这些有的没的,顺其自然就好。” “顺其自然……”苏清清咀嚼着这四个字,一时竟沉默了下去,不再言语了。 两人歇息了一阵,便继续沿着来时的路行去,是将这走过的路再走了一遍,一路上皆是相似的景。 说相似,是因为这些景象叶枯与苏清清都是见过了的,衰草、石碑、青藤、老木都与之前两人所见到的是一模一样的,但细细瞧去,却又让人觉得有些不同,那是极隐晦的蛛丝马迹,稍纵即逝,也根本无法捕捉。 叶枯并未耽于此事,他到底是有些自知之明,有些隐秘不是现在的他所能窥探的,强求也是不得,倒不如干脆不求。 他们一路回到了最初的地方,也就是明衍久的“埋骨之地”。 出现在他们眼前的,赫然是一条此前不曾存在的路:通向更深的未知。 第三百零八章 迷(十六) 叶枯与苏清清对视了一眼,很有默契地一齐迈步向前,踏上了这条不曾存在的路。 两人心中的沉重是多过惊奇的,他们知道这方天地起了变化,却没能料到这所谓的“变化”是以这种方式呈现在他们面前。 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向前,向前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而退回去就只能是死路一条。 石碑生出的诡变虽是被叶枯掌中的道文压制,但眼下那烙印于掌心的道文已然暗淡,不再有任何神异之处显现,而那隐于“混沌”之后凿石刻碑地存在却没有丝毫淡去的迹象,叶枯有一种直觉,那位存在与这片天地的诡异,二者之间必定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甚或者,那佝偻身影本身便是这“诡异”的来源之一。 越走,地势渐高,山势渐起,只是一条登山的路,路上无碑无冢,四周尽是茂密的原始森林,一片寂静,只有两人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在林中爬行,低矮得很,沉闷的紧。 这景象倒是与两人之前所走过的地方一模一样,只如此,他们心中便难免有些打鼓,担心这也是一条不归路。 行了许久,山势变得陡峭,草木也越发茂盛,怪石嶙峋,称得上秀与奇二字,这倒是与之前所见草木渐疏之景象截然不同,也让叶枯与苏清清稍稍宽了些心。 此处已是半山腰了,透过这愈发繁盛的草木,山巅隐约可见,那山巅似是存在于有无之间,其上并无云霞遮蔽缭绕,却给人以一种不真实之感。 “这是……” 两人眼中皆失有掩饰不住的震惊,自这半山腰以上,前方的景象渐渐起了变化,从青葱蓊郁之苍翠变做了皑皑雪白! 这片雪白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一寸一寸的自山巅漫下,好似是泻水置平地,任之起其东西南北流,那雪白又是厚实、厚重的,一层一层地铺展、堆叠。 是青山改颜,换了银装素裹,这片天地似是对叶枯两人地到来有所感应,这苍苍茫茫的雪白中裹着一股苍凉的气息,冲刷而下,只让人寒毛倒竖,头皮发麻。 雪白之物纷扬于天地之间,这雪白不知从何处而来,是起于莫名,又归于莫名的,更奇怪的是,抬头望去,只见那高渺无垠的天穹之上仍是黄云压顶,丝毫没有落雪的迹象。 那是时间在铺展,在蔓延,那片雪白中似是藏着无尽悠远的岁月,在两人眼前,有蓊郁苍翠与皑皑雪白,两者之间是泾渭分明的,中间没有丝毫地过度,似是有一根无形的线,自那未知之处落下,将前方那片山头圈了个扎实。 青山原不老,只为雪而白了头。 “我……” “我们走!” 苏清清话还未出口,手上便传来一股大力道,是叶枯握住了她的手,那大掌上的温度似是有些灼人,将她的话都给惊了回去。 事已至此,一如前人训言:莫要回头,到了这里,既是绝无退路可言,又是绝没有退后的道理了。 在大事面前,叶枯从来都不是拖泥带水之人。 越过那道翠与白的分界线时,叶枯只感觉身子一空,像是有什么原本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从身上被抽离了,又有什么本是属于自己的东西重新回到了体内。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叶枯背后已是被冷汗湿透了,无他,只因是直到这一刻他才察觉到这一点,一切都是发生在无声无息之间的,只让人有恍然如梦之感。 像是穿梭了阴阳两界,说来也怪, “究竟是谁,亦或是什么东西……” 叶枯为这发生在自己身上心惊不已,无意中却瞥见苏清清正四下打量着,只像个没事人一样,她似是没有感觉到这微妙的变化,甚或是……这种变化根本就没有在她身上发生。 感觉到似是有人在看自己,苏清清下意识地偏过头,向叶枯这一方望来,眼睛一弯,奇道:“怎么了?你察觉到什么了吗?这么看着我干嘛?” 适时,这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雪”下的很紧,两人涉足这片雪白天地未久,发梢、耳畔、眉鬓、眼角、鼻尖、肩头已都覆上了一层薄薄的雪白,苏清清只这么弯了一弯眼,当即便有碎雪簌簌而下,与地上地雪色混为一体。 两人身后是绵延不知多少里的蓊郁苍翠,身前却是一片冰天雪地,千里浮白。 叶枯摇了摇头,没有多说什么,伸手接下几点雪白,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阵,可惜仍是什么都没有瞧出来。 “嗯?” 正当他准备迈开步子,却发觉双脚似是被什么东西缠住了,叶枯下意识地以阴阳玄气覆上双脚,那股滞涩阻碍之感顿时就消失不见。 “怎么了?” 苏清清见叶枯摇头,心中只觉得他有些莫名其妙,一路走来的平安无事让她放松了些戒备,便撇下了叶枯自己先行了数步,这遭回头一看,却发现叶枯站在原地不动,像是呆住了似的。 叶枯抬头望去,眼中一丝莫名神采闪过,暗想:“清清不但,说不定这一遭进入铜殿,来到这片神秘的小世界,其中就有她的缘故……” 但此事说出来也是无益,不过是徒增烦恼,所以叶枯嘴上只应了句“没事”就快步赶上苏清清,一道向着山巅行去。 分明只是数步之遥,但却好似是两方天地,自与苏清清“会合”之后,那股阻力便消失不见了。 天地一片雪白,鹅毛大雪纷飞而落,只这么一会儿功夫,便将那树枝都压低了,像是一把把刀剑,横在叶枯与苏清清上山的路上。 叶枯不愿与这雪白有半点沾染,遇见这压低的树枝便想着避开,但苏清清却只轻描淡写地将其拨到了一旁,那枝上积压的雪白便“哗”地一声落了下来,盖了叶枯满头。 一路行来,俱是平安无事,距离山顶只数十丈之遥,叶枯突然神色一僵硬,浑身都绷紧了,顿住了脚步。 第三百零九章 迷(十七) 大雪如织,未若柳絮因风,纷纷扬扬,将世界碎做了星星点点的白。 就在这一片苍茫雪白之间,山巅之上,却有一抹惊心动魄的黑,那是随风飘扬的乌黑长发,不被这风雪所侵。 叶枯可以肯定,那是真真正正存在于这银白风雪之间的,绝非虚幻之物。 有某个生灵,某种难言难明,存在于山巅之上! 碍于地理位置的缘故,叶枯尚见不到其真实面貌,但不知怎么的,冥冥之中,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萦绕在他心头,那山巅之上的存在似是在等待着什么,甚或者说,就是在等待着他与苏清清的到来。 这片天地,此方神山,此间风雪,一切的一切都是玄而莫名的,很难想象,在此片世界里,又有谁能傲立山巅之上,独守千年。 风雪难侵其身,岁月难染其魂。 霎时间,苏清清只感觉有一阵没来由的心悸涌了上来,她下意识地四下张望开去,最后却还是把目光落在了叶枯的身上,却见到他不知从何时起,又是呆立在原地,一副失了魂,丢了魄的模样。 越是在这种时候,人似乎就越是觉得应该做些什么,虽然他们仍是说不清这究竟是“什么时候”。 “叶枯?叶枯!” 苏清清虽是心中空落落的,自己也没有个底,但见到叶枯如此,却还是靠近了他,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一派轻松的模样。 “嗯?” 眼中,苏清清的轮廓、模样都渐渐清晰了起来,叶枯打了一个激灵,他突然间像是想到了什么,倒吸了一口凉气,二话不说,拉起苏清清的手就欲下山。 那模样是带着些仓皇的,叶枯像是见到了什么大恐怖,仓皇落逃。 当苏清清的面庞在叶枯眼前清晰起来时,万千思绪也随之在他脑海中涌现,一路来,苏清清身上的神异他是亲眼见识过得,隐隐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在他心头浮现,那预感本来只是小小的一点,却在刹那间膨胀了起来,占据了叶枯的心神。 “诶?你……” 许是叶枯有些太心急了,苏清清整个人被拽的一扭,脚下打了一个趔趄,差点就要直接摔下去,她肩上一痛,身子便被一股大力扶正了。 是叶枯及时托住了苏清清,无尽的风雪、无尽的银白倒映在他的眼眸中,这一回头,才发现后路已断,那片翠绿的世界已是不见了踪影,天地间是一片素裹银装,没有退路可言了。 “莫要回头……” 所谓关心则乱,这一下倒是让叶枯冷静了些许,他暗骂了句“蠢货”,背后却已是被冷汗湿透了,至此,他方才对那一句杨钭右墓碑下所刻之“莫要回头”有了更为清晰的认识。 这些事情是在那刻文留字之人的意料之中的吗?真有人能算尽这百年、千年、万年之后的事?算到在今时今日,会有一男一女,进入青铜古殿之内,来到这片天地之中? 越想就越是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叶枯不自禁地看向自己的掌心,这才惊觉,那杨钭右石碑下的文字竟是用的今世之书法,而不是古代圣贤所创以载道的古字。 此刻,苏清清也是见到了这条被阻断的“后路”,入目皆是银白,不见青山,便是再迟钝之人,也该知道自己眼下的处境颇为不妙,所以抱怨之语就被她尽数吞了下去,说不出口了。 苏清清小手冰凉,是想抓住什么,入手却只能是满天风雪,焉能有不冰、不凉之理,她缓了缓,把声音放轻了,好似一块浮冰,“你怎么了?怎么突然……” 叶枯深深地看了苏清清一眼,并没有出言解释什么,而是指了指那山巅之所在。 是不敢高声言语,恐惊了那天上之人。 苏清清循着叶枯所指的方向望去,目光艰难地越过满天风雪,落在那山巅之上。 叶枯目不转睛地盯着苏清清,只见她脸上一片茫然,那双眸中是一片银白,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她看不到吗?是只有我能看见,还是只有她看不见……” 叶枯心中满是疑惑,复又望向山巅,既然后路已断,便也只能向前了。 最后的这一段路格外的陡峭,峰壁如削,两人各自怀揣着各自的心思,只这心思里都是没有鬼的,来到了山巅之上。 “那是……” 不是错觉,更不是幻觉,在那山巅之上,确有一位风华绝代的女子背对着叶枯与苏清清,静静伫立,织星光为衣,纳月华做裙,群山做衬,风雪为碑,似是察觉到了两人的到来,此刻,她缓缓转身,望了过来。 那双眸子中似是藏着无尽的岁月,这岁月中又是说不清的隐秘,以至于那眸中神采是复杂诡谲的,似是望穿了什么,又像是什么都不入她目。 风雪相隔,叶枯看不清那几近完美的女子眸中究竟倒映着什么,但却不难看清她的容貌,只一下,他便再也移不开眼去,整个人都为之一振,从脚心凉到了后背。 “这不可能!!?” 叶枯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亲眼所见,他只感觉头皮一下子炸开了,无他,那几近完美的女子,赫然有着一张与苏清清一模一样的脸! 他情不自禁地惊呼出声,惹来得身旁苏清清为之侧目,她脸上满是疑惑,秀眉微蹙,疑道:“你又怎么了?这里不是什么都没有吗?”说着 在苏清清心中,叶枯该不是个爱大惊小怪之人,但这一路走来的经历,除了这满目银白风雪之外,她只觉得稀松平常,见不到有半点值得惊讶惊叫的地方。 “你说什么?!”叶枯霍地转过头来,死死地盯着苏清清。 身旁人的眼眸若清潭,是清澈见底的,容不得也不存有任何瑕杂,苏清清并没有说谎,也没有故弄玄虚,她是真的看不到不远处那与她一模一样的女子。 似是对叶枯的到来有些欣喜,那几近完美的女子唇角微漾,足不沾地,向着两人所在之处行了过来。 第三百一十章 迷(十八) 月为衣兮星为裳,那女子可称得上是风华绝代,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当真是画中神,天上仙也似。 仙,这几可谓是一个禁忌的字,越是修到高深的境界,就越是不愿轻易提起。 世界仿佛静止了,叶枯甚至都没来得及为之惊悚,那飘然若仙又与苏清清生着同一长脸的女子便已是来到了他身前,离叶枯与苏清清只不过三五步之遥,她似是快过了思绪,跨越了虚冥。 那几近完美的女子来到近处,忽而便又停了下来,站定了,似是在端详着叶枯,细细打量着他的眉目,打量着他脸上那多变的神采。 她几乎是与苏清清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世人皆说画虎画皮难画骨,她却连那神韵都有着万般的相似,只让人奇怪的是,这种“相似”又像是浮在表面的,并不入骨、也不透魂。 这天上仙般的女子与苏清清之间究竟差了些什么,或者说较之于她而言,苏清清又差在哪里?叶枯心中隐隐有所感,但这种感觉一时间却不能用言语来表达,是朦朦胧胧,模模糊糊的,只觉得随着她的出现,身旁这位与自己一道经历了许多的人儿也变得虚幻了起来,一个是水中月,一个则是镜中花,谁离了谁,那股子令人发疯、令人着迷的神秘就都不会存在了。 若非要说,那便是落在了“岁月”二字上,苏清清是现世的“仙”,而这位“仙”就是从岁月中走出来的苏清清。 “她究竟是谁,是怎么从那边过来的?她的目光……嗯?!莫非……” 初时的惊骇已过,叶枯心中思绪如涌,这天上仙般的女子在看着自己,而且也仅仅只看着自己,在苏清清对她的存在一无所知的同时,她似是也并不知晓苏清清的存在! 如此想着,叶枯鼓足勇气,向那天上仙般的女子回望过去,后者好似是能料未来之事,又似是感知到了什么,先一步就别开了眼去,让叶枯无法望进那两汪清潭之底。 那几近完美的女子先一步别开眼,万万不是因为羞怯,只是觉得看得够了,该行下一步之事,她便转身向着山下行去,只她所往之方向与叶枯两人来时是截然不同的,一条路在山阴,一条路在山阳。 苏清清只觉得叶枯有些奇奇怪怪的,问的话是奇怪的,做的事也是奇怪的,一会儿是问她“看不看得见”,一会儿又是没来由的看过来、望过去,只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叶枯?你还好吗,是不是太累了?” 苏清清一边问着,同时也循着叶枯的目光,向那边望去,似是竭力想寻出些什么来,只可惜终究是落了空,只好又把目光转到了叶枯身上。 自始至终,这位“仙”都不曾说过一句话,不曾言明自己身份,也不曾言明自己的来意,但叶枯却像是心领神会似的,摇了摇头,道:“跟我来。” 此处已是山巅,放眼望去,山阴与山南也并无什么不同,山舞银蛇,原驰蜡象,天地浑然一体,那碎如泼墨留白的风雪便在这片苍茫之间搅荡,似是要让让这方天地永远也不得安宁。 前方有仙人引路,那神似苏清清的绝代女子已是步下了山去,背影在望,那背影已是被满天风雪搅得有些模糊了,叶枯二人知是不能耽搁,也不能耽搁,跟在这位“天上仙”之后,下了山去。 那背影是若即若离的,让人觉得有些遥远,似是下一刻就要散在这风雪之中了,但这股子“远”又是把控地极好的,似是被这片天地精心安排过了,让叶枯二人不至于跟丢了去。 “苏清清倒是没什么异样,只前面这位,这般道境……倒是有些合道的意思在里面,但这其中又有些不同,究竟是什么……” 叶枯一面注意着前方那引路之“仙”的行迹,一面又留意着身旁之“人”的一举一动,一人见得一人见不得,让叶枯不得不多留一个心眼。 “我……我们这是要去哪儿?”苏清清突然开口,她这句话虽然是说完了,却让人觉得有些欲言又止的意味。 叶枯一时语塞,这事儿要他怎么与苏清清解释,说是有个长得跟你一模一样但你却看不见的“仙”在前方引路?这就好比说有个跟你长得一模一样的鬼吊在你身后,只是你看不见而已,知道的人便是知道,不知道的人只以为荒唐。 苏清清见叶枯不语音,顿了顿,试探着问道:“我们……是跟在什么……东西后面吗?”她想了许久,最终也只想到以“东西”二字来指代那莫名的存在。 叶枯微微一怔,他不知道苏清清是感觉到了什么,亦或是真正看到了什么,“算是吧。”他便也只这么应了一句。 山林不再,周遭亦是不见草木了,在前方那位“仙”的引领下,叶枯与苏清清两人像是来到了雪原之上,四方皆空,天道不曾于此间落笔,只大片留白。 那在前引路的女子着实太玄了些,恍乎如云,惚之若仙,她虽是与生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但却让叶枯觉不出半点亲近来,那感觉只与初见时的上官玄清有些相似,但又有许多不同。 那女子更近于“仙”,而不近于人。 银白覆野,不见苍翠。 一直如此,当他们三人,或者说是“两人一仙”来到这片银白的尽头,亦是这风雪之尽处,前方的那位“仙”才第一次停下了脚步,她的轮廓渐渐清晰了起来,像是由虚幻复又入了真实。 但此刻,叶枯的心思却全不在这位绝代谪仙身上,只因在这位“仙”的背后,赫然有一座巨城的虚影,自这漫天风雪中浮现。 这场雪落得很紧,不让这雄城半分。 “这是,那座城!!”苏清清亦是能见到前方的城池,她不由得惊呼出声,掩着嘴,满脸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就在两人惊骇间,那城门轰然洞开,而那天上仙般的女子便缓缓步入了城中。 第三百一十一章 迷(十九) 风雪铸银城。 在满天飘白之中,唯有那一座洞开的城门是清晰可辨的,其余的地方皆是隐在那片银白之中的,只能依稀看出个大概模样。 在那扇洞开门户的正上方,在那似是风雪凝铸的高耸城墙之上,赫然有一条狭长的黑影,隐于风雪之后,看不清模样。 叶枯心中咯噔一跳,看着那道狭长的黑影,只觉有千分万分地熟,但隐隐中他又觉得这与之前所见的该是有些不同了。 他不由得向苏清清看去,恰巧后者也正朝他所在的方向望了过来,两人便这么凑巧地互相看了一眼。 苏清清脸上有惊讶难掩,而叶枯则要平静许多,不是他不吃惊,只是与那位“天上仙般”的女子比较起来,这座复又出现的雄城倒算不得什么了。 不用言语,两人便一道往那座屹立于风雪之中的神城行去,叶枯是怕跟丢了那位那位几近完美的女子,到时候不知又会要生出什么变数来。 “这是我们到过的地方!啊,是那杆战矛!那具龙尸不见了!” 临近了些,那一道狭长的黑影方才渐渐清晰了起来,苏清清指着钉在城墙上的那一杆战矛,眼睛都快要瞪圆了,惊呼出声。 不消苏清清提醒,那一杆战矛亦是倒映在叶枯的双眸之中,那长矛是锈迹斑斑的,比之于之前两人所见要旧上许多,它似是被这风霜侵蚀了,锈斑在其上剥落,透出一阵古朴与破败的意味来。 “这座城” 在叶枯面前,巨门洞开,那城墙似是高耸入云的,他心中隐隐有所感,但这感觉一如先前的诸般感觉一样,是稍纵即逝的,不可捕捉。 这座城似是比之前所见的那一座还要古老,但观其形貌,这两座城又分明该是同一座才对! 此前,苏清清不知以何种手段收了那具她口中的“龙尸”,而这一杆钉死了老龙的战矛便化作一道流光没入了神城之中,不见了踪影,他还有些遗憾,未能一睹此件古兵器之真容,却不想又在这满天风雪、满目银白之中见到了。 顶上的这战矛与之前化虹飞远的是同一杆吗?若是,那它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若不是,那它又该是什么呢? 叶枯不得而知,他不敢多瞧,只因那已步入城中的仙影却没有丝毫停顿,她浑然是没有半点要等的意思,仙人不眷凡俗,也该是如此才对。 “往西一万零七十三步,折而往北,复行三千四百五十六步,咦,这里少了四十九步” 越是深入此城,叶枯便越是心惊,也越是能肯定,这一座突兀现于风雪中的巨城就是良人此前所到过的那一座消没于岁月中的神城! 早在此前,叶枯便留心过这城中的一切,这般“留心”是极其细致的,从城中的大体布置到他与苏清清在城中“闲逛”时所行过的路途、距离,他都暗暗记在心中,这对于修士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一条条街道、一间间店铺、一座座宫阙、一处处楼阁所有的所有,俱是与此前所见一般无二,街道上之布置、店铺中之陈设、宫阙之巍巍气象一切的一切,也都是与之前那座神城一模一样的。 前方的仙影总是遥遥在前的,叶枯有一种感觉,那天上仙般的女子并不是在有目的地引路,她与之前的苏清清做的是同一件事情,似都只是在这城中“闲逛”,像是在回忆着什么,又像是在缅怀着什么,她所走过的地方似是与她所没有到过的地方完全不一样了。 这是一种冥冥中的感觉,若非要以言语形容,那便是每当那仙影行过,那些沉在岁月长河之底的古建筑、古事物便自己从那这无重、无形的浑黄河水中浮了出来,顺流而下,来到了现世之中。 自入城伊始,叶枯皱起的眉头便没有舒展过,像是有一层翳蒙在心头,那并不是一种不安,而是一种更加宏大,更加难以言明的东西。 那与苏清清长得一模一样的“仙”似是在做着苏清清之前做过的事,这也未免太诡异了些,好在这一路行来,叶枯所见过的称得上“诡异”的事物实在是有些太多了,怎么也该是有所长进才是。 前方的“仙”总是寂静无声的,有时候只让人分不清她究竟是人是鬼,也不知她究竟来自何处,又欲去往何方。 空旷到空寂的神城之中,只有叶枯两人忽重忽轻的脚步声在回荡,有时候,他们甚至是能听清彼此的呼吸声的,这呼吸声也是忽重忽轻的,一时竟有些不可捉摸的意味,染上了神秘的色彩。 就在这时,叶枯突然顿住了脚步,无他,只因是前方的那道“仙影”停了下来,她像是一下子被什么无形无象的东西绊住了脚,缠住了身,就这么没有半点征兆地一动不动了。 动有动时的神韵,静又有静时的风姿,或许真的是应了那一句“仙凡有别”,叶枯仍是不敢靠近她的,他还记得在那城门之下,苏清清探手没入了他的胸膛,他可不想再经历一次那种“奇妙”。 他还记得,那时候的苏清清是与平日间有很大的不同的,也就是那么一刹那,在叶枯心中竟是将这身旁的人与那停住在不远处的“仙”重合到了一起。 见叶枯停下,苏清清也没多问什么,或许在这神城之中,她本就无可无不可的。 四下看去,此间景象与寻常城中街道的也并没有什么不同,苏清清突然拽了拽叶枯的衣袖,指了指旁边的一间大宅院,那宅院朱红色的大门敞开着,一眼便能望穿了进去。 “怎么了?” 叶枯以极轻的声音问道,同时循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初时倒没发觉什么,他还疑惑地看了苏清清一眼,这姑娘却只一个劲地指着那座宅子,向叶枯做了个口型。 他看懂了这口型,心中一惊,整个人为之一振,叶枯顿时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定睛望了进去。 第三百一十二章 迷(二十) “那是……” 宅院前庭的石头地面上刻有异兽之形,兽形各据一方,占了东南西北四个方位,而在这四头异兽的中央则是一整个的圆,刻此“圆”所用之石料与那庭院中别处所用大有不同,只漆黑如墨,有幽光流转其上。在四周那有些发白石料的衬托下显得格外地突兀。 而在那墨般黑的大圆上,赫然有一杆长矛睡在上面,那长矛通体亦是幽黑,像是以某种墨色水晶削铸而成,也正是因为它的颜色与那“大圆”太过接近,叶枯方才一眼扫去,竟是忽略了它的存在。 那宅院的两扇大门呈暗红色,可以想见其盛时之气派,只此刻,许多处红漆都已经剥落了,露出一块一块原木被腐蚀又受了潮后特有的灰褐色来。 大门敞开,是一副方才有人离去未久的模样,叶枯从那敞开的门户中望进去,里面是空无一人的,他心思一时间就活泛了起来,正想有所动作,却见那庭院中有雾气幻灭,那雾气似是借了城外的雪色,带着一种可称得上是丰腻而肥厚的白,如鹅脂,似白玉髓,透出一股子从岁月长河中捞出的厚重来。 它们又是变换不定的,时而凝形,时而散溢,不多时便将那庭院都占了去,朦朦胧胧,飘飘忽忽之间,似是在孕育着什么,又似是有什么东西即将要浮出水面。 这借了雪色的雾气像是一盆冷水,一下子把叶枯心头刚刚燃起的一点火星浇灭了,又升起大蓬大蓬的烟,呛的他有些难受。 那雪色雾气时而是让人感觉是浓稠的,让人觉得似是已化不开了,但下一刻又会变得轻飘飘的,好像下一刻就要散去了一般。 这般异象并不止于这一间宅院,这雪色雾气似是从天上落下来的,那一层将神城与外界隔绝开来的屏障不知何时已消融殆尽,天地飘雪,万物浮白,一时间 ,竟是搅的满城皆风雨! 有大雪落如虹! 这片早已消没的神城里似是存在着某种神秘的力量,那大雪落入城中,便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收束了起来,打揉成一束束雪雾。 只这神城到底是早已被遗忘了,此刻的城中也只有叶枯与苏清清两人与那不知是人是仙的女子,饶是此景壮观,大有绝伦之象,也到底是无人可赏,无人有心去赏,无人可叹,也无人有心去叹。 “啊!那片雾里!”苏清清惊呼,红润的小嘴长大了,满脸都是震惊的神色,艰难地从嗓中挤出了最后几个字:“好像……有人。” 不需她提醒,叶枯也能看个分明,雪雾翻涌之间,沉降之中,竟有人影自其中浮现,那连缀成片的雪雾像是一汪潭水,此刻是水落而石出了。 绝不仅仅止于这所宅院,雾散而影现,一时间,就在叶枯与苏清清视线可及之内,无论是近处的街道、店铺、宅院,还是远处的天阙、楼阁、殿宇,皆有人影自雪雾中浮现。 有人影大氅宽袖,不怒而自威;有人影沽酒挂剑独行其道,落拓不羁;有人低头哈腰,堆笑逢迎;有人稳坐高处,俯瞰神城,收风云入怀,览乾坤入目;有长袖飘飘,飞仙欲举;有欲驭虹驾影,遁地飞天……众生百相、修士百态,好似都被它演绎了个遍。 这座早该是消亡于岁月中,被历史的洪流所淹没的古城像是“活”了过来,将昔日的繁华尽皆展现在了叶枯与苏清清面前,不难想象,往昔鼎盛之时,这座雄踞一方的神城中灯影之繁、仙影之盛,也让人不禁去问,究竟是什么力量能使这如此雄城从极盛走向极衰,最终被碾做了尘土。 只可惜,这些人影俱都是朦朦胧胧的,看不清其真实面貌,不仅如此,这些自雪雾中浮现的人影似都是死物,一动不动,生机了无,他们像是被定格在了某一个瞬间,成就了永恒。 叶枯向那位“天上仙”望过去,只见她仍是静静伫立,一动不动,这满城幻景似都不在她眼中似的,想来“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之说,也该是不过如此了。 “你看,叶枯,那宅子里面……”苏清清似是又看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拽了拽叶枯的手臂。 就在他端详着那与苏清清生的一模一样的“仙”时,那宅院中的人影竟是动了起来,大步迈出,似是要从那庭院中走出来,来到叶枯与苏清清所在之处! 除了那院中之人以外,其余的古人幻影仍旧是呆立不动的,只独独他一人,与众不同。 没来由的,叶枯一下子就想到了在与这座神城相反的方向上,那位被混沌雾霭遮蔽了真容,日夜不辍,凿石刻碑的佝偻身形,此前种种,如蜻蜓点水般在叶枯心头浮掠而过,惊得心湖涟漪阵阵,暗流汹涌。 那人的面容是被一层朦胧遮蔽了的,但不知为何,叶枯却觉得那“人”就是在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神城已然成了一片废墟,此间种种,也该,也理应都是数千、数万乃至数十万年前的环境才是,但那唯一活动起来的“影”却好似要从这幻象中走出,逃出岁月长河,跨越生死两界,来到今世今时似的! 在那一刹那,叶枯只感觉整个人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慑住了,像是着了魔一般,大脑一片空白,本该是惊骇万分的,但魂海中却是风平浪静,犹如一潭死水。 万幸的是,这一回是叶枯想错了,这失神只是刹那,那庭院中的存在其意并不在于叶枯与苏清清,他来到了那以墨色晶石雕琢而出的大圆上。 “这是……” 就在此时,叶枯背后一凉,他蓦地一转身,只见有一片巨大的阴影覆压而下,抬头望去,只见有巨龙之影,出没于云层之中,隐现于雪雾大柱之间,遮天蔽日,身躯盘桓不知几何。 神龙见首不见尾,压城而城欲摧, 它是这片天地中的又一活物,是无尽岁月前的真实发生的事显化于今世。 第三百一十三章 迷(二十一) 龙身卷千里,巨大的阴影覆压而下,让那些漂浮在空中的宫阙楼台都扭曲了起来,是昏黄风雨已至,而飘忽仙影不再,被那落雪染白天空一瞬间便暗了下来,换了颜色。 庭院中的人影与天上的龙影,二者是这片天地间唯二更接近“活物”的“雾中虚影”,雾满神城,吞吐岁月,也只有此二者能有所动作,而不只是一块块死寂沉沉的人形雾团。 自从见到了那位与苏清清生着一般模样的“仙”后,那自进入铜殿以来一直存在的修为压制了的便消失了,此刻,叶枯以五行入神识,五行化器,镇于魂海五方,有金剑纵横,斩灭诸般杂念,有神木撑天,独木以成林。 只可惜,饶是以五行入神识之精妙,也依然是无法抵御那无形无相,源于天地又合于大道的“变数”。 那动起来的雾影是几可以假乱真的,叶枯不断地在心中告诉自己:眼前所见皆是幻象。但他仍是觉得自己的神魂,或者说他整个人已被分成了两半,一半落在甚至是陷在了那段已故去的岁月中,另一半却还在今时今世。 他像是被活生生的劈成了两半,被从内而外的撕裂开来,同时又能每一半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另一半的存在,这种感觉直让叶枯欲仙欲死,但却也唯有如此,他方才不至于迷失在阴阳两界、古今两时之中。 诡异的是,饶是如此壮观骇人之景象,神城之中却仍然是寂静无声的,到底是没有什么能敌得过岁月,历史的回响也哽咽了,像是被掐住了喉咙的人,只有一张浮在面儿上的苍白的脸。 同样,在叶枯一身所经历的两片天地之中,一切的一切也都是寂静无声的,声音似是被落在了某处,不存于此间。 “刷!” 突然间,忽有白虹贯日而起,剖开了漫天雪幕,势如破竹,贯穿了那如山岳般的巨大龙首! 这一道虹芒也将叶枯的“一半”从那段已故去的岁月中拽了回来,他像是被从水中捞出来的一样,整个人浑身上下都湿透了。 只更让叶枯感到后怕的是,不知何时,他身上已是覆了一层薄雪,那是一层浅浅的白,是浮在皮上的,这层“雪”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犹如是正在退去潮水,若不是及时醒来,恐怕下一刻就会将他整个人都淹没了。 “她这是……” 叶枯稍稍缓过了神,只见苏清清像是失了魂儿一般,她像是没了自我意识,亦步亦趋着向着那大门敞开的宅院走去。 不同于叶枯的有薄雪覆体,苏清清整个人笼罩在一层霞光之中,那一层霞光是在变化之中的,忽明忽暗,透着某种眩惑的意味,只这么一会儿,叶枯便感觉双目干涩,不自觉间竟有两行清泪滑落,他赶忙是抬手擦去,才见得这泪水中竟是带着丝丝殷红。 苏清清洁白如玉的体表有点点光泽闪耀,此时,她已是登上了那四五级台阶,距离那扇暗红色的大门不过咫尺之遥,玉手已经探出,像是要触摸什么。 只是,那伸出的手悬在了半空,苏清清整个人如遭雷击,止住了所有动作,像是被定格在了这一瞬间。 正当叶枯惊疑不定之时,突然,周遭天地骤然一暗,先前只是薄暮,此刻便一下坠入了深夜,漫天飘落的白雪与那被攒聚起来的“雪虹”俱都不见了踪影! 叶枯猛地抬头向天上望去,只见那硕大无比的龙首被一支长矛刺了个对穿,这支长矛上似是有一股不可测的力量,夺走了巨龙的全部生机,这头将一方天宇都遮蔽了去的远古生灵仰天哀鸣,再也无力支撑那蜿蜒如山岭的庞大龙躯,轰然落下,犹如是天塌了一般。 天空灰暗,神城欲摧,似是承受不住那磅礴的威压,那山岭般的龙躯还未落下,那一座座漂浮于神城上空的宫阙殿宇已是不堪重荷,再也不能高悬于苍穹之上,纷纷崩塌,坠落而下。 叶枯心知这只是虚幻之象,但知道是一回事,能够视若无睹却完完全全是另一回事,他只感觉浑身冰凉,庞大无比的龙躯在眼眸中放大,眼前之景似是末日临头,是永夜前最后的一缕微光,而他自己正身处其间,身临其境! “屠龙……莫非这便是那城头悬尸的由来?!这是岁月长河中浮现的碎影,究竟有何深意?” “咄!” 就在此时,天地间忽有一声轻吟飘起,叶枯只觉有一股不可名状的力量自神魂上一掠而过,崩塌的宫阙,坠落的龙躯,压落的阴影……一切的都静止了,同苏清清一样,像是入了画,被定格在了历史中的某个瞬间。 不知何时,那位生的与苏清清一般模样,好似天上仙般的女子已是来到了那宅院门前,此时此刻,这座神城之中似已是只有她与叶枯两个可以自由活动的人了。 在叶枯惊讶的目光中,她好像是看不到苏清清似的,完全忽略了这门前与她生的一个模样的人,“仙”似是轻叹了一句什么,摇摇头,伸出手合上了那扇多生斑驳的暗红大门,将那掷出长矛后便定住了的人与那满院几近是沸腾的迷雾一道关在了里面。 朱门闭而万象皆没,那遮蔽了天色的龙影连同那神城昔日的繁华一道齐齐消失不见,雪雾退去,落雪消融,一切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复原这座神城原本的死寂。 那扇门似是分开今时与往日,门外是今时,有活生生的人,是叶枯所活在的当下,而门内则是一段早该被尘封的历史,一段藏着许多故事的悠久岁月。 仙也会叹息吗? 叶枯端详着那位天上仙般的女子,此刻的她与苏清清是并排而立的,她们分明是一模一样的,却又让人觉得其截然不同,她们的眼中似是都没有彼此的存在,也都只有叶枯一人。 “走吧。” “叶枯,我们快走,我知道该怎么走了!” 第三百一十四章 迷(二十二) “走吧。” “叶枯,我们快走!我知道该怎么走了!” 几乎是不分先后的,在那朱漆斑驳的大门前,“仙”与苏清清几乎是同时开口的,虽然遣词造句因其人有异而不同,但话中之意却是出奇的一致。 “哦哦。”叶枯微微一怔,好在她们这两位“仙”和“人”所说、所往的都是同一个方向,倒不用让他再去想到底该跟着谁走了。 但这“仙”与“人”终究是有些不同,那“仙”只淡淡了一句,似是也不管叶枯有没有听到,又有没有照做,她就自顾着走远了,叶枯甚至都没能看清她的动作,只觉得一晃眼,飘忽之间,这位“仙”便自那扇暗红门户前消失不见,只留下一个背影供他瞻仰。 “叶枯?” 人声入耳,已经行出一段路的苏清清回头,见叶枯仍是在原地呆着不动,不由得出声提醒,叶枯这时才真正是回过了神来,快步赶了上去。 他们两人仍是跟在那“仙”之后的,但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一回明显是有了目的,而且这目是被长相一模一样的两人都知道的。 “你刚才是?”叶枯一边走,一边上下打量着苏清清,想看看经历了方才的事,她身上究竟有何不同。 苏清清摇了摇头,解释道:“我不知道,我好像看见了一个人” “嗯?!”叶枯眼中有莫名神采闪过,可惜苏清清只自顾说着,并没有注意到这微毫之变化。 “嗯?”苏清清回头瞥了他一眼,没觉出有什么异样,她心中那早就埋下的疑窦又盛了几分,却也没有直接问,仅仅是接着说道:“是一个人,我看不清她的脸,但却没由来地觉得很熟悉,就像是” 叶枯不由得竖起了耳朵,不自禁地接道:“就像是?” 苏清清沉默了半晌,迎着叶枯满怀期待的目光说道:“不知道,那种感觉形容不出来。”话虽是这么说着的,但她说这话时却是没什么惭愧的模样,眼中带着些若有若无的笑意,叶枯一时分不清也想不清这笑意究竟是何意,或许就是这种不可捉摸之感,竟让他有刹那地慌了神。 神城是寂静的,除了叶枯与苏清清这两个人之外,便只有一位缥缈的“仙”,方才那落下的雪和涌起的雾好似是一场幻梦,像是从未发生过的。 越街、过巷、穿城,不知过去了多久,前方有城门在望,在苏清清与那位“仙”的带领下,他们“一行人”似是真的能从这座城中出去了。 叶枯留心着四周,让他松了一口气的是,这处城门与他和苏清清进城所走的明显不是同一座,那等万千魂灵齐入神城的景象也再没出现。 似真是应了那句仙凡有别,那位“仙”总是独行在前,不管叶枯,也不理会苏清清的,她走在前方,是比叶枯两人领先很多出城去了的。 “入城、入山、出山、出城” 这股思绪方起,便被一大片阴影给压了下去。 宏伟地城门撒落大片阴影,当来到这城门之下,阴影之中时,不需灵觉如何敏锐,轻而易举便能感受到自身的渺小,连那不知道本来有没有存在的影子都被吞噬了个干净,幸而叶枯与苏清清是结伴而行,所以倒也不至于会被这如洪流般突如其来的冲击击溃。 但那种震撼仍是无以复加的,如夜幕降临时的潮水,急急卷来,又急急卷去,叶枯与苏清清便像是两方抱在一起的礁石,只将头露出水面一点以残喘。 彼时入城,饶是在经过那龙尸高悬的城门之时,叶枯也未曾经历过这般事,此时出城,他也并不知道这一股莫名的力量究竟是从何而来。 神城的城门给人以空旷而空寂之感,那是一种时间上的空寂,那藏于巨大阴影之中的岁月不知遗失在了何处,此刻却突兀地闯入了两个活生生的、来自另一段岁月中的生灵。 但这座月轮般的城门却又分明是实实在在的存在于眼前,这两个以“空”字开头的词无端地在叶枯脑海中闪过,这是一种“冥冥之感”,只予人以彷徨,根本无法捕捉,自然就更不要说悟个通透了。 前方有“仙”影在望,犹如是暴风雨夜里的一盏明灯,“她”将叶枯从那片空旷与空寂中“拉”了回来,这般感觉却是真真切切的,就好像“她”真的伸出了手,做了这个动作。 当叶枯与苏清清结伴自那神城而出之后,他不由得回头望了一眼,仍只见神城巍然,浑浑然与天地一体,似可亘古长存,很难想象有什么力量能将其摧毁。 究竟是谁修筑了这些雄城?其又意欲为何?千万岁月以来,没人能说清楚,讲明白。 他还没来得及收回目光,瞳孔猛地一缩,只见得有神虹自神城之中冲天而起,紧接着,眼前这座如天门般的月拱自顶部而起,渐渐变得虚幻,散作灰烬,纷扬而起,弥漫如尘! 不只是这一座城门,神城中的一切都在消亡,散做微芒,星星点点,漫上天际。 “这是” 一如之前雪落之时,在这神城之上,那片空寂无物的天穹之下,似是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将这些渺渺茫茫的星点攒聚到了一处,聚作了一束束神霞,缠绕、汇聚在那最耀眼的一道神虹之上! 似是将一座城都葬在了那道神芒之中。 叶枯心头一动,转身望去,只见那道此前只顾向前的仙影也停住了脚步,似乎就连她这等存在,也不由得为这般奇壮卓绝之景而驻足。 “仙”的神情几乎是与苏清清一模一样的,微微挑起的眉梢,微耸的琼鼻,薄而红润的唇瓣,道韵在她周身流转,似真是个画中人了,只此画是大道执笔,泼墨而就。 良久,壮景将歇,巍峨神城已是尽数化作了飞灰。 “刷!” 就在这时,远方天际,忽有神芒闪烁,似流行划破苍穹,观其势,不偏不倚,正向着这两人一“仙”立身之处而来! 第三百一十五章 迷(二十三) 有璀璨划破天际,分开了那皑皑白幕,割裂了那千里黄云。 “刷!” 根本来不及反应,几乎是一瞬之间,那一道如天隙流光般的神芒便坠了下来,那一束夺目的璀璨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暗淡,不再是有光芒四射,光束收拢,将那一城壮景尽皆敛起。 没有想象中的威压,甚至没有半点迫人的气势,犹如是从长空落下的一缕烟火,不偏不倚,斜插在苏清清的身旁。 有雾霭缠绕其上,那雾霭中似是裹挟着沉重的岁月,带着一种沉沉的暮气,站在不远处的叶枯只感觉一阵恍惚,肉身也慢了下来,四肢躯干与三魂七魄仿佛错了位,一半是老在那段被雾霭遮蔽的岁月中,一半却仍留在今时今世。 遗落在那段雾霭遮蔽的古老岁月中的是躯壳,而他的思绪却仍是运转自如,好在就是不久之前,叶枯也曾经历过过类似的事情,这遭倒不至于如之前那般神魂颠倒,不知所措。 “五行皆空这方天地” 他下意识地欲以五行入神识之法镇压己身,却惊觉无论如何都无法调动这方天地中的五行之力,自然更莫说以神识度之,引其入魂海了。 不是这一门大术被压制,而是这片天地中根本就没有金、木、水、火、土的存在,叶枯自此方才恍然大悟,自己此前所调动的五行竟皆是自那座神城中衍生而出,而并非是这片天地所有。 “无尽岁月前的神城这方天地中的道则,莫非都还是无尽岁月之前的模样不成!?” 叶枯心中忽有明悟,这座早已该是覆灭于历史中的古神城该是被某个莫可名状的存在“拓印”了下来,这般“拓印”绝不仅仅止于其“形”,更在于其“意”,所谓天地之意,说的便是那无形无象的道则了。 “她这是难道方才那般变故皆是因她而起不成?” 这座神城还被某个生灵以无上法力“拓印”了下来,独立存在于这片未知的天地之中,既然是他人所造之物,那便该是有物归原主之理,方才的一幕,与其说是神城的毁灭,倒不如说是“物归原主”来的更恰当一些。 在叶枯的眼中,苏清清整个人像是着了魔一般,这姑娘是背对着他的,也正因如此,叶枯便瞧不见她眼眸中的空洞,只见她颤巍巍地伸出手,向着那一束斜插在地的雾霭探去。 见她如此,叶枯心中竟并不如何惊讶,一路走来,发生在这姑娘身上的超出寻常修士认知的事情已是够多了,再多一件似乎也没什么关系。 当苏清清的手触及那团雾霭之时,几乎是没有任何阻碍的,那只手便没入了迷蒙之中,或者说是那团迷蒙将苏清清的手裹了进去,也同样是几乎不费吹灰之力的,苏清清便将那一束几与她同高的“事物”从地生拔了出来。 “嗡” 像是触动了某种机关,天地间忽有轻吟浮起,那一束狭长的迷蒙雾霭迅速缩小,迷蒙在苏清清的掌心翻涌,只不过眨眼的功夫,它便从五尺有余变作只如簪子般长短,苏清清似是领会了其中之意,顺势便将其别在了发间,就好像这本来就是她的东西一样。 那支簪子通体碧绿,好似是一泓碧水,隐隐似有魂光闪动,簪头处有雪莲绽放,其中似是有银絮飞天,琼瑶匝地,一如这方天地方才飘落的银白,那簪上又有流苏垂落,莹莹动人,犹如是串串泪珠,只让人心生怜意。 当肉身复位,神魂归窍之时,叶枯眼中便有了两道身影,他揉了揉眼睛,只以为是自己方醒未久花了眼,只可惜那凭空多出的人影怎么都抹不去,他整个人不由得为之一振,这才惊觉那如“天上仙”般的女子不知何时竟是已来到了苏清清的身旁,而在那张与苏清清几乎是一模一样的脸上竟有掩不住的愠色。 此时此刻,因头顶上那一支碧玉发簪的缘故,倒是很容易就能将这长相一模一样的两人区别开来,那“天上仙”般的女子初时愠怒,片刻后竟又转出了些许疑惑来。 很难想象,如她这般存在还会为了什么事而大动肝火,又会被什么事难住而感到疑惑不解,叶枯只觉得这两种神态,这两种情绪是不应该也不可能出现在她脸上,浮现在她心里的。 苏清清微微偏了偏头,扶了扶发间的玉簪,纤手皓肤如玉,正与那泪串儿般的流苏相映成趣,她似是对身旁 那“天上仙”般的女子仍是一语不发的,只在她掌心有神芒跃动,像是一块瑰丽的七彩琉璃玉,流转出绚丽的光华。 只这光华虽然绚烂,但却似乎与这“仙”之一字多有不衬,多了些浮于表面的华丽,失了些返璞归真的清丽脱俗之气,反倒是让叶枯觉得她“平易近人”了些。 叶枯微微眯了眯眼睛,这两个长相一模一样得女子该是都无法察觉到彼此的存在才是,所以这位“仙”断不会有出手的理由。 苏清清是现世之人,是活生生的,叶枯与她一起经历了这么多,这是做不得假的;而另一位则该是古时之人了,她身上的衣服虽素雅古朴,也不失大方,但却早已是不见于世许久了。 在那只绽着七彩的手按落时,叶枯只感觉心跳都漏了一拍,他是怕这一掌下去,苏清清便要一命呜呼,魂归西天。 “叶枯,你又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白?” 耳畔传来苏清清的声音,古代仙人按下的一掌落在了空出,并未在现世惊起半点波澜。 苏清清小跑着来到叶枯身边,见叶枯似乎并没有什么大碍,她就像是炫耀似的,扶着头上的那根玉簪,笑道:“你看,如何?” “如何?” 两声几乎又是不分先后的,叶枯脸上还没来得及挂起来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不远处,那位“仙”正望着他,似是能透过叶枯的眼眸,看见倒映其中的苏清清。 第三百一十六章 迷(二十四) 苏清清是就在叶枯身边的,伸手便可触及,绝非是什么幻象或是虚影,发间缀玉,三千青丝缠碧绿,适时是银絮初歇,琼瑶方敛,便愈发地苏清清更“真”了些。 而那与苏清清生的一模一样的“仙”是叶枯十数步开外的,虽然其亦是清晰可见,但却总让人觉得是飘飘忽忽,不可捉摸,或说是不敢捉摸的。 两者同时发问,叶枯竟一时不知道回答哪边的好,“仙”的声音中好像有一股魔力,让人不自禁地要沉陷进去,陷入某种更深的未知之中。 见叶枯不语,“仙”似是有些不满,那自方才便皱起的眉头似乎拧地更紧了些,不见她如何动作,刹那间便来到了叶枯身前,像是凭空穿行了一段空间,却又没有在天地中惊起任何涟漪。 亦是没有什么刻意做作地令人惊骇的气势,她像是风中的魔影,在这风雪初歇之时现出行迹,虽是平视,却给人以居高临下之感,叶枯只觉得那股迫人之感不是由外而内压下来的,而是从内而外的涌出来,也只是一瞬间便将他淹没了。 像是凡人来到了一座高阔而旷远的神殿,独对此中神灵。 “魔”之一字,不过是叶枯自己心中之感罢了,下一刻,他便感觉腕上一凉,下意识地低头,却只感觉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攫住了自己,怎么也不能从那一张仙颜上移开眼去。 那一股凉意是柔和的,并不让人觉得难受,是这位近在咫尺的“仙”伸出手把住了的脉搏,丹唇轻启,问道:“还有谁在?” 叶枯心头猛地一跳,暗里惊道:“她是察觉到苏清清的存在了?”但这抹惊讶被他藏地极好,几乎是毫无波澜的,也不至于被脉搏出卖了去。 他佯装镇定地摇了摇头,目光没有丝毫地闪躲,脉搏也没有任何的异样,直让人辨不出真假来。 得此答复,“仙”蹙起的眉头似是稍有舒展,或许是她很信任叶枯,又或许是她也没真个察觉到什么,只是诈此一问。 叶枯心如电转,又想:“莫非此前的那一幕是出自她之手?是了是了,她居于城里山中,怎么也该与这一山一城有些联系才是,这么说来,那支玉簪也该是” 说起来漫长,实际却不过是眨眼之间,念及此处,他不禁看了苏清清一眼,她发间的那支碧玉簪子直有些刺眼的意味,这姑娘方才无意中的行为,几与虎口夺食无异。 近在咫尺的“仙”静静地端详了叶枯片刻,叶枯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她的眼神,只想着料来若世上真有仙人恐怕也不过如此,让叶枯稍稍心安些的是那,在双空灵的眼眸中并没有苏清清的身影。 “仙”总是行迹飘忽,不言不语,俶尔飘远,一如此前一般独行与前。 叶枯喉咙滚动了一下,心中那口气不仅松,反倒是愈发紧了一些,只如鲠在喉,他看向一旁苏清清的目光中竟也有一缕陌生,似是分不清谁是谁了。 白雪收敛,黄云复又有遮天蔽日之势,覆顶压落,从孤寂寒冬到瑟瑟之秋似只不过是一瞬之间而已,只让人觉得有些恍惚了。 神城不再,山川不显,在那位“仙”的引领下,叶枯与苏清清从繁盛走向了荒芜,说是“引领”,实则前方的“仙”是从不回头的,根本不关心后面的“人”跟上与否。 他们似是来到了边疆塞苦寒之地,四下里有风扫过,那风磨在脸上,给人以粗糙之感,其中似是夹杂着些肉眼不可见的颗粒,打得人生疼。 叶枯尝试着以阴阳玄气护体,隔绝风沙勤洗,可这风沙却可视黑白如无物,仍旧是不知疲倦地打了过来,这磨人的风似是存在于另一片时空中,借此以横渡无形无象,但临近时却可现于此世,吹打在他的身上。 一旁的苏清清早不寄希望于叶枯了,她不知从哪里找出了一块头巾,将整个小脑袋都裹了进去,只留下了一双眼睛在外面。 叶枯一问才知,这块头巾竟是方才那一道坠落的狭长长虹所化,依苏清清之言,此物并不拘于一形一态,而是可随她心意,变换如意。 这件宝物出现时便化作了一支玉簪,叶枯自诩见多识广,却也不知这件宝物的来历,更莫说能看穿其本体了,只知道这本该是那位与苏清清生的一模一样的“仙”所有,其中葬着一座早已消亡在岁月之中的神城。 那位“仙”却仍是独行于前,这妖风似是不能侵她半分,袭扰她半毫,或许是真有些仙风道骨,宝物被夺,她竟也不曾过多地计较,自那一声“如何”之后,便再也没有过问了。 红土黄天大风举,不知从何时开始,四下里竟浮出了一阵淡淡的血腥味,这血腥味是极淡的,如丝如缕,若非是叶枯对此血腥格外敏锐,寻常人决计是无法察觉。 “啊哟!” 突然,苏清清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向前打了一个趔趄,叶枯一个箭步赶上,扶住了苏清清,“小心点。” 那疼痛似是现在才袭上来,苏清清没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只指着那地方呜呜呜地说不出个字来。 叶枯循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有一角尖锐之物嵌在红土里,那上面还挂着一角裙料,正是苏清清方才大意之下被划破地裙角。 “这东西” 他望了前方的那飘忽的仙影一眼,不敢拖沓,蹲下身将那角裙料揭下,却发现这尖锐之物不过是显露出的“冰山一角”而已,其绝大部分都埋在红土之中。 “嗯?”叶枯正准备动手挖掘,手指上却有丝丝温热传来,不知何时,他的手指竟已是被划出了一道口子,鲜血汩汩而涌,他将手指含在口中,那腥甜之味便在叶枯口中扩散开。 饶是有阴阳玄气加持,这土层的坚硬仍是让叶枯很不好受,掘开红土,叶枯与苏清清这才见到这尖锐之物的真容。 那是一块残缺的道印。 第三百一十七章 迷(二十五) 红土之中,道印有残。 这枚古朴的道印似是被什么东西从中剖开了,切面如削,而那划破苏清清裙角,划破叶枯手指的锋锐来源并不是此印本身,而是在这断面之上残存而未消的剑意! 事到如今,莫说是叶枯,就连苏清清也知道这片天地的不凡,铜殿千年一现,殿中又葬着这片莫名的天地。 有鉴于前事,能于此立碑留名之辈皆是在岁月中留下浓墨重彩一笔之人,俱是在史册上留下了赫赫威名之辈,甚至于其中不少人,记载了他们一鳞半爪生平事迹的史书早以不存,丹青黯灭,不可追寻,只如此,便可想见其古老与悠久。 不必多想,料来能在埋在这片天地之中的事物,无论其或残或全,或盈或损,自是不可以等闲视之,说不得便是那其中某一位不世人杰所有之物,或是他们一路行来收集的宝物,或是他们精心祭炼、性命交修的法宝。 若是前者,那倒也无甚稀奇之处,毕竟越是修到高深境界,这从旁人手上夺来的法宝,若非此宝本身太过不凡,那便多半也发挥不出其玄妙,远远不如后者来的得心应手。 但若是性命交修之物被人打碎,那对于修士而言便是灭顶之灾,若不能及时切断与此宝物的联系,那必然会大伤元气,但修士相斗,莫说胜负,便是生死也俱都在一念之间,欲在此电光火石之间为此壮士断腕之事,又有几人能有此胆魄与决心? 此等本命宝物,不仅仅是关乎于修士一人之身家性命,更是其脸皮颜面之所在,在叶枯前世便有“法器临同主亲至”、“见器如见人”的说法,也几乎是为修士所默认的“规矩”,所以若非到了真要分个生死的地步,修士间的争斗是万不会将这性命交修之物也赔进去的。 叶枯素来不喜为物所役,更不想在那生死之间为自家法宝二分心,故而无论他收获何种宝物,也从来不曾祭炼过本命法宝。 锋锐之气,当从剑出;锋锐之意,当以剑留,古有剑修,一心一意一剑一人,当真是修到了“一剑斩去而无物不可破”的莫测境界,修剑之人为了求此纯粹而臻致锋锐之极,多是将其随身所佩之剑祭成本命剑器,日后若又寻得趁手之剑,便将其本命剑器“合”入此剑之中,方可成“换剑”之事。 也正是如此,方才有“剑毁人亡”、“葬剑如葬人”之说,也正是因此,其剑之锋方可有万夫莫敌之势。 但能让叶枯如此笃定这块道印之残是剑意所为的,却是这股锋锐之气中藏着的某种熟悉的意味,剑意是剑修意志的延伸,故而理应有鲜明之色,独一无二,难有雷同,他该是在不久之前见识过与之类似的事物。 非真剑修不可悟真剑意,直觉告诉叶枯,这切开道印的锋锐之意他定是见过,其形、其势虽是天差地别,但其中的本质却是多有相似。 “剑修……剑意……莫非是齐元锋?!” 说来是迟,但想来却也不过是片刻功夫,叶枯今世所遇之人,能有此大才之辈的也不过双手之数而已 但齐元锋又如何可能出现在这里?更何况这道印该是与那一座座墓碑一般古老,他又如何可能活过如此漫长的岁月。退一步说,以他那点微末道行,纵使有那剑意之助,只怕也是远远不够斩开这一方道印。 但这世上,亦是绝无可能有两种一模一样的剑意! 将消未久的疑云似是又重新笼了上来,这片天地中藏了太多,又葬下了太多,红土无垠,黄云遮天,好像真是有说不尽的秘密似的。 古器有残,无论这枚道印曾经再如何如何,现在却也是已经残破的厉害,灵根被斩断,神痕黯灭,道文也无道可载,虽然仍然勉强称得上“清晰”二字,但却早没了任何神异之处,已是不堪一用了。 眼下,多想亦是无益,叶枯直觉双腿有些发麻,猛然惊醒,只见得前方的仙影已是有渐行渐远之势,“仙”可不会等“人”,叶枯将这枚残印上的道文记在心中,便和苏清清一道匆匆赶了上去。 自出城之后,或者说在苏清清得了那初时化形为簪,此刻已是成了一串手链的法宝之后,叶枯隐约中只觉得前方的仙影之行迹又变得漫无目的起来,只想是一个丢失了心爱之物的人,彷徨在这黄云红土之间,也彷徨在这暗沉沉的天色里。 “叶枯……”又行了一阵,苏清清突然开口,她顿了顿似是在斟酌着什么,复又接着说道:“我总感觉这里不止我们两个人,你是在跟着我,还是……” 饶是有了此前的种种经历,但当叶枯亲耳听到这番话从苏清清口中说出来时,心头仍是难免一颤,俗话说伴君如伴虎,更何况现在是左一头又右一头。 叶枯料不准苏清清的心思,既然这姑娘未曾指明,他亦是不会不打而自招,“当然是跟着你。这里还有谁?我还能跟着谁?” 苏清清只不置可否,“哦”了一声,也不再这一件事上死磕,说到底,她心中亦是只有一种朦胧之感,看不真切,自然就更是想不真切了。 “嗯?” 就在这时,前方的仙影却突然停下了脚步,叶枯一下子拉住了苏清清,能让那位都为之驻足的事物,想来还是不要靠的太近的好。 前方,千篇一律的地势终是起了变化,凹陷了下去,成一高一低之势。 叶枯与苏清清身在高处,从两人的立身之处望去,只见在那地势低陷中,赫然有两根青铜立柱,分立左右,左者完好无缺,有珍禽异兽之形雕镂其上,取狰狞威慑之形,以震众生,几有撑天之势,右者则齐根而断,断面光滑如镜,似是岁月风霜也难磨其分毫。 叶枯一下子睁大了眼睛,无他,在他和苏清清前方不远处,毫无征兆地,有“仙”纵身一跃。 ( 第三百一十八章 迷(二十六) 有仙影飘忽,跃下断崖。 叶枯有一种错觉,那位生的与苏清清一模一样的“仙”这一跃带着某种急切的意味,在那地势凹陷之处,似是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她,一如初时的那一道落虹,如今苏清清腕上的手链。 思及此处,叶枯不由得望了身旁的人儿一眼,恰巧逢着苏清清也向他这个方向望来,两人便对视了一眼,也不知彼此甚或是各自心中都在想些什么。 他们一起来到那仙影曾伫立之处,放眼望去,只见在那地势低平之间,青铜立柱之前赫然有大片铜绿,其非是他物,而是大片大片的绿痕! 虽俱是青铜,其色却泾渭分明,大片的铜绿都已暗淡,光泽不再,刻纹磨灭,锈迹斑驳,难以辨认,唯独那一根完好的擎天青铜立柱,不仅兽形鲜活,栩栩如生,而且纹络清晰可辨,一如初成之时,初铸之刻。 在那片古旧斑驳的残铜之中,那断裂铜柱光滑如镜的断面便显得格外突兀,似是曾有什么锋锐至极的事物斜斩而下,削断了这擎天青铜立柱,而那被削断的部分却并不存于此间,而是不翼而飞,不见了踪影。 绿锈成片,“铺”满了红土,以至于其少有可供人立身之处,那仙影自崖上坠下,身形飘忽,倥偬如逝,快速向着那两根铜柱所在而去。 “这是古人所铸的青铜,如此浩大的工程,实在是……” 居高临下,叶枯凝视着这满目残铜,心中颇不能平静,在这断崖之上,可一览此地之大观,自然便可览此遍地铜绿之全貌,他尝试将地上的残片组合在一起,那些凿刻于这满地青铜之上的道文早已磨灭,所以倒是便宜了叶枯,观之只与寻常事物无异,不必担心被其中所藏的道韵所伤。 一旁,苏清清的注意力却多在叶枯的身上,眸似秋水,眼波涤转,似是想要把这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人看个通透似的。 她虽是一介凡胎,但这一路行来已是增长了不少见识,见识到了许多此前只存在于民间故事传说之中事物,知晓了这世上竟是真有“仙人”,竟是真有“妖魔”。 尤其是在这八峰环拱之间,她不仅见识了许多,甚至于还亲身经历了许多,就算是再驽钝之辈,其心性也该是有些转变才是,更何况苏清清本就是玲珑通透之人,若非如此,她也不可能操得那一手好琴。 “我知道了!是一扇门!那是一扇青铜门!!”突然,叶枯情不自禁地惊呼出声,额上有些发凉,如此 意袭上心头,他的声音有些发颤,像是一种压抑地低吼,在方才凝视着扭那残碎满地的铜绿时,叶枯的心神受到了某种莫名的事物猛然冲击,整个人不由得为之一振,饶是缓过了那股劲头,也仍是觉得有些心悸,有些后怕。 在那幕真假难辨的景象里,青铜不再残碎,铜柱不再有缺,那是两根高可擎天的立柱,一眼望不到顶,巨门耸立,给人以大道如天之感,那股雄浑之势,直迫得人站立不稳,几欲跪下顶礼膜拜。 而在那门户之上,有一道道深浅不一的凿痕,似是某种连叶枯也不曾见过的文字,又似是“道”的凝股,在这青铜巨门之上就连运转不息的大道亦是变得凝涩难流,故而才可留迹其上。 叶枯只一心想:“若世上真有仙门,只怕也不过如此!” 苏清清差点吓得跳了起来,叶枯的声音听在她耳中有些瘆人,像是有一只潜藏了千万年的恶鬼爬了出来,于阴惨悲风之中舞爪张牙! 在她的印象中,身旁的人该是个有八分沉稳的才是,就算是先前遭遇了那等连她这个对修仙一无所知的人都知道是不得了变故时,也不曾见叶枯如此失态。 苏清清只觉手上一紧,“诶……”她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只感觉身体一轻,整个人便到了空中,呼呼风声入耳,一股热意直冲脑门,再睁开眼,这才知原来是叶枯带着她跳下了断崖,一如在那八峰环拱之间时那般。 青铜门户被某种生灵以莫测手段打碎了,很难想象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又是何等的修为境界,方可有此通天之能。 这扇巨门又是何物?是何人所铸,又为何会遗立于此?又何以引得那位与与苏清清生的一模一样的“仙”如此着迷? 待叶枯与苏清清两人安稳落地,前方的仙影已是行过了一半的路程,她自落入这片“狼藉”以来,始终是在四下打量着,似是在回忆着什么,不似在那座神城中时那般轻车熟路。 生了锈的铸铜碎了满地,几乎是没有可以供人落脚的地方,叶枯与苏清清每一步落下,都伴随着稍显刺耳的金属摩擦之声,是碎铜在脚下沙沙作响,挠在两人心中。 这些铸铜纵使有着辉煌与不凡的过往,但于今时今世,那些不凡与辉煌已是尽皆作了古,叶枯与苏清清起初还有心思将这些碎铜捡起来细细察看一番,但在数次的一无所获之后也渐渐打消了这捡漏的念头。 叶枯密切注视着前方那位“仙”的一举一动,与叶枯所想的不同,她并不是一直向前直奔那两根青铜立柱而去的,而是在这片废铜中兜兜转转,不肯靠那两根青铜门柱太近。 “你说这些碎铜下面,会不会……埋了什么东西?”一片沙沙声中,苏清清突然偏过头,轻轻启齿,似是要为了应和其言,她用前脚掌在这些碎铜上磨了磨,弄出了些咯咯咯的动静。 “哦?”叶枯不由得放慢脚步,多看了苏清清几眼,这一路行来,叶枯自是再不会将这姑娘当做寻常凡人女子看待,料其所言也该不会是空穴来风,适才两人只将心思放在了这些碎铜之上,却是忽略了这些碎铜之外的事物。 “咯!” 前方不远处,仙影停驻,好似是一片不动的云。 ( 第三百一十九章 迷(二十七) 黄云曛日,仙影微拂。 苏清清话音未落,前方仙影忽地顿住了脚步,她这一下,倒是比苏清清说一百句话都来的有用,叶枯猛地抬起头,却又见到那“仙”又行动了起来,她眉头微皱,似是为自己的“误判”而感到不解。 叶枯嘴角扯了扯,始知其不过是虚惊一场,暗骂了自己一声“没出息”,是他没想到,仙人也会有虚晃一枪的时候。 只这位仙人的“虚晃”倒是惹得“凡人”心神不宁,叶枯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他只觉得那一刹那间天地都静了下来,这位身旁的、存于今时今世的苏清清渐渐褪了色,逝如泡影,好在这一种感觉也仅仅只是刹那,而且也并非那位“仙”有意为之,叶枯方才不至于迷失其间。 有这遭经历,叶枯倒是把先前因夺器一事而对那位“仙”生出的轻看都给收了回去,苏清清能“虎口夺食”不假,可这并不代表他叶枯就能在“仙”前放肆。 苏清清顺着叶枯所看的方向望去,她或许真是见不着那抹生的与她一模一样的身影,所见也真只不过是一片无甚出奇的碎铜,“怎么了?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叶枯很快回过了神来,他一声应地倒是颇有些驾轻就熟的意味,这倒要得益于一路行来的“历练”,他像个没事人一样,岔开话题道:“倒是你刚才的话点醒了我,此处必定发生过一场大战这些铸铜固然已经失了灵异,但其毕竟是载道之物,或可屏蔽天机,让那些修士所祭炼的法宝经岁月侵蚀而不朽,或许也是你我二人的一桩机缘。” 苏清清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心里却是不明白何谓之曰“载道”,又何谓之曰“屏蔽天机”,毕竟这些青铜自己都已经锈蚀地不成模样了,又如何能如叶枯所说般护得其掩埋之物以周全。 反正也想不明白,她便干脆指着叶枯方才所望的方向说道:“你是发现什么了?难道那片地方,有你所说的” “机缘。” “机缘。” 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出了这两个字,叶枯与苏清清互相看了一眼,彼此的脸上都有一抹喜色,只叶枯这抹喜意中藏着些如释重负的意味,这就不是苏清清能看出来的了。 叶枯向那边扬了扬下巴,不需多言语,两人便一道向着那“仙”此前驻足之处行去。 “嗡!” 忽有一声轻颤在叶枯耳边荡开,并非是这片天地中生出的响动,而是在他魂海上空,在此前那缕魂似的白烟缭绕之处,不知何时,竟是有一尊炉影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聚! 此炉不是他物,正是那火符甲生前所用的那一只离火小炉,叶枯本以为它已是不复存在了,却没想到其会在此时此刻现身,这离火炉似是对什么莫名之物生了感应,“嗡嗡”颤动不休,炉盖跳动,隐约间有火舌吞吐,三色光芒如雾如水,氤氲其上,衬得它好不神异。 叶枯的魂海亦是难以平静,有波涛浪涌,卷动高天,似是在与那只离火炉“共鸣”,也正是因着这一股“共鸣”之意他灵机一动,心念乍起,以火行主神识,便见这魂海之上,离火炉旁,竟又是有一尊炉影显化! 两只炉鼎,一顺一逆,缓缓转动,此举似是在无意间暗合了这天地中的某种妙理,渐渐地,竟是让这魂海之上的风浪平息了下来,不再有浪卷高天,呼吼奔啸之景。 说来是迟,实则也不过只是数息之间而已,苏清清只当一切如常,并未发觉叶枯有何异样。 只连叶枯都未曾注意到的是,在那尊承载了火之行属的“器”幻形而出时,前方的仙影似是察觉到了什么,曾回头向他这边望了一眼。 离火炉重现,虽是在情理之外,但却是在叶枯的意料之中,他从不认为这一只能抗住无极圣兵之威的宝炉会这么轻易就被彻底毁坏。 “古灵和凌家的那群老东西谋划许久,以五行灵体为引,得全了五行符甲,但那五行甲胄之力大半却都在其各自所持法器之上,此炉被我得到,他们便五行缺一,其后只怕又是一件祸事。”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不过于凌家而言,叶枯本就是“有罪”之身,有道是债多不愁,他倒也不以为意,更何况不单单凌家欲向叶枯讨债,叶枯又如何不想与凌家算一算账。 想到岳丘、庄墨二人被古灵牺牲,身陷囹圄,生死未卜,叶枯心中一片冰凉,古灵此举实在太无情了些,无奈修士之世向来如此,他不予置评,只想着能救则救,尽力为之便好。 “以五行灵体镇五行符甲这等布置,哼。” “哗哗哗” 待叶枯与苏清清到达目的地后,当即便马不停蹄地挖了起来,惹得这些生满了锈蚀的残铜稀里哗啦地乱响,于此同时,“仙”也顿住了脚步,再次望了过来,是眉眼清冷,欲冷眼以观。 只她眉眼虽冷,其中却也并无不善之意,所以叶枯对这目光倒也不甚在意。 说来也奇,叶枯是见了仙影驻足,又得离火炉指引方才会生出挖掘的心思,而苏清清却不知为何似也认定了此处有物可掘。 “一、二、三起诶诶诶!” 叶枯与苏清清合力移开一大块铸铜,锈满青铜,灰尘簌簌而落,这块铸铜重得出奇,单凭叶枯与苏清清任何一人都无法移开,只纹丝不动,但在两人合力之下,却又突然变得“轻巧”了起来,不似预想中那般重,倒惹得两人差点出丑。 “砰!” 两人把这奇怪的铜块抛倒一边,熟料其落地又有巨响,扬起不知多少灰尘。 “叶枯,你看!” 不需苏清清提醒,只见在两人脚下,有赤色光芒由暗至明,又由明转暗,不知为何,叶枯心中竟对这赤芒生出一种莫名的熟悉来。 “嗡!” 炉影轻颤,化作流光,现于人世,那赤芒似是有所感硬,被这离火神炉所勾动,破土而出。 第三百二十章 迷(二十八) 赤影浮现,热浪扑面,炙人心魂的热浪席卷天地,在这千里黄云之下,满地疮痍之间,此刻又有点点火红飞舞回旋,赤影满目,似是火星,噼啪作响,又似是一个个浓缩如点的魂灵,映的叶枯与苏清清满身通红。 那立身不远处的“仙”似也见证了这一幕,她是亲眼目睹了这“从无到有”的过程,亲眼目睹了这挖掘的全过程,此时此刻,忽有云雾遮罩其身,以至于是看不清其面容了,自也难知其惊讶与否。 仙也搜索过,结果却是一无所获,既然如此,凡人又何以得之? 此时此刻,叶枯已无心挂念他物,心思尽皆沉入了魂海之中,在这片由神识汇聚而成的碧蓝之上,赫然亦有一尊炉影缓缓沉浮,三色神火虚影缭绕其上,翻飞盘旋,时如龙舞,时若风萧,似是有着自己的生命一般! 三尊炉影,两尊悬于人世,一者是被毁而复塑造之“实”,一者是有神而无形之“虚”,余下一尊则立于魂海之中,任凭海浪呼啸,神识冲刷,其自岿然不动, 不知是什么时候,三者之间似是已建立起了某种玄之又玄的联系,在那忽明忽暗的炉影现世之际,叶枯心中隐隐有所明悟,那现于人世之二者既是形神之别,又有形神之关联,但他却想不到这以天地火行幻化而成的炉影会也跟着生出异变,与二者共鸣而作! 五行入主神识之法是他前世所创下的无上玄法,他前世不收弟子,未传衣钵,独来独往,孑然一身,许是天意如此,天意不愿让此等玄法就从消没,叶枯忘记了许多事情,却没有遗漏这五行入神识之法。 论此法之玄妙,其较之于上官一族之星衍玄观法,阎家之阎诀之流也有过之而无不及,这是他独创的法门,照理来说其每一种变化都该在叶枯的意料之内,掌握之中才是。 剑炉木壶鼎,这五者本是以器载五行,化形而出,若说其合于一器倒也并无不可,只是叶枯方才凡骨境界,既无这般心思,也无这等能耐,且不论强行合之会有何种结果,这以五行入神识之法为基而幻化出的“器”,又如何会被这离火神炉所控?! 现世之中,形神相合,那重塑之后显得朴实无华的离火炉与那光芒四射的炉魂互相吸引,沉浮之间,旋转之际,渐渐合于一处,融为一体。 “吼!” 与此同时,似有凶兽怒吼,有三色神炎虚影自炉中冲出,炽人心魂的炎浪的在他魂海中回荡,那一尊由天地火行而化的炉影涌出一圈圈有形的火焰,犹如海浪般卷荡开来,势烈难挡。 如吞,吞吐天地,如卷,卷动风云! 这炎浪是由内而外,叶枯自是首当其冲,他根本来不及反应,三色神火爆发开来,猝然加身,一瞬之间便将他完全吞没了进去! “啊!叶枯!你………!!” 炽热的火浪猛然爆发,所幸这一路走来,苏清清与往日的她已不可同日而语,尤其是在这片殿中天地里,其灵觉之敏锐,几乎是达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她只觉有热浪涌起,虽不知这般怪异的感觉是从何而来,但却下意识地退了两步,远离了叶枯,方才能不被此三色焰浪所伤。 好在这焰浪似是也知道收敛,又像是有所忌惮一般,其波及范围仅仅也只是叶枯一人而已,不敢再越雷池半步。 半空之中,离火炉形神相合,绽放出道道光华,这光华称不上夺目,如朦如霭,给人以润泽之感,好似是流动的水雾,在那渐渐相合的形神二物上缭绕盘旋,波光闪烁,灿如星斗,那飘舞盘绕的水雾便像是一道银河,霎是瑰奇好看。 璀璨星辰忽下,漫天星斗渐移。 不远处,有仙影静静伫立,雾气遮面,朦胧绕身,她亲眼目睹了这一切,从叶枯掘地求宝到离火神炉形神相合,三色焰浪又将这少年人吞噬,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半点动作,或许她是被眼前这一道梦幻般的银河所迷,沉浸其中,不能自拔。 “水火交融之衍生之物,倒也不差,只此离阳之火,还是这么惹人厌烦……” 与此前隐隐流露出的情绪不同,此时此刻,她似是一点也不担心叶枯的安危,而是等待着、思索着什么。 仙影微微抬起了头,斜望上天,适时天上是黄云千里,铺陈无边,她只一眼,便让这天更暗了几分,几有摧压欲倾之势。 “哗啦啦!” 下一刻,有滂沱大雨坠如珠串,砸在满地残碎破烂的青铜上噼啪作响,也落在那环绕离火炉神形二物的水火银河之中,“呲呲呲”响成一片,竟是将那火势往下按落了三分。 苏清清不懂术法,不通修行,见叶枯被三色火焰吞没,只无奈她心中虽焦急,一时间却也只能是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却不料老天竟是开了眼,无缘无故地降下这么一场雨来,所谓人间甘霖,想来也不过如此。 “好怪的雨,当真奇怪……” 苏清清不知这场雨为何而落,也不知其何时而终,她呢喃着这句话,同时也四下扫视,其目光在那仙影立身之处停留最久,但终究也只是带着疑惑又将目光移了开去。 说奇怪,只因当这场雨落下时,苏清清便觉得安心了许多,是心中的石头落了地,是无端知了叶枯没有大碍,便自然不再挂心于叶枯的安危了。 叶枯整个人被包裹在三色火焰之中,本有炽热逼身入魂,但这股炽热之感并不如何恼人,与其说是要伤他,倒不如说是一种淬炼,按他所想,这三色火焰当可助他肉身再上一重楼才是。 他此前吞过三色,合了神炉,哪怕此时离火炉形神相合,此中三色神火依然是不愿伤他。 “离火神炉……五行符甲……” 在一片璀璨之中,正当叶枯思索间,突然却有一阵清凉涌来,浇熄了那股炽热,他不由得一怔,注视着那仙影的目光变得有些古怪。 ( 第三百二十一章 形神相融以开道 “是天意如此,还是人定胜天?” 叶枯凝视着不远处的仙影,心中并无多少悲喜,所谓机缘,本就是不可强求之物,离火神炉形神相合已属意料之外的惊喜,他虽是贪心,却也不是贪得无厌,要去强求这不可求之物。 一场雨一场凉,那由内生出的“心火”已是被浇熄了,虽说是少了一场历练,少了一次精进的机会,但若说是少了一点变数也未尝不可。 “我没事,不用担心。” 这句话是对苏清清说的,以让她心安,叶枯身处三色火焰之中,虽可不伤,却也是被一股无形得力量所拘禁,动弹不得,在凡俗人眼中端的是不可想象。 “嗯。” 好在苏清清虽然是凡人之躯,却有不凡之经历,那张阑干纵横的脸上虽有些惊异,但却并无任何惊慌之意,她摊开一只手掌,接住那噼啪砸下的雨水。 叶枯将她脸上的神情尽收眼底,心中不知为何觉得有些讶异,只觉得她有些冷静地过了头。 “我在想些什么?该是我小看清清姑娘了才是,这一路走来,早已不是在曲屏时候嗯?不对!” 就在这时,本是被这场冷雨压的有些喘不过气来的三色银河猛然暴涨,三色神炎舞如金蛇,挥洒出大片夺目的璀璨,焰浪席卷间,直接是将守在一旁的苏清清震飞了出去,满地碎铜亦是嗡嗡而鸣,接连不断地飞起,映出满目的惨绿,刹那之间,好似是有万千野鬼游荡,冷雨阴风,充斥天地! “轰隆隆!” 似是要惩罚他的分神与胡思乱想,心火方熄未久,突然间,一阵轰鸣在叶枯魂海中炸开,那被冷雨压灭的三色心火忽而猛涨,势烈难挡,其中所蕴含之威陡然一转,犹如从落逃曳尾孤狼摇身一变成为下山猛虎,几有占山为王,肃清异己之势! 在魂海之中,五行五器乃是由五行幻化而出,而离火神炉与火之行属又有相合之状,故而虽然其余四种行属皆有被压制的迹象,但却并没有被侵吞、霸占、消融之势头。 只如此,此所谓“异己”便只有一物魂海之水,此水皆是由神识幻化而来,是寻常修士种得仙根入体,修出那一口本命真气之后方才由无形入了有形,而于此间一事,叶枯却是反其道而行之,是先幻化出了这一片望不到边际的魂海之后才修出了太玄阴阳之气。 再一晃神,已是地狱与人间之别,包裹着叶枯的火焰又回到了原先的模样,而内中之人却仍是惊魂未定,叶枯从那一阵恍惚中回过神来,浑身抖了一个激灵,做了个深呼吸,心里仍是有些后怕。 魂海之中,有海心孤岛做衬,明显可以见到那海平面竟是低了些许,很难想象是什么样的力量才能在那刹那之间蒸干这由神识幻化而成的海水。 若不是这火势被冷雨所阻,恐怕方才被蒸发掉的便是整片神识汪洋! 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倚,古人古训,当真非虚,这福祸之间的变化从来都由不得人去猜去想去猜筹谋。 不远处,仙影如旧,只是此刻的她从断了叶枯机缘的恶人摇身一变成了救了他性命的恩人,不论这场雨究竟为何而落,但无论如何,其终究也是因她才落下, 离火炉形神相合的过程不可扰亦不可阻,冷雨砸落,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想来方才是因这形神相合的过程到了关键之处,所以才会有那瞬间的爆发,其势注定不可长久。 这离火神炉之形到底是被人打散过,现在是借由叶枯之手,借由五行入神识之玄法方才能凝聚显化,故而在这融合的过程中难免便有些龃龉之处,好在叶枯此前便有吞火之举,所以这些许的排斥倒也不足为虑。 此时,形神二物已经渐渐趋于平静,冷雨虽不停,阴风却已歇,“啊!”苏清清强忍着身上散架般的剧痛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得还在流血的伤口,急忙是来到了叶枯身边,一边喘气一边说道:“你,你没事吧?” “你”那一股禁锢了叶枯的力量仍未散去,苏清清就仍是靠近不得,他一转身,这才见着了苏清清身上的污渍与血痕,叶枯无意望进了她的眼底,不由得微微一怔,不自禁地把到了嘴边的话都咽了下去,转而只道:“不用担心,这件事对我有益无害,倒是你” “哗啦!” 叶枯一语未毕,漫天风雨乍然一收,像是捅出的窟窿被补上了,雨迹骤绝,叶枯与苏清清不约而同地抬起头向天上望去,这雨来的快去的更快,难免让人觉得有些错愕。 无他,只因这场雨是因仙而起。 不知何时,那抹仙影已是来到了那两根青铜擎天立柱的中间,青铜巨柱有残,呈一高一低之势,那抹仙影于此间驻足,在她的身躯周遭有雾影缥缈,衬得她不似凡俗中人。 “呵。” 一声轻笑,意味莫名,缥缈雾影翻涌,是其中地仙影划动双臂,一种难以言明、玄之又玄的“道”与“势”在缓缓凝聚。 大道如天,法身如渊,分明只是简单的划动,却让这些存于天地之中,无处不在又无处所在的道则从无形入了有形,一如百川归海,又是海纳百川。 “这是走!快走!不!快过来,靠近我!” 三色火焰之外,苏清清看不清叶枯的脸色,也不知在那青铜立柱中间正发生着什么,但却可听出这话语中的焦急,当下便毫不犹豫地扑向了叶枯。 “刷!” 叶枯怕这形神相融的火焰生出变数,不敢怠慢,心念一动,一道神芒自三色火焰中冲出,没入苏清清体内以护其周全。 “嗡嗡嗡!” 方才三色银河的爆发掀飞了满地的碎铜,裸露出大片血红土地,也露出了大片晦涩难辨的神纹,此刻,这些神纹上的血迹渐渐褪去,绽放出夺目的光华,碎铜嗡嗡颤鸣,似是有什么东西即将出世! 第三百二十二章 道尽 离火神炉形神相融未艾,又见血地生变。 无数碎铜被三色银河爆发的气浪掀飞,裸露出绵密的神纹,此刻,这些不知多少岁月前便被烙印于此的神纹终于重见天日,它们被那立于青铜门户之中的仙影不知以何种手段重新唤醒,绽放出万道华光,蠕动串行,仿佛要活过来了一般! 只是刹那之变,在那如虹可贯日般的万道华光之中,这些烙印于血地之上的神纹终是不甘寂寞,一枚枚神纹虚影自染血地大地中冲出,于空中盘旋翻飞,它们在升腾、在汇聚、在交织,变中生变,似是要以此神纹,演尽这天地间的玄妙。 不知何时,万里曛日黄云已经散去,露出了大片大片泛白的天空,此刻,白茫茫的天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转暗,夜幕沉落,深蓝临世,又是在刹那之间,似已是从白昼入了黑夜! 神纹所绽出之万道华光,已是不知有多少束没入了那不可触及亦不可揣度的深蓝之中,由下而上,仿佛是将这片天地倒转了过来,本该是星光落血地,此刻却是血地起星芒,星芒如虹,叶枯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只觉这千千万万道看似是杂乱无章的神芒是各有归属,它们各自的归宿早被决定了,此刻不过是鸟归故林,是故能如此轻车熟路。 星辰重现于天,霎时间,只见在那幕布般的深蓝之中多出了无数点星子,点缀其间,似是在这青铜古殿之中重开了一片星空,璀璨夺目。 摘星夺月,重开星罗棋布之局;翻转天地,再衍宇宙洪荒之妙! 若此事乃是一人之手笔,很难想象,那究竟是何等之存在,又将这天地道则悟到了何种境界,方可以己代天,是以人力定了天数,化出这一挂银河。 一时间,叶枯虽看不出也说不出这片星空究竟有何玄妙之处,但那股冥冥中的变化却是清晰的烙印在了这片天地之中,不说叶枯,便是苏清清都能感知到这股变化。 青铜巨门被毁,碎成了满地残铜,青铜立柱断口如削,血地藏星海,个中单独拎出一点便足以让人大受震撼,更何况此刻这些异变是接踵而至,根本不予人以喘息之机。 以神纹点星布子,重开天上银河,血地之上,光华如涌,像是借来了满天星光,耀于此间。 道文是神纹的根本,神纹是道文的延伸,但无论是“文”或者是“纹”,皆可记事、皆可传法、皆可载道,只是眼前这般神纹,是变数中又生出的变数,只让人无法去参去悟,亦不敢去参去悟。 一股难言的晦涩“道”与“理”充斥着四周,此之谓“难言”是难言此中所藏的大道玄机,亦是难明那绰绰仙影此举究竟意欲为何。 说时是迟,但一切也不过是发生在片刻之间,从暗沉死寂之血地到神纹流溢,从千里黄云到银河悬天,皆不过是顷刻间生出的变数。 “轰隆!” 耳畔有轰鸣回荡,此非山川之变,亦非星辰之声,而是离火神炉形神相融间迸发出的巨响,此事已接近尾声,其势不可逆,其功亦不可阻挡,功成也只在早晚而已。 这一只小炉被叶枯所收也是注定的事实,只是此谓之“收”而非“收服”,但此也是后话。 “嗯?这是……” 此刻,叶枯身处三色神火之中,是被护在其中,也是被困在其中,无心更无力去顾此“身外”之事,他将扑火而至的苏清清揽入怀中,只发现怀中人的身子竟没有一丝“人”的温度,犹如一块玄冰,入手尽是透骨冰寒。 “清清,清清,苏清清!” 本是在火焰包裹之中,入怀却是冰凉,只见苏清清嘴唇乌紫,瑟缩在叶枯怀中,光洁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叶枯一连唤了几声,却得不到半点回应,她像是没了意识,只剩下了本能,冰凉的手紧紧攥着叶枯的衣领,不肯松开。 前一刻还是分明还是好好的,转眼间却成了这般模样,叶枯也不知道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度去的太玄阴阳气根本没有任何作用,苏清清只是一个劲得发抖,上下嘴唇不停地打着架,但却没有再进一步地恶化,好像并无性命之忧。 立身青铜巨门之中仙影似是对身外发生的一切熟视无睹,是真正的不理身外之事,她双臂虚划,是借此勾动了这天地间暗藏的玄妙,青铜立柱上所刻之兽形、龙貌、凤姿、麟象、云影、山踪……一切的一切都要活过来似的,是兽吼、是龙鸣、是凤舞、是麟动、是云渺、是山巍……万千景象在演化,远古岁月的气息扑面而来,叶枯只觉回到了原始洪荒,回到了那个万年史书都未曾有过记载的上古时期,但又或许并没有那么遥远,一切都是错觉,是此间之“道”让人堕落! 只可惜立柱有残,两根青铜擎天立柱之一被人以莫测手段削去一半,故而这“生龙活虎”之景象便也有缺,以叶枯在神魂一道上的造诣,倒也不至于彻底坠入其间。 门乃是门户之意,而折扇被毁的青铜巨门似便是通往那上古年代的门户,门后所藏,不仅是一方天地,更是一段无尽悠远的时光,只是此门终究有残,再难以重现那方上古天地之峥嵘。 虚空生变,神纹在交织,“道”的气息在蔓延,血地荒原之上有异象渐生,崇山峻岭起于四野,茂林古木生于山中,转眼间便是一副原始森林之景象,有兽吼频声,龙鸣时闻,只是声虽繁,却始终不见兽踪龙影。 神纹华光射牛斗,银河一挂开天门。 在这片蛮荒的原始老林之中,天门犹在,却仍是残缺,只是不知何时,在那仙影之测,赫然多出了一具白骨! “那是……” 而在那白骨掌中,隐隐有金色光芒闪烁,纵使大部分的力量被莫名的力量压制,却仍是有一股为叶枯所熟悉的威压流转开来。 “无极圣威!” 第三百二十三章 取物 山川其于荒原,星辰耀于血地。 上古的“道”在汇聚,在交织,无尽神纹铺展开来,与这方山川雄陆之景象融为一体,如梦似幻,颠倒乾坤,叶枯虽是亲眼见证了这变化的过程,一时间却也难以分辨其真假,似真是穿越了时空,踏在了这片上古之地上,身处原始蛮荒林中。 料来若是那青铜巨门未被毁坏时,这般变化该是只在转眼之间,甚或是生生不息,来者还未意料到时,便会落入了这片道则与神纹交织出的罗网之内,难以脱身。 “无极圣威!” “圣器!” 虽是异口同声,但两人所惊所奇之物却是相同。 青铜立柱之间,仙影之侧,有白骨盘坐,其两只手掌托于身前,掌中隐隐有玄色光华闪动,那光华只明灭不定,晦涩难明,其中似有奇象氤氲,变幻不定,只让人看不真切,亦捉摸不透。 但那一股与凌家之“将旗”同本同源的圣威却是万万做不得假,正所谓“本之于天地,源之于大道”,除圣器之外,这世间绝无可能有他物能仿此威压。 也正是如此,那自号“有德”的道人才会对仿制人榜之事慎之又慎,不愿轻易开其尊口。 缭绕仙影周身的白雾在翻涌,反衬出其主心中的波澜,勾动了“道”与“理”的双臂不再划动,青铜擎天立柱之间,有仙影静静伫立,她似还在体悟着什么,无极圣兵虽是近在眼前,触手可及,而她却并不急于出手收取。 饶是以此仙影之超然,道出此“圣器”二字时也有一似火热难掩,凡是与“无极”二字有所沾染之物,皆不可以等闲视之,莫说凡俗中人趋之若鹜,便是仙人也不得不动了心思,她似也没有料到,埋藏于此的竟会是这等神兵宝器。 无极之器本是举世难寻之物,可保一族万年不衰,可镇一国之国运,若其中之一当真蒙尘于此,这背后所蕴藏之物,端的是有些让人难以想象。 此地虽是位于青铜古殿之中,但叶枯与苏清清此前便察觉出,这方天地与青铜古殿的关系并非表面上看去那么简单,是玄中之玄、怪中之怪,再加上古世家之一的凌族如此慎重,甚至是家主携族中无极圣兵亲临,此般种种,若说真有无极圣器埋迹于此,虽是在意料之外,却也属情理之中了。 此刻,离火神炉形神相融已是功成,自那次三色神炎爆发之后,这离火炉形神相融归于叶枯之事便成了定局,这合了炉魂又重塑了炉身的离火神炉与之前相比并无多少不同,只是在炉壁上多出了数点火苗之形,整只火炉给人以浑然天成之感。 “呼!” 包裹了叶枯的三色神火离他而去,离火神炉如龙吸水般,将此三色神炎尽数吞入炉内,“哐当”声响,炉盖闭合,将那窜动的火舌压入了炉中。 叶枯心念一动,这只仍是只有巴掌大小的炉子便落在了他的掌心,有炽热入掌,可惜他却并无常人般初得宝物的兴奋,只觉得这一股炽热更提醒了他另一半的冰凉。 “清清真是好怪的寒气!” 饶是有前世记忆,叶枯仍是无法辨清这诡异的寒气究竟是因何而起,又从何而来,更莫说着手解决了。 这闭目倒在他臂弯中的人儿抖得愈发厉害了,本是白皙的肌肤下似有缕缕乌青寒气在流动,像是一尾尾灰蓝色的小蛇在游窜,所过之处,每每皆有寒气渗出,结出一层薄薄的冰霜,又于顷刻间消融。 苏清清双目禁闭,嘴唇乌紫,再加上身上生了这般异变,几乎是可以称得上有些吓人的,好似成了一个“魔女”,透出某种不祥的气息。 “是她所为吗那解铃还须系铃人” 叶枯扫了那抹仙影一眼,太玄阴阳气无效,他实在是没有什么办法,便将苏清清放平在地,又从那将将才重塑成型的离火炉中引出一缕三色火焰,以此三色神火“画地为牢”,又将此炉置于苏清清掌中。 苏清清身上的严寒不知从何而来,但所幸万物终是有相生相克之理,那藏于她肌肤之下的寒气被完整的三色炉火所压制,不再如之前那般肆意游窜,但这也是治标不治本,寒气虽被压制,但是苏清清整个人却并没有丝毫醒转的迹象。 “她们之间只是隐隐有所感,彼此间终究是不知道对方地存在,退一步说,就算知道了,她也没有针对清清的道理才是,其性命该是无碍。”想到这里,叶枯深深地看了苏清清一眼,便将目光落在了那仙影与她身旁的白骨之上。 “圣象氤氲,倒是与此中万千变化相称的很,嗯不对!是无极圣威不假,但却与将旗有诸多不同,那是缺口!” 白骨盘坐,血肉虽已不存,却仍旧是保持着生前的姿态,他微微颔首,似是在凝视着掌中的那一团事物,只可惜其眸中空空,也不知其生前是否看懂、悟透了什么? 到底是有那化身金莲万朵的“将旗”珠玉在前,叶枯喉咙滚动了一下,有了此心思再定睛细看,只见在那掌心之中,虽是有奇象氤氲,变换万千,且不论这所谓之“象”虚浮幻灭,华而不实,与无极二字丝毫不相称,最致命的是其竟有一角缺损! 而在那一角缺口中,却是至纯至净的空白,似是所有的一切都归寂于此。 幻境之中一点无。 是圣器有残! 叶枯被自己这想法吓了一跳,无极圣兵乃是器道极致,无人能言明其极限究竟在何处,很难想象,又究竟是什么东西才能将其击碎,又为何要将这无极圣兵的一部分封印于此。 “云界旗之魂,果真在此。” 似是对叶枯吃惊的目光有所察觉,那仙影便特地开口解释,只是话虽如此,但其语气中却并无多少惊喜之意。 下一刻,仙影探手,穿透了那一方氤氲之象。 “轰隆隆!” 第三百二十四章 苏醒 “轰隆隆!” 有龙蛇起陆,兽啸于野,在那片深蓝色的天幕之上,有星辰倒旋,群星移位,汇成一条粗壮的银河,绽出星光万千! “哗!”大地开裂,碎石四溅,从那一道道裂隙之中迸射而出却不是冷冰冰的地下水,而是无数殷红地鲜血! 此血犹热,四射迸溅,猛地扑在叶枯脸上,这一股灼烧般的炽热一下便将他唤回了神来,几乎是下意识的,太玄阴阳气盘绕而起,护住周身,亦将那扑到脸上的血水蒸了个干净。 “这是难道这一切不是幻觉?不”腥甜之味在舌尖缭绕不去,似是真正有鲜血溅到了脸上,叶枯置身于这片突如其来的混乱之中,虽有黑白加身,却仍是险些迷失。 “苏清清还在外面!” 大地在颤动、在崩裂,周遭的一切似不是幻觉,而是真真实实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事情,叶枯身形摇晃,几欲坠倒,这是谁都预料不到的事情,他赶忙是将方才“脱手”不久的苏清清从地上捞了起来,抱在怀中,脚下轻点,正欲远离,却不料那仙影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只淡淡地扫了这边一眼,却就是这一眼,叶枯便再也不敢轻举妄动。 犹如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一瞬之间便从头凉到了脚,叶枯不知道那道仙影为何还有心顾及自己,只知道他脚下像是灌了铅,无论如何都再也移不了半步。 好在也仅仅只是扫了一眼而已,叶枯不得不在这一片混乱中站定,任由那从地底冲出的血水如一个个浪头般打在护身之阴阳黑白上。 叶枯只知道此地邪门,此血古怪,却不知这殷红血水究竟为何物,脸上那一股微热之意尚未褪去,几乎是出于本能的,他自然也不愿轻易与这血水有所沾染。 阴阳玄气并非就能稳胜这血水一筹,其消耗之巨更是在叶枯的意料之外,不得已,他从苏清清掌心的离火炉中引出三色神火,加持于阴阳玄气之上,刹那间,三色火光绕身而起,瑰丽如虹,其色为三,但在离火神炉形神相合之后,隐约间竟又生出了变化, “刷刷刷!” 只可惜此时此刻容不得叶枯去细究,连大地都被这鲜血染红,也不知这地底之下究竟藏有多少这殷红之物,星光如练,山川如摄,而此血水则舞如蛟龙,卷似浪涛,不知疲倦不知休地向着叶枯与苏清清两人打来。 三色神火似是对这些邪门的事物有克制之效,血水打来,与这三色火焰相接触后只须臾便被蒸发一空,散出一阵阵轻烟,带着一股腐烂之物被烧焦之后的气味,让叶枯直皱眉头。 在那如梦似幻般的轻烟之中,隐隐有微光吐露,透出一股晦涩难言的气息,似道非道,如真非真,叶枯的心神不自觉的便被此物吸引,定睛一看,心里忍不住咯噔一跳,只因这“微光”非是他物所绽,而正是从一道道神纹中绽放而出! “莫非这些殷红之物真是古人之血不成?!” 叶枯心头震动,突然间竟觉得双脚有些发麻,一阵刺骨的寒意自脊椎蜿蜒而上,袭入魂海之中,让他猛地打了一个冷颤。 妖族开了将符烙印于骨骼之上的先河,这是他们一族的先天传承,难以仿而窃之,但修士中亦不乏有天资卓绝之辈,修至精深境界,返本还源,将神纹融入自身血肉,只是此之“融”与妖族不同,乃是无意之举,平日不显,亦无法通过血脉传承下去,而是藏于修士功体之内,不自觉的发挥着作用。 只是此处乃是在青铜古殿之中,无数载时光荏苒,莫说羽境界尊者,便是生死王侯也难抵岁月消磨,纵使再惊才艳艳之辈也早已作了黄土一抔,真人不存,骨血自也当湮灭一空,又怎么会有血红如涌,兴血风涌血浪,整个一副末世景象!? “咛” 就在叶枯惊疑不定之际,怀中的人儿却突然动了一下,唇瓣轻启,微嘤淡咛,只见苏清清的气色已是好了不少,脸色虽仍是有些苍白,但到底不是之前那般活死人的模样了。 “清清,清清!你好些了吗?” 就是这一声轻吟让叶枯一下子回过了神,“血”中藏纹之事多想亦是无益,他拍了拍苏清清的脸,见她眸中渐渐有了神采,小脸苍白地让人有些心疼,秀发沾湿在脸上,料来是不舒服的紧。 苏清清将目光聚在叶枯的脸上,她似是看的有些过于认真了,整一副要看清并且认清叶枯的模样,她伸出手一下子抓住了叶枯的胳膊,然后才如释重负般地松了一口气。 这姑娘虽是被叶枯抱在怀中,但却是非得要自己亲手抓住才可安心似的。 “你”叶枯扫了一眼她抓住自己的手,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苏清清轻声说道:“过去,快” “什么?!清清你” 在黑白阴阳与三色神火之外,几乎是闹的天翻地覆的,轰鸣之声不绝于耳,澎湃之音不绝于心,许是才清醒的缘故,苏清清的声音实在是有些太轻了,以至于完全被外面的喧闹压了下去。 似是有些焦急,苏清清眉头蹙起,呜呜两声,听在叶枯耳中只有些不知其所云,她摇了摇叶枯的胳膊,又抬手一指,这下叶枯却是能懂得,顺着苏清清所指的方向看去,却见有仙影一道,立于两根青铜擎天立柱之间! “这些异兽,怎么可能是她所为?清清你要我过去,但”叶枯心中思绪如涌,狠狠一咬牙,以单色与黑白护身向那道仙影所在之处冲去。 青铜立柱本该是从中折断了一根,却不知何时又已复原如初,恍惚间,其上竟有龙舞凤集,奇象氤氲,值此血涌于地,星垂于野之时,这些刻印其上的兽形、烙入其神的兽魂似是都活了过来。 “哗啦啦!” 两条粗大的锁链自天穹之上、漫天星子之中垂落,连在两头状似神狮、高逾百丈的凶兽之上,两头凶兽仰天怒吼,用力拖动,刹那间,之间星光如怒,似怒涛汹涌! 第三百二十五章 仙人一笑(终章) 星光漫卷,仙涛如潮! 如虹如练,一道道星光自那无尽渺远的天穹上投射而下,落于这片血色大地之上,前一刻尚还汹涌的血水似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抹平了,只眨眼间便安分了下来,不敢与这片星芒争辉。 星芒碾血浪,一切都不过是在眨眼之间,这变故发生的太快,叶枯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被这汹涌而至的星光穿透了身体! “这片天地,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叶枯看着灿灿星辉落下,从指间滑落,亦从掌中穿过,这一束束自那挂银河中落下的璀璨似乎与他并不在一个世界当中,只“视”叶枯与苏清清如无物,肆意徜徉,流淌开去,冲刷着这片被鲜血侵染的大地。 若这片天地真是远古时期中的某处所在,那这片星空与这撒落而下的星光便也该是属于那个时期的东西。 非是今世,皆是过往,这是一片叶枯也未曾到过,甚至是未曾听闻的地界,那手持圣器的白骨坐化已久,“云界旗”之名却仍是不显于世,莫说今世,便是前世时,叶枯也未对这三字有所耳闻。 在这漫天星光的照耀下,这片远古时期的天地渐渐扭曲,草非草、木非木、山非山、水非水,一切的一切都变得虚幻了起来,光浮影跃,目光所及之处尽是一片虚幻与朦胧。 圣器有残,此时此刻,那白骨掌中光团的一角缺口已然成了这片虚幻的中心,这片远古时期的景象、这片远古时期的天地,草、木、山、河一切的一切都旋转着向那处有缺的混沌汇聚而去,所有的事物都被收拢了去,要回归于至纯至净的虚于无! “难道这一切并非是有人刻意布下了阵法,而是这件被遗落于此无极圣兵无意识而为之?!但先前所见之物,无论是那座神城,还是城中神山,山中石碑与那刻碑之人,似乎又与这里有所不同” 心中虽有思绪万千、纷乱如潮,叶枯脚下却不敢怠慢,依照着苏清清的“吩咐”,穿过星光,跨越这片扭曲虚幻的世界来到那两根青铜立柱之间,而那仙影正专注于无极圣兵,似是无暇顾及于他。 早已泯没在岁月长河中的神城与蒙尘许久的无极圣兵,叶枯、苏清清与那形似更神似却不得相见的仙影都一起见过了。 也就是此刻,天上的一挂横亘不知几里的银河爆发出夺目的光华,散漫垂落的星光开始起了变化,排列出两幅玄而难明的图案,投射在那两头牵动着锁链的神兽身上,那两头状似狮子的神兽仰天怒吼,庞大如山岳般的巨大身躯缓缓移动,牵引着那两道不知从何等高处垂落下的锁链。 “咔咔咔!!” 像是生锈的巨大齿轮在转动,道的气息在弥漫,沉寂的青铜立柱颤动不休,大幕渐起,天门洞开,苍穹之上那一挂银河从中一分为二。 这一幕不是幻觉,锁链牵引,银河分而天门现,而在这青铜立柱之间,有仙影探手,将那云界旗魂收入掌中! “轰!” 震耳欲聋的轰鸣在叶枯耳旁炸开,银河中的门户被彻底打开了,而在那扇天门的背后,却是一片虚无,看不清其背后的景象。 “此功不枉。” 在这一片似是置身于混沌之初的巨响中,有轻叹如铃,落入叶枯耳中,他不自觉的向那仙影所在之处望去,却发现她竟也正直勾勾地望着自己。 仙影身周的迷雾已然消散,那与苏清清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容颜映在叶枯眼中,但见她展颜一笑,轻声道了句“谢谢”。 叶枯微微一怔,还未来得及有所反应,一股巨大的吸力便将他彻底笼罩,向着他撕扯而来,容不得他抗拒,整个人便离地而起,被吸入那一挂银河之内,天门之中!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